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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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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林和莊軒離開之後,田生一直都是戰戰兢兢的,並不是因為阿景呵斥了他。相反,阿景好像沒有看到家裏多了兩個人,只是和田生說了一句“我回來了”,然後就回房不知道搗鼓什麽去了。

田生忐忑不安地在阿景房門前踱步,他決定,等阿景一出來,就誠懇地給她認錯。他確實不應該一直瞞著阿景,只是最初那段時間,他剛開始教導邱林修行,整日想的都是如何當好一個師父。當把這件事情琢磨得差不多了,已經過去十來天了。那時田生才猛然想到,他該和阿景交代一聲。可是阿景這段時間好像忙得昏天暗地的,而且突然告訴阿景,他十幾天前收了個徒弟,也一直沒和她商量,阿景一定會不開心的。

因此,當時田生沒有勇氣將此事一五一十地說給阿景聽,他在心底默默地給自己鼓勁,積攢勇氣,等膽子夠了,再去找阿景。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田生每日積攢的那一點點勇氣,根本無法與日益增長的愧意和窘迫相抗衡。所以結果是,今日阿景在太陽還掛在頭頂的時候意外地出現在大門口,然後由她自己發現了邱林和莊軒的存在。

田生正在深刻地反省自己的過錯,突然眼前的房門打開,阿景從裏面走了出來,擡頭望了望天空,興致勃勃地對田生說道:“田生,我們出去走走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王都有幾家遠近聞名的酒樓,你還沒去嘗過吧。”

田生驚訝地看著阿景,木訥地點了點頭。

田生隨阿景出了門,一路上都在猶豫要不要主動和阿景說一說邱林兩人的事。不過他又怕壞了阿景的好心情,話到嘴邊就變了樣:“阿景,你怎麽今天那麽早就回來了呀?”

阿景答道:“。方才千月把千辰閣十幾個閣主聚在一起,說了點事。中途出了點小岔子,弄得我現在也沒什麽心思準備考核,索性直接回來了。”

田生還想問阿景小岔子是什麽,不過想到自己對阿景隱瞞了那麽大的事,只能心虛地說道:“哦。”

阿景一邊興致盎然地走著,一邊說道:“你來王都那麽久了,我卻每日忙自己的事情,早出晚歸的,沒什麽機會帶你出去。我看今天天氣也不錯,正好到王都熱鬧的地方轉一轉。”

田生聽阿景這麽一說,內心更是愧疚不安。但這個時候,再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願意再提起他當師父、收徒弟這件事了。

兩人沒走多久,就來到了一條寬敞的大街上。大街兩旁樓宇鱗次櫛比,其中有一座樓閣格外高大,從上到下都掛著紅紅的燈籠。從朱紅的欄桿和精雕的花窗間隙裏,傳出若有若無的人聲,在一片鼎沸喧鬧中,顯得格外雅致。

阿景手指著那座高樓,對田生說道:“田生,那是半仙樓,是王都最出名的酒樓,我們到那裏大吃一頓去。”

“哦,好。”田生有些木訥地回應。

阿景和田生剛走到半仙樓的樓下,就有兩個小廝模樣的人畢恭畢敬地把他們迎了進去。兩人隨著紅木的樓梯上到三樓,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阿景隨口報了幾個菜名之後,小廝便退了下來。臨走前,為她二人在周圍豎起幾面屏風。

屏風上用金絲銀線繡著繁茂的園林畫,一草一木都異常耀眼,讓田生恍惚覺得,這些花草樹木也像是成了仙一樣,躲過了盛衰枯榮,只留下永垂不朽。

阿景也打量了一番周圍的環境,這才滿意地端起茶杯,細細地品了一口。雖然辨別不出名目來,阿景卻依然覺得心曠神怡:“田生,你也試試。”

田生順從地拿起茶杯,一飲而盡,說道:“這水有點澀。”

阿景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牛嚼牡丹。”

田生雖然不太懂阿景的意思,但看她的神情,只有一個自在的笑容,再沒有過多的含義,田生也就跟著傻笑地摸了摸頭,說道:“阿景,你喜歡喝就好。”

屏風打開,小廝將菜端了上來,一邊上菜一邊朗聲說道:“福壽有餘、名列前旄,二位客官請慢用。”

