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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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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上,千月埋頭疾步往下走著,速度比上山時要快上不少,似乎不知道她周圍還有人。墨王和其他墨派的人跟在千月身後,步伐不緊不慢,卻還是像極了她的護衛。一路以來,不管是誰,都詭異地保持著沈默。一群面容嚴肅的人在林中無聲地行走,乍一看,與幽靈無異。

沈悶的氣氛讓千月的心境更加浮躁,她匆忙地趕著路,雙眼直勾勾地註視著腳下的泥地。實際上她什麽也沒看進去,一個不留神,她的腳被一塊突兀的石頭絆住,身體立刻向前撲去。

預料中的狼狽和疼痛並沒有到來,一只健壯的手臂從千月背後繞了過來,攔在她的腰間。千月驚呼出聲,那只手臂又猛地用力,千月便被那人攬在了懷中。

不過千月沒有絲毫的感激之情,她胡亂地揮舞著雙臂,從那人的懷抱中掙脫出來,自顧自地往前走了幾步,這才冷漠地轉身,昂著頭看著他。

身後那人捂著被千月胳膊肘撞到的胸口,正是是墨王無異。他見千月身形恍惚,便一直有意無意地盯著她,果不其然她撞上了一塊本應在她視線之中的石頭。墨王身上的傷口因為方才突然的運功發力而隱隱作痛,後背也滲出了冷汗,他既無奈又惱怒:“你在鬧什麽別扭?”

千月聽到這話,索性直白地問道:“你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你心裏真的是這樣想的?”

墨王一楞:“什麽話?我想什麽了?”

千月氣鼓鼓地說道:“你對三長老和四長老說的那些話啊!”

墨王還是一頭霧水,不耐地問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千月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她穩住心神,雙手握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鄭重其事地說道:“你在王都的慷慨陳詞根本不是你心裏真正所想,你為王都百姓許下承諾,都是你為了安撫人心而編造出來的。是不是你利用完了那麽多的百姓,讓他們幫你對付了國君、登上寶座之後,就會恢覆你本來的面目,把所謂的神裔血脈奉上高壇,霸淩一方,讓所有人成為你的奴仆?”

墨王思索了一會,總算是明白千月指的是什麽了。他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我沒有想那麽多,我如今想要的,只是集齊五神器重開東皇門而已。如果你非要這麽猜測,我也沒辦法。”

千月對墨王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很是氣憤,她忍不住又跑回到墨王身邊:“你不覺得你這人很矛盾嗎?你既然從心底裏瞧不起那些平凡之人,何必還要大費周章地拉攏他們?你既期望他們能助你一臂之力,又鄙夷他們那麽容易地就被你描繪的未來打動。”

墨王垂著頭,陷入回憶。

千月更加憤慨:“從一開始,你看中的同伴,就只有載天山上的人吧。你根本不相信世間之人都是平等無異的,但你卻渴望利用這樣的法則為你極端的私欲效力,讓你建立屬於你的尊卑貴賤。我問你,若你真的集齊了五神器,回到了一切意外紛爭都未發生的最初,順利成為這北國的主人,你會不會變成和華霄、和載天山上的長老弟子們一樣的人,連一個田生都容不下?”

墨王聳聳肩,無所謂地笑了笑:“千月,你竟然這麽在意。可是我不是說了嗎,我沒有想那麽多。至於田生,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幹?”

千月發怒地高聲說道:“你不要搪塞我!”

千月大喊的話語引起了墨王身後人的註意,他們雖然在十步以外,但都朝千月投來了訝異的目光。千月覺得格外的不自在,火氣壓制不住,狠狠地瞪了回去。

墨王見狀,大吼一聲:“你們先退下。”

墨派的弟子面面相覷,無可奈何地緩緩向後退去。墨王煩悶更甚,伸手按住了千月的肩膀,低聲說道:“行了,跟我來,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

千月跟著墨王,走進路旁的樹林。樹林裏彌漫著一股濕冷的寒氣,繁茂的枝葉將陽光遮去了大半,零星的光點鋪灑在地上,帶來一絲和煦的暖意。林中一片靜謐,只有二人踩在枯枝散葉上時發出的清脆的聲響。千月和墨王無言地走出好遠,在陰冷的氣息將二人從頭到腳都侵蝕了個遍時,二人才停了下來。

一片陰雲飄到頭頂,本來就昏暗的樹林更加黯淡無光。墨王擡眼凝視著千月,有一瞬間,他覺得他連千月臉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千月,我方才仔細回憶了一下,我好像從來沒有騙過你什麽。你早該知曉我是什麽樣的人,大可不必這般擺臉色給我看。”

千月無動於衷,靜靜地看著墨王,不知道是在等墨王改變心思,還是等她自己另打主意。

墨王苦笑一聲,說道:“千月,我真的很羨慕你,這麽直接簡單。你喜歡的就是對的,你厭惡的就是錯的。在你眼裏,我所說的仁義道德,信仰與神旨只是竊國的工具。我不否認,但我也不在乎你的想法。”

千月輕蔑地斜眼:“你可以不在乎我的想法。但你是明知你的做法不可取,還要堅持下去?”

