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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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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兒子見到離開多年的生父,應該是什麽情形,或是狂喜相擁或是相顧流淚,再不濟也會心情激動。沒有人會像姬桑這般,一派疏離心情平靜。

一別十五年,他在十歲那年見過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也像今夜這般隱在他的房間裏,表露自己是他的親生父親,並告訴他是原氏皇族血脈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其實已經知道自己不是父親母親的親生骨肉。這一點,國公父親並曾隱瞞。

卻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生父居然還活著。

在國公父親的口中,他的生父是國公父親的救命恩人。這個救命恩人臨終托孤,將自己的尚在繈褓中的兒子托付給姬家撫養。

姬氏夫婦伉儷情深,膝下唯有一女。當下老國公便應允了,答應對方會將孩子視如己出撫養長大。

誰知道,死了的人還能覆活。在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這個男人像幽靈一樣出現在他的房間,告訴了他真正的身世。第一晚後,他問過府中下人沒有人看到有人進出自己的房間。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接著第二晚第三晚,一連三個晚上,他都在自己房間裏見到這個人。

那幾天,他不停被這人灌輸原氏血脈的事實。原氏被人奪江山的慘痛故事不知聽了多回,那耳提面命叮囑他覆國的話充斥著他整個聽覺。以致於時隔多年,他都能記住那一刻人生顛覆的感覺。

後來,他心智漸漸成熟,回過味來才知這人的可怕之處。這人不僅是個高手極善於隱匿,且攻人攻心之計用得爐火純青。

他雖未將光覆原氏的事情付諸行動,卻在潛意識裏接受自己的身世,且在大啟有難時順勢而過。要不是有無歸,只怕他現在已在那條路上走遠,再也無法回對。

這些年,他也不是什麽都沒有做,尋找原氏的寶藏便是其中之一。

這麽多年過去,期間他曾暗中派人尋找過這個男人,皆是一無所獲。他甚至無比陰暗地想過,或許人已經不在人世,不想時隔多年還能再次見到。

“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嗎?”

那男人笑了一下,這一笑倒是和姬桑長得不像了。因為姬桑很不愛笑,也不可能露出這樣得意狂傲的笑。

“這個不好說。”

一個陰暗中生存久了的人,對誰都不會說真話。便是對著自己的親生兒子,說出來的話也是模棱兩可。姬桑倒是毫無意外,一個他派人找了多年都毫無影蹤的人。這人的本事不容小覷,且行事應是十分謹慎小心。

一個藏頭藏尾的人,他何必在意。

他疏離的樣子讓那人既不悅又有些滿意,這樣沈著冷靜的性子才是做大事的,不枉自己當年處心積慮把孩子送進國公府。

“我此次進京,聽說過不少你的事情,你很不錯,我很欣慰。”

姬桑不語,平靜地聽著。

男人略皺起眉,有些不滿道:“只是你終究是太過心慈手軟,怎麽能輕易放過榮昌侯,還讓他活著回京。他可是小皇帝的靠山,要是他一倒,小皇帝無人相護,朝中勢必大亂。”

“我的事,不用他人來教。”

這句話讓男人的臉一沈,眼神陰鷙,“我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敢這樣和我說話?”

“世人皆知我姓姬,我的父親是故去的信國公姬榮。你可敢當著世人的面說自己是我的父親,說我不是姬家的骨肉。只要你敢,我就信你說的話。”

男人陰鷙的眼盯著他看了許久,渾身繃直面色鐵青。看著眼前出類拔萃的青年,他從心裏感到驕傲。竟然敢頂撞老子,敢如此豁得出去,不愧是他的兒子。

“…哈哈…不錯,不錯,是個有膽色的,不愧是我原氏的血脈。”

原氏二字,令姬桑不由自主輕蹙眉。

男人仿佛一無所覺,“好,你做事這般有魅力,是個能成大事的。”

說到這裏,眉頭緊鎖起來,“按理說這些年你在京中已站穩腳跟,朝中與你心的官員不少,為何一直裹足不前。我的人幾次替你制造機會,你不僅不順勢而為,反而幫助榮昌侯,是何意?”