一盤水煮魚片,一盤紅燒牛肉,香氣撲鼻而來,阿景和田生瞬間覺得肚子餓了,都將茶杯放到一邊,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魚片入口即化,這讓阿景十分滿意,她感慨地說道:“田生,自從我們從壽南村回來,還沒有吃過這麽可口的。搬進了那間大宅子後,我們居然都沒有像這樣一起坐下來吃過一頓飯。你看廚房裏,除了饅頭青菜,就是幾大塊肉擱在那裏,你平時就吃這些嗎?吃多了也會厭煩的吧。田生,這段時間是我冷落你了,不過等千辰閣的考核過了,應該就會好很多了。”

田生嘴裏塞著一塊牛肉,口齒不清地說道:“阿景,你不用擔心我。這些天邱林給我帶了她娘親做的點心,可好吃了。”

田生說完,身子猛地一震,嘴巴裏還沒嚼細的牛肉也被他一下子咽下去了。他低著頭,紅著臉,像個做錯事情的小孩子一樣小聲說道:“阿景,邱林就是你剛剛看到的那個小女孩,她是我的徒弟。”

阿景本來不想現在和田生討論他收徒一事的,不過既然田生無意間中說起了,索性就說個清楚好了。於是,阿景問道:“她就是邱林嗎?她家住在哪裏?家中還有哪些人?都是做什麽?”

阿景一口氣問了幾個問題,田生都老老實實地回答:“她家就住在離我們不遠的小餘巷。家裏有爺爺,奶奶,她爹和她娘。她爺爺以前是個木匠,後來年紀大了,就沒做木活了。她爹也是木匠,做一些普通的木工,經常幫鄰居家修繕桌子板凳什麽的。”

田生說完,手上的筷子也放下了,正襟危坐地望著阿景。

阿景看著田生緊張兮兮的模樣,苦笑著說道:“田生,你自己都需要一個師父,你不去找,卻還當起別人的師父來了。”

田生無從辯駁,又低下了頭。

阿景嘆了口氣,轉頭望向窗外:“田生,你看這外面的大街,人來人往。但一眼看去,就知道哪些人是這王都的主人,哪些人是這王都的仆從。”

田生順著阿景的視線往去處去,連他這種常年獨自在家的人,都能勉強分辨一二了。

阿景繼續說道:“你看到街邊賣板凳、賣木桶的那個木匠了嗎?若他是個熟練的木匠,他一天從早忙到晚,大概能做兩把那樣的椅子,一把椅子大概能賣十個貝幣。或者做十個木桶,一個木桶賣兩三個貝幣。還有他旁邊那個賣餅的男人,他的筐子大概一下子能裝七八十個餅,兩個餅賣一個貝幣。要做那麽多的餅,每天應該天不亮就要爬起來,準備面粉和調料,和面,烤熟,然後再裝好一起拿出來賣。即使運氣再好,也要賣到太陽落山才能賣完。”

阿景又轉頭回來,看著桌上兩盤菜:“福壽有餘,用的不是普通的魚,是??水裏的箴魚,雖然形狀跟普通的魚差不多,但卻有像針一樣的喙,吃了箴魚的肉就不會得疫病,所以才叫福壽魚片。還有這個,名列前旄,旄是指旄牛,這種牛四肢關節上都長著長長的毛,能在嚴寒的地方生存下來。這道福壽魚片,二百個貝幣。而這個名列前旄,要五百個貝幣。”

田生難以置信地望著阿景,差點就想把自己肚子裏剛剛吃下的東西吐出來。

阿景見狀,聳聳肩,平靜地說道:“這座半仙樓,一共七層。越往上,你能吃到的,見識到的稀罕東西越多。箴魚、旄牛其實不是十分罕見的東西,就算是千年的玄龜、祥瑞的鹿蜀,你吃得起,樓裏的人也能給你弄來。要不然這裏為什麽要叫半仙樓呢?”

