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回到任風的醫館，在醫館裏裏外外都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任風的身影。最後阿景停在了後院角落，那裏有間方正的石屋。阿景初到之時已留意過，房門掛著明晃晃的精鐵鎖，意思顯而易見了。

這一次門上的鎖已經沒有了，只留下精鐵劃過的細長痕跡。房門依舊緊閉著，卻從上下的縫隙中透出陣陣熱氣。

就在阿景猶豫著要不要推門進去一探究竟時，房門已經從裏面打開了。雙頰泛紅的任風從裏面緩步走出來，臉上還掛著意味不明地微笑：“阿景姑娘，你是在這裏等我嗎？那著實讓你久等了。”

阿景往後退了一步，生硬地問道：“你在裏面幹什麽？需要我幫忙嗎？”

“哢”的一聲，散發著寒光的精鐵鎖和堅硬的石屋合為一體，顯得牢不可破，甚至連門縫中的熱氣都好像被禁錮住了一樣，再不往外冒了。

任風閑庭信步地走著，悠悠地說道：“阿景姑娘，你的意圖我大致清楚。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想從我這裏拿到有關丹藥的任何東西，都是不可能的。這藥畢竟是我任家世世代代傳下來的，我連名字都不願提及，更何況是向外人透露其中的奧秘。”

阿景雙眸頓時黯淡了下來，卻還是倔強地說道：“醫者懸壺濟世，以醫技普濟眾生，本該有一顆仁義之心。任大夫，若你祖傳的丹藥真有起死回生之效，你卻只以此奇貨可居，豈不是有辱醫者之名？”

任風面不改色：“阿景姑娘，你何必拿話激我？我不過是個小小的村大夫，本來就擔不起醫者之名。至於說到奇貨可居，這道理你應該在千辰閣的人面前，給他們好好說道一番。”

阿景面色一凝：“你這話什麽意思？”

任風輕笑一聲：“我雖以治病救人謀生，卻不代表我有能力為天下人謀福祉。但我想，千辰閣應該是有這個能力的。若是千辰閣願意與世人分享他們的成就，而不是對其技藝諱莫如深，一定是一件令人鼓舞的事情吧。”

阿景不快地瞥了任風一眼：“千辰閣如何做事，與你何幹？”

任風毫不示弱，輕蔑地看著阿景：“那我如何做事，又與你何幹？”

阿景尷尬地撇過頭：“千辰閣有自己的考量，或許另有苦衷。總之，這不一樣。還有，任大夫，我並不是想得到丹藥的配方。那是你珍視的東西，你從不張揚，自當有你的理由，我也不是厚顏無恥之人，不會強迫你告知於我。我只是想向你求取幾顆成品，以備不時之需而已。”

任風走進大堂，終於停了下來，負手站立，饒有興致地看著阿景：“哦？看來是我誤會你了。不過，正如你所說，我有我不願與人言的理由。因為這個理由，不要說配方，這藥我也不想給你。”

阿景固執地站在任風身旁，頗有死纏爛打的決心。

任風無法無奈，只好松口：“不過近日來，你一直在我醫館，幫了我不少忙。你雖不是醫者，但對丹藥也有一定研究，讓我受益匪淺，我確實應該答謝你。阿景姑娘，我知道你是個商人，你的行囊裏應該有不少好東西。不如拿出來讓我看看，有沒有我願意以一粒丹藥交換的寶物。”

阿景沒料到任風這麽吝嗇，她躊躇一下，從腰間解下珠櫝袋，遞給任風：“我隨身的東西都在這裏了，你看看有沒有哪一件能入得了你的眼。”

任風點頭，將珠櫝袋中的東西全部取出，擺在桌子上，手托著下巴細細地思索起來。阿景跟著任風的目光一一掃過桌子的東西，心下升起不好的預感。在任風還沒開口前，阿景就迅速伸手，將放在桌角的一個皮袋子拽了回來，抱在胸前：“除了這個，其餘的你隨便挑。”

任風笑道：“阿景姑娘真是聰明人，你怎麽知道我看上這個了？裏面裝的是什麽？”

阿景大方地將九尺長鞭從皮袋子中抽出，握著柄的手高高舉起：“就是這個。”

鞭子周身都是暗紅斑駁的紋路，表面凹凸不平，像是有陳年的汙垢腐水凝在上面一樣，散發著惡臭刺鼻的氣味。任風卻雙眼放光，還上前了幾步，將長鞭看了個仔仔細細：“這可是相柳之皮肉所制？”