姬桑心一動,那什麽舉子鬧事的事情莫不就是這人所為。一些宵小之輩,以為這天下是小池子,攪渾了水就能摸魚,真是可笑得緊。

他垂眸不語。

只聽得那男人冷哼一聲,“我還聽說了,那榮昌侯長得跟個娘們似的。京中都在傳,你們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男人嘛,不拘是喜歡女子還是貌美的男子,玩玩都是可以的。但大事應放在前頭,那些玩樂之事暫且拋在一邊。只要你站在最高處,坐擁江山還愁沒有美人不成。你要是真喜歡他,日後大事一成將他留下也可以。”

“我姓姬,是信國公府的國公。受先帝所托,與榮昌侯一起輔佐陛下。對於我而言,為大啟江山社稷鞠躬盡瘁就是我的責任。你所說的大事,與我無關。榮昌侯是我同僚,你敢動他,我絕不同意!”

男人眸色陰沈,額前兩穴鼓起,顯然十分憤怒,“你說什麽!你難道忘記我與你說過的話。你是原氏血脈,生來就應該是坐上那把龍椅的。你居然願意向亂臣賊子的後人稱臣,還敢這樣頂撞你老子。你知不知道,你能有今天是因為你老子的苦心謀劃?你是不是以為已經是國公,就不願意再進一步,當真是鼠目寸光不思進取!比起皇位來,這個國公算個什麽東西!你給我聽好了,你是我的種,我的話你不聽也得。你要是敢不聽,我自會讓你知道什麽叫後悔!”

姬桑直視著他的怒火,神情依舊冷淡毫無懼怕之意。唇角露出一絲嘲諷,看他的眼神帶著蔑視與不屑。

世間有一種人,慣會躲在暗處如陰溝老鼠一般。真要是血性之人為光覆祖宗基業何不堂堂正正自己去爭取,寄望於後代的行為簡直就是懦夫。他要真有為人父的責任感,理應自己奪回江山,而不是在暗中指望兒子去爭去搶。

他對國公父親的救命之恩,只怕也是一種算計。

這樣的人,怎麽會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自古以來江山更替,到如今已不知歷經多少王朝。周氏秦氏宋氏澹臺氏,那麽多的前朝後人,這江山怎麽就應該是原氏的?大啟已近兩百年,這個時候還做著光覆原氏的春秋大夢,你不覺得可笑嗎?”

“你這是不想認我,不想聽我的話?”

“我姓姬,世人皆知我父親是誰,我母親是誰。這時要是隨便一個人跑出來說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便會認,那我成了什麽人?若人人都效仿你的行徑,這天下豈不亂了體統,混了血脈傳承。”

“…哈哈…好。你果真是翅膀硬了,連親生父親都不肯認。你別忘了,你能當上國公都是我的功勞。既然你不認老子,老子也不用顧念父子情分,你別怪我心狠。”

姬桑淡然一笑,慢慢坐下,睨著那男人,“閣下請便。”

“好,當真是好膽識!你真以為我不敢嗎?”

“我說了,你自便。”

那男人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陰惻惻一笑。笑聲讓人心底發寒,寒氣從腳底直往後背那裏竄。

然而姬桑還是不為所動的樣子,毫不在意。

他瞇起眼,知道自己是拿捏不了這個兒子。天下竟然還有不想當皇帝的人,他真是萬萬想不到那個人居然是自己的兒子。

“你以為,我非你不可嗎?”

