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生忍不住拿手擋住那刺眼的陽光，但是怎麽擋都擋不住，最終他的兩手在臉上胡亂的揮舞起來。

墨王站在一旁看著田生滑稽的動作，本想調侃幾句，鑒於田生滿頭的汗珠和漲紅的臉，墨王還是無奈地說道：“你站起來，別躺在陽光下。”

田生楞住，他疑惑地拿開雙手，瞇著眼睛觀察四周的情況，才發現他正躺在那日約定好的草地上。現在正是正午時分，烈日照耀在他身下的青草上，反射著奪目的光彩。

田生坐直身子，註視著青翠欲滴的小草，難以置信地問道；“我們，出來了嗎？什麽時候的事啊？我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啊？”

墨王不願回答田生的問題，只是嚴肅地問道：“田生，你見到道了嗎？”

田生認真地想了想，緩慢地點了點頭。但下一刻，他又飛快地搖頭，然後一臉懵懂地仰望著墨王。

墨王隨意地瞥了田生一眼，說道：“不清楚算了，反正我也不感興趣。燧人劍和神農石我帶走了，你自行下山去吧。”

墨王說完，留給田生一個瀟灑的背影。

田生精神恍惚地從地上爬起來，等墨王走遠了，才一邊追著他的背影，一邊扯著嗓子喊道：“殿下，等等，我還有話對你說。”

墨王停住腳步，但他懶得轉身，只是側著頭問道：“什麽？”

田生張牙舞爪地大步跑到墨王背後，頓時又有些靦腆地低頭看著腳尖，吞吞吐吐地說道：“沒，沒什麽。就是想跟你說聲謝謝。”

“恩，我知道了。”墨王輕聲應道。

田生還是扭捏地站著，左張西望，小聲地說道：“殿下，你，你可以做我的師父嗎？”

墨王這才轉過身，兩手抱在胸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田生，戲謔地說道：“哦？你要拜我為師？你如今好歹算是個大乘修士了，要入我墨派，我倒是不會拒絕。不過，你可是青望的人。”

“我，我是真心的。”田生慌張地辯解。

墨王淡然笑道：“我是相信你的真心，但我可不保證我的人都能相信你。他們說你是青望派來的奸細，很是說得通。”

田生臉更紅了，他意識到自己的天真和莽撞，連忙往後退了幾步，懇切地說道：“那，那我也應該要報答你。若不是你，我恐怕一輩子都無法突破。殿下，如果你以後遇到什麽困難，需要我幫忙的話，我一定……”

“不用了。”不等田生說完，墨王就厲聲打斷他，“田生，今此一別，我們就是敵人。我遇到任何困難，都不可能找你幫忙。你若擋了我的路，我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田生還是不肯罷休，固執地問道：“可是，不報答你的話，我心裏過不去啊。”

墨王戲謔地看著田生，不置一詞。

田生思考了一下，忽然麻利地把腰間的珠櫝袋解了下來，粗魯地把袋子裏的東西往外一倒，倒出一地的破銅爛鐵。墨王覺察到田生的意圖，眉頭立刻就碰到了一起。

田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殿下，我本來想找件寶物送給你作為報答的。不過，我身上好像沒有什麽好東西。”田生說著話，餘光瞥到自己腰間的腰帶，腰帶上那顆黛色玉石正散發著幽暗淡雅的光芒。田生正想把腰帶解下，又想到了什麽，雙手停在半空之中。

墨王看在眼裏，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說道：“怎麽，真正的好東西倒是不願意拿出手了？”

田生慌張地解釋：“不是，我不是不願意拿出手，只是，只是這條腰帶是莊軒送給我的，我，我……”

