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田生和阿景第二次被國君派來的修士押送到城主府，前後相隔不過五天。並且，這一次來的修士更多，也更為警惕，好像他們二人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一樣。阿景和田生心中難以抑制地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覺，可是二人一路左思右想，並沒發現他們又惹上了什麽事，再次成了國君的敵人。

帶著阿景和田生前往城主府的修士沒有把二人隔離開，但是這回阿景也不知道該和田生說些什麽，反倒是田生一直在旁邊柔聲細語地安慰著阿景：“阿景，我們不會有事的。可能還是上次的事情，雖然我已經被放出來了，但國君還需要找我們過去問一些具體的情況。”

阿景臉上依然陰雲密布，愁眉不展地思考著什麽。

田生卻沒那麽擔憂，說道：“就算不是這件事，阿景，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麽，只要好好地和國君解釋，國君不會把我們怎樣的。”

田生說完，又想起那一夜在城主府議事廳發生的事，突然覺得自己的話似乎沒什麽說服力。但他還是保持著微笑，緊靠著阿景的肩膀：“阿景，你不用老是那麽擔心我，我可是大乘修士，我有自保的能力。如果再碰到上次那樣的事，你一定要先走，千萬不能為了我去頂撞國君，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阿景溫柔地笑了笑：“行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不過你也別逞強，別想著關鍵時刻支開我。田生，你若不放棄我，我也不會放棄你。走吧，我們一起面對國君，或許正如你所說的，他只不過叫我們過去問問話，也許是上次的謠言已經查清了。”

田生連連點頭：“對對，國君一定是發現我沒有和墨王私下勾結，要還我清白。”

阿景一下子也輕松了不少：“再說了，真的有什麽麻煩，青望和榣音也會幫我們。我剛剛給榣音傳了信，說國君召我們去城主府，我們在國君那裏答完話便去找她。她如果看出什麽不對勁，會立刻來找我們的。”

田生開心地點點頭：“恩，阿景，我都聽你的。”

事實上，當田生和阿景再一次走進那讓他們心有餘悸的正廳時，二人才發現，這裏的氣氛格外陰森詭異。二人一進門，國君就面如寒霜地註視著阿景，不願放過她任何變化的神情和細微的舉動。田生也註意到了這一點，他雖不能完全感受到國君帶給阿景的威壓，但他至少明白眼下的形勢與他們之前預估的千差萬別。

青望和榣音居然也在議事廳兩邊正襟危坐，此時正嚴肅地看著阿景和田生。這讓田生既寬慰，又膽顫。

“阿景，”華霄毫無預兆地開口，“你知道寡人為什麽召你過來嗎？”

聽到華霄的問話，田生一驚，下意識地看向阿景。阿景也似乎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臉的疑惑：“陛下，我不知道。”

“你當真不知？”華霄追問道。

阿景稍作停頓，不慌不忙地答道：“是否是因為上次傳言田生與墨王有所勾連的事情還有疑問，因此叫我們過來問清楚。”

華霄意味不明地一笑：“是，也不是。其實那天寡人是心急了些，田生為人如何寡人還是清楚的。田生心思單純又老實，奸細他可是當不來的。”

華霄語氣誠懇，田生覺得華霄應該沒有再懷疑他的意思。可是田生偷偷地斜眼瞥了瞥華霄的臉色，一如既往的深沈，笑容也是一如既往的陰冷。

果然，華霄又轉向阿景說道：“但是，阿景你可不簡單。寡人知道你深藏不露，不過鑒於你平日裏也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寡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現在北國大亂，寡人不能容許任何人在寡人的眼皮子下耍花招。”

阿景不明所以，只好恭恭敬敬地說道：“陛下，民女一向安守本分，謹慎行事，不敢驚擾陛下。”

“是嗎？”華霄瞇起眼，“從你接近青望和榣音，進入千辰閣成為閣主，和田生一起在王都煽動百姓對抗寡人，來南城以後一直藏在千辰閣鮮少露面，等等等等，你做的這每一件事都可謂謹慎之至。阿景，你到底有何居心？”

阿景一楞，擡頭疑惑地看著華霄。

華霄無動於衷，聲音更加低沈：“寡人現在給你機會解釋清楚，寡人自會酌情對你寬宏大量的。”

阿景被華霄問得不知所措，困窘地說道：“陛下，我不是很明白，能否請陛下明示？”

田生也一頭霧水，無助地望了望坐在兩邊的青望和榣音。不知道是自己太過愚笨，還是青望和榣音神游其外，田生從他們二人眼中什麽都沒看出來，只感到一股陌生的疏離。

華霄目光戲謔地上下打量阿景，耐心極好地等待阿景回話。阿景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似乎比華霄更沈得住氣。

