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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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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望收到華霄的來信時,正在趕往鳳城的路上。信上說,墨王的部下正在鳳城附近活動。鳳城的河堤自洪水來襲、從中間破開一個大口子之後,當地人一直在加緊修補重築,但至今還沒有修築完成。華霄懷疑是墨王的人暗中使壞,讓青望留意。

青望此次去鳳城,也是為了河堤久築不成之事。青望來到南方的這十幾日,洪水沒有絲毫消退的跡象,來了又去,周而覆始,好像它自古以來都是這般洶湧澎湃。

天空很少放晴,即使偶爾能看到火紅的太陽掛在頭頂,下一刻暴雨依然不期而至,那曇花一現的溫暖日光像是絕境中的幻象一樣。

唯一令青望感到欣慰的是,石庸對他已經不再有敵意,願意先將那些聳人聽聞的傳言拋之腦後,全身心地投入與水患的鬥爭當中,並且對青望下達的指令也十分配合。兩人經常一起討論抵禦水患、救助災民的辦法,有時還會持續到深夜。或許是因為他整日奔波的辛勞,又或是他誠懇真摯的態度讓石庸暫時放下了。

不管是連日來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還是與石庸一次又一次的交談,都讓青望清楚地認識到,這次水患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嚴重。鳳城的河堤一事,青望早就知曉,但苦於無法抽身,現在才有時間來一探究竟。

不過,在華霄來信前,青望並沒有將此與墨王聯系上一星半點。只是華霄既然有此一說,那麽他也不能掉以輕心。

青望早就知道墨王來了南邊,這也是華霄告訴他的。那時他和華霄還拼命在王都搜尋墨王的下落,突然有一天,華霄說墨王已經離開了王都,往南去了。而華霄是如何得知的,他不知道,也沒有詢問,但他心中隱約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每個國君在位時,身邊都有一群神秘人,稱之為暗衛。青望小時候曾見過,有人深夜去他父王的寢宮,停留了許久才離開。那也只有那一次,後來他們都好像完全從世間消失了一樣。華霄登上王位之後,這些暗衛又重新出現,為他效命。

墨王的行跡也是暗衛查到,然後告訴華霄的。雖然這只是青望的猜測,但是華霄每次談論起墨王的消息和相關的部署時,也沒有刻意隱瞞什麽。這已經是華霄能給他最大的信任了。

如果墨王或者墨王的人如今正在鳳城,那麽他們的目的是什麽,真的只是為了破壞那原本就千瘡百孔的河堤嗎?若他們在河堤上做了手腳,這麽久都沒人發現嗎?或者他們安插了人進去,擾亂了視線?青望想不出結果,但他有預感,他很快就能見到那日在載天山山腳匆匆一面的墨王了。

洪水肆虐下的鳳城早已沒有往日的平靜。青望來的這一日情況還算好,擡頭一片萬裏無雲,看不出雨水的蹤影。但是湛藍之下,卻是滿目瘡痍。

鳳城地勢南高北低,最北邊有一條大河奔騰而過,沿河的河堤就建在大河南面,鎮子邊緣。然而,由於河堤的破損,鎮子北面地勢較低處,已經被灌進來的大水完全淹沒。不少房屋已經被急流沖垮,只露出破敗的房頂。水面上漂浮著殘缺的木頭與土渣,到處散落的桌子椅子,以及顏色各異的布匹,竟也無人撿起。

在這狼藉一片的水面中央,有一條搭建得歪歪扭扭的浮木橋通向河堤缺口處。浮木橋上幾個大漢正光著膀子,背上背著半人高的大袋子,正朝著河堤的方向走去。浮橋和河堤相連的地方,用木樁、木板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平臺。有十幾個大漢正站在上面,忙得汗流浹背。有人正在奮力地沿著河堤的缺口往上爬,有人正捧著土塊沙袋,遞給河堤上的人。

河堤約有三丈來高,由土石修築而成,恢弘大氣。然而如今在洪水的猛烈沖撞下,土石碎裂,從中間破開一個大口子,像一頭兇惡的野獸張開了大嘴。洪水從缺口處灌了進來,將鳳城北邊徹底淹沒。若不是河面近幾日又降了一些,降到缺口以下,地勢較高的南面也難以幸免。

天色慢慢轉暗,河堤上燃起一排排火把。最後,火把的影子倒映在河水裏,卻還是看不清奔騰的波浪時,在河堤工作的大漢們才開始收拾工具,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今日他們用砂石黏土將缺口底部往上填了幾尺,只是河堤外側,水流依舊湍急。河面還隱約有上漲的趨勢,也不知今日填補的這幾尺能撐多久。

大漢們陸陸續續地走過浮木橋,正要往高處走去,卻看到浮木橋盡頭站著一個穿著深棕色錦衣的男子,身後跟著幾個面色嚴肅護衛著裝的人,像是特地在這裏等他們一樣。

男子的衣服上沒有什麽花紋,但一看就知道質地不菲。身上也沒有其他任何的裝飾物,顯得幹凈利落,但眉宇之間依然可以看出一絲貴氣。

大漢們還在紛紛議論此人的身份,男子身後的護衛中,有一人已經上前一步說道:“這位是青王殿下,想請各位一聚。”

大漢們面面相覷,不過也無力拒絕,只好跟在青望身後,一道走了。這些大漢都是鳳城的木匠或者石匠,河堤被洪水沖破之後,他們便在城主的召集下,對河堤進行修補。他們當中從未有人接觸過王公貴人,這會兒突然被稱之為王的人請到鳳城城主的家中,每個人都緊張不已。

大漢們有些畏懼地看著坐在堂上的青望。這樣的反應雖然讓青望覺得不適,但也會讓他接下來的問話收到更好的效果。

青望定了定神,站起來朗聲說道:“各位忙碌了一天,想必都累了,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這次來,是為了鳳城河堤之事。”

大漢們格外安靜,眼神有些飄忽,偶爾瞥一眼青望,又馬上移開了視線。

青望繼續說道:“這河堤自有缺口至今,也有一月的時間了。那時城主就召集你們在此,修築河堤。不過我剛剛在下面看到,這河堤的缺口依舊很大,這洪水不知何時還會再來,若不加緊將缺口補上。這鳳城的水患只怕會更加嚴重。各位,我想知道,這河堤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恢覆如初?”

