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澤仰頭看著面前這棵大樹，枝繁葉茂。枝頭有鳥兒築的巢，微風搖曳著樹葉，鳥巢也因此若隱若現，唯有清脆的鳥鳴之聲不絕於耳。枝幹不夠粗壯，但好在還算堅韌筆直。大樹沒有直插雲霄的高大，卻也挺拔向上，生機盎然，難以被路人忽視。

司澤細細地打量完這棵大樹，又擡眼往山上看去。從他所在的山腳望去，其實只能看到一片郁郁蔥蔥，與一般的山林沒有太多的差別。司澤一眼望去，確實沒有分辨出什麽特別的東西，不過在他的腦海中，一根三尺寬、兩丈高的石柱一閃而過。

那石柱表面雕刻著奇異的花紋，上面密密麻麻地纏繞著藤蔓枝條，像是廢棄宮殿的門柱，又像是為遠古神靈築造的豐碑。

司澤保持著仰望的姿勢，直到太陽逐漸爬到頭頂。烈火般的日光灼得司澤睜不開眼，他這才收回視線，又圍著大樹轉了幾圈，找了了稍微涼爽一點的樹蔭，內心湧起一股想要靠著大樹打個盹的沖動。司澤好不容易壓下困意，正要鼓勵自己，換上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又覺得肚子好像有點餓了。

司澤不解，以前東奔西走，一兩頓飯不吃是常事，今天早上明明吃飽了喝足了才出的門，怎麽這麽快就餓了。司澤覺得自己怎麽說也是個大乘修士，那可是能藐視世間大部分人的存在。只是一想到出門時沒有帶幹糧，司澤沮喪地沈下了臉。據說羽化升仙之後，就不會再被這些凡塵俗事所累，看來等一切結束之後，潛心修仙才是正道。

先前還是炎炎烈日，沒過一會兒，瓢潑的大雨毫無征兆地代替烈日，主宰了大地。司澤又圍著大樹轉了幾圈，等樹下再沒有一處能免遭雨水的沖擊時，司澤才灰心喪氣地倚靠著濕漉漉的樹幹，靜止不動，任憑沿著樹葉枝條游過一遍的水流落在他兩側肩膀上。

司澤催動的真氣讓他周身騰起一圈圈水霧，即便能使他感受不到冰涼，卻也避免不了濕透了的衣衫青絲貼在皮肉上的不適之感。

大雨從中午持續到傍晚，依然沒有一點減弱的跡象。司澤腳下的泥地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豆大的雨滴拍打著水坑，每一滴都鼓足了勁，像是要一下子鉆到坑底去。雨水源源不斷，在泥地上開辟出一條條連接各個水坑的細流。細流又慢慢變寬，變急，司澤眼前似乎出現了洶湧澎湃的河流。河水如奔馬般往前流動著，越流越快；河面有無數的波浪向上翻滾著，越升越高。

司澤忍不住從樹底下走出來，天空中黑壓壓的一片，烏雲滾滾，看不見一絲太陽、月亮或星辰的影子。突然一道光亮劈開天地，緊接著雷聲轟鳴而至，像是天空在宣洩著自己的憤怒，以擁有無盡力量的暴雨來警示世人。

司澤回頭看了眼那棵已經在暴雨中卸下了幾分生機的大樹，平靜地在心底說道：該走了吧，等的人不會來了。

王都千辰閣的大堂裏，一個小女孩兒一只手托著一盞花燈，一只手使勁地搖著花燈底座上的搖桿。不一會兒，燈罩上飛舞在花叢中的一只只螢火蟲就亮了起來，閃爍著淡黃色的光芒。

小女孩兒興奮對旁邊的男人叫道：“爹爹，你看，螢火蟲發光啦，就像是真的一樣。這一只最亮，不對，這一只更亮一點。爹爹，你說哪一只更亮啊？”

男人正從口袋裏掏貝幣出來，樂呵呵地說道：“都亮，都亮。林兒你喜歡就好，爹爹這就給你買下來。”

小女孩臉上掛著甜甜的笑，拉著她爹的衣袖，奶聲奶氣地說：“嗯嗯，爹爹，快點，我們回家給娘親也看看。”

小女孩松開了搖桿，花燈的光芒就慢慢地黯淡下來了，小女孩兒的神情也跟著黯淡下來：“爹爹，這螢火蟲怎麽不亮了？跟軒哥哥的那個燈不一樣，他那個螢火蟲能亮好長時間呢。他從家裏帶出來給我玩，玩一天都是亮著的呢。”

