華霄一劍斬斷面前之人的手臂，鮮血濺了他一身。他還沒來得及收回攻勢，就感受到背後一襲強勁的疾風刮來。華霄敏捷地轉身，倉皇揮劍抵擋。但是為時已晚，那支破空而來的金箭刺破他的劍氣，直直地插入右肩。華霄手一軟，長劍落地。

華霄面朝金箭飛來的方向，極目遠眺，只看到一片刀光劍影，根本找不到弓箭的影子。他驚愕地冷汗直流，墨派的技藝已經達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了嗎？

“陛下，你一直在流血，先回宮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吧！這裏太危險了！”一個修士縱身躍到華霄身旁，焦急地喊道。

華霄還想再戰，彎腰準備把佩劍撿起來。傷口處立刻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他重心不穩，差點摔倒在地。

無奈之下，華霄被幾個手下勸服，在他們的護送下往回走。他腳步虛浮，眼神飄忽，心思卻始終在城外的戰場上。如果大長老、二長老、白王他們能撐過這幾日，等陽國的援軍趕到，形勢一定會有所好轉。其他幾國的國君提出的要求太高，讓他怒不可遏。但仔細想想，還是有談判的餘地，他要再派遣使者過去……

華霄總算有驚無險地回到寢宮，衣衫已被鮮血和汗水打濕，散亂的青絲在他眼前晃蕩。華霄難以忍受如此狼狽的自己，他顫顫巍巍地起身，卻被趕來的大夫按在椅子上：“陛下，你不要亂動，免得傷勢加重。”

華霄正要發怒，大夫兩手用力地按在他的肩膀上，把他疼得齜牙咧嘴。華霄無奈，癱軟地靠在椅背上，一股鋪天蓋地的疲憊鉆入他腦子裏，沒過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自從墨王率領他的部隊來到王都城外，華霄從未合過眼。他親自上陣，與墨派在城外大戰了三天三夜。他殺紅了眼，任何一個舉動都不需要理由，似乎結束他人的生命就是全部的意義，無關過去將來。

他在戰場上見到了墨王。這一次，墨王身邊沒有五神器，甚至沒有帶上一兩件法器，就只有墨王自己。他們幾度交手，不分勝負。可是墨王身後似乎有成千上萬的信徒，前赴後繼，永無止境。

恍惚中，眼前出現一個黑色的人影。那人獰笑著朝他走來，嘲諷地看著他的無能與悲哀，將一把長劍懸在他的頭頂。

華霄打了個寒顫，從昏睡中醒了過來。除了自己，偌大的宮殿中空無一人。華霄強忍著疲憊和疼痛站了起來，拿起佩劍往外走去。

不遠處傳來刀劍交刃的聲音，連綿不絕。看來，墨王終究還是攻破了城門。

華霄步伐一滯，他思忖片刻，轉身走向正殿。正殿離他的寢宮不到百步。平日清晨，他一早起來，宮人為他簡單地梳洗穿衣之後，他就徑直去往正殿。在兩旁臣子的註視中，他昂首闊步，穿過大殿，登上臺階，坐到那把雕以龍騰、飾以金漆的椅子上。對他來說，這才是一天的開始。

此刻，已經日上三竿，殿裏同樣空無一人。華霄獨自走在空曠的大殿中，一步，兩步，十步，二十步，從沒發現這條路那麽長。他來到臺階下，仰頭凝望那把發光的椅子。他想起，在他成為國君之前，他也是站在這裏，凝望他的父王。

他父王眉宇間總有一片陰雲，可是，他父王又總是英勇無畏的。那些壓在他父王身上的千斤重擔，從沒有將他父王徹底壓垮，那些縈繞在他父王心中的忐忑不安，從沒有讓他父王露出半分膽怯。

二十多年來，華霄站在臺階下，望著他的父王，望著那個椅子。他崇敬他的父王，也崇敬那個椅子。他為之努力，有過迷惘，卻從不膽怯，有過動搖，卻從未退縮。

終於，他如願坐在了他父王的位置上。然後他才明白，有無數條路可以登上臺階，通往寶座，可是往下走的，一條都沒有。

華霄再一次走了上去，坐到了他熟悉的位置上。臺階下面空蕩蕩的，外面的刀劍之聲卻越來越近。罷了，他早已失了退路。

殿外傳來一個靠近的腳步聲，華霄慌張不已。他本來以為他可以坦然地接受這個結果了，可是一切似乎來得太快了。

出乎意料的是，來人並不是墨王，而是青望。

華霄正要起身，剛繃直了腿，又卸下了氣力。

“你沒死？”華霄望著出現在門口的青望，驚訝一閃而過，平靜地說道。

青望跨過高高的門檻，步履不穩，聲音中帶著沈重的喘氣聲：“當日我被巨石砸中，氣息全無，但是伏羲圖的一絲靈氣進入我的身體，保住了我的神識。後來，榣音又以女媧壺和神農石供養我，令我不至於腐爛，我才有機會醒來。”