田生一直“我，我”了半天，還沒把話說下去。墨王也不著急，在一旁耐心地看著他，嘴角不懷好意的弧度越來越大。

田生覺得墨王一定是在看他的笑話，可是這又是他自己找來的，怪不得別人。田生一狠心，將腰帶解了下來，又從地上的破爛中隨便撿了一根繩子纏在腰上。這才將腰帶捧在兩手之上，遞到墨王眼前，誠懇地說道：“殿下，這根腰帶請你收下。它其實不是一根普通的腰帶，而是出自王室的珍貴法器。腰帶是用縛仙索制成的，灌入真氣，或者把腰帶上的玉石捏碎，就能發揮功用。”

墨王將腰帶接了過來，聽田生這麽一說，他也不怎麽嫌棄了。於是，墨王從容地把腰帶收進寬大的袖中，然後笑道：“好了，現在你該報的也報了，那就這樣吧。”

然後墨王又留給了田生一個瀟灑的背影。

田生看著墨王越來越小的身影，忽然有些明白，為何他不能真正悟道了。殺伐萬物不為惡、恩澤萬世不為仁的是道，而他，卻怎麽也跳脫不出最簡單的喜惡。

司澤領著千月一路從瑰山上飛奔下來，其中經歷的各種險境不言而喻。晚上，月亮掛在樹梢，兩人和其他人一樣，在一處幽深的樹林裏落腳。

千月靠著樹幹閉眼休息，可是粗糙的樹皮硌得她全身難受。她睜開眼，正要和司澤抱怨幾句，卻發現司澤早已不見蹤影。千月環顧一圈，夜色中隱藏著無數黑影。千月的頭皮一陣發麻，她不由地想，墨派的這群修士，就算修為比不上別人，光是在夜晚出沒，嚇也能嚇死幾個。

千月沒敢亂跑，安穩地坐在樹下等司澤回來。幸運的是，司澤也沒讓她等太久。

司澤一出現，千月就立刻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身邊坐下，急切地問道：“你剛剛去哪兒了？墨王叫你去的？”

司澤輕聲“恩”了一下，就不再答話。

千月對此很不滿，她雙眼用力地凝視著司澤的面龐。不過由於夜色昏暗，以及司澤本身表情就很匱乏，千月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端倪。

千月沒好氣地說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你們這樣東躲西藏的也不是長久之計，要想想辦法，有所行動才行。”

司澤神色依舊冷淡地說道：“殿下當然在想辦法，但不是每一步的行動都要告訴你。”

千月立刻憤怒了，她坐直身子，叉著腰說道：“不告訴我？你以為我稀罕知道嗎？我只是不想被你們連累！你們不告訴我也行，不過我可是很珍惜我的小命。你得寸步不離地保護我，我可是你主子的恩人。”

司澤沈默了片刻，才愧意地說道：“千月姑娘，我可能不能再保護你了。”

千月一怔：“為什麽？”

司澤答道：“殿下交給我一個任務。你知道有巢柱嗎？我要先去有巢柱所在的那座山頭探查情況。”

千月十分認同地點頭：“我知道了。墨王是準備尋求有巢柱的庇護，畢竟有巢柱的結界世間無人能破。如今墨王有燧人劍在手，幾乎沒有人可以攔得住他，那座山上封住有巢柱的法陣也不可能經受得住燧人劍的力量。不過國君他們遲早也會猜到你們會去奪取有巢柱，所以你們一定要趁國君還未有所防備之時，迅速占領那個山頭。”

司澤淺淺的笑了一聲，聲音清脆而幹凈：“若真的那麽順利就好了。千月姑娘，如果這次任務之後，我還能活著回來，定會結草銜環，以報大恩大德。”

千月又靠到樹幹上，不以為然地說道：“當日你執意要去載天山腳下救墨王出來的時候，也是這麽跟我說的。你知道我現在怎麽想嗎？我不求你為我做什麽，你只要不逼著我為墨王效犬馬之勞，我就心滿意足了。”

司澤尷尬地咳了兩聲：“千月姑娘，你肯定是對我有誤會。我沒有要逼著你做什麽，我只是覺得，殿下他對你是不一樣的。不過殿下他不善於表達，或者他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對你是不一樣的。你們倆都應該多一點了解才對。”

