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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頭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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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後的幾天,院子裏除了田生和莊軒,其他人來來去去,有的人始終看不到一點突破,便灰心喪氣地離開了。但同時又多了些新面孔,也不知是從哪裏聽說了田生這個載天山下來的高人,便前來向他求教修行。到最後,院子裏的人竟多了起來,有時熱鬧得就像聚會一樣。

好為人師這弊病,田生也是避免不了的。在人前顯示出自己的與眾不凡之處,然後接受人們真誠的讚許與仰望一事,多多益善。田生逐漸習慣了陌生人圍在他身邊,雖然心中還是隱隱不安。

來的人中不乏誠心誠意拜師的,不過田生都沒有答應。至於為何不答應,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因為邱林那件事的緣故,又或許是他依舊不願與人打交道、有牽絆。

幸好還有莊軒在田生身邊,應付這些惱人的誠意。莊軒在拒絕人方面表現出了不該有的老練,田生忍不住猜測,莊軒過去是不是因為修行一事,被拒絕了太多次。

每當有人問田生有關修行的問題時,田生說不出來,莊軒也會幫他回答,這讓田生十分舒心。莊軒的思緒總是清晰的,他能很快地明白對方問題中的要點,把覆雜的事情剖析的很簡單。但莊軒也有把簡單的問題繞得很覆雜的能力,慷慨激昂地說著說著,就變成了一番虛無縹緲的空談。

這一日,田生和莊軒正在練劍。邱林走了之後,和莊軒過招的人只能是田生了。不過莊軒的修為提升很快,無論是在身形速度、出招力量以及劍法變換上,都不可同日而語。因此,兩人交起手來,田生也無須太過小心翼翼。

在日益增多的旁觀者中,田生和莊軒結束了兩人之間的較量,各自把劍收了回去。然而院子裏還有你來我往的打鬥聲,打鬥聲中還夾雜著一陣陣高喊:“你這個放牛的,好意思來這裏麽?你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

“我憑什麽就不能修行?輪得到你管?”

“哎喲,真疼。你再還手試試,看我不把你打趴下。”

“我先把你打趴下!”

打架的是兩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一個叫一牛,一個叫呂小山。一牛每日都和莊軒一起來,無數次虔誠地求田生做他的師父,都被莊軒擋了回去,他不能把火氣發洩到莊軒身上。呂小山也來過很多次了,每次都盡量擠到離田生最近的地方,認認真真地模仿田生的一舉一動。乍一看,還像模像樣的。

今天,一牛又被田生,或者說莊軒拒絕了,而呂小山居然得到了一個田生讚許的目光。然而,實際的情況是,田生打坐的時候走神了,隨意地擡了擡眼,碰巧目光落在呂小山臉上。更巧的是,這小小的偶然的細節被一牛和呂小山捕捉到了。

於是一牛就謙虛地去找呂小山交談,兩人相聊甚歡,覺得彼此十分合得來。當然,這是在一牛知道呂小山的爹常年在山野中出沒打獵之前發生的事。後來,兩人就互相看不上眼了,誰都覺得自己才有資格做田生的徒弟,另一個應該給自己讓路。然後,兩人就打了起來。

等到田生和莊軒發現,分別把呂小山和一牛拉住時,兩人都已經鼻青臉腫了。一牛還不依不饒地大叫著:“你把我打成這樣,我回去就告訴我爹,讓他把你抓起來。”

呂小山慌了神,然後他看了看身後的田生,仰著頭帶著哭腔的說道:“師父,你救救我,別讓他爹把我抓去。”

“你臉皮真厚,師父說收你為徒了嗎?”一牛連忙沖呂小山嚷道,手腳還不停地揮舞著,想掙脫莊軒的桎梏。

田生和莊軒面面相覷。

呂小山見田生不理他,奮力地搖著田生的胳膊說道:“師父,你別不說話。你早就想收我為徒了,是不是?”