華霄神情沒什麽變化，看不出悲喜：“既然醒了，就和榣音好好過日子吧，還來這裏幹什麽？”

青望緩慢卻堅定地往前走著：“大哥，我來帶你離開。”

華霄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敗了，這世間再無我容身之處。”

青望身形一滯，加快了步伐，連聲音都更加響亮：“大哥，對不起，是我害了你，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伏羲圖帶我去了五百年以後，我看見北國的史書上記載著，大哥你在位四十六載，為北國開疆擴土，開創了百年盛世。死後牌位供奉於廟堂，千古流芳。”

華霄雙眼一亮，顫抖地起身：“你說什麽？”

青望步伐更快，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地板上。他註視著華霄，急切而深情地說道：“大哥，你沒有敗，你才是勝者。是我，我與人結下了血海深仇，連累了你。阿景本不是我們這個世間的人，她來自五百年以後，是我犯下的罪行把她帶到了這裏。大哥，你跟我離開，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說給你聽。”

華霄楞了一下，忽然仰頭癲狂地大笑，笑聲石破天驚，仿佛能將雕龍畫鳳的屋頂掀起。

青望皺起了眉頭，疑惑地喚道：“大哥？”

華霄的笑聲停下來了，臉上依然帶著滿滿的笑意：“我的好弟弟，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死而無憾。”

青望大驚失色，踉踉蹌蹌地朝著華霄狂奔。可是青望剛從沈睡中蘇醒，又馬不停蹄披星戴月地從千裏之外趕來，此時，連呼吸都覺得力不從心。

華霄舉起右手，劍尖在他眼前劃出一個柔美的弧線，劍刃化作一道奪目的閃電，劈向華霄的脖頸。

青望奮力地躍上臺階，跪倒在金色的椅子前。滾燙的鮮血噴在了他的臉上，如一朵燦爛綻放的紅花。

光陰如白駒過隙。

這一日，南邊傳來消息，有人看到深山中升起了一道亮光。亮光通天接地，將天地連在了一起。亮光一出，大地震動，狂風呼嘯，雲層翻湧，電閃雷鳴。在那道亮光中，有一個黑點懸浮半空，不過轉瞬即逝。

山腳下城鎮裏的人們見到這一異象，驚得目瞪口呆，以為是神人下凡。有幾個膽大的修士，帶著各式各樣的法器，意氣風發地進了山，想要拜會一下這位神仙。

不過他們什麽人都沒有見到，只找到了一個幽深的山洞。山洞四壁寫滿了字，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看不到頭的山洞深處。每一個字都是用劍刻在石頭上的，每一筆都幹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石壁質地極為堅硬，劍痕卻極深，幾乎可以放入半個手指。

最厲害的修士忍不住拔出自己的劍試了下，他使出全部功力，臉漲得通紅，花了半柱香的時間，才在石壁上刻出一個指甲蓋厚度的“一”字。

修士們連連感慨，想必這不是哪個神仙下凡，是有人升仙了。

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聽說過此等幸事，心潮澎湃，熱淚盈眶。有人猜測道：“會不會是當年載天山的那個真仙？他在那次華霄反攻王都後，就再也沒有露過面。聽說他看破世事，四處游歷去了。會不會是他終於突破大乘之境，飛升上天了？”

眾人思索一陣，點點頭：“恩，應當就是他了。除了他，哪還有人有本事飛升的。這裏記載的，恐怕是他破境的法門，我們把它全抄下來，對我們的修行肯定大有裨益。”

幾人不眠不休地抄寫了七日，才將石洞中所有的文字記載下來。雖然他們剛抄不久，就發現這與修行沒有半分關系，更像是憑空構造出的一個長篇故事。但好歹是仙人的筆跡，帶回去給其他人瞧瞧，也算不枉此行。

王宮中，北國的王後正慵懶地靠在躺椅上曬著太陽，就快要進入夢鄉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個稚嫩的女孩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母後，快醒醒，我有問題要問你。”

王後一動不動，裝作已經睡著了。

女孩執著地又拍了幾下：“母後，母後，別睡了。”

王後慢悠悠地半睜開眼，不耐煩地說道：“什麽事，快問，別打擾我睡覺。”

小女孩烏黑的眼珠因興奮好奇而閃閃發亮：“太蒙器是個什麽東西啊？”

