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在屋裏呆的久了，悶了，決定到院子裏去散散心。她推開門，見到姜黎筆挺地站在門口，背上背著長劍，兩手抱在胸口，嚴肅地看著前方。姜黎是墨王派來看守千月的，千月認為，墨王此舉完全沒有必要。

千月泰然自若地往外走去，姜黎二話不說地跟了上來，充滿了戒備，如臨大敵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千月覺得極不自在。

沒走出多遠，千月散心的興致就消減了一大半了。她轉頭，惱怒地說道：“就憑我這可有可無的修為，我能逃得出墨王府去？或者你覺得我身後其實生了一對隱形的翅膀，能撲騰兩下飛出去？”

姜黎沒有回話，但是從她堅定的眼神中，千月讀出了忠於職守的美好品質。千月無計可施，僅靠自己是鎮不住姜黎的。千月淡定地說道：“那好，我現在就去找墨王，告訴他我要獨自清凈一會。他人在哪裏，你帶我去。”

姜黎整個臉上只有嘴巴快速地動了動，幹凈利落地說道：“墨王現在心情不好，我勸你不要去打擾他。”

千月翻了個白眼，不屑地冷笑道：“他現在怎麽會心情不好呢？墨王天下無敵，把原先盤踞在王都城郊的載天山弟子都趕回山上去了。他不是還下令打開城門，讓王都的百姓可以正常的出入嗎？他儼然是這座宏偉輝煌城池的主人了，再過不久，他就能建立蓋世之功，稱霸天下了，還有什麽值得煩心的呢？”

姜黎並不想與千月作無謂的爭辯，沈默以對。

千月怒上心頭：“我再問你一遍，墨王他在哪裏？他在沒在府裏？”

姜黎無動於衷。

千月故意露出兇神惡煞的神情：“你不帶我就找他就算了，他自然還在這裏，我就是將墨王府翻個遍，也要把他找出來。”

姜黎依然無言，但是她清冷傲慢的神情已經將她的想法表現得淋漓盡致。

千月不想和這個不近人情的女人再多待一刻，不悅地扭頭就走。沒走出幾步，她隱約聽到不遠處傳來打鬥的響聲。她下意識地尋聲望去，打鬥聲從後院傳來。千月又疑惑地回頭，發現姜黎神色未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她真的有翅膀，隨時會飛走一樣。

千月心中一喜，敢在墨王府打架又不惹得旁人警惕驚奇的，只能是墨王本人了。千月兩手提著裙擺，興奮地朝後院奔跑過去。

打鬥聲越來越近，中間還夾雜著男人低沈的悶哼。千月更加疑惑，腳下的步子也不自覺地加快了許多。她匆忙地轉過墻角，從後院還未修葺的殘垣斷壁中低頭穿了過去。千月邁入平日僻靜荒涼的後院，還未擡眼一探究竟，一個男人的後背就沖著她撲了過來，她連忙側身，男人重重地倒在她的腳下。

千月嚇得後退了幾步，雙眼還是不停地打量那個躺在地上、掙紮著要爬起來的人。那人鼻青臉腫、嘴角掛著鮮血，發冠已經歪到了一邊，散落的頭發將他的額頭和眼睛遮蓋了一大半。饒是如此，千月依舊認出了眼前的人，是來找過墨王的莊軒。

千月沒和莊軒說過話，但腦海中對莊軒的記憶卻很清晰。莊軒身材頎長，眉清目秀，帶著少年特有的朝氣和生機。莊軒來找墨王時，即使穿著素色布衣，和錦衣華服的墨王站在一起，他沈穩的氣度和得體的談吐，已經足夠讓千月多看他幾眼。

正當千月對莊軒的狼狽不堪驚異不解時，墨王負手在後，緩步朝他們走了過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你把我教你的回去好好思考下，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千月站在莊軒身後，看不見他的表情。片刻之後，莊軒才遲鈍地說道：“是的，師父，弟子知道了。”

