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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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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容昭也不過是想弄個小小的惡作劇,憑什麽他夜裏睡不安穩一直夢到那些流民慘兮兮的樣子,簡王卻能安然高枕,睡到這個時候了還不起來?所以他就叫人暗中慫恿那些跟隨隊伍前行的老弱婦孺們去簡王的客房周圍哭鬧。想的無非也就是給簡王一個小小的教訓,讓他不知道自己出來幹嘛,只知道好吃好喝睡大覺。然而闕萬萬沒想到原本一個小小的惡作劇會釀成慘劇。

那些難民圍了簡王的房間開始哭鬧喊痛喊餓的時候,簡王的護衛便直接拔劍相向。

原本這些難民就對官府懷著仇恨之心,護衛一拔劍嚇哭了孩子,便有做娘的婦人怒了,朝著護衛罵了起來。簡王府的護衛在京城的時候那是吃足了鱉的,早先是肅王,現如今是睿王,哪個王府裏的護衛都比他們腰桿子硬。這些人如今一出京城,心底憋了好些年的那口老氣終於吐了出來,終於翹起尾巴耀武揚威的做人了,哪裏會受這些難民婦孺的窩囊氣?一個忍不住,手中的劍便揮向了那個指著他們鼻子罵的婦人。

血濺三尺。

那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連同她懷裏兩歲多的孩子全都命喪當場。

當即,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哭鬧的孩子不敢哭了,災民也不敢鬧了,連殺人的護衛也都楞住,搞不明白為什麽隨手那麽一揮人就死在了自己面前。

雨嘩嘩的下著,雨水很快把血跡沖開,紅色在院子裏蔓延開來。血水一直蔓延到那些災民的腳下,才有人從驚恐中醒過來,高聲尖叫道:“殺人啦!殺人啦!!官兵殺人啦——”

“狗賊,你敢殺我娘,我跟你拼了!”伴隨著一個女娃尖銳的叫喊,那些災民心底最深的憤怒被激發起來,幾十口子老弱婦孺像是瘋了一樣朝著護衛撲了過去。

那護衛先是一怔,繼而毫不猶豫的揮舞起手裏的劍對著沖上來的災民橫砍豎殺。

“去!制止他!”容昭失聲喊道。

衛承不等容昭話音落下便縱身躍過去,一腳踢飛了那護衛手裏的長劍,把他踹翻在地。

災民們蜂擁而上把那個護衛圍在中間狠狠地打。

簡王府其他的護衛自然不甘心看著同伴被一群災民毆打,於是紛紛把劍上前就要幫忙,衛承厲聲喝道:“都住手!對手無寸鐵的百姓下手,你們與畜牲有什麽不同?!”

“怎麽回事兒怎麽回事兒?這,這這……這是要造反嘛?!”簡王抖成篩子的聲音從門縫裏傳來。

“王爺,你的護衛殺了人!還請您出來主持公道!”衛承朝著屋裏喊道。

“殺,殺殺人了?”屋裏的簡王已經抖成一團,根本不敢出來。

“簡王殿下,還請你出來主持公道!”衛承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分。

裏面沈默了半晌,房門終於被人從裏面打開,出來的卻不是簡王而是戶部主事杜瑾。

“王爺叫臣問問:這一大清早的就鬧出了人命,衛小侯爺是怎麽當差的?”杜瑾挺著胸脯出了房門,徑自質問衛承。

衛承冷冷的看了杜瑾一眼,反問道:“什麽時候簡王府的護衛也歸本候管帶了?本候怎麽沒接到這樣的命令?”

“……衛小侯爺奉陛下之命隨簡王爺和容公子出行,難道王爺的安危不是衛小侯爺的職責?”杜瑾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想要把整件事情的責任都壓到衛承身上。

“敢問杜主事,王爺可有受傷?”容昭高聲問著,踩著雨水走了過來,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看著杜瑾。

“容公子。”杜瑾朝著容昭抱了抱拳,繃著臉說道:“王爺受了不小的驚嚇。”

“不會吧?王爺連面都沒露,不過是聽這幾個難民哭喊了幾句就被嚇著了?要不要請隨行的太醫來給王爺診個脈?”容昭轉頭朝著屋裏喊道。

這話若是傳出去簡王這名聲可是不好聽,杜瑾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屋裏的趙淳便高聲應道:“沒,沒事!本王沒事!”

