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樹梢，星鬥綴滿天空。被微風吹起、颯颯作響的樹葉似乎也想和藏在交錯樹枝縫隙間的星鬥玩耍，卻讓閃爍的星光更加若隱若現。

阿景把窗戶打開，讓屋裏悶了一天的渾濁空氣散了出去，迎來幾縷寂寥夜晚的清冷幽香。阿景猛吸了幾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她回過頭，卻發現田生臉上愁雲密布，就快與屋裏僅剩的濁氣混為一體了。阿景知道田生是在擔心青望明日和白王的比武。

田生今天一大早就出門去了城郊，和青望在城郊的森林裏你來我往的修煉了一天。太陽落山、城門就要關閉的時候，兩人才意猶未盡地回了城，然後又找了僻靜的地方，討論了許久。等街上的燈火都熄滅了之後，二人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別，各自回去了。不過看田生回客棧之後的樣子，估計青望對明日的比試還沒有十足的把握。

阿景嘆了口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田生。眼下只能轉移一下田生的註意力，讓他勉強能夠不那麽擔憂罷了。

阿景走到田生身邊，柔聲說道：“田生，你出去一天也累了吧。你看你臉上，全是灰塵，你不覺得難受麽？我去給你打盆水來，你把臉好好洗洗。今晚早點睡，明天我們一起去城郊，為青望鼓勁。”

田生不由地舉著手，在臉上胡亂抹了抹，疑惑地說道：“好像是有點難受，真的那麽臟嗎？”

阿景也伸出手指在田生臉上輕輕地點了一下：“你看，臉上都是黏黏的。對了，你們晚上吃了什麽，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田生認真地回憶起他晚上吃的東西，不過還沒等他想起來，肚子就應景地“咕咕”叫了起來。

阿景一邊笑，一邊往門外走去：“我去找掌櫃問問，還有沒有什麽能吃的。”

阿景下了樓，往客棧後院走去。經過客棧大堂，阿景看見掌櫃的正在關門。可是門關到一半，突然從門縫中伸進一把長刀，門被卡住，掌櫃的驚慌失措地往後退。幾個穿著侍衛衣服、手裏提著刀的修士粗魯地打開門，十分不客氣地打量著客棧。

阿景本能地嗅到了危險氣息，在他們開門前就敏銳地躲到了樓梯後面的陰影處。她聽到了那幾個侍衛對掌櫃的大聲吼道：“田生住在哪一間屋子裏？”

掌櫃的楞了一下，老實回答道：“田，田生嗎？他住在二樓第一間客房……”

侍衛大手一揮，將掌櫃推到門邊：“行了，滾吧，別妨礙我們辦事。”說完，侍衛徑直往樓梯走去。

阿景躡手躡腳地從樓梯背後越過，悄聲來到廚房。廚房裏面有個大娘，正捧著一個大碗往鍋裏倒水，註意到阿景的到來，卻沒有搭理她，依然專註於自己的事。

阿景站在廚房門後，從懷中取出幾張傳音符，全是用來和千辰閣聯系的，不免有些懊惱。她又在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陣，然後大步邁到大娘身邊，攤開手掌，手心裏躺著一顆小巧的珍珠：“大娘，我客棧的房客，我叫阿景。你立刻去城主府，找青王殿下，告訴他田生被國君帶走了，請他速來幫忙。事出匆忙，未有其他準備，這顆珍珠是南海鮫人的眼淚制成，姑且送給你作為酬勞。事成之後，我定厚禮答謝。”

大娘手上還捧著那個大碗，只是轉過頭用奇怪的眼神盯著阿景看了幾眼。之後，她的目光又被阿景手心的珍珠吸引了過去。那顆珍珠潔白無暇，在廚房昏暗的燈火中，仍然通體透亮，熠熠生輝，她明白，這東西一定價值不菲。大娘果斷將大碗重重地擱到竈臺上，揀起阿景手上的珍珠，低聲說道：“阿景，城主府，青王，田生，國君。我知道了。”

交代完畢，阿景立即奔出廚房，匆匆忙忙趕回大堂，那幾個侍衛正把田生圍在中央，押犯人似的催促著他下樓。田生臉上的愁雲消失了，卻顯得更加惶恐不安。阿景飛身擋在樓梯口，仰頭質問道：“你們幹什麽？這是要帶田生去哪裏！”

田生看著突然冒出來的阿景，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阿景！”

侍衛根本不把阿景放在眼裏，繼續下著樓梯，大罵道：“哪裏來的刁民，敢這麽跟我們說話？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其中一個侍衛多看了阿景幾眼，恍然大悟地說道：“阿景？這不是千辰閣的阿景嗎？”