千月不屑地癟嘴：“所以我就應該為了他對我的那麽一點可憐的情愫，把我整個人都奉獻出去嗎？司澤，你們男人都是這麽霸道又自私的嗎？”

千月說著，突然興致勃勃地往司澤身邊靠了靠，湊到他耳邊說：“司澤，為什麽墨王一定要派你去探查情況？其實是你自告奮勇要先去的吧。”

意料之中，千月看到司澤的臉唰的一下紅了，這在幽深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明艷動人。雖然明艷動人這個詞用在司澤身上不太適合，但千月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笑盈盈地說道：“司澤，我看等墨王安定下來，一定會為你和你的心上人籌備一場空前絕後的盛大婚事。到時候，你就是他的女婿了，以後這種出生入死的活兒他自然也就不會交給你去辦了。誒，你有如此的錦繡前程，等你風光了可別忘了我。”

司澤身子一震，倉皇地站了起來，又往前走了幾步，才轉身難為情地低頭說道：“千月姑娘，你不要取笑我了。”

千月嫣然笑道：“好，我不取笑你。你別離我那麽遠，快坐回來，我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

司澤搖了搖頭：“我也該走了，我得盡早趕到那裏。這會兒是特意過來跟你道別的。”

千月一臉的不滿，冷哼一聲：“這麽著急去見那個姑娘嗎？虧我還沒日沒夜地幫你研究那堆黑乎乎的東西呢，我是指望不上你了，我還是去找你家殿下邀功吧，那東西可費了我一番功夫呢。”

司澤更加難為情，磕磕巴巴地說道：“你還是不要去找殿下了，他壓根不知道這事。如果他不問，你也別告訴他。”

千月別有深意地凝視著司澤，忍不住調笑道：“還以為你多麽忠心耿耿呢，結果你還有自己的小心思了。行了，我不去找他，就算他問我，我都懶得說。”

司澤這才安心了一些，他像孩童一樣稚嫩又真誠地對千月笑著說道：“恩，千月姑娘，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千月不在意地揮揮手，隨口說道：“恩，你也多加小心。”

一陣沙沙的樹葉聲之後，這棵樹下又只剩下千月一個人了。千月這時才想起來，她是要和司澤抱怨這陰冷潮濕、極不舒服的環境。就算是露宿山野，也該給她找一床被褥才行。這筆賬先記下，等他回來再算。

田生剛和阿景他們匯合，就聽說了墨王和他的手下已經全部從瑰山撤離的消息。至於墨王他們去了哪裏，還沒有人知曉。田生還聽說國君帶著載天山的修士，在來南方的路上了，最遲兩天，就能抵達南城。他對此十分驚訝，看來離墨王和國君正面交鋒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阿景、青望和榣音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局面，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倒是對田生在兩天之內就破境升入大乘一事，感到十分驚訝。

田生以為他和墨王被困在女媧壺裏至少也有十天半月了，所以他很難和阿景等人解釋他為何能這麽快的破境，甚至連他在女媧壺中經歷的掙紮與失落、仿徨與清醒都不知該如何同這三個最熟悉的人說起。

青望和榣音安慰完田生之後，就幫忙拔營前往南城了。阿景卻又細細地將田生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疑惑不解地問道：“田生，莊軒送你的那條腰帶呢？”

田生忐忑不安，心虛地說道：“我，我送給墨王了。”

“你送給他幹嘛？”阿景詫異地瞪大了眼，試探性地問道，“難道你的破境與他有關？”

田生應聲道：“恩。若不是他看出我修行的問題，我不會那麽快突破。我不想虧欠他，但我身上也沒有什麽好東西，就把那根腰帶送給他了。”

阿景若有所思地垂著頭，過了許久才喃喃自語道：“也好。”

田生一直緊張兮兮地看著阿景，幸好阿景到最後都沒有責怪他。至於莊軒那邊，應該比阿景更好打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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