莊軒說完，就越過墨王，從他身後院墻上的門走了出去，千月還是沒能從他臉上看出端倪。她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直白地問道：“你怎麽這樣？莊軒還只是個孩子，你作為師父，就是這麽教導他的？”

墨王冷漠地瞥了千月一眼，然後一邊往回走，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他給我惹了麻煩。麻煩還沒解決，他還跑到我這裏來，拐彎抹角地教我怎麽做。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千月一驚，連忙跟上墨王的步伐：“什麽麻煩？”

墨王停了下來，冷冷地說道：“你真想知道？”

千月是真的想知道，但是她恍然記起，她和墨王還在猜忌的冷戰當中。在千月猶豫不決時，墨王已經又走出好遠了。

“對啊，我真是想知道，是什麽麻煩啊？”千月沒什麽自制力，她又跟了上來。

墨王也沒有吊千月的胃口，說道：“田生之前在王都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你剛剛見過的莊軒，另外一個，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叫邱林。前兩日我們與載天山在城郊打了一戰，邱林趁著城門打開，混在墨派弟子當中，一起出了城，聽說是要去南城。結果剛走到載天山腳下樹林，就被載天山的人逮住了。雖然很快就發現了她出逃的事情，並立即把她帶了回來。但載天山的人從她嘴裏問出了許多話，王都裏的情形，想必國君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

“那又怎樣？這能算什麽麻煩？”千月有點失望，不滿地嘟囔道，“反正載天山的人被趕走了，城門也打開了，只要有你墨派開出的文牒，誰都可以自由進出王都。這裏發生的事，遲早全北國的人都會知道，一個小姑娘能說出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出來？”

墨王不屑地看著千月：“邱林確實只是個木匠家的小姑娘，如果不是因為她是田生的徒弟，她想去哪裏，是死是活與我何幹。只是現在田生人在南城，如果華霄抓住了邱林，利用她和田生大做文章來對付我，只怕會有損我的聲譽，讓王都的人對我產生懷疑。”

千月毫不在意地嗤笑道：“殿下你也有怕的時候啊。你跟田生不是‘莫逆之交’，曾經共度生死嗎？田生怎麽會跟著華霄來對付你呢？還有，邱林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也值得殿下你為她大費心思，她真是有福氣。”

墨王對於千月的嘲諷充耳不聞，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著。

千月想到莊軒那副慘樣，又倔強地纏著墨王問道：“那然後呢？你準備怎麽解決這件事？南城那邊有消息傳來嗎？”

墨王答道：“當然不能讓邱林和田生毀了我在王都的一番苦心經營。據回報，國君將田生抓了起來，關在看守最嚴密的牢房中，看來是對田生起了疑心。只是田生畢竟和青望關系匪淺，他一日不死，此事便難以塵埃落定。”

千月驚呼：“你想殺了田生？”

“要不然呢？”墨王淡然說道，“照理來說，田生現在應該已經死了，我想不通，為何華霄沒有直接殺了他。我怕我現在發出消息，正好被華霄發現我有意挑撥他二人。對於田生，最好按兵不動，以免節外生枝。所以只能從邱林身上下手了。”

千月難以置信地望著墨王，眉頭緊皺：“你想幹嘛？”

墨王輕笑一聲：“你那麽緊張幹什麽？你見過邱林嗎？你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嗎？千月，我幹什麽都與你無關。”

千月高喊：“可是邱林她還只是個孩子呀。”

“孩子？”墨王神情輕蔑，“哪個百姓家的孩子像她一樣，拜師修行，還敢獨自一人從交戰的修士當中穿過，想要逃到遠在南邊的南城去？若她真是孩子，她現在就該表現出天真無知，把她知道的明明白白都說出來，然後因為膽怯和無能躲在家裏，在她爹娘的臂彎之下再也不出來，這才叫孩子。”

千月目瞪口呆，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都是什麽歪理？若不是你步步緊逼，邱林怎麽會生出要逃離的想法？”

“我步步緊逼？”墨王覺得好笑，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邱林想逃，自然是莊軒逼出來的，跟我有什麽關系。結果我還沒來得及去找莊軒問罪，他倒敢來要人了。”