阿景對任風能看出這鞭子的來頭，既讚賞又無奈，只好淡然說道：“任大夫，好眼力。”

任風意味深長地一笑：“阿景姑娘，這長鞭可是個寶貝，我能看上的，也就只有它了。你若願意以此作為交換，我可以多給幾顆丹藥給你。”

阿景心有不甘，冷冷地說道：“任大夫，多謝你的好意了。只是這長鞭是重要的人留給我的，我不會把它交給別人的。”

任風見阿景態度如此堅決，眉頭稍皺，卻不死心地說道：“這根長鞭，應該是讓你防身用的吧。這鞭子不說用材，單這加工技藝就非常人可以駕馭的。既然那人能給你這麽寶貴的東西，一定身份不凡，並且對你極為看重，是你的家人嗎？”

阿景不知任風為何這麽問，她不願回答，索性沈默以對。

任風見阿景沒有回應，連忙說道：“既然如此，你把這根長鞭給我，你再去找那人要一件，應該不成問題。”

阿景張大嘴，驚訝地看著任風。任風十分窘迫，只好幹笑了兩聲，強作自然地說道：“哎，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和你開玩笑的。我不是奪人所好之人，方才是我失態了。”

任風收起笑容，換上嚴肅的神情：“不過阿景姑娘，我想你自己也明白，你這裏除了這根長鞭，也沒什麽值得稱道的東西了。不如這樣，你暫且將這根鞭子放在我這裏，我便給你一粒藥，等你以後得了什麽寶物，再來給我，將鞭子取走。如何？”

阿景眉頭皺起，在考慮任風的提議。這個交易對她十分不利，更何況，她本來就不信任任風。

任風等得久了，不耐煩地說道：“阿景姑娘，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怕我到時候賴賬是吧。你放心，我只是想試試這長鞭的威力而已，你若來取，一定不會為難你。至於這寶物，我也不會太挑剔的，可以防身即可。”

阿景冷哼一聲：“哦？任大夫救死扶傷，別人感激你，敬仰你都來不及呢，還需要防身麽？”

任風微笑著看著阿景，一言不發，像是沒聽見阿景的諷刺。阿景只好嘆氣道：“那在任大夫的眼中，什麽才算的上是寶物？寶物總是需要機緣的，我怕是沒有那麽好的機緣。”

任風眼珠一轉，說道：“阿景姑娘，離壽南村不遠有一個城鎮，那裏有千辰閣的分部。我知道你的誠意，也知你絕非奸險小人，我想你在那裏，應該能遇到你的機緣。”

阿景雙眼澄澈地看向任風，任風也從容地回應著阿景的目光。

阿景慢慢地放下舉著長鞭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將長鞭收到皮袋子裏面，雙手托著遞到任風眼前：“那就有勞任大夫，替我先保管它了。”

任風接過皮袋，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瓷藥瓶，倒出一粒深紫色的藥丸，放在手心。阿景捏起藥丸，放在眼前端詳了半天，依然和第一次一般，看不出任何眉目。

於是阿景將丹藥收起，平靜地說道：“我現在就去千辰閣。”

紅日西下，泥地旁圍觀的小孩子們也一個接著一個的被大人們叫回去吃飯了，最後只剩下田生一人還在忘我地舞著劍。

對於田生來說，重獲新生的感覺太美妙了，境界提升帶來的敏銳的洞察力和強大的掌控力更是讓他無比懷念。不過，對修行的追求還不足使田生這般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是他內心深處對力量的渴望比以前還要強烈。

他隱隱明白這股渴望的來源，但他又刻意地不去深思，甚至想要逃避。畢竟，他的親身經歷告訴自己，想得太多太清楚，只會徒增煩惱而已。他的精力有限，他能顧及的，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最後一式劍招過後，田生終於停了下來。天地劍深深地插進地裏，泥土將其完全吞沒，卻也付出了綻放出無數條裂縫的代價。一滴水珠從田生額上滴下來，落在一條裂縫的邊緣，又沿著縫隙滑了進去，再尋不到蹤跡。田生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大汗淋漓了。

身後有人朝自己走來，田生緩緩地拔出劍，又擡起手臂抹了抹額頭，這才轉過身。

來人是青望。他方才就一直站在遠處，註視著田生。剛剛田生猛然發力，驚起了歸巢的鳥兒，也讓青望身子一震，目光頓時變得銳利無比。青望迫不及待地走到田生身邊，平淡卻有力地說道：“田生，你快要破境了。”