“既然王爺沒事,就請出來看看吧。你的護衛和災民起了沖突鬧出了人名,身為賑災欽差大臣,這事兒必須由王爺您來做主。否則等來日回京皇上問將起來,只怕臣等都不好回皇上的話。”容昭朗聲說道。

“好,好!”簡王連聲答應著,卻左右找人,並焦急的吩咐道:“快給本王整理衣冠!”

簡王在自己府裏享受慣了,進進出出都有精巧的丫鬟服侍著,這回出門只帶著貼身的護衛沒帶女眷,身邊沒有能夠盡心照顧的人,頓時連起居都搞不利索了。

雨嘩嘩依然的下著,被護衛擋在外圍的災民們依然憤怒不堪,不停地叫著要朝廷給死去的人一個公道。

杜瑾一心要表現,便皺著眉頭走到災民們跟前高聲喊道:“停!都停下!不要吵了!”

容昭只背負著雙手站在紫姬撐著的雨傘之下,默默地則給盛穹使了個眼色,讓他去拿了把傘把躺在地上的死者罩在傘下。

災民們早就聽見眼前這個面白無須的六品官叫那個年輕英武的少年為“小侯爺”便知道這廝在這一行人之中根本不算個什麽,所以大家都不聽他說什麽,只一味的喊著求公道,要說法,要給死去的人報仇。

“都不要吵了!!!”杜瑾用盡吃奶的力氣吼了一嗓子,終於把災民們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剛好就在此時,身後的房門一開,梳洗打扮利索的簡王從裏面走了出來。

杜瑾聽見門響,趕緊的回身朝著簡王深深應該,謙卑的叫了一聲:“王爺。”

“嗯,怎麽回事兒啊?”趙淳掃了一眼杜瑾便轉頭朝著容昭笑道:“容昭,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大早起來怎麽就鬧起來了?”

“王爺,出人命了。”容昭皺眉道,“人命關天,可不是兒戲啊!難道您沒聞到這血腥的味道嗎?”

“是,是嗎?”簡王剛剛裝出來的那點淡定立刻就垮了,他心虛的看了那邊倒在血泊裏的屍體一眼,吞了口唾沫,方道:“好好地怎麽會死人?杜瑾,究竟是怎麽回事兒?人是誰殺的?!”

“王爺,都是這些刁民一大早的鬧事兒!護衛想必也是誤傷……”

“杜大人!”容昭揚聲打斷了杜瑾的話,冷冷的問道:“剛剛護衛殺人的時候你在哪裏?”

杜瑾一楞,立刻明白容昭接下來要幹嘛,但他也不敢當著這麽多人說假話,只得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我在屋裏。”

“你在屋裏和誰在一起?”容昭又問。

“自然是跟王爺在一起。”杜瑾挺了挺腰板說道。

“你跟王爺在一起,王爺都沒看清的事情,你在屋裏就看清了?”容昭冷冷的笑著。

“我,我不是先王爺一步出來查看事情的原委嗎?”杜瑾狡辯道。

“哦?原來你是出來調查原委的?那麽青問杜大人,你是怎麽調查的?”容昭又問。

“我,我,我這不剛問了兩句話,王爺就出來了嘛。”杜瑾說著,轉頭朝簡王求救:“王爺,這些災民不知感恩,王爺昨天才救了他們的命,今天一早他們就來鬧事兒,這分明是有人在幕後唆使,其目的動機著實可怕啊!請王爺明察!”杜瑾痛心疾首的說完,朝著趙淳深深一躬。

然而簡王早就膩煩了杜瑾的啰嗦,他卻一心想要討好容昭,於是不耐煩的呵斥道:“哎呀,你哪兒那麽多廢話!沒看見就是沒看見,不清楚就是不清楚,說這麽多沒用的作甚?!”