以為自己毫無法子嗎?他做事向來心思慎密,怎麽可能寄希望於一人身上。縱然這人是他的親生兒子,也不值得他全心托付。

姬桑聞言,更是不意外。這人能處心積慮把自己的兒子送進姬家,保不齊還有什麽兒子養在別的人家。如此行事,倒真是毫無羞恥之心。

“閣下為達目的不擇手斷,自是有許多條後路。想必這京中還有你的兒子,確實不用在意一個不聽話的兒子。”

男人臉色一變,眼睛瞇得更是厲害,“你不要多想,只有你是為父的希望所在。其他的都是以後幫扶你的,我是在替你鋪路。”

“聽你的意思,還不止一個。”

“你不用管他們,他們將來都是你的臣子。”

姬桑要是信他的話,那這些年都白活了。不僅他們是棋子,自己在這個所謂的父親心裏,只怕也是一個棋子。一個人為了帝位,可以瘋狂到何種地步,從眼前人的身上便可窺見一斑。將兒子們視作棋子,一個個的替他鋪就帝王之路,當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父親,簡直聞所未聞。

“我說過,我姓姬。我是大啟的臣子,任何企圖動搖社稷的別有居心之人,我若知道必將誅之。閣下今日此言,我只當沒有聽說過,若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氣。”

“…哈哈…不客氣,你好大的口氣。”男人輕蔑地環視著房間,神情更是得意,“你這國公府,我想來便來如入無人之境,你怎麽對我不客氣。”

“你既然自己有本事,何不自己奪江山自己坐皇位。相信以你的能力,直接潛進皇宮殺人也是輕而易舉,你為何不自己動手?你殺了小皇帝再振臂一呼,讓那些前朝後人認你為帝,何苦要費如此多的心機。”

男人被他問得一怔,隨即臉色更是陰霾。真要這麽容易,他哪還用等到今天。且不說皇宮守衛森嚴,只說他就算是殺了小皇帝,趙家還有其他的子孫,那些人到時候一哄而上,皇位哪裏還有他的份。

再說他一旦暴露身份,必成為趙氏攻殺的目標。到時候他不僅大事未成,還替別人做了嫁衣,如此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怎麽會幹。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姬桑冷笑,這人是不敢進皇宮殺人。說穿了,他就是怕死,他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不肯輕易冒險。其實他就是一個懦弱又自私自利的人,只想著在背後耍陰招,讓別人替他沖在前頭。真要事敗,他可全身而退。

這樣的人,何其可恨又可悲。

“既然你的事不用我操心,那我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閣下以後無事,不要再來找我。否則刀劍無眼,傷了你可不好。”

男人聽到這句話,終於怒了。

“好,你可別後悔。”

說完,人影一閃片刻不見影蹤。

不到一半刻鐘的時間,一個黑色身影跪在姬桑的面前,“主子,人跟丟了。”

這人神出鬼沒,行的都是暗夜之事。姬桑並不意外人會跟丟,他也不怕對方再耍什麽陰謀詭計,只是如今他不再是獨身一人,他身後還有想要守護的人。

他輕輕擺手,讓暗衛退出去。

看來,在那個男人沒有動作之前,他什麽都不能做。

一個月過去,晏瑤珠一家都離開宣京好幾天,他都沒有再去過侯府。晏玉樓起先還以為是因為侯府人多,他怕被人看到。

誰知三姐一家都走了五天,他還沒有露面,她不免心生疑惑。兩人在上下朝時都會碰面,她每每用隱晦的目光看著他,他都故作不見。

她心裏的疑惑一日比一日更甚,很想當面問個明白。

他何嘗不是日日煎熬,如今那人在暗他在明。誰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他若是露出什麽端倪,難免不會把她牽扯進來。

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他不願意看到她和康哥兒有半點的閃失。

下朝後她故意走在後面,眼角的餘光註意著他的一舉一動。見他也有意落在人後,兩人心照不宣地漸漸落在所有官員的後面。

“國公爺最近忙什麽?”

他目光深深,看一眼前面的官員。

如果那人在京中還有其他的兒子,不知會不會在這些人當中。如芒在背的感覺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他不敢低估那人的心計。

“並無什麽可忙的事情。”

“我瞧著國公爺最近似有心事,還以為家中出了什麽事情?”

她問得隨意,心裏卻是有些懊惱。這男人怎麽回事,莫非是突然變了心?這不應該啊,那夜他們明明好好的。

哼,他要是敢變心…

“家中確實有些小事,眼下時節轉暖府中花草漸茂,不知哪裏招來一只毒蜂,不時出來蟄人偏又抓不到。”

她先是錯愕,很快頓悟。

“那毒蜂可傷到國公爺了?”

