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霄領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到載天山，面前狼藉一片，身後的大長老、二長老以及白派的修士難掩錯愕。上山的臺階破裂，道路中斷，半山的房屋大多被土石擊中，只剩下斷壁殘垣。院落裏到處是大小不一的土石堆，有些平地塌陷了進去，形成難看的凹坑。裂縫爬滿了山坡，露出光禿醜陋的巖石。

華霄從匆忙開辟出的險要山路中穿行而上，來到了載天山的正殿之中。原本輝煌宏偉的正殿，被不知哪裏飛來的巨石砸中。地上碎屑已經被清理掉了，屋頂巨大的窟窿一時之間是填補不了了。

在回來的路上，華霄聽說了載天山上發生的事。坐在正殿中央，陽光從頭頂上直直地照下來，光柱中還飛舞著無數灰塵顆粒，華霄怒不可遏：“寡人才離開多久，如今，不僅王都還在墨王的掌控中，連載天山都被他攪得天翻地覆。載天山的堂主呢？給寡人說清楚！”

八位堂主一早就齊刷刷地等在正殿下的臺階旁，這下半刻不敢耽擱地進大殿。他們不敢離華霄太近，站在門口不遠處，畏縮不前。

華霄眼中一片陰霾，他擡起手臂，指著夏雲啟：“夏雲啟，後山的入口離靈岫堂不足五十步，你難道不該向寡人解釋清楚，求寡人饒恕你的罪過嗎？”

夏雲啟一聽，連忙上前兩步跪倒在地，冷汗從兩頰流了下來，勉強維持著清晰明亮的聲音：“陛下，當初三長老有意將所有靈岫堂的弟子聚集在正門的演武場，暗自幫助墨王進入後山。我只是堂主，根本不敢違抗三長老的指令。”

華霄目露寒意，冰冷刺骨：“不敢違抗？載天山落得現在這副不堪的樣子，寡人真不知道要你們八位堂主有何用！”

另一位堂主顫巍巍地往前走了幾步，惶恐地說道：“墨王為了伏羲圖，鋌而走險闖入後山，而我們八位堂主之前根本不知道伏羲圖的事。墨王擅自發動三神器的神力，召喚深埋在山體中的伏羲圖。伏羲圖神力失控，造成後山地動山移。震動太大，還波及到了前山，引起了各處的地裂和碎石墜落。當時，我們八位堂主結成法陣，想要全力穩住半山。奈何，人力根本不足以與神力，與山石抗衡……”

“夠了！”華霄神色中溢滿了戾氣，“寡人聽說，墨王只帶了區區十五人潛入載天山。可是，你們竟然一人都沒有抓住，就讓他們這麽自由地進出載天山，來往天下第一修仙門派？”

夏雲啟慌張地擡頭，飛快地解釋道：“墨王一行人數確實不多。但是，墨王有三神器相助，難以有人能與之相匹敵。”

“不是還有真仙嗎？真仙人呢？”

“墨王逃離載天山時，我們確實剛好請了真仙下來，真仙追上墨王。兩人在後山糾纏了有一炷香的時間。最後，真仙還是在與墨王的交手中敗下陣來，讓墨王逃了去。陛下，連真仙都對付不了墨王，我們上去，就是白白送死。”

華霄憤怒地拍打椅子的扶手，怒吼道：“那你們這群廢物還有何用？”

大殿中一時鴉雀無聲。

大殿中的氣氛如一股寒流將眾人籠罩，一陣死寂之後，坐在華霄身側的大長老終於沈聲說道：“之前的來信上說，墨王走時似乎並沒有帶走伏羲圖。那麽伏羲圖現在在哪，是否還在後山？”

大長老心想，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再追究下去也於事無補，不如趕緊找出對策應對。

大長老說完，發現夏雲啟的臉色更加慘白，連身體也不自覺地抖了起來。大長老立刻意識到，他可能弄巧成拙了。

華霄見狀，厲聲說道：“夏雲啟，你聾了嗎？回話！”