“……是。”杜瑾低眉順眼的應了一聲。

“容昭,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啊?”簡王再次轉向容昭。

容昭皺眉道:“臣也是聽見喧嚷聲才出來的,那時候那個婦人和那個孩子已經被殺死了。具體事情還得問問那些百姓們。”

“這……”簡王雖然有心討好容昭,但卻並不傻,這種事他怎麽可能先問百姓?於是轉向他自己的護衛,說道:“你們先說是怎麽回事兒!”

簡王府的護衛首領聽完了杜瑾跟容昭的這番狡辯之後已經領會了其中的利害關系,聽見簡王問便立刻跪在地上回道:“回王爺,這些刁民忽然圍過來又喊又罵,對王爺不敬,而且蓄意攻擊。我們才不得不出手,卻不料小五一不小心誤傷了人命。還請王爺責罰!”

“你們這些不爭氣的東西!”簡王擡腳踹了護衛隊長一腳,恨恨的罵道:“本王平日裏怎麽教導你們的?啊?你們都忘了?!對老百姓要和善!和善!和善!看看你們幹的這些混賬事!”

簡王一聽這話,立刻又問:“小五呢?”

“王爺,屬下在這兒。”被災民們按在泥裏揍了一頓的護衛從眾人身後走出來,向簡王躬身行禮。

“你……你怎麽搞成這個樣子?!”簡王驚訝的問。

容昭不等那護衛說話,便上前兩步勸道:“王爺,聖人雲,君王如舟百姓如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百姓雖然卑微,但民心不可失,眾怒不可犯啊!”

趙淳聽了這番話頓時楞住,這一番話跟臨行前皇後娘娘叮囑的八九不離十,讓他恍惚間心裏犯怵,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容公子,你這是在指責王爺嗎?”杜瑾生怕簡王被容昭給忽悠了,一時不顧生死的上前質問容昭。

“杜瑾!”容昭扭頭怒視著杜瑾,厲聲喝道:“本公子跟簡王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兒?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替簡王爺說話?!”

“你,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我我我怎麽可能替王爺說話呢!”杜瑾慌張的回頭看了一眼簡王,忙又解釋道:“王爺恕罪,臣絕沒有僭越之心,臣只是覺得容公子口才太好,太能蠱惑人心,所以怕王爺被他給蒙蔽了!”

“在你的心裏,簡王爺就這麽無能,可以被我三言兩語就蒙蔽了?”容昭冷笑道。

簡王平日裏被周皇後管著,心裏早就反感至極,如今這番情景,便覺得杜瑾尤為可惡,因喝道:“杜瑾!你是把本王當傻瓜嗎?!”

“臣不敢。”杜瑾忙躬身道。

“不敢?那還不給本王退下!”簡王怒道。

“是。”杜瑾再次躬身,老老實實的退到了一旁。

簡王這才朝著容昭笑了笑,換了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說道:“容昭啊,這事兒你看該怎麽辦才好呢?要不,本王把這個混賬東西狠狠地打一頓,打他十四軍棍!怎麽樣?”

“王爺,這可是兩條人命。”容昭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屍體,嘲諷一笑,說道:“水災沒能淹死他們母女,今日卻死在了朝廷護衛的劍下。王爺想想這事兒若是傳出去,可叫旁人怎麽說呢?”