華霄見狀，不屑地哼笑一聲：“阿景，寡人沒看錯你，你是做大事的人。只是可惜了，我們不是同路人。”

阿景心下一震，詫異地道：“陛下，你這話什麽意思？”

華霄目露兇光：“阿景，不要跟寡人裝傻，這是寡人給你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

阿景垂下眼瞼，低沈而又堅決地說道：“陛下，我還是不明白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聽到阿景的回答，田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直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他知道，這一關沒那麽容易過去。

華霄訕笑著慢騰騰地從鑲金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緩緩地向阿景靠近。華霄兩眼死死地盯著阿景，那種狠厲的眼神讓田生心跳急劇加快。

直到華霄走到阿景面前之前，廳中都是一片死寂。阿景、田生、華霄、青望和榣音，每個人腦中都在不斷地思考盤算著。

但是，他們每個人想的東西都不一樣，並且，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其他人連猜都猜不對分毫。

華霄在離阿景還有兩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這距離雖然算不上近，但在阿景眼裏，華霄只要伸出手，就能將她攥在手心捏碎。

華霄淡淡地開口，像是在詢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阿景，你和墨王是什麽關系？”

阿景眼睛突兀地瞪大，眉宇間的細紋透露出一絲慌張。饒是如此，她還是平靜地說道：“陛下，我越來越迷糊了。你在懷疑我什麽？我與墨王沒有任何關系，我只在瑰山見過他一次。”

華霄更加平靜地笑了笑，從容地舉起右手，一塊墨綠色的玉佩掛在華霄的指尖，正左右搖擺著。玉佩上散發出的幽暗雅致的異彩，也在阿景眼前來回晃動，像是要將她引入虛無之境一樣。

田生認得那塊玉佩，就是當日他向阿景討來，非要幫她保管的那一塊。這塊玉佩此時到了華霄手上，應當是他被關在牢房的時候，修士從他的珠櫝袋中搜出來的，連同其他可能是他“勾結墨王”的證據一起呈給了華霄。至於為何華霄此時才發現，已經不是田生應該考慮的問題了。

華霄問道：“這塊玉佩是阿景你的吧？哪裏來的？”

阿景鎮定地回答道：“陛下，我是個商人，靠買賣貨物的交易謀生，這塊玉佩也是我的貨物之一。”

“你不提，我都忘記你是個商人了。”華霄本能地露出鄙夷的目光，繼續問道，“據我所知，你經手的都是修士所用之物，你自己本身也是技藝高超的鑄劍師，為何在你的貨物中會出現一塊玉佩？”

阿景解釋道：“陛下，這塊玉佩本來為王都郊外一位農夫的女兒所有。一年前，我途徑王都的時候在她家借住過，她急需用錢，願意將這塊玉佩低價賣給我。我見玉佩質地上成，雕刻精細，便收下了。”

華霄冷笑著搖了搖頭：“阿景，你知道寡人為什麽不相信你的故事嗎？這塊玉佩是墨王妃當年親手雕刻的，她和墨王的孩子，每人都有一塊，正如你所說，質地上成，雕刻精細。你說這玉佩來自農夫的女兒，寡人問你，一個農夫之家，憑什麽能擁有這樣珍貴的玉佩？”

阿景從容不迫，淡淡地說道：“陛下，此事千真萬確。我並不知道農夫之家為何能擁有此等珍寶，這不是我該刨根問底的。倘若陛下有所懷疑，可隨我同去農夫家中求證。”

華霄冷笑不止：“你知道如今墨王攻占了王都，王都周圍的大小城鎮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所以才故意說這家人住在王都郊外，讓寡人無法求證，是吧？”

“陛下，我只是商人，我向那位姑娘買下這塊玉佩，只是覺得有利可圖，並不關心這塊玉佩的來歷。我也想將它盡快脫手，只是這一年中發生了太多事，我沒有尋到合適的機會。那位姑娘確實住在王都的郊外，陛下可以派人去尋找她。”

華霄收起了冷笑，漠然說道：“即便寡人真的尋到了那個姑娘，即便那個姑娘證實了你說的話，說出了這塊玉佩的來歷，寡人也不會相信你。你明白嗎？”

阿景也漠然回應道：“陛下，我不明白。這塊玉佩是我從一個姑娘手中買來的，我不知道它的來歷。我只見過墨王一次，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看著對峙中的阿景和國君，田生整個人緊張地說不出話來。他知道事情沒有阿景說的那麽簡單，阿景一定在隱瞞些什麽。可是這個時候，他只希望國君比他還要愚笨，讓阿景能躲過此劫。