“未曾,不過我總覺得它就在我的院子,蟄伏在暗處不知何時就會出來蟄人。”

“如此害人之物,確實要早些除掉為好。難怪國公爺最近精神不濟,想來是蜂子擾人休息不好。”

姬桑聞言,深深看她一眼。從她的眼神中,他知道她已經聽懂自己的意思,一月相思,他何嘗不想去找她,何嘗不想看看康哥兒。

不知康哥兒是不是又長大了一些,還認不認得他這個父親。

他不知道世間怎麽會那樣的親生父親,為了自己的私欲和不可告人的目的,將自己的骨肉當成一枚枚棋子。他只知道,如果是他自己,他萬不會拿康哥兒去謀取任何的利益。

護著疼著都來不及的孩子,怎麽能忍心當成謀權篡位的工具。

“待那毒物一除,我方能睡個好覺。”

她的眼神看向那些走出宮門的官員們,帶著旁人難以察覺的深意。忽而笑了一下,笑容意味深長。

“如此,我靜待國公爺的好消息。”

說完,她昂著頭快速往前走,一副不願與他多呆的模樣。有些官員不時回瞄他們,見她臉上略有氣憤,心知兩人必是又起了口角。

國公爺和侯爺的關系,還真是越發的水火不容。也不知坊間之前為何有那樣的傳言,竟然說這兩位之間有什麽斷袖之情。

當真是荒謬至極。

晏玉樓快速出了宮門,坐上馬車。

路上不停猜想著,究竟國公府裏混進了什麽人,讓他如此緊張如臨大敵。是京外兩王的人,還是淮南王的人,抑或者是先帝藏在暗中的勢力。

他們為什麽要盯上他?

難道他身為前朝後人的身份暴露了?

他沒有明說,那般忌憚的怕是一個厲害的角色。這段時間怪不得他不敢來侯府,定是怕他們的關系敗露,更怕連累他們母子。

回到侯府,先是去看了杜氏,緊接著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內室裏,采翠正抱著康哥兒在玩。快四個月的孩子,五官已經差不多全長開,肉嘟嘟白胖胖的。就是不愛笑,也是一個玉雪可愛的寶寶。

她伸手將康哥兒接過來,采翠便說起不久之間晏琬琰帶著安兒來院子的事情。

“四姑奶奶還說,以後會讓安兒表少爺多來找小世子玩。”

平兒已經送到學堂,白天都要進學。晏琬琰真是想通了,讓安兒來陪康哥玩,晏玉樓自不會反對。

“她要來便來,你盯著一些便是。”

采翠自是應下,心裏知道輕重。

夜裏姬桑又沒有來,采翠瞧著自家侯爺神情凝重的樣子,也拿不準這兩位之間出了什麽事情。她一個下人,又不好過問主子的私情。

瞧著亥時已過,侯爺還沒有睡,準備的宵夜侯爺也沒有動,她難免憂心起來。

“侯爺,奴婢再給您熱一熱,您多少吃一點。”

晏玉樓這才回過神,看到自己手中的書,多久都還停留在翻開的那一頁。不免長長嘆一口氣,微微一笑。

“夜裏吃多容易積食,以後不用備宵夜了。”

采翠心一沈,侯爺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國公爺以後不會再來了嗎?他們的感情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真要是出了問題,侯爺怎麽辦?

她的擔心都寫在臉上,晏玉樓無奈地合上書。

“不要多想,我們沒有什麽事情,不過他最近都不會過來了。”

還說沒事,人都不來了,一定是出了什麽事。采翠的憂心不僅沒有消散,反倒是越來越擔心了。端著冷掉的宵夜,心思重重地出去。

晏玉樓也沒法解釋,只能順其自然。

白天憂思太過,夜裏便難以入睡。閉著眼睛聽著夜裏的動靜,她能聽到風吹過的聲音,偶爾還有一些細碎的雜聲。

突然,一道輕輕的吱脆聲在屋頂響起。

像是有人輕輕走在瓦片之上發出的聲音,她猛地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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