中年男人還在和掌櫃的還價，沒空理會她，見小女孩兒一直嘟囔個不停，隨口說道：“聽說這花燈，靈氣越足，光芒越耀眼。小軒他爹可是修士，給他的花燈註入了靈氣，所以才能一直那麽亮。”

小女孩兒偏著頭，困惑地看著她爹，有些沮喪，下一秒突然又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拍手說道：“那我也要當修士。”

小女孩兒神態堅定，像個大人似的，聲音卻還是稚嫩無比，與她活蹦亂跳的動作格外相稱。男人被她這般模樣逗笑了，也不再跟掌櫃周旋，把手中的貝幣塞到掌櫃的手裏，拉著小女孩兒揮舞著的手，往千辰閣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著：“林兒，我和你娘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咱家裏就從來沒聽說和哪位修士沾親帶故的，你啊，估計也不會有天分。王公貴族才能修仙，我們就別跟著瞎湊合了，到最後肯定是白搭，說不定還要惹人笑話呢。林兒，你別撅著嘴呀，回去我讓你娘給你做好吃的……”

千辰閣樓上，千月不耐煩地說道：“青王怎麽又來了？給新君的賀禮不是已經送到了嗎？他還來煩我幹什麽？當我千辰閣是什麽地方了，以為他身份尊貴就可以隨意出入嗎？他帶了幾個人啊，要不要我先按著人數準備好一桌盛宴款待款待啊？”

千月近來情緒起伏不定，有時心情暢快地見人就誇，就算連對方名字都叫錯了也能說出一大堆好話；有時臉上戾氣十足，拿著精鐵堅石出氣，制造出一地奇形怪狀的破銅爛鐵。

這會兒也不知是誰惹了千月，讓她這麽不把來人放在眼裏，傳話的人頓感不安，只好硬著頭皮說道：“青王就帶了一個姑娘，沒有其他什麽人，好像也不是為了新君的賀禮前來。”

千月眉頭一挑：“哦？是嗎？那是為了什麽？”

部下還在絞盡腦汁想著怎麽回答，千月已經不在意地說道：“不管是為了什麽，肯定不是好事。這些當王的，整天腦子裏面就想著怎麽折騰我們這種本分的老實人，真不想讓他們稱心如意”

部下呵呵地笑著，好像沒聽到，只是順手把門打開了。

千月不緊不慢地走進前廳，見到青望和一個姑娘面色安詳地坐在一側，那姑娘手裏還拿著一個花燈。雖然叫做花燈，但燈罩是素色的，上面也沒有任何花紋，只在燈罩下方印著千辰閣的標記，看來是千辰閣最普通的花燈。千月沒有過多地打量二人，她向青望簡單地行禮之後，便坐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

待千月坐定，青望微笑著開口說道：“千月姑娘，這位是我的朋友，阿景。這次前來，是有事想向千月姑娘請教一番。”

千月看著青望溫和的表情，總覺得他是笑裏藏刀。即便如此，她還是輕描淡寫地說道：“青王殿下不必客氣，請直說。”

青望笑著起身，緩緩地在廳中踱步，清脆地說道：“千月姑娘，是這樣的。半月前，有一群身份不明之人在我載天山下作亂。我正欲將這群人一舉擒獲之時，有一蒙面人突然闖入，使用了一種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法器。那法器發出一道亮如白日墜地的金光，讓我一時頭暈目眩，惡心不已。後來，法器被人帶走，我只能看見它的形狀，大致不過是一根鐵絲狀的細條。千月姑娘，千辰閣集天下珍寶，不知你可否知道什麽法器能有這種奇異的功效？”

青望說話間，千月不時地往阿景的方向瞥了幾眼。等青望說完後，千月才後知後覺地擡眼，望著已走到她面前的青望，平靜地說道：“我之前並未聽說過，這世間有這等法器存在。”

青望目不轉睛地看著千月，卻沒有再吐出一個字，反而是他身後的阿景站了起來，淺笑著說道：“千月姑娘，這花燈可是你們千辰閣的得意之作？”

阿景說著，掌心暗暗運氣，她手中的花燈頓時發出了耀眼的銀色光芒。光芒透過素色燈罩向外照射著，光線太過強烈，連燈罩的輪廓都隱在了銀色之中，像是被吞噬了一般。偌大的廳堂裏，似乎所有的光亮都是來自那盞本來平平無奇的花燈。但仔細往裏看去，卻又什麽都看不真切，只覺如夢如幻。