“不可取?”墨王情不自禁地笑道,“千月,你這個樣子讓我想到了田生。你們二人皆是如此,或者認定這世間該有一個普適法則,任何人都應誓死捍衛,容不得半分褻瀆,或者認定不該有任何的制度約束,沒有秩序統治,也無益計較利害得失。不過你和田生又確實不一樣。田生他對世事無意,而你卻期望這世間依照你的意願來運行,力圖變法求新。不過這也合情合理,畢竟他出身山野,你卻是千辰閣之人。”

千月冷哼:“我期望這世間的一切都依照我的意願來運行?殿下,這說的是你自己吧。”

“難道你不是這樣嗎?”墨王煞有介事地擡手摩挲著下巴,“我在王都的時候是說了些違心的話,但我的確不覺得他們有資格和我相提並論。在你眼中這就是錯的?我可以不管你的想法,但你也不必非要來說服我。”

千月有點著急了:“可是你確實是錯的啊。天地諸神庇佑每個生靈,你我之間根本沒有本質的差別……”

墨王沒有耐心地打斷千月:“千月,人與人之間怎麽可能是沒有差別的呢?有些人一輩子不吃藥進補,依舊能健康長壽,有些人卻沒命從娘胎裏出來。有些人天生神力,霸淩一方,有些人不管怎麽努力,還是只能任人宰割。這世上本沒有什麽公平正義,弱肉強食,不只是叢林中野獸的生存之道。”

千月楞了一下,堅定地說道:“人世的尊卑只是出於當權者的想象,所有既定的規則都能被推翻……”

墨王一陣訕笑:“是嗎?你心中所堅信的那一套聽上去振奮鼓舞的規則法理,不也是虛妄的東西嗎?而且更像是庸人臆造出來自我安慰的謊言。你只是千辰閣一個小小的閣主,尚且自詡大義凜然地要為天下人出頭。我是神之後裔,這天下本該是我的,法令制度都該由我構建,這不是陰謀或者妄想,這是上神賦予我天經地義的權力。”

千月眉頭擰成一條線:“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你不覺得你太狂妄自大了嗎?你知道這世間會怎麽變遷嗎?天下還有許多奇妙和神秘的東西,你根本想象不到。你知道五百年後的天下是什麽樣嗎?你知道千年以後的人依靠什麽生存嗎?在無上的智慧和通天的技藝面前,血脈和修為根本無立足之地。你真是狹隘至極。”

墨王愕然地挑眉,下一刻他的面容又恢覆了傲慢與漠然,嘴角高高地揚起:“你不要說五百年後的天下是什麽樣,就是現在千辰閣那些匪夷所思的技藝我都想象不到。還有那日,你如何替我擋住招吾,你不願透露給我,我到現在都毫無頭緒。只是,那又如何,我看不了那麽遠,也活不了那麽久,何必在意將來的事情?”

千月雙目充斥著寒光,冷冷地說道:“總有一天,你會被那些你鄙夷的人踩在腳底,然後你會察覺你此刻有多麽淺薄。”

千月嚴肅地可怕,不過墨王的笑意沒有半點抖動的跡象,反而從容地說道:“如果血脈和修為都能成為過去,那世間一切的輝煌在後人眼裏都不值一提,所有的法則都只是曇花一現,轉瞬即逝。既然如此,我更不用考慮百年之計、不用奢望千秋萬代。而現在,神是站在我背後的,這就足夠了。”

千月目瞪口呆,心底倏地升起一股無力之感。她退後幾步,眼神飄忽不定,游移在四周毫無二致的景色上面:“我不想再和你爭執這些,我只想問你一句話。在你看來我是不是也是低賤之人,我現在與你並肩而立,已經是無上的榮耀,是承了你的恩賜?”

千月等了許久,都沒聽到墨王的回答。她收回游移的視線,重新看向墨王,墨王也正神色覆雜地看著自己。千月從墨王臉上看到了遲疑和困窘。不知為何,千月直覺墨王並非在思考她所問問題的答案,而是他已經有了答案。只是鑒於他和自己之間那紛繁淩亂的情意,他猶豫著是否要將那個答案坦率地說出來。

自從載天山劍室出來,千月心中一直積郁著一股悶氣。這下子,這股悶氣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失落感。千月以為她會心如刀絞,不過仔細品味一下,其實還好,只是感覺空蕩蕩的,好像胸口被人挖走了一塊,還想不出能用什麽其他東西來填。

千月憤然轉身,果斷地轉身往回走去。走出幾步之後,才發現身後一片寂靜無聲,墨王根本沒有跟上來。她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卻又不甘心再轉頭去看墨王。在這去留之間,她勉強能夠理解墨王的冷漠決絕了。畢竟這個世間有太多比兒女私情更為重要、有意義,更能蕩滌人心、沸騰熱血的事。即使再軟弱、再無能的人,也能從中找到信念、汲取力量,一往無前……

“千月,我不知道人與人是不是沒有差別的。”在千月沈浸在紛亂的思緒中無法自拔時,墨王低沈而清澈的聲音在她耳邊悠揚飄過,“但對我來說,你是不一樣的。”

在墨王看不見的地方,千月頹然垂下眼瞼,無力之感更甚。她比不過墨王,那些意義重大的事,她一時還做不來。

於是,她對著面前的空氣,低低地說道:“殿下,我從來不期望這世間按照我的意願來運行,我從來沒想過要改變什麽法則和制度。殿下,我也一直清楚你是什麽樣的人,只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想要改變你了。”

千月剛說完,一個黑影飛快地從樹林裏竄了出來,越過千月,奔到墨王身邊。千月定睛一看,是先行下山的支連。

“殿下,王都收到了華霄的來信。”支連緊靠在墨王肩旁,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將手中握著的一張信紙攤開。信紙上什麽字都沒有寫,只有一張勾勒得極為清晰精致的玉佩正反圖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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