夏雲啟這回頭都不敢擡了，聲音也比方才弱了幾分：“伏羲圖正攥在青王的手上。”

夏雲啟以為華霄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甚至將他直接大卸八塊也不無可能。他埋頭等了很久，都沒聽到華霄的回應。

夏雲啟膝蓋前方有一處碎石砸出的凹坑，此時，凹坑已經被他的汗水填平。就在他心神恍惚，就快要倒下時，大長老厚重的聲音才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出來：“夏堂主，如今後山的濃霧已經消散，你帶人去後山查探一番，看看後山現在的地勢。既然墨王他們是直接從後山離開的，那麽估計以後上載天山又多了一條路，勢必要加強防衛了。”

夏雲啟戰戰兢兢地擡頭，發現正殿中央那個金光閃閃的椅子上已經沒人了。

華霄走進青望的房間，榣音正一動不動地趴在床邊，像是睡著了似的。榣音將青望的上半身蓋得嚴嚴實實地，華霄往前走，想要看清楚一些。但是走到一半，又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大概，也沒什麽好看的。

“來人！”華夏對身後的侍衛喊道，“把田生和阿景叫過來。”

侍衛匆匆離去，又匆匆地回來。田生和阿景跟在侍衛身後，田生聳拉著眼角，臉上的悲傷濃得化不開。田生身旁的阿景神色也是同樣的哀戚，華霄註意到阿景的雙眼。那雙眼睛渾濁黯淡，木然如兩顆石珠。

華霄驚異地挑了挑眉。在他看來，阿景不應該與任何木訥蠢笨沾邊，她的眼珠總是靈動地轉動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毫無光彩可言。

華霄猜測，這可能是由於阿景剛剛經歷了後山的地動山崩，畢竟阿景連修士都算不上。

“田生，阿景，寡人問你們，青王是怎麽死的。”華霄銳利地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給人的威壓不容小覷。

田生早就預料到華霄會傳喚他和阿景，他也早就冷靜下來，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田生老老實實地往前邁了一步，坦然答道：“當時地動山搖，不少土石從頭頂落下。青王殿下是被一顆巨大的石頭砸中，倒地而死。”

在來之前，華霄已經從暗衛的口中得知了當時的狀況，但他並不敢相信這個結果。他面色陰冷，惡狠狠地說道：“青望是大乘修士，他怎麽會連巨石下墜都感覺不到？”

田生頂著華霄的怒氣，鎮定地解釋道：“在後山我見到青王殿下時，他身上的護身結界已經消失了。我想，他一定是之前受到重創，真氣受滯，氣力不濟，才導致的神識渙散，沒能察覺到頭上的巨石。”

華霄痛心疾首：“他是寡人的親弟，是北國尊貴的青王，他怎麽會死得這麽窩囊？”繼而看向阿景：“阿景，青望死前，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華霄眼中探尋的意味更加強烈，他像審訊犯人似的註視著阿景。阿景卻似乎毫無察覺，依舊木然地站在原地。

“阿景，你怎麽了？國君再問你話。”田生側過頭，小聲地提醒阿景。

阿景這才恍然回神似的，擡眼看著華霄，卻不言不語，好像並沒有聽見剛剛華霄的問話。

田生連忙再次低語道：“阿景，國君問你，你和青王殿下在後山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為何他會被巨石砸中？”

阿景神情呆滯了片刻，就在華霄的怒氣達到頂峰前的一剎那，才遲鈍地說道：“青王殿下截住了伏羲圖，然後一陣天旋地轉，地面震動不已。我二人身後有巨石冒出，還一直升高，逐漸變成一座高聳的山峰，不停地有土石從頭頂落下。青王殿下護著我，打算在原地等著地動結束。”

說到這裏，阿景停頓了下，兩手不易察覺地握緊，又緩緩松開：“我們腳下的地面忽然裂開，我和殿下掉了進去。殿下眼疾手快，一手抓住我，一手攀援石壁爬了上來。這時殿下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緊接著，裂縫又逐漸合攏，速度很快。殿下情急之下，使出全力將我扔到了裂縫對面寬闊的平地上。然後兩山相撞，地面又是一陣劇烈晃動，更多的石頭從山峰上剝落。等我倉皇爬起來，重新站穩的時候，那塊巨石已經砸下來了。”