“那……怎麽辦?難道要本王殺了他?”簡王頓時皺起了眉頭——小五這個護衛雖然不是武功最好的,但長得好看,平日裏也夠聽話。若是殺了,他還真是舍不得。

“直接殺了,只怕旁人也會說王爺濫用私刑。倒不如把他交給刑部吧,反正剛才的情景衛小侯爺全都看見了,還有這母子的屍體也在,到時候刑部找他調查取證,秉公處置,王爺在皇上面前也好說話。您覺得呢?”容昭平靜的說道。

“這件事情一定要上報給刑部嗎?”簡王有些猶豫。上報刑部這就等於把整件事情都捅出去了,皇上知道自己的護衛在賑災的路上殺了百姓,還不得雷霆大怒?可是再看看面前民怨沸騰,趙淳一時也不敢大意。更何況旁邊站著的衛承和容昭都是睿王的人,這兩位巴不得他自己把小辮子遞過去給他們攥呢。

“王爺,事情已經出來了,要勇於面對。咱們主動交給刑部調查審判,總比將來皇上知道了問責更好一些,您想想是不是?”容昭小聲說道。

“容公子說的有道理。”簡王權衡了一番,最終點了點頭,說道:“這事兒就上報刑部處理吧。”

“王爺英明。”容昭說道。

“只是,這事兒交給誰去辦呢?”簡王環顧兩側,一下子看見了張鐸,於是招手說道:“張鐸,這件事情交給你了!”

張鐸忙躬身應道:“是,臣謹遵王爺之命。”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簡王朝著災民們揮手。

然而災民們依然站在原地一個個憤憤的看著他,完全沒有散了的意思。

“都散了吧!”簡王朝著災民們揮揮手。

眾人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散了!”簡王再次揮手。

雨中的眾人不但沒動,其中有人反而高聲喊了一嗓子:“誰知道殺人兇手進了刑部是不是走個過場就放出來?誰能保證會給我們一個公道?!”

“對!你們都是官官相護的!

“我們要公道!”

“殺人償命!”

“殺人必須償命!”

“我們要公道!”

……

簡王一時氣憤難平,指著院子裏的災民罵道:“你們……你們這些刁民!簡直是要造反了!”

“王爺不要著急,待臣跟他們說。”容昭說著,轉身走到災民跟前,高聲喊了一嗓子:“鄉親們!鄉親們先停下來!聽我說一句話!”

幾十口子老弱婦孺果然都不叫了,眾人都眼巴巴的看著容昭,等著他說話。

“我知道我與大家素昧平生,我硬說要你們相信我,連我自己都覺得臉紅。我叫容昭,是靖西候世子。只不過這件事情總是要解決的,而且我覺得你們要的公道,我也想要。”容昭說著,又指了指身邊的衛承,說道:“這位是鎮南候衛承。在這裏,我容昭和衛承二人聯手,以靖西候和鎮南候兩府的名聲擔保,這件事情絕不是走個過場而已。殺人者,必將受到朝廷法度的懲罰!”

“好!”一個婦人從人後面擠到前面來,說道:“雖然我一向不相信當官的說的話,可是這位公子救了我的兒子,我願意相信他!”

“是,這位公子你救了我們,我們願意相信你!”人群中立刻有不少人附和。

“多謝鄉親們厚愛!”容昭忙拱手朝著眾人深深一揖,又起身說道:“這雨越發的大了,大家身體都不好,還是要各自珍重身體要緊。請大家先散了,各自回去喝點熱姜湯去去寒氣。等我們把後面的事情料理一下,我們還要趕路呢!”

災民之中為首者高聲應道:“好!那我們就聽容公子的。散了吧!”

眼看著數十個老弱婦孺各自散了,只有一個少年依舊跪在血泊裏的屍體旁邊低聲抽泣,容昭便轉身走到那少年跟前,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勸道:“別哭了。你的母親肯定也不願意看見你這樣。你母親在人間受夠了苦,要去天上過平靜的日子了。你是你母親留在這世上的血脈,便是她生命的延續,你好好地活著,就等於你母親也活著。走,隨我拿一身幹凈的衣裳來給你母親裝殮。”

“謝公子!謝謝公子……謝謝……”那少年忙轉身朝著容昭磕頭。

“紫姬。”容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忙轉頭叫紫姬。

紫姬上前來拉了少年起身,又叫兩個人把那夫人和孩子的屍體擡去旁邊的棚子裏去。

事情從發生到結束不到半個時辰的工夫,兩條人命化為烏有,只有院子裏渾濁的雨水還泛著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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