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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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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如細絲,無聲下著。這是一條非常老的石板路,大白天竟一個人也沒有。兩旁都是些灰敗的老房子,咋一看沒有半點生氣。有的墻上還貼著發黃的、殘破的畫報,依稀可以辨認出“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無產階級社會主義萬歲”……這樣的字樣。

大半房屋荒廢著,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住。偶爾有一兩間中,有人影閃過,竟跟鬼影似的。簡瑤攙扶著薄靳言,走在這樣一條街上,差點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她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流落到的是這麽一個奇怪的地方。

薄靳言聽她低聲說著一路景觀,神色倒是淡定。他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再說佛手組織還在這裏藏身,說不定我們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呢。”

一句話說得簡瑤心裏寒意更盛。

但終於還是看到活人的氣息了。

街角,拐彎處,一間小賣部開著門。有燈亮著,櫥櫃裏放著些廉價糖果、香煙、面條、衛生紙等。

簡瑤握了一下薄靳言的手,走上前,問:“有人嗎?”

有腳步聲從裏頭傳來,簡瑤飛快打量,這看起來就是間簡陋的小賣部,櫃臺後放著一個碗,剛吃完,還有一個紅色塑料板凳。半掩的木門上,有人用彩筆寫了歪歪扭扭的數字、英文字母:A、B、C、D、E、F、G、H、I、J……還有一些簡單的漢子,看起來像是孩子在學寫字。

一個女孩走了出來。

看不出到底是十五、六歲,還是十八、九歲,個子不高,俏麗的臉龐也有些稚氣,但是打扮挺成熟——上世界七八十年代流行過的的確良襯衣、黑色健美褲、一雙布鞋。簡直就像小姑娘穿著老太太的衣服。但她這一身穿著,又跟周圍環境很搭,同樣的陳舊過時很多年了。不過她那雙眼睛,卻是黑白分明很有靈氣,盯著他倆,問:“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呀?”

在這短暫瞬間,簡瑤已將她快速打量了一番。她頭發梳的馬尾辮,雙手都無異樣,膚色是呈太陽長期曬過的健康小麥色,雙腳腳踝上有些許泥漬,還有輕微的劃痕,更像是長期田間勞作留下的。看不出什麽異樣。於是她笑了笑說:“你好,我們倆是搞戶外的,坐的船意外沈了,迷路到了這個鎮上。請問這是哪裏啊?”

女孩眨了眨眼睛,說:“這是知子洲啊。”

她說的倒跟阿鴻的一致。

女孩卻又看向簡瑤身後的薄靳言,說:“他怎麽了?”

簡瑤的目光也落在薄靳言染血的褲管上。剛才的小規模泥石流,雖然兩人反應快逃過一劫,而且她只受了點輕傷,但薄靳言的傷勢卻挺不輕,一只腳踝腫得老高,雙腿上也全是傷痕。雖然他一路一聲不吭,但臉色著實難看,可見肯定疼得厲害。她也很害怕他的傷口會發炎惡化。於是繼續笑著說道:“他受了點傷。姑娘,你這裏有手機,或者電話嗎?我想打電話給朋友。”

女孩倚在門邊,卻搖了搖頭,說:“我們這裏沒有電話,也沒有你們說的手機,我也沒見過手機。媽媽說,是因為天上沒有信號。”她往陰沈的天空一指。”

簡瑤萬萬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楞住了。薄靳言從背後將她的手一握,示意她不能心急。這動作卻被女孩看到了,她“哇”了一聲說:“你們倆是情人吧,我覺得你們感情真好。”

這話語著實天真爛漫,簡瑤勉強笑了笑,振作精神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邱似錦,繁花似錦的似錦。”

“那麽似錦,我想再問問你,這裏有沒有醫生,可以替他治傷呢?”

這個問題對於邱似錦來說,似乎好回答多了。她從門內跳出來,說:“我們這裏有一個醫生,就一個。跟你們一樣,也是從外面來的。醫生很好很好的,我帶你們去。”

——

走了大概半條街,一路終於又看到幾個人。都是當地村民打扮,跟邱似錦的打扮一樣不入時。還有一個人,擔著兩桶水從街邊走過。據邱似錦說,小鎮沒有自來水,大家要用水,都要到鎮上幾口井裏去挑。井水幹凈得很,可以直接喝。

村民們看到薄靳言和簡瑤,他們都會停下來驚訝地看。可見這裏平時真的很少有外人來。簡瑤只得硬著頭皮,牽著薄靳言繼續往前走。邱似錦依然蹦蹦跳跳,還一路跟旁人打招呼,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卻又不知,佛手的人,是否真的藏匿在這小鎮裏?