侍衛一邊上下打量著阿景，一邊對著身邊的同伴說道：“她和田生一向是形影不離的，國君讓我們帶田生回去問話，索性把她也帶回去，準沒錯。”

阿景被侍衛帶去城主府的路上，本想找機會和田生說幾句話。看出她意圖的侍衛並不給他們機會，將她和田生一前一後分隔地遠遠的。阿景冷笑不止，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人欺負了田生。

在跨進城主府大堂之前，兩個侍衛將田生身上的東西搜了個幹凈，這才把田生和阿景帶了進去。

大堂中，華霄還是一如既往地端坐中央，面色冷厲，眼神中盡是霸道和睥睨，大長老和二長老分坐華霄兩側，儼然一副審訊犯人的架勢。阿景心中極為不安，這次她們似乎惹上了大麻煩。

田生剛一進門，兩位長老的目光就死死地盯住了他，生怕他有何大動靜，仿佛田生是個罪不可赦的惡人，或者是個意圖不軌的叛徒。

阿景與田生並肩而行，走到離華霄十步之遠的地方，兩人默契地躬身行禮。還未等兩人直起身子，華霄陰冷的聲音已經傳到了耳邊：“田生，原來你還是一個深藏不露、大智若愚之人啊。”

田生心下一驚，擡起頭，脫口而出：“陛下，你這是什麽意思？”

華霄面容有一絲猙獰，厲聲說道：“行了，田生，你別費心在寡人面前裝模作樣了。寡人已經知曉，你和墨王早就勾連在了一起。說說吧，你跟墨王的那些勾當。”

田生沒有言語，只有錯愕。華霄輕哼一聲：“當日你去王都，就是不安好心。你招收弟子，教導王都的普通百姓修行，便是想借此在王都煽動人心，為墨王造勢。要不然，墨王怎麽會如此輕易地將王都的人安撫了下來？還讓他們把我們當成了敵人？”

田生聽得一頭霧水，緊皺雙眉，困窘地看著華霄。

一旁的大長老拍案而起，對田生怒目而視：“田生，沒想到，你居然因為在載天山上受了委屈，對所有的修士都生出了怨恨，一氣之下投靠了墨王。”

“我，我沒有投靠墨王，我只在瑰山的時候見過墨王一面。”田生十分不解。

大長老輕蔑地看著田生：“你想要投靠他，又何須親自見他。他的人一直就潛藏在王都，你們一早就有所勾結。他要你在王都蠱惑眾人與我們作對，為他籠絡人心，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報覆我們，以洩心頭之恨。田生，你敢說你對我們載天山沒有怨恨？”

田生啞口無言，額上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見到田生的反應，大長老心中更加篤定，冷笑著說道：“什麽天下之人都可以修行，下等平民都可以和我們王室之人相媲美，最初就是你想出來的吧。你不滿我們載天山，私下收徒，編造謊言，說什麽萬物一體、天地共生，無有尊卑貴賤。墨王看重你的這番謬論，與你聯手，妖言惑眾，收服人心，煽動百姓。田生，你好重的心機。”

田生更加慌亂，連忙為自己辯解：“陛下，大長老，我真的從未與墨王勾結！我從未想過要和國君作對，我也無意收徒，只是想和其他人分享我修行的經歷！”

“一派胡言！”華霄忽然開口，一個字一個字咬得真真切切，像一把把刀子似的紮向田生，“怪不得三長老他們被墨派逼退，撤回了載天山。原來是因為王都的百姓被你們蠱惑，癡心妄想，膽大包天。他們以為總有一日，能和寡人平起平坐，這才在叛賊背後搖旗吶喊，為他做牛馬賣命。”

田生心急如焚，已經無法保持理智：“陛下，我真的不知道王都會發生這樣的事！而且這些真的與我無關！我與墨王自那日在瑰山分別之後，便再沒有過任何聯系！”

華霄鷹隼般的目光像是能把田生刺穿，聲音好像不是從喉嚨裏發出，而是從地下冒出來的幽魂，在田生周圍漂浮纏繞，將田生牢牢地束縛住：“那你為何會留在南城？你既沒有提出要幫我們對付墨王，又賴在南城不願離開，還整日纏著青望，你有何目的？除了作為奸細留在南城替他打探消息，寡人再想不出第二個合理的解釋了。”

田生怔住了，他為何留在南城，最初是因為阿景想要留在南城，之後青望和白王約戰，他擔心青望，所以不敢離開。

想到此，田生有了底氣，可是當他想要將這些原因統統真摯地告訴華霄時，阿景鎮定地擡起頭，毫不退縮地對上華霄審視的雙眼：“陛下，容我鬥膽問一句，你是如何得知王都裏發生的事？”