田生張大著嘴,吞吞吐吐地說道:“原來,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阿景神色如常:“別說這些東西平常百姓吃不起,如果他們真的舍得畢生積蓄,想去樓上試一試,那些異獸的靈氣也不是他們的身體能夠承受得了的,吃下去很可能就一命嗚呼了。”

田生眉頭緊皺,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正要出聲,卻見阿景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而實際上,即便在這半仙樓的頂樓大吃一頓,也抵不上當初你在載天山誤服下去的那一小戳長夫丹的價值。”

田生頓時瞪大眼睛,下一刻又垂下眼簾,一臉灰敗。

阿景心有不忍,柔聲安慰道:“田生,你與我都是幸運之人。你有天地劍,那是上古大神的武器。僅憑著這一把劍,你的修為就可以提升至此。而我,我鑄劍技藝精湛,我可以進入千辰閣,有大宅子住,能賺到許許多多的貝幣。不過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千辰閣的人都不是尋常之人,他們有錢,可以買到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但卻依然鮮有修為高深的修士。”

阿景的語氣漸漸變得強硬:“田生,不管載天山上的長老弟子,還是其他各門各派的修士,都是一樣的。他們或多或少都能和神靈沾上關系,沒有後顧之憂,可以一心投入修行之中。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會擔憂沒有合適的丹藥或者法器,會在修行時受阻。”

阿景再次看向窗外繁華喧鬧的大街:“那些做著木工賣著燒餅的百姓,他們本就不該參與到修行中來。你可能會覺得不公平,可是這世間從來都是按照既定的規則運行。什麽神靈,什麽血統,也許只是萬年前的偶然。但延續到了現在,卻被鑄成了碑文,奉為了法典,被敬仰被崇尚,成為每個人腦中根深蒂固的烙印。所以,木匠的女兒即使不再成為木匠,也不該修行。她也沒有能力修行。”

田生好久都沒有像現在這樣難受過了:“阿景,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其實你不用描述得那麽細致的,我也沒有那麽笨,我懂的。”

“可是,”田生雙眸突然明亮起來,“邱林和莊軒他倆真的很好,很聰明,比我當初剛修行的時候進步快多了。其實,你也覺得修士和百姓之間是沒有差別的,對不對?你也覺得再平凡的人都可以修行的,都有機會成仙的,對不對?”

阿景嘆氣地說道:“田生,他們如今進步很快,那是因為他們剛剛開始修行,自然能夠一日千裏。可等他們修為慢慢高起來呢?他們需要的不僅是你這個師父,還需要貝幣,需要丹藥,需要法器,需要家人的理解與支持。兩人的出身已經註定了他們在修行這條路上走不遠的。田生,這不是你一人能夠決定的。”

田生猛烈地搖了搖頭,咬著牙說道:“阿景,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和邱林相識的這麽久以來,我從來沒有好好想過我和她的事,沒有想過我作為師父的責任,可是現在我想清楚了。阿景,謝謝你,你說的沒錯,他們的修行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的。所以他們到底能在修行這條路上走多遠,其實不是我需要在意的,不是嗎?邱林既然認了我當師父,我就不能辜負她。我喜歡莊軒那個男孩子,若他來找我,我就不會不管他。”

田生越說越快,像是害怕一停下來就會被阿景無情地反駁一樣:“阿景,對不起,我知道你最不喜歡惹麻煩,最討厭節外生枝。但是,在這件事上,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理解我。阿景,我這一路跟著你,很少那麽認真的做一件事。我的意思是,我自己的事。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那麽不讚同。你可不可以不要不高興?如果你一定要反對的話,我,我再想想怎麽辦……”

田生臉漲得通紅,他支支吾吾地想為自己辯解,可是卻發現言辭已經匱乏了。

“田生,他倆能在修行路上走多遠,不是你一個人能夠決定的。你看,到現在,他倆連一把像樣的劍都沒有。”阿景說著,臉上的嚴肅卻逐漸化了開來,各種覆雜的情緒交織在了一起,有苦澀,有無奈,有沈思,也有熾熱和神往。

最後,阿景突然笑了起來:“所以,田生你真是笨啊。我現在是千辰閣的十三閣主,從千辰閣隨便挑幾把劍,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你居然也不找我商量商量。你說你,缺了我,你一個人能幹什麽。”

田生傻楞了半天,才跟著阿景一起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覺得肚子更餓了。桌上的菜該趁熱吃了,要不然太浪費了。當然對田生來說,不是浪費了珍貴的食材,只是浪費了阿景的貝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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