大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講話。

青望等了片刻,仍沒有回應。他接著說道:“我剛到鳳城,對這裏的情況也不熟悉。對於防洪的河堤,更是一竅不通。若各位在修築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麽困難,大可告訴我,不必有所保留。”

大漢們這才聽出青望的話裏似乎並沒有責備的意思。其中一人膽子較大,走上前說道:“青王殿下,我叫於虎,是鳳城的土石匠。那日洪水沖破了河堤,我安定好家人之後,就立刻和兄弟們一起,商量著要填補河堤缺口的事。我們斷斷續續修築河堤,確實有一月的時間了。河面每次降低,缺口露出水面時,我們都抓緊機會填土上去,希望能把缺口堵住。”

於虎越說越激動,速度也快了起來:“每天天還沒有完全亮,我們人就在河堤上面了。除了夜裏實在太暗,點多少火把都不夠,太過危險,我們才會停下來回去休息。但是這洪水來的實在太過頻繁。每次我們以為它已經退下了,沒過幾日,這水勢又上來了,河面又漲得更之前一樣高。剛填補上去的新土還沒夯實,就又被洪水沖刷掉了。”

青望耐心聽這人說完,沒有立即開口,認真思索著什麽。

另一人卻會錯了意,以為青望並不相信於虎的話,大步邁到於虎前面,義憤填膺地說道:“青王殿下,你有什麽好懷疑的呢?難道你也覺得,我們故意懈怠,不認真,不盡全力,這河堤才會到現在還缺了那麽個口子嗎?大水把鳳城淹了一大半,我們當中許多人的家都沒有了。可是我們還沒有到處逃難,反而留在鳳城,就是因為這裏是我們的家,我們難道不想它好嗎?”

青望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又一人附和道:“是的,殿下。每次洪水稍微退了一點,我們就到河堤上,用土石填補缺口。可是那洪水來勢猛烈,速度快如閃電。有時候我們都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巨浪就打過來了。我的哥哥就是因為這樣,被洪水卷走,至今還音訊全無。”

這人雙手緊緊地攥著拳頭,手臂上青筋凸起:“鳳城這裏每幾年都會發大水,所以才會有那麽高的河堤,哪一次的洪水不是有驚無險地就過去了?可是誰能想到,這次的洪水竟然這麽兇猛,河堤都攔不住、擋不了了。我們一次次冒著生命危險,艱難地填補缺口,卻也一次次眼睜睜地看著多日辛苦的成果被大水摧毀。我的親人沒了,我的家也沒了,現在,連希望都渺茫了。我寧願那洪水永遠不曾消減,這樣我們就能說服自己,放棄河堤,放棄鳳城,去一個無災無難的好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這人說完,眼睛已經泛紅了。其餘大漢都圍了上來,不停地安慰他,勸說他。一時之間,倒也不記得他們面前還站著一位應該被敬畏的人了。

青望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們的努力,無需多慮。你們為鳳城做的貢獻,鳳城百姓會銘記於心的。我此次來,也是想要出一份力。想來你們對這河堤的修築應該是十分有經驗了,若是有什麽地方需要我幫忙的,還請各位盡管開口。”

大漢們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然沒有講話。有些人還是心存疑慮,有些人確實是在思索,這位王都來的貴人,能夠幫上什麽忙。

這一次,青望沒有等太久,平靜地說道:“各位可以回去好好思考一下,若有想法,只管來找我便是。另外,各位都是勇敢堅毅之人,我十分敬佩。你們應當都是鳳城土生土長的百姓,我一會派人將你們的情況都記錄下來,等到這次洪水過去之後,再向國君進言,讓他給予你們應得的獎賞。還有,若你們的家人都還在鳳城,也請告知我的屬下。我會派人親自照看,為你們免去後顧之憂。。”

有幾個人這下子立刻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那就有勞殿下了。殿下,我家的房屋被洪水沖毀了,我的妻子和女兒現在正住在娘家的柴房呢……”

“殿下,我家的房子在北邊,完好無損。但是現在洪水來了,城裏缺水缺糧,我爹娘幾日都沒吃上一口熱飯了……”

“殿下,我爹娘死得早,我現在也沒娶親,現在就是孤零零一個人。殿下,你到時候一定在國君面前,為我多說幾句。”

“殿下,我的哥哥應當是死了吧。他死的太慘了,他才二十五歲,家中還有妻兒……”

青望剛開始還一個一個聽得很認真,後來逐漸覺得腦子裏面想起了陣陣轟鳴。而且面對大漢們的七嘴八舌,青望實在沒有任何頭緒,索性打發他們走了。

大漢們走了以後,偌大的堂裏就只剩下青望自己了。他走到窗邊,負手而立,月亮高懸空中,清澈如鏡。青望想,若明日也是這樣的好天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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