“太蒙器？”王後有了些精神，低聲重覆了幾遍，眉頭微微蹙起，“太蒙器，這東西聽起來感覺有點印象，你在哪裏看到的？”

小女孩把一本一指厚的書舉到王後眼前晃了晃：“這個叫《南國紀事》的故事裏面提到的，這本書還是母後你給我的，你不記得了嗎？”

“恩，恩。然後呢？”

“這個故事裏講了很多神奇的東西，我問過王宮裏的工匠伯伯，他們都給我解釋過了。可是，沒一個人知道太蒙器是個什麽東西，所以我就來問母後了。”

王後靈光一現，淡然說道：“哦，我記起來了。那個太蒙器是可以找到時空縫隙的一種法器，不過現在用不上了，所以我也沒心思去研究它。”

“時空縫隙？”小女孩似懂非懂，“聽起來好神秘啊，為什麽用不上？仙人編寫的故事裏都有太蒙器，母後你為什麽會覺得它用不上呢？母後，你看過這個故事嗎？這個故事沒有結局啊，好奇怪。”

王後頓時飛快地從躺椅上坐起，魂不守舍地望著前方。小女孩嚇得一哆嗦，用手去推王後的後背，發現王後的身體像石頭一樣僵硬。

“母，母後，”小女孩害怕地仰頭，盯著王後，“你，你沒事吧。”

王後回過身，伸手去拿小女孩手上的那本書。手指剛觸碰到封面印著名字的幾個字時，她又把手收回，“哈哈”大笑起來。

王後笑著笑著，眼眶都濕潤了，笑中帶淚地說道：“好你個阿景，我還一直為你和田生的際遇唏噓不已。你這麽多年音訊全無，我以為你還沈浸在自責和傷痛之中走不出來，我以為你真死了呢。想著你就算變成孤魂野鬼，也該來找我了。哎，沒什麽好說的，睡了睡了。”

王後說完，就麻利地躺了下去，合上了眼。這一回，任憑小女孩怎麽拍她推她，在她耳邊吵吵鬧鬧，她都不搭理了。

小女孩懊惱地跺腳，往宮外走去。小女孩這是準備去找她的姐姐和她的姐夫。

她的姐姐和姐夫常年居住在偏遠的山林之中，幾乎足不出戶。不過，一有機會，小女孩總喜歡往姐姐那裏去。她覺得姐夫博學多識，還格外的溫柔親切，對自己特別有耐心，不管自己纏著他多久，他都不會嫌煩。

這幾日，她姐姐剛好回王都來探望她的父王，她姐夫也一道回來了。即便如此，二人只是居住在王都郊外的一座小宅子裏，她姐夫更是不曾踏入王都半步。

小女孩拿著那本《南國紀事》蹦蹦跳跳地走著，來到宮門口，幾個守衛把她攔了下來：“小公主，沒有國君的命令，我們再也不敢讓你出宮了。”

小女孩嘟囔著嘴，在宮門口來來回回地轉圈，終於看到了她等的人。

她連忙朝那人揮手：“莊軒哥哥，我要去找我姐姐。你帶我去呀！”

莊軒一向拗不過小女孩，跟守衛耳語幾句，然後上前抱起小女孩，把她帶出了宮。出宮後，莊軒牽著她的手一路出了城門。

一出城，小女孩開心地飛奔起來，還不停地回頭對身後的莊軒說：“莊軒哥哥，我認得路，你不要跟著我了，回去陪你夫人吧。”

莊軒無奈地遠遠跟著小女孩。小女孩跑著跑著就跑偏了路，來到了一片香氣四溢的花叢旁。幾只色彩繽紛的蝴蝶飛舞在花叢中，它們撲騰著翅膀，忽高忽低，忽左忽右。

小女孩的目光立刻被蝴蝶吸引住了，她把一直捧在懷裏的那本書隨手丟到了花叢旁的石頭上，伸開雙臂，叫著跳著去追那幾只蝴蝶。

清風吹過，將石頭上那本書一頁接著一頁地掀了起來：

“南國元年，儲封建立南國……南國一百一十五年……南國與北方某國在肥河交戰，南國以少勝多，遏制了北方某國的南下侵略……南國二百三十六年……木子土木詩篇萬口傳……武周，牝雞司晨……南國三百年，外族入主，蠻夷肆虐……南國三百六十四年，部族割據混戰…………抵禦外敵必須先安定內亂……南國四百四十九年，文化內亂…………南國五百年……景辰公主進入太蒙器。”

厚厚的《南國紀事》，一陣清風的功夫就翻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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