華霄詫異地看著阿景，他以為憑阿景謹小慎微的性子，此時應該在考慮如何自保。華霄正思索著，阿景的聲音再次響起：“陛下，請問是誰告訴你，田生與墨王勾結，故意在王都蠱惑眾人？”

華霄鄙夷地笑道：“阿景，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那好，寡人就好心地告訴你們，讓田生死也死個明白。”

華霄說完，懶散地瞥了一眼大長老。大長老會意，緩步走到田生和阿景面前，平靜地說道：“今日，我們接到三長老的來信。他們雖然在昨日的交戰中失利，損失慘重，無奈之下退回了載天山。但在撤退的過程中，他們抓住了一個企圖逃離王都的女孩，名叫邱林。”

大長老有意停頓了一下，果然看到阿景和田生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和驚慌：“雖然那個叫邱林的女孩在被我們的弟子帶回載天山的途中，又被墨派的修士劫了回去，但她已經把王都最近發生的事交代清楚了。”

阿景和田生面面相覷，王都被攻下後，只有極少的消息傳出來，他倆想不通為何邱林會突然冒著巨大危險偷跑出來。

大長老好心地為二人解釋道：“她說她逃出來是為了去南城找田生，而王都中發生的事情，墨王用來蠱惑人心的說辭也是她親口告訴載天山的弟子。田生，邱林可是你的徒弟，她只會保你，不會害你。不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夠聰明，不懂得替你掩飾，三兩句話就被我們問出了結果。你勾結墨王，故意教導她修行，還讓她又四處宣揚，引誘更多的人來跟隨你，這件事她已經和我們交代地一清二楚了。”

田生難以置信，他腦子已經開始糊塗了：“這，這不可能！邱林的確是我的弟子，但當日是她來找我，自願拜我為師的。邱林不會說謊，這其中一定有問題，邱林不會害我的，但事實真不是這樣。”

大長老訕笑一聲，沒有過多言語，轉身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了。

阿景心念一轉，朝華霄恭敬地行了個禮，冷靜地說道：“陛下，我認為這其中定有誤會之處。若田生真的與墨王勾結，而邱林又知曉這件事，那麽她本沒有理由逃出王都。若她心底還認同田生這個師父，那麽她就應當聽從墨王的，而墨王不可能允許她離開王都，將王都的事情洩露出去。若她因為自己被田生利用，而對田生失望，不願再追隨田生，不再認田生這個師父，那麽即便她真的想逃離王都，也絕不會是為了來南城找田生。”

華霄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盯著阿景。

阿景沈思片刻，繼續說道：“陛下，大長老，二長老，就邱林逃離王都此事來看，田生不可能與墨王勾結。最有可能的解釋是，邱林知道墨王故意借著田生的幌子在王都迷惑欺騙眾人，不忍師父被墨王利用，然而她勢單力薄，無法與墨王抗衡，這才灰心喪氣，想要逃離王都，來南城找田生。”

大長老眼角一緊，陰沈地說道：“阿景姑娘，照你這麽說，難不成是我載天山的弟子故意扭曲事實、有心陷害田生了？”

阿景差點就要點頭稱是、頌揚大長老的公正睿智了。她克制住了心底的激動，微微擡眼觀察華霄的反應。華霄知道田生與載天山弟子之間早有過節，特別是靈岫堂的弟子，說他們與田生結了仇也絲毫沒有誇大其詞。只要華霄認定這當中另有隱情，不至於輕率做出決定，那麽她和田生就還有回旋的餘地。而且，算算時間，青望應該已經收到了消息，快要趕來了。

因此，阿景迫不及待地擡頭望著金椅中的華霄，眼神中第一次充滿了波光粼粼的期待。

華霄將阿景的表現收入眼底，嫌惡的神情散發出刺骨的寒冷：“阿景，你向來能言善辯，寡人可是多次領教過的。寡人本沒有叫人把你抓來，你卻出現在這裏，寡人知道你打的什麽心思。你不過是想在寡人這裏拖延時間，拖到青望他趕來救田生是不是？”

阿景臉色瞬間煞白：“陛下，我不是……”

華霄根本不聽阿景的話，自顧自地說道：“青望他什麽都好，可就是太好了，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和田生騙得團團轉。寡人可不會再給你們機會，讓你們把寡人的好弟弟蒙在鼓裏了。”

阿景沒料到華霄如此堅決，她張皇失措地大喊：“陛下，田生真的沒有……”

“大長老，二長老！”華霄的聲音完全將阿景的吶喊掩蓋了下去，“把田生就地正法，拖到後院去埋了！膽敢幫他者，一同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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