顯然，華霄不可能愚笨。並且，他極好的耐心已經用光了。他將提著玉佩的手倏地背到身後，仰頭大笑道：“阿景，寡人知道你能言善辯，詭計多端，寡人也不奢求從你這裏得到什麽了。寡人現在就送你去見你的哥哥姐姐，讓你們兄弟姊妹團聚，一個都不少！”

田生瞬間雙眼瞪大，臉色煞白。整個人戰栗不止，寒入骨髓，腦子裏響起尖利的幽鬼之聲。“陛下！”田生嘶聲力竭地大喊，仿佛他的喉嚨就快要被徹骨的寒冷凍住，再也說不出話來。

華霄見狀，嗤笑一聲：“田生，寡人不會拿你怎麽樣的。寡人知曉你的為人，寡人相信，你根本不知道阿景的真實身份，以及她暗地裏的那些謀劃。王都的事，確實並非你有意為之。只是阿景借你之手，在王都替墨王培植勢力，拉攏人心。”

“不是這樣的！”田生脫口而出，“阿景不認識什麽墨王，在王都的時候，阿景還勸告我，不要收弟子，不要傳授修行之道，是我執意要當別人師父的。陛下，一人做事一人當，若是因為我在王都的胡作非為，引得墨王有機可乘，我願意親自去王都，和王都的百姓解釋清楚。”

“田生！”一旁沈默的青望忽然高聲叫住了他，然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華霄躬身說道，“陛下，此事有諸多蹊蹺之處，還望陛下明察。田生一直與阿景形影不離，他對阿景的事最為了解。我們應當仔細地向他詢問有關阿景的事，將事情的原委查清。”

華霄不屑地瞥了一眼青望：“何必仔細詢問呢？寡人倒認為，田生急於為阿景爭辯，立刻就會將他知道的統統說出來呢。”

華霄說完，不由地田生有所準備，極快地說道：“田生，寡人問你，你可知道剛剛那塊玉佩的來歷？阿景真的有打算將它出手嗎？這段日子阿景整日待在千辰閣裏，她在忙什麽？阿景可有在你面前提過千辰閣的大閣主？大閣主究竟是誰，是不是就是墨王？阿景，其實就是墨王的女兒，對不對？”

在華霄一連串的問題之下，田生已經神志恍惚了，好像每個問題的答案他都知道，又好像他知道的都是錯的。田生不敢輕易回答，一有不慎，他就會親手將將阿景推入黑暗的深淵。

田生的啞口無言在華霄的意料之中，華霄註視著田生凝滯了的雙眼，憐憫地說道：“田生，你待人真誠，從無壞心，你又怎麽會是阿景的對手呢？過往的那些事，寡人都不會怪罪於你。不過今後你可要睜大眼看清楚，阿景她從頭到尾都是在利用你而已。”

“陛下！我們應該……”青望在一旁急迫地說著。

華霄根本不理會青望，他緩緩地靠近田生，像是要把田生和其他人完全隔開：“田生，阿景見你出身平凡，無門無派，卻又身懷神器，修為不淺，這才一直對你不離不棄，用花言巧語將你騙在她身邊，為她賣命。你無意之中已經成為了她和墨王的爪牙走狗。想必從一開始，你們的相遇就不是偶然。她一早就知道五神器之事，她關心你幫助你，不過是因為你持有燧人劍而已。田生，那塊玉佩不是阿景買來準備轉手的，你才是她覺得有利可圖的貨物。”

田生還想反駁，卻沒有了氣勢，只能小聲地喃喃自語道：“不是這樣的，我對阿景是真心的，我知道阿景對我也是真心的……”

華霄又高傲地走回阿景面前，意氣風發：“阿景，田生都這樣了，你還有什麽好辯解的。”

阿景還是漠然以對：“陛下，我說了，我不認識墨王，更不可能是墨王的女兒，你誤會我了。”

“哦？是嗎？”華霄“咯咯”地笑道，“阿景，你不會不知道你的身份吧？其實寡人還挺同情你的，你堂堂公主，本應養尊處優，何至於落到如此田地？不過，寡人由衷地欽佩你的膽識和才智，你沒有為王室丟臉。”

阿景面色未改，眼神淡漠：“陛下，那塊玉佩是我從一個姑娘那裏買來的，我不是墨王的女兒，你找錯人了。”

華霄徹底不耐煩了，向門外揮了揮手：“來人，先把阿景拿下，然後去南城的千辰閣，把有關她的東西都認認真真地清查一遍。”

田生看著阿景被人架著手臂離開，不自覺地就想要跟上去。他剛邁出去半步，肩膀就被人按住了，耳旁傳來青望清脆而有力的聲音：“陛下，我帶田生下去盤問，我一定會盡快從他這裏問出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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