華霄皺著眉頭，仔細思索著阿景的話。

實際上，這也是田生第一次聽阿景說起那時的事。田生回憶起昨日他越過那座突兀升起的山峰時看到的景象，青望腳邊的地面上，的確有一條裂縫，往兩旁筆直地延伸著。他本以為，那是外力劈向地面導致的。

“胡說！阿景，是你害死了青望！”本來趴在床邊的榣音，倏地站了起來，兇橫地指著阿景說道，“阿景，你騙得了所有人，你騙不了我！當時的情景一定不是這樣的，你在說謊，青望是你害死的！”

華霄和田生驚訝地望向榣音，榣音面無血色，指尖劇烈地顫動著，眼神中的兇光像是要把阿景剝皮拆骨。

阿景身子一震，微微分開兩唇，聲音弱的像蚊子一樣：“榣音，對不起。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我面前，我明明可以救他的……”

榣音不等阿景說完，已經提氣朝阿景疾馳而來：“阿景，我要殺了你！”

田生驚愕不已，下意識地擋在阿景面前，真氣立刻從掌心湧出，飛快流轉。只是榣音半路被華霄伸手攔腰抱住，一個轉身之後落到華霄身邊。

榣音奮力地扭動身體，想從華霄的臂彎中掙脫。她兩眼死死地盯著阿景，嘴裏一直念著：“是你害死青望的，我要殺了你……”

華霄吃力地鉗制著榣音，在榣音的耳邊朗聲說道：“榣音，你冷靜一點！寡人知道你接受不了青望的死，寡人心裏也恨，你不知道寡人有多後悔！可是青望是大乘修士，阿景她一介弱質女流，她怎麽可能害死青望！你能不能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清楚！”

榣音沒有半分停歇的意思，發了瘋地大叫道：“我不管她用什麽方式害死了青望，阿景詭計多端，她一定有辦法的！她是墨王的人，一定是墨王讓她來殺青望的！”

華霄眉心一緊，他一狠心，一掌拍在榣音後背上，榣音順勢倒地，跪坐在地上咳嗽起來。

田生不知榣音為何會突然指責阿景是墨王的人，他情不自禁地說道：“陛下，阿景不是墨王的女兒，她跟墨王一點關系都沒有！”

榣音不再咳嗽，掙紮著想爬起來。可是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休息過了，經過剛剛一陣折騰，現在更是全身酸軟，手腳無力。她仰著頭，吃力地說道：“我知道阿景不是墨王的女兒，但她一定是墨王的人，她早就和墨王勾結在一起了。”

田生更加慌亂，他推了推身邊的阿景：“阿景，你楞著幹嘛，快向陛下解釋啊。”

阿景這才後知後覺地開口，語氣格外地平靜：“陛下，我與墨王沒有任何關系。在南城的時候，你就應該調查清楚了。”

榣音冷笑，側身拽著華霄的衣袖，沙啞地喊道：“陛下，你真的查清楚了嗎？你不再懷疑阿景的身份了嗎？阿景不可能是無辜的，她接近青望，接近我，一定是有所企圖的。你不能放過她啊！”

華霄低下頭，看到榣音已被淚水打濕了的面龐，原本的斥責也化為了綿延的嘆息：“榣音，寡人知道青望的死對你打擊很大，寡人也想為青望報仇，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可是，阿景不是墨王的人，懲治了她對於青望而言，沒有意義。榣音，你要冷靜。”

榣音嘶聲力竭地大喊：“冷靜？我很冷靜，我知道是我最好的朋友害死了青望”

田生被榣音嚇得不輕，單膝跪地，急迫地說道：“陛下，阿景真的不是墨王的人，阿景更不可能謀害青望。如果阿景確實與墨王勾結，那麽在後山的時候，阿景就不會帶著青王殿下一起去找伏羲圖，伏羲圖此刻早就在墨王的手上了。”

