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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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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望來到了刑堂,並在刑堂弟子的帶領下見到了田生。田生被關在較為深入的牢房裏,青望順著陰森潮濕的過道走了很久才見到。牢房的欄桿都是手臂粗的精鐵鑄成,牢門上掛著一圈又一圈的鐵鏈,讓人不寒而栗。

不過田生好像對此視若無睹。他默默地坐在角落,雙手抱著膝蓋,兩眼無神,只是空洞地盯著另一個角落,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思考什麽。

青望沈聲對刑堂弟子說道:“麻煩把門打開。”

刑堂弟子一楞,恭敬地朝青望拱手:“三公子,我聽夏堂主說,此人已經擁有接近中乘中階的修為。而且我們之前一直盤問他蒼鹿的下落,他不是固執地說不知道,就是一句話都不說,十分倔強,是個難以相與的人。”

青望冷漠地往牢房裏看去:“我進去和他說幾句。”

弟子依然憂心忡忡:“三公子,你身份尊貴,可別讓此人傷了你,就在這裏說吧。若你覺得有旁人在不方便,我叫大家先離開便是。”

青望微怒:“我與田生相熟,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明白。你盡管開門。”

刑堂弟子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從腰間掏出鑰匙,一邊開鎖一邊說道:“三公子,我這裏有精鐵鎖鏈。你先等等,我找幾個人進去,先將他鎖起來,你再進來。”

只是刑堂弟子剛一取下牢門的鎖,青望就推開門往裏走去,還不忘叮囑身後一群緊張兮兮的看守,輕描淡寫地說道:“這裏有我就行了,你們去忙別的吧。”

田生聽到青望和刑堂弟子的交談後,驚得站了起來。只是他張開了嘴,低低地叫了一聲“三公子”之後,又怔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兩日他見了無數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但他們都是同樣嘲諷的說辭,同樣鄙夷的神情。那種剛來載天山的孤立和無助又郁結在心頭,讓他除了木然的述說著放走蒼鹿的過程之外,再無其他舉動與話語。

青望的到來,讓田生整個人都興奮和激動起來。他有千言萬語堵在心裏,想一口氣都告訴青望。但他又害怕得不行,當初是青望帶他來載天山的,這些日子青望還經常來找他,與他過招,為他指點迷津。青望如此的信任他照顧他,而他卻把自己送進了這種鬼地方,不僅讓自己受苦,也讓青望難堪。

田生想,就算青望現在進來,臭罵他一頓,或者給他兩掌,他也會默默地受著,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所以,直到青望走到了他的面前,田生還是一言未發,反而聳拉著腦袋,臉上盡是羞愧之色。

青望見狀,也不著急,只是輕聲問道:“田生,你為什麽要放走靈岫堂的蒼鹿?”

田生驚異地擡頭:“三公子,你相信我不是故意要將蒼鹿據為己有?你相信我真的只是放走了它們?”

青望無奈地一笑:“恩,我不僅相信你說的話,也相信你是能做出這樣的事的人。田生,你為什麽這麽做?你可曾想過後果?”

田生咬了咬嘴皮,坦誠說道:“三公子,那日句昌要我去抓只幼鹿,熬成湯給越奇送去。只是我剛進別院的大門,木籠裏關著的蒼鹿就不停嘶吼鳴叫。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就覺得我好像也能感受到那對蒼鹿的絕望和痛苦一樣。還有最初句昌宰殺幼鹿的場景,也一直在我腦中浮現,揮之不去。”

田生說著,小心翼翼地看了下青望,聲音也低了下來:“然後我就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木籠的門,眼睜睜地看著那對蒼鹿護著他們的幼崽,沖出木籠,往外奔去,卻什麽也沒做。三公子,對不起,是我做錯了,給你惹麻煩了。”

青望苦笑著說:“你確實是給我惹麻煩了,但你就是這麽為自己辯解的嗎?你現在想清楚後果了沒?你可後悔?”