前方有一座小房子,門開著,門口放著幾盆綠植,窗戶上掛著一個舊舊的紅十字小旗。房子雖然舊,然而並不妨礙這裏窗明幾凈、綠意盎然。這幾乎是簡瑤走入小鎮以來,看到的最有生氣的一個家了。

那便是醫生的家。

邱似錦率先跨進去,大喊道:“醫生!溫醫生,有病人啦!”

簡瑤扶著薄靳言,慢慢跨進去。

一個男人站在屋內,接近一米八的個頭,身材偏瘦,穿一身白大褂,竟有幾分一塵不染的風韻。他聞聲轉過頭來,臉上已帶上了溫暖的笑:“似錦,又來捉弄我……”看到薄靳言和簡瑤,他怔住。

簡瑤也沒想到,在這個死氣沈沈的詭異小鎮,居然會看到這樣一名醫生:相貌清俊、氣質儒雅,言笑晏晏,眉目有光。

即使站在這個簡陋的房間中,也掩飾不住他一身溫暖又明朗的光芒。

她的心中突然就想起了傅子遇。兩人雖然長相不同,氣質竟然如出一轍。她的喉嚨忽然有些發幹,腦海裏竟冒出個念頭——幸好薄靳言還看不到。這時溫醫生已開口了:“你們二位是?”

簡瑤這才不著痕跡地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答:“我們是途經這裏的背包客,船沈了,意外來到這個島上。我先生的腿受了傷,醫生你能幫他看一下嗎?”

“好的。”溫醫生立刻在薄靳言面前蹲下,簡瑤扶他坐下,邱似錦則在一旁好奇地看著。簡瑤看那溫醫生的手法十分嫻熟專業,放下心來。

“這傷口是怎麽弄的?”溫醫生問。

簡瑤如實答道:“我們遇到了泥石流。”

溫醫生點點頭,指揮似錦拿來醫療用品,開始給薄靳言處理傷口。而薄靳言始終不發一言,不知在想什麽。

好在沒有傷到骨頭,溫醫生替薄靳言處理好傷口,又包紮好,然後囑咐了一些註意事項,也開了藥。最後笑著說:“看來你們要在知子洲呆上一段時間,養好傷,才能離開了。”

交談中,簡瑤和薄靳言也得知他全名叫溫榕,很儒雅的名字。溫榕以前在大城市做醫生,收入很高也很忙碌。跟許多逃離北上廣的年輕人一樣,他厭倦了快節奏的生活。一個意外的機會,來到這個小鎮,深深被這裏停滯的時光吸引和打動,於是留了下來,也開了這家診所。鎮上居民人數雖然不多,他幾乎是閑散度日,養活自己卻足夠了。簡瑤在很多古城啊小鎮,見過不少他這樣的人,所以倒也能夠理解。

但是簡瑤並沒有主動問及佛手組織的存在。溫榕也沒有提及。

至於電話、網絡?溫榕也有些遺憾,這片山區確實沒有。

從溫榕的診所離開時,天已漸黑了。簡瑤攙扶著薄靳言,下意識回頭,就見溫榕已脫了白大褂,只穿了白襯衣和黑色長褲,雙手插褲兜站在門邊,微笑著在送他們。而邱似錦倚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臂,很粘他的樣子。

簡瑤心中也有些莫名的感慨。不過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落腳過夜。再想辦法逃離這個小鎮或者與總部聯絡。

小鎮到處是廢棄的房子,他們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一處相對幹凈的平房。平房裏桌椅床櫃都齊全,雖然有些老舊。門口還有個小院子,院子裏老樹掩映、雜草叢生。剛才走過路口時,簡瑤看到有一家門臉很小的餐館,於是又去打包了兩個飯菜回來。餐館老板還靦腆又好奇地說:“你們就是那兩個受了傷的背包客吧?”看來小鎮非常小,他們倆到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也不知這是福是禍。