千月一楞，說道：“要人？要誰？你抓了邱林？”

墨王坦然地點了點頭：“嗯，在她不打算向我妥協之前，我不會讓她和莊軒二人再給我惹出什麽禍患。”

“你真是喪心病狂！”千月大聲呵斥道，“你把邱林關在哪裏了？我要去看她。不，不對，我要你現在就放了邱林。”

墨王一言不發，疾步地往書房走去。墨王的步子很大，千月要小跑起來，才能勉強跟得上。饒是如此，千月依然氣喘籲籲、卻不知疲倦地喊著：“我在跟你說話呢，你裝聽不到呢？”

見墨王還不理會，千月猛地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想把他拽住。然後千月剛一用勁，墨王卻突然飛快地轉身，被千月拉扯著的手臂大力地向旁邊一揮。

墨王寬大黝黑的衣袖在千月眼前飄過，千月眼前一黑，連帶著她的腦子也停了一瞬。當黑幕落下來時，千月看到了墨王惱怒和嫌惡的臉，她的思考再次停滯，六神無主地註視著墨王。

“千月，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麽資格命令我。”墨王漠然回應千月的失神，每一個字都冰冷刺骨，“你不是早就清楚我是什麽樣的人了嗎？你還願意待在我身邊，對我的事刨根問底，你打的是什麽主意呢？千月，我提醒你一句，你藏在心裏的那些東西，最好藏嚴實了，千萬不要讓我發現。否則，別怪我不留情。”

千月怔怔地傻了半刻，不知是出於難堪還是悲傷。

不知為何，墨王耐性也忽然變得好了起來，並沒有拂袖而去。他神色如常地站在原地，只是在等了許久也不見千月有所反應之後，才平靜地問道：“你今日來找我，所為何事？”

千月居然立刻回答道：“我要走。”

墨王思索了一下，又看了看千月身後幾步的姜黎，說道：“你想出去走走？你只要安分守己，我不會為難你。你不想姜黎跟著，那我便不讓她跟著你。”

千月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要離開王都。”

墨王瞬間皺起眉頭，異常煩躁：“你又想幹什麽？”

千月語氣未變：“我不想幹什麽，我只是想離開王都。”

墨王面色陰沈下來，像是驟然凝上了一層寒霜：“你要去哪裏？”

千月不屑地冷哼：“哪裏都比王都好。”

墨王強壓著怒氣，一個字一個字咬得真真切切地說道：“千月，我記得我和你說過，你不安分，我一定殺了你。”

千月這一次沒有和墨王回嘴，但她已經做了決定。

千月的雙眸泛起了一陣哀戚的濕潤，墨王只看了一眼，就本能地別過頭，朝千月身後的姜黎大聲說道：“把千月姑娘帶回屋裏好生看管，她要是再敢邁出來一步，格殺勿論。”

回去的路上，千月一直無精打采地垂著頭，一聲未吭。回到屋子以後，千月關上門就再也沒有出來。屋裏也格外地安靜，仿佛裏面根本一個人也沒有似的。

傍晚時分，天還沒完全黯淡，仆人送來晚飯，姜黎敲了敲門，在門外喊道：“千月姑娘，晚飯送來了。”

姜黎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結果許久沒有聽到千月的回話，看來她還沈浸在低落和哀戚中，沒能緩過神來。姜黎雖然覺得千月這是自作自受，可是此刻也難免同情起她來。

於是姜黎一手端起放在木欄上的飯菜，一手推開房門，輕聲喚道：“千月姑娘，我把飯菜端進來了，再不吃一會涼了。”

房門剛嘎吱嘎吱地打開，一陣灰白的煙霧就從裏面漫了出來。姜黎一驚，將手上端著的飯菜摔到地上，想進屋去把千月拉出來。然而她剛邁出一步，又猛然想起，這煙霧可能就是千月制造出來的。那她還是想要逃出去？

姜黎越猶豫不決越覺得頭昏腦漲，天旋地轉，身上的氣力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樣。最後，她閉上了眼，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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