田生安安靜靜地立著,想了許久,還是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重覆道:“對不起。”

青望嘆了口氣:“田生,當日我和你初次過招之後,我就知道,你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你的修行路數和我們不一樣,所思所想與我們自然也不一樣。一般修仙者與人交手時,身上都會散發出凜冽的殺氣,但你的真氣在我面前流轉時,我才發現,它同樣蘊含著寬厚與友善。世間萬物皆有靈,我們從中吸收煉化靈氣的方式,或許也影響著我們自身的想法與意念。你能感知那對蒼鹿的情感,也是情理之中吧。”

田生眼中忽地一亮,急迫地問道:“三公子,你是認同我的,對不對?那對蒼鹿,它們不該受到這樣的折磨。我知道它們對靈岫堂很重要,但是還會有其他更加溫和,或者沒那麽殘忍的方法,是嗎?”

青望註視著田生的雙眼,平靜地說道:“我這並非是認同你,田生。蒼鹿因為它們的純陽之氣,被世人覬覦,你同情憐憫它們的遭遇,但世間許許多多的生靈,你又如何能顧得過來呢?羬羊的脂油可以治療皮膚幹裂,虎蛟的肉可以使人不生癰腫疾病,食肥遺鳥不僅可以治愈瘋癲,還能祛除體內的惡瘡和蠱蟲。這些奇珍異獸同樣被人們捕捉利用,它們的處境或許還不如蒼鹿。你以為你眼中只有蒼鹿,這樣不計後果地放走蒼鹿就是對的嗎?你若只是被靈岫堂的蒼鹿所迷惑、局限,又如何算得上是有胸襟有善心的人呢?”

田生眼中的明亮褪去,只留下迷惘。

青望明白田生不熟悉他所提及的東西,也理解不了他所傳達的意思,但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他也只有繼續下去:“人想要活得舒適自在,光鮮得體,甚至耀眼奪目,超群越輩,必定要從其他生靈那裏攫取對自己有益的東西。修行更是如此,將萬物的靈氣收歸於己,滿足自身駕馭一切的私欲。”

田生疑惑地看著青望,呆呆地問道:“為何非要這樣?三公子,你為何要修行?”

青望神情未變,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要變強,並且,我可以。”

田生覺得他能問出這話,實在太可笑了。連他自己也是如此,幻想憧憬著有朝一日能飛升上天,超脫俗物,享長生不老,受萬世景仰。只是,他若真的如青望所說,是寬厚友善的,那麽這世間怎麽可能容得下他的妄念呢?

田生猶豫許久,終於說道:“三公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此次是我太肆意妄為,我甘願接受任何懲罰。只是,我並不覺得我有錯。我上次聽夏堂主說,蒼鹿也是這世間稀有之物。我想,不管是生是死,是繁榮還是衰落,都應該由蒼鹿自己來決定它們的結局。而且,無論蒼鹿最後的結局如何,至少此刻,它們應該是快活的。”

田生堅定的語氣讓青望內心震動不已,青望認真地看了田生許久,嚴肅地說道:“田生,你天賦秉異,又憑借著天地劍這樣的上古神兵,年紀輕輕就達到中乘修為,這是你的福氣。然而不是所有修行者都能像你一樣有幸。仙獸、丹藥,這些在你看來無足輕重的東西,在別人眼裏,卻是至珍至寶。”

田生目不斜視地看著青望,他意識到他之前考慮得太簡單了。他依然有股反駁的沖動,然而,此刻他的腦子裏只有一團亂麻。

就在田生苦思冥想的時候,青望卻忽然笑了起來,朗聲說道:“有舍才有得。異獸的絕跡,湖澤的幹涸,等等,這些世人都看在眼裏。但在沒有親自體會過這些惡果、沒有觸及到切身利益的時候,人們只是將其當做修行的代價,還義正辭嚴,心安理得。田生,我雖然不能說你沒有錯,但我覺得我更加沒有資格去評判你的對錯。雖然我們是修行者,但我們還不是這世間的主宰。這世間不只有修行者,因此,不該只遵循修行者的法則。”

田生一楞,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三公子,你真的這麽想?”