榣音立刻反駁道：“也許阿景是存心帶你們跳入墨王設下的陷進，她就是想要墨王殺死青望！”

田生一怔，一時之間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辯解。

榣音以為田生心虛，正要繼續追問，卻聽華霄說道：“榣音，你不用說了，阿景不是墨王的人。當日阿景被靈岫堂的兩名叛徒救出，趕往後山的時候，被三長老攔了下來。三長老和田生在後山入口處以命相搏，就是要將田生和阿景滅口。若阿景是墨王的人，她當時就會向三長老表明身份。她不可能一開始就知道，田生能夠打敗三長老。”

榣音還不甘心：“誰見到三長老和田生以命相搏了？萬一他們只是做了一出戲，為的就是讓我們信任阿景呢？”

華霄無奈說道：“當日三長老和田生交手時的動靜，整個載天山的人都感覺到了。做戲做到這種程度，稍有不慎就是兩敗俱傷，這與以命相搏有何區別？”

榣音固執地搖頭：“不是的，陛下！這都是他們的苦肉計而已！一條命換取陛下你的信任，難道不值得嗎？”

華霄不耐煩地將榣音拽著袖子的手甩開：“用三長老的命來換取寡人和青望對阿景的信任？青望有多信任阿景和田生，你還不清楚嗎，何必再抵上三長老一條命？至於寡人……”

華霄上下打量著阿景，陰冷地說道：“寡人早就想殺了她了。”

田生臉色煞白：“陛下！”

華霄朝田生和阿景擺擺手，厭惡地說道：“你們二人下去吧，寡人不想看到你們。”

田生還想為阿景辯解，結果被圍上來的侍衛強行帶了出去。

華霄望著二人離開的背影，哀嘆一聲：“榣音，阿景斷然不可能與三長老和墨王勾結，青望的死只是一個意外。你明白嗎？”

榣音死死地盯著華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陛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阿景一定有問題。陛下，你現在就殺了她給青望報仇，好不好，我求你了……”

“榣音，你先休息下，你太累了。”

“陛下，她該死，我也該死，所有人都該死……”

“榣音，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榣音不再言語，她緩緩地垂下頭，掩面哭泣，淚珠從指縫中滑落，晶瑩剔透。

華霄彎下腰，溫柔地伸出雙臂，心疼地看著榣音：“榣音，你放心，寡人一定會為青望報仇的。大長老、二長老以及白王都已經到了載天山，明天一早，寡人就打進王都去。”

榣音在華霄的攙扶下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和華霄一起，回到了床邊。青望安靜地躺在床上，右手攥著伏羲圖的一邊。伏羲圖上的血跡已經消失了，幹凈得猶如一張白紙。

華霄作勢要去拿伏羲圖，榣音卻揮動手臂擋在華霄和伏羲圖之間。她笨拙地將青望的手臂和伏羲圖一起抱到自己懷中，趴伏在青望胸口，側過頭防備地看著華霄。

華霄發怒地吼道：“榣音，你又在發什麽瘋？”

榣音出乎意料地笑了起來：“陛下，聽說伏羲圖是神器，青望到死都抓著它不放開。你說，伏羲圖現在是不是和青望是一體的，伏羲圖能不能讓青望活過來？”

華霄驚訝地看著榣音，榣音臉上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許多，這讓華霄更加難受：“榣音，不要說這些瘋話，把伏羲圖交給寡人。”

榣音像個孩童抱著最心愛的玩偶似的，固執地搖了搖頭。

華霄大喝一聲：“榣音，寡人命令你現在把手放開！”

榣音無動於衷：“陛下，青望回來之後，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還有溫度，還有氣，真的，我能感覺得到，伏羲圖一定會讓他活過來。”

榣音說完，又“嘿嘿”地笑了起來，笑得兩個肩膀都在抖。

華霄本想強硬地掰開榣音的手臂，將伏羲圖搶出來。只是看到榣音別扭難堪的姿態，聽到她幽魂怨鬼般的笑聲，他終究退縮了。也罷，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晚些時候再來拿伏羲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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