天全黑了,雨滴輕敲窗欞。薄靳言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簡瑤從櫃子裏找出一床舊被子,拍了半天,才勉強蓋在他身上。薄靳言的臉色不太好,也許是傷口疼的,又也許是這裏的環境太糟糕了。簡瑤心中也是一片茫然,想來兩人自探案以來,還沒有過這樣天涯落難的經歷。

屋裏沒有電,她又找來了一盞煤油燈。這下薄靳言倒是笑了,問:“你是百變小叮當嗎?”簡瑤微笑說:“現在知道帶我上路的好處了吧?”上了床,依偎在他身邊。

搖曳而朦朧的燈光,照得整間屋子都好像幻境。周圍極靜,靜得像個僻靜山谷。仿佛這小鎮上殘存的那些“遺民”,天黑後就全部入睡了,更添幾分詭譎感。

薄靳言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卻依然帶著閱讀器,在讀朱韜隊長給的那份珍貴的資料。屋內光線很暗,簡瑤都不太看得清紙上的字,他的閱讀器卻清晰如昔,將一行行字讀了出來。只是偶爾,會有“滋滋滋”的細雜音。

一個小時後,薄靳言把整份資料“看”完了。資料上著重記載了佛手組織最近的幾次交易、內部運營結構、合作關系。但是對於核心人員結構、包括老巢所在,卻沒有提及。

“看來……”薄靳言說,“提供這份資料給朱韜的人,所知的有限。又或者是……這份資料,並不是完整的。”

簡瑤點點頭,把筆記和閱讀器重新放進包裏,再把溫榕開的藥遞給他。薄靳言卻說:“我們包裏不是帶了消炎藥嗎?我要吃自己的。”簡瑤一怔,問:“為什麽?”

薄靳言說:“這裏若真是佛手老巢,我們今天接觸過的四個人,你能確保哪個不是面具殺手的人?佛手的人或許不認識我們,但面具殺手一定認識。”

簡瑤聽得心頭悚然一驚,將溫榕開的藥丟到墻角,從包中拿出自己的消炎藥。

等薄靳言吃完藥,她提起床邊一支木棍站起來,說:“我今晚守夜。”

薄靳言卻一把將她拉回床上,說:“不必。與敵周旋最重要的就是審時度勢,以最小的付出獲得最大成果。今晚我們應該好好睡一覺,補充體力。他們如果不清楚我們的身份,今晚肯定不會輕舉妄動。如果清楚了,我們兩個就如同甕中的鱉,早就該動手了,還讓我們去看看病吃吃飯逛逛街?所以,薄太太,就像在家裏一樣,今夜我們沒有危險,好好睡一覺吧。”

簡瑤被他說得哭笑不得,但想想也是,都到敵方老巢來了,他倆再機警,也難以一敵百。還不如睡覺。於是把棍子靠在床邊,聽了他的話重新躺下。

子夜更加寂靜,簡瑤的手腳即使在被子裏也十分冰冷,薄靳言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又將她的雙足放在自己熱乎乎的大腿上。簡瑤不依,心疼地說:“那樣你會冷的。”薄靳言卻笑了一下說:“噢,說得好像以前冬天你每晚沒有舒舒服服地把腳放在這裏一樣。”簡瑤笑了:“可是現在,你受傷了。”薄靳言答:“然而為了你,我溫度仍在。”

簡瑤嘴角含笑靠在他的手臂上,大約今天實在太累,很快就睡著了。睡著了。薄靳言起初呼吸沈穩均勻,過了一會兒,察覺簡瑤已呼呼大睡,卻慢慢地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聽著窗外的雨聲,許久,都沒有閡上。

後半夜,雨停了。

小院裏全是濕漉漉的泥,樹葉在夜色裏往下滴著水。

一雙半舊的軍靴,踩在泥地上。那人穿著一身黑夾克,低頭點了支煙,然後慢慢吐了口氣。他的身後,影影綽綽,竟站了不少人。

那人抽著一支煙,還剩大半截,就丟在地上,一腳踩滅,又用泥揉了幾下,然後說:“這兩個人來得蹊蹺。阿悅的船在外圍又被警察端了。八成是警察。明天跟老大匯報一下,幹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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