田生嗯了一聲，又苦澀地說道：“可惜，我總覺得自己似乎還差了一步。我根本不記得上次從小乘升入中乘時，是個什麽情形。如今雖然感覺自己氣血澎湃，有使不完的勁，但卻不知該往哪裏出力。”

青望想了想，說道：“是不是就像一股水流，磅礴宏大卻沒有方向，四處碰壁。偶爾感覺真氣流轉順暢了些，下一刻又會戛然而止。”

田生猛地點頭：“恩，就是那樣。”

青望沈思一陣，安慰道：“欲速則不達，你或許應該先休息下。”

田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或許，破境也是講求機緣的吧，而我現在，還沒有遇到這份機緣。”

“機緣？”青望微訝，“我還以為你不會太在意這種東西呢。”

田生無奈地笑了笑，將天地劍橫在胸前，用手將上面的泥土擦掉：“我以前一直靠著這把劍修行，卻從未參透過它。它應該是一把上古神兵，而我卻是個愚笨之人，要不然，我很早之前就應該突破小乘了。青望，你說得對，我確實還沒有講機緣的資格。”

青望見田生一臉失落，輕輕地拍了拍田生的肩膀：“田生，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你別誤會我。你不是覺得你還沒有到破境的時機嗎？既然沒到時機，那我們就來創造這個時機吧。”

田生一楞，疑惑地問道：“青望，你什麽意思？”

青望笑而不語，伸手在腰間的珠櫝袋中翻了許久，才將手抽出來。田生從頭到尾一直盯著青望，不過到最後青望將拿出來的東西清清楚楚地擺到田生眼前時，田生還是大吃一驚，青望手中豎立著的，正是那曾讓他心神崩潰的女媧壺。

青望神采奕奕地看著田生，說道：“田生，女媧壺的威力你是知道的。修為測試大會之後，師父就將它給了我，讓我借由此提升修為。我想，它應該也能幫助到你吧。”

田生驚訝地看著青望，欲言又止。

青望笑如春風：“田生，你是在害怕這女媧壺嗎？”

田生有點尷尬，腦中回憶著初次與女媧壺相見的場景，確實有些心有餘悸。

青望解釋道：“你看，這女媧壺周身這些奇奇怪怪的紋路，其實是上古神人的文字，上面記錄了女媧壺的使用方法。”

田生更加驚訝：“真的？那你就可以控制它了？”

青望應聲道：“恩。那日師父在修為測試大會上，利用它制造出了環繞女媧壺的靈氣漩渦，的確讓進入其中的人深受其苦，但那只是女媧壺用於抵禦敵人的一種手段罷了。女媧壺的靈氣亦可以如涓涓細水一般流出，以助修士修行，只要念出正確的口訣就可以了。”

田生還是不敢置信，支支吾吾地說道：“青望，這真的可以嗎？”

青望把女媧壺伸到田生眼底：“怎麽不可以？你拿著試試就知道了。”

田生倉皇地後退，一邊擺手一邊說道：“但是，這法器太過寶貴，我真的可以用嗎？”

青望恍然大悟，笑得更開了：“原來你在擔心這個問題。放心吧，師父把這女媧壺給了我，如何處置就由我決定了。若他真的會不高興，我不告訴他就好了。你就拿著吧，我來告訴你口訣。”

田生也不再推辭，伸出手去拿青望手中的女媧壺。不過就在指尖快要觸碰到壺身時，田生還是遲疑地將手停在了半空中：“青望，這可不是一般的法器。萬一我不小心，用壞了怎麽辦。而且，我如今修為低微，萬一沒有保管好它，怕是很容易被人搶走……”

青望將女媧壺猛地一推，送到田生的手中，溫潤地說道：“田生，我們是朋友，朋友不就是要互相幫助嗎？這可是你當初把天地劍借給我的時候和我說的話，結果你自己都忘了。”

田生臉倏地一紅，他把女媧壺緊緊地抓在手中，埋著頭小聲說道：“那，那我就拿走了，謝謝你，青望。我一定會好好利用它，盡快破境，盡快還給你。”

田生說完，依舊覺得十分的不好意思，只好繼續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亂用的。我會謹慎地收著它，不會讓其他人看到的。你若是什麽時候想要拿回去，也盡管告訴我。”

田生越說臉越紅，但他心裏是格外的高興的：“青望，這一路過來，你幫了我太多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激你了。你以後有什麽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拼盡全力幫助你的，只要你不嫌棄我沒用就好。”

見青望還不答話，田生終於鼓起勇氣擡起頭來，正好對上青望柔和的目光。田生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青望的雙眼那麽好看，剛剛自己為什麽要低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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