一牛冷笑一聲:“呂小山,你不過是個獵戶的孩子,你以為師父看得上你?你還想修行,你還想成仙,你這是癡心妄想,不自量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勸你安安分分,早日回你的山裏去。跟在你爹屁股後面,先學學怎麽對付牛羊吧,你也就配與畜生為伍了。”

呂小山漲紅了臉:“你,你怎麽說話的呢?”說完,他自己也覺得沒有一點魄力,只好可憐巴巴地仰頭看著田生。

沒想到,烈日下,田生的臉卻像是蒙上一層寒霜,看得呂小山背脊發涼。

“我也是獵戶的孩子。”田生的聲音如同冬日的冷風一樣,在每個人耳邊刮過,“我也不是載天山下來的高人。我與載天山並沒有多大的關系,就只是個散修而已。”

不等眾人反應,田生已經陰沈著臉走回了屋子,把門重重地關上了。

離開他住了十幾年的山間小木屋越久,田生越發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世間的規則。獵戶的孩子就不應該修行,這是其中的一條。即使獵戶的孩子真的修行了,並且有所成就了,也不會被尊重,因為這種成就是不光彩的,其中一定摻雜了不光彩的骯臟的汙垢。

他在載天山上受到的不公,以及阿景遭受的非議皆來源於此。當日在半仙樓時,阿景就清楚地告訴過他修行的規則,他聽懂了,可是他不願懂。現在,有人在他面前說的那麽清楚直白,他不願懂,也必須懂了。

田生不由地想起了他爹。他爹應該是知道這條規則的吧,畢竟他爹知道很多事情,只是從來不願意和他多說幾句罷了。那麽他爹知不知道這規則是誰定的呢?是人定的,還是天定的呢?

田生將天地劍拿在手中,無言地凝望著。小時候,他爹也經常這樣沈默地看著天地劍,一看就是幾個時辰。他爹還會擡頭望望天,仿佛天地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那麽神聖,那麽威風。他爹的背影雖然高大堅挺,卻總是那麽孤獨,就連他和他爹站在一起,費盡心思地要和他爹一樣,卻還是怎麽也融不進去。

田生突然平靜地笑了。他爹不知道為何會有這規則,可是他爹知道,如果這規則是人定的,那麽他不用在乎,大不了孤獨而已。如果這規則是天定的,那麽他就要到天上去,問問上天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規則。

田生還沈浸在回憶當中,“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有人在外面輕聲說道:“師父,哦,不對,田生修士,你還在裏面麽?我是一牛,我是來和你道歉的。”

見田生毫無反應,一牛繼續喊道:“師父,你開開門。哎喲,軒哥哥你別打我了。田生修士,你開開門。”

田生嘆了口氣,緩緩地走過去開了門。門前站著三個人,一牛、呂小山和莊軒。院子裏安安靜靜的,但是人群卻還沒有散去。大家裝作若無其事地幹著自己的事情,但眼光總是時不時地偷瞟過來。

田生有些尷尬,幸好一牛迫不及待地開了口,讓田生的註意力得到了轉移。

一牛一臉歉意卻又精力旺盛地說道:“田生修士,我剛剛說錯了話,對不起。”

田生好像從未遇到過別人給他道歉,因此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田生不說話,一牛便以為田生還不肯原諒他,更加焦急地說道:“田生修士,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了。我剛剛也已經和小山道過歉,他的確比我聰明,比我更有天賦修行,我是真心這麽覺得。”

見一牛急得快要上躥下跳,田生連忙說道:“我也沒有生氣,我就是有些事想不通。”

田生垂下眼瞼,又低聲補了一句:“不過現在也想通了。”

一牛和呂小山對望一眼,兩人都不明白田生指的是什麽事。一牛又挑了挑眉,示意呂小山也幫他說幾句好話。

呂小山回給一牛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後擡頭對著田生誠懇地說道:“田生修士,我和一牛都是打心底敬仰你的。剛剛我們倆太沖動了,才打了一架。不過,我們現在已經是朋友了。”

田生為這兩個少年之間波動劇烈的友情疑惑不解,不過他別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關心,只是平淡地說道:“哦,那就好。”

田生又擡頭,目光越過面前三人,往外看去。下午的時間才過去一半,天上的太陽依然顯示出了昂揚的活力。不過田生確實沒有什麽心情,他疲憊地看了看站滿了人的院子。偷看的人驚慌失措地收回了視線,趕緊拉著身旁的人說幾句話。田生嘆了口氣,更感疲憊。他一言不發地轉身,準備回屋。

一牛立刻對著田生的背影喊道:“田生修士,你真的不是載天山下來的高人嗎?”

田生回頭,平靜地說道:“我的確在載天山上待過一些日子,不過我與載天山已無任何關系。所以,你們若是沖著載天山的名號來的,就都離開吧。”

田生說完,毫不猶豫地跨進了門,雙手推門準備關上。一牛和呂小山又對望一眼,然後兩人同時往前跳了一大步,身體前傾,各自用手抵住了田生關到一半的左右兩扇房門。

田生一楞,情不自禁地說道:“怎麽了?還有什麽事嗎?”