青望不置可否,但他臉上的嚴肅逐漸褪去,溫和地看著田生:“此事我會替你向夏雲啟解釋,再從今年的王室貢奉中挑選珍寶給夏雲啟,彌補靈岫堂的損失。我現在就去找刑堂堂主,替你解釋,希望能減輕對你的懲罰。但你答應我,下不為例,畢竟這世間之事不是你所能看透的,而我也只是個閑散公子而已。”

田生詫異地瞪大雙眼,吞吞吐吐地說道:“三,三公子。我,我不值得……你,你,是我……”

青望耐心地等了很久,田生還是沒能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青望淺笑著搖了搖頭:“好了,田生,我還有事,不能耽擱太長時間,就不和你多說了。我先去找刑堂堂主和夏雲啟,盡快解決此事。你別太擔心,也別想太多,有什麽話等你出去了再說。”

青望走了之後,田生又抱著膝蓋,坐到角落裏了,只是此時的他,眼中多了些堅毅。

榣音和阿景二人站在刑堂外的大樹下等了許久,都不見青望出來。榣音見阿景神情越來越陰沈,關切地說道:“阿景,你不要擔心。要不我進去看看裏面什麽情況,你在這裏等我吧。”

阿景臉上冷意未減,卻只是平淡地說道:“不用了,公主,我相信三公子。”

榣音識趣地輕輕恩了一聲,沒再言語。

阿景望著刑堂的大門,看著來往的人流,突然開口問道:“榣音公主,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讓田生來這載天山修行?”

榣音一驚,疑惑地問道:“為什麽這麽說?是因為這次的事情嗎?”

阿景沒有回答,眼神深邃地看著刑堂大門。

榣音有些著急:“阿景,你不用太擔心,這裏面肯定有什麽誤會的,等誤會解除了不就好了嗎?夏雲啟所在的靈岫堂確實不是最適合修行的地方,但是修為測試大會眼看就要舉行了。青望說會讓田生參加,到時候讓他拜入哪位長老門下,對他的修行一定頗有益處。”

阿景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還有三公子,他幫了我們太多,我真的很感激他。只是我總覺得,田生他似乎習慣不了這載天山。”

榣音更是不解:“這山上的生活起居是與山下不同,但田生也來了有一個多月了,我看他習慣得很好啊。”

阿景目光從刑堂大門移向遠處的群山,若有所思地說道:“不是指生活起居。我在劍室的時候,跟著將幹修士鑄了幾把劍,也向他請教過天地劍的疑問。我想當初田生的天地劍之所以會斷,便是他體內的真氣與劍氣相沖相撞造成的。我原以為是天地劍的劍氣太過霸道剛烈,可是在劍室的這些日子,我才發現,天地劍的劍氣並不是如此,至少比不過載天山上大多數弟子兵器所釋放出的殺氣。如果田生與天地劍尚有不能相容之處,又怎麽能適應這載天山呢?”

榣音轉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阿景。

連綿起伏的群山上綠蔭一片,依稀能聽見幾聲鳥啼和虎嘯。阿景眼中的黑暗更深,像是一個無底深淵:“榣音公主,你的先祖們發現了修煉的法門,飛升成仙,被奉為聖人,神靈。我修為淺薄,不能明辨這法門為何。但我想,田生的修煉之法,與你們可能並不十分相同。也許,這修行成仙,百煉稱聖的路不止一條。”

阿景剛說完,又自嘲地笑了笑:“我在想什麽呢?這世間所有的征途,總是跟掠奪和殺戮脫不了幹系的。就算拋卻一切物欲和雜念,寄情山水,也只是把自己所謂的安寧強加在不會言語的外物之上,只是另一種形式的占有罷了。”

榣音覺得她倆人等的太久了,才讓阿景有空在這裏胡思亂想,神神叨叨。於是榣音不耐地說道:“阿景,你別想那麽多有的沒的了,等青望出來再說吧。如果田生不想在載天山修行了,那就依著他吧,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田生那麽厲害,在哪裏不都是一樣?”

阿景苦澀地一笑:“是啊,我又不懂他怎麽想的,自個在這裏琢磨也沒用。田生這個人,看著不聲不響老老實實的,盡給我惹麻煩。等下次見到他,我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榣音笑得更開心了:“阿景,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哪次不是嘴上說田生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其實可關心他可在乎他了呢。而且看我田生心裏看得比你明白,他知道你稀罕他得很呢。”

阿景一跺腳,正要狠狠地回擊榣音兩句,卻見榣音已經靈巧地轉了個身,朝刑堂的方向喊道:“青望,你可算出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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