千月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驚得一震，眼睛不自覺地瞇了起來。但轉瞬之間，那光芒又被花燈全部吸了進去，萬物都仿佛褪去了一層色彩，前廳好像比之前黯淡了許多，又或者還是和之前一般亮。

千月忍住了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話，鎮定地說道：“阿景姑娘，這花燈上印著千辰閣的標記不假，但我們千辰閣的花燈可沒有這麽大的威力。”

阿景點點頭，並未立即答話。她將花燈放在一旁的小方桌上，伸手進燈罩裏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陣。等阿景的手從燈罩中拿出來時，手上已經多出一根彎彎扭扭的黑色鐵絲狀的東西。

阿景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鐵絲，一邊說道：“我將千辰閣花燈原本的燈芯改良了一下，使得它在微薄的靈氣下也能發出很強的亮光。那日在載天山下，不明之人所持的法器接觸到了極其強大的靈氣，若那人也曾將這燈芯改良過，因此制造出能與烈日媲美的光芒，就不足為奇了。”

千月淡然自若地笑道：“聽阿景姑娘這麽說，還真像那麽一回事。我冒昧地問一句，你們這次來千辰閣，怕不止是要向我請教，更像是來問罪的吧。”

青望繼續氣定神閑地在廳中踱步：“千月姑娘，你誤會我了。這花燈出自你們千辰閣，我只是想知道，是誰最先造就了它，在制作的過程中，又有哪些人有機會接觸它，改進它。當然，也很有可能是千辰閣以外的人，將花燈買下，然後擅自將其改動。我只是想聽聽千月姑娘你的看法。”

千月也站起來了，緩步走到阿景身邊：“阿景姑娘，能否把你手中的燈芯借我一看。”

阿景毫不遲疑地將手中的燈芯遞給了千月：“你盡管拿去看。”

千月將燈芯接過之後，並未細看，而是輕輕地撚在指尖，用手指從頭至尾地撫摸著它。千月心裏清楚，這不是鐵絲，而是一種現世少有的精純黑金。實際上，它的威力比那日在載天山下顯示出來的還要巨大。不過她也只是聽人描繪過，她暫時還沒有本事讓這黑金發揮出它全部的威力。當然，這一切沒必要在此刻提起。

因此，千月平緩地開口說道：“這花燈是我最先造出來的，然後交給下面的人依樣畫葫蘆地去制作。千辰閣所賣的花燈，外形千姿百態，但每盞花燈中憑借靈氣發光的燈芯卻相差無幾。沒想到阿景姑娘技藝如此精湛，能讓這燈芯的威力提升如此之多，實在是讓我大開眼界。對於青王殿下你所問之事，我只能說，那日載天山下的神秘法器確實有可能是這燈芯改造而成，但到底是何人用什麽樣的手段改造了它，我卻是半點頭緒都沒有。”

青望止住腳步，神色如常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打擾千月姑娘了。”

千月沒想到青望這麽容易就放過她了，正在疑惑不解之時，又聽阿景說道：“千月姑娘，我一直十分仰慕你。不知千月姑娘能否給我個機會，讓我進入千辰閣，跟著你學習煉藥制器的技藝？”

千月一驚，詫異地看著阿景。阿景方才的語氣十分誠懇，此刻眼神中又溢滿了期待。千月又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青望，他面色淡然，似乎早已預料到阿景會有此舉動。

千月微張著嘴，視線在阿景和青望二人流轉，，半晌才回過神來，有些飄忽不定地說道：“阿景姑娘言重了。你成功地改進了這花燈，它現在所能發出的光芒簡直令人嘆為觀止。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你的實力了。千辰閣能有你這樣的人才，實在是千辰閣的榮幸。既然你有意加入千辰閣，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更何況，國君的弟弟、北國的青王還在一旁頗有深意地看著我呢。千月心裏默默地加上了這句。

阿景立刻驚喜地說道：“那多謝千月姑娘了。”

千月又皺著眉思索了片刻，才語氣堅定地說道：“阿景姑娘，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千辰閣的十三閣主了。我找個人替你安排一下，你跟我來。”

千月說完，又轉頭看向青望，正要開口，青望卻搶先一步說道：“千月姑娘不用管我，我自己再去樓下大堂轉轉便是。”

千月也很想盡快擺脫青望，索性直接應道：“那殿下，我就先告辭了。”

只是千月剛轉身往外走了幾步，又聽到青望在她背後柔聲說道：“千月姑娘，你雙眼似若桃花，格外迷人。只一眼，就讓人難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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