“田生修士,你收我為徒吧。”一牛堅定地說著,“就算你不收我,你收小山做你的徒弟也行。總之,我認定你是我的師父了。”

田生皺了皺眉頭,求助地看著莊軒。莊軒領悟到田生的意思,正要勸阻一牛,又聽呂小山說道:“田生修士,我從來都不是沖著載天山的名號來的。我這些天在你身邊,跟著你打坐修行,這都是我之前從未經歷過的。我雖然愚笨,但我也看得出來,田生修士你是寬厚善良的人。而且你從來不會像其他修士那樣,看不起我,諷刺我,覺得我的舉動很可笑。”

一牛像小雞啄米似的飛快點頭:“就是,師父,載天山的人總是自命不凡,我之前的那些夥伴,去了載天山之後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再也不願搭理我了。哼,我才不稀罕呢。師父,我就想死心塌地地跟著你,有什麽好東西都拿來孝敬你。就算我真的沒修行的天分,我天天給你端茶送水,我也願意。”

呂小山一聽也興奮起來:“恩,誰稀罕上載天山啊。田生修士,既然你不是載天山的人,那就更好了。你這麽厲害,不如自己創立一個新的門派吧。反正你想做什麽都可以,不用管載天山的人怎麽想。”

田生目瞪口呆,他無助地望向莊軒,發現莊軒也是一臉的迷茫和詫異。求人不如求己,田生慌亂地說道:“我,我考慮一下。”然後趁一牛和呂小山不註意,將門重重地關上了。

王都千辰閣樓下的告示牌上新貼了一張名單,是前幾日千辰閣對閣主考核的結果。名單上從前至後按照考核的成績排列著各位閣主的名字,名字後面還標註了該位閣主應當出任的千辰閣分部。

寧巍對考核的結果很是懷疑,趁著各位閣主還沒來得及收拾妥當離開王都,將眾人召集在了一起,聚在千辰閣的大堂裏。

“韓百裏,你的名次在我之上,我敬你是我的前輩,我也就認了。”寧巍氣勢洶洶地說道,“阿景,她剛來我們千辰閣不過兩月,她有何資格排在榜首,有何資格留在王都千辰閣,讓我們以她馬首是瞻?”

阿景也在堂中,可是寧巍既然沒有直接來質問她,她也樂得輕松自在。

韓百裏絲毫沒有被寧巍的氣勢震住,他摸了摸胡須,平靜地說道:“名次是由考核的成績決定的,而且僅以此為依據。千辰閣向來是這個規矩。”

寧巍神情更加不屑:“阿景她的成績會比我好?她排第一,我排第三?這怎麽可能?我不相信。我要看她的試卷。”

韓百裏端坐不動,又摸了摸胡須:“阿景姑娘這些日子的努力大家想必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不覺得她排在第一有什麽不可能的。各位閣主的試卷,全都鎖在箱子裏,除了大閣主和我之外,外人不得翻閱,這也是千辰閣的規矩。不過,寧閣主,阿景姑娘的試卷在我看來沒有任何問題,你若是信不過老夫,堅持要查,你可以將緣由告知大閣主,大閣主或許會準許。”

“不查就不查。”寧巍咬牙切齒地說道,“可是阿景畢竟是個女人,女人根本就不配當我們千辰閣的二閣主。千月的前車之鑒各位這麽快就忘了嗎?”

韓百裏淡淡地瞥了寧巍一眼:“千辰閣的規矩裏面,從來沒有一條規定了女人不能作千辰閣的二閣主。”

寧巍面頰因激動而漲紅了:“韓百裏,那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千辰閣為何取名為千辰閣?”

韓百裏不假思索地說道:“千辰閣的技藝,就如天上的繁星一般,既璀璨耀眼,又不可勝數。”

寧巍一怔,大喊道:“不可能!這是誰告訴你的!”

韓百裏從容回答道:“大閣主的答案裏是這麽寫的。。”

寧巍一臉的懷疑,韓百裏不緊不慢的補充道:“我核實過了,答案上的標記與大閣主之前與我約定的相符,這確實是大閣主所寫。”

“所以你之前也不知道千辰閣名字的由來,是不是?”寧巍突然陰冷地一笑,“千辰閣名字的由來一定與千月脫不了關系,千月與大閣主之間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們信是不信?”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也沒一個人出來講句話。

寧巍冷冷地哼了一聲:“一群庸人!”然後他昂著頭,挺著胸,清高傲慢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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