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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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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足夠幸運,此時他們不死也傷。他可曾想過後果,可曾想過這有可能就是兩人的黃泉之行。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自是不知道他冷漠臉上閃過的心有餘悸,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事實上,自從那一夜過後,他越來越不了解自己。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不能沒有她。

哪怕是死,他也願意和她死在一起。

“沒有為什麽。”

她心一顫,這回答很符合他的性格。他向來寡言,若不時而精分怕是她都不知道他並非不善言辭,而是不屑多話。

擡頭往上看,除了影影綽綽的樹枝樹葉,再無其它。看樣子他們今晚要露宿於此,便是晏實他們找過來恐怕也在明日之後。

事實上她太過樂觀,稍後她在他的口中聽到更殘酷的現實。因為雁秋山地形覆雜,這處崖底沒有直接上下的路,怕是五天內都等不到有人來救他們。

他們只有朝西南方向走,或許能找到路出去。

“你是如何知道的?”

各洲府的地方志,她也曾看過不少。對於大概的地形地貌和風土人情她都知道一些,但具體的她無從得知。

“早些年,我曾來過。”

“我怎麽不知道?”

話一出口她立馬後悔,其實她的意思是兩人一直處於對立的位置,相互監視那是肯定的。她都不知道他幾時出過京,更不知道他曾經來到雁秋山。

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往後無歸想知道我的事,我定如實奉告。”

她輕輕一笑,不知該如何做答。

左環右顧,四周除了樹木還是樹木。深山崖底就怕野獸出沒,或是毒蟲毒蛇。地上睡覺顯然不是好選擇,她的視線定在樹上。

他夜視極好,順著她的目光落到樹幹上。兩人尋了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樹,簡略折了一些樹葉鋪著做成棲身之處。

鳥獸蟲鳴不絕於耳,還有不知名的聲響異動沙沙作響。兩人挨得極近,他的一只手自然地摟著她,她心裏鬥爭一下很快釋然。

崖底太冷,兩人抱在一起取暖,總比一人面對寒冷更能保存體溫。

劫後餘生,有人或許會歡喜到顛狂,有人則會比平時更加平靜。恰如他們,仿佛只是誤闖山林的迷路人,而不是從崖頂墜落撿回一條命的幸運兒。

這樣的境地,這樣的夜晚,似乎人世間的一切紛擾都變得微不足道。晏玉樓閉著眼睛試圖讓自己睡過去,睡著了就不會覺得長夜漫漫。

“無歸,是你先招惹的我。”

他突然出聲,聲音低沈暗啞。

她長睫輕顫,裝睡不語。

“你看這崖底的樹,它們生於此長於此終將枯敗於此。沒有人來打擾它們的清靜,它們便永世安寂無波無瀾。我亦如這樹一般原本一生無悲無喜,終將和我的先輩們一樣,為了生而肩負的使命踽踽獨行獨獨終老。可是無歸,你招惹了我,我便再也不能淡看紅塵心如止水。”

原本他心如古井不起任何波瀾,是她突然闖進他的天地,像天上的仙子般跌落在他的心湖撩撥起一池的漣漪。

而今她想當成一切未曾發生,怎麽可以?

她有些心虛,睫毛顫動兩下緩緩睜開。

沒錯,確實是她先招惹的他,縱使她有很好的借口替自己開脫,卻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那一夜其實她還有其它的選擇,之所以對他下手無非是她不想壓抑自己。

那夜過後,她明知千不該萬不該,卻從未後悔過,甚至她都沒有想過此事可能帶來的後果。無非是在她的意識裏,他稱得起正人君子四個字。

後來的種種避嫌仿佛一場笑話般,在今夜他義無反顧隨自己跳下來後,她自己想來都覺得羞愧不已。

然而,正如她所說,越是心虛她越是理直氣壯。

“國公爺,我承認是我不對在先。但你也得承認在這件事情上,你算不上吃虧。春夢過無痕,不過一場夢而已你何必揪著不放。”

“於我而言,那不是一場夢。”

就算是夢,他也要變成真的。

她一定不知道對他而言,那對他意味著什麽。在他無趣的人生中,她就像桃林裏的桃花一樣,飄進他的心裏,讓他灰暗的人生瞬間有了顏色。

“你可知那夜我已走火入魔,我真氣散了大半功力失了六成。在你走後,我差點死在桃林。第二日你問我為何臉色如此之差,那是因為我原本要靜養調息,卻依然想見你的緣故。我無法當成一場夢,你招惹了我就得負責到底。”

她恍然大悟,就說在內閣時他的臉色為什麽那麽差,敢情他是走火入魔。她還以為他身體虛,心裏還曾鄙視過。

“我…對不住…”

“我甘之如飴,你莫要再避著我。我知道你的顧慮,也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且想想看,你處處防著別人窺知你的身份,難免心力不足。若有人可以暗中幫你,你是不是要省力許多?所以無歸,不要再推開我。”

他的表情真摯,語氣低啞中帶著委屈撒嬌的意味。

她立馬想起他的另一面,那樣極具侵略性和野心的男人,絕不是眼前人畜無害的模樣可以抹殺的。

“我可以信你,相信你會幫我。但是你敢說你對我的這份動心純粹嗎?其中是否真的不摻雜任何利用之心?倘若有朝一日,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以我的身份威脅我替你賣命,又該如何?”

他眸色沈如暗夜,大手撫上她的臉頰。

“不會有那一日,我那日的話你可聽明白了?”

如果說他有朝一日要實現身上肩負的使命,那一定是想讓她擁有更尊貴的身份。但要是她不想,他知道如何取舍。

世間之事,本就難兩全。何況他不是愚孝之人,做事全憑本心無關他人。

她回想那天的事情,並不覺得自己有漏聽過什麽。

“我聽得明白。”

他將下頜抵在她的發上,低低輕笑,“你定是沒有聽明白,我是不是說過若是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去做,我不會執著原來的計劃。”

咦,有這句嗎?

她恍惚想起,好像是有這麽一說。

“…什麽是更有意思的事?”

好吧,她覺得自己或許在明知故問。他表現得這麽明顯,其實她不應該有此一問。

他眼神幽遠起來,望著濃濃的黑夜。似乎能穿透密林深處重山疊疊,看到遠處的萬家燈火紅塵人間。

“自是與尋常人一樣…”

“老婆孩子熱炕頭?”

他又低低笑起來,“老婆…是妻子的意思嗎?這是哪處民間的說法,倒是貼切得很。”

“那還不簡單,國公府門口那麽多的女人翹首以盼,還有無數貴女在閨中倚門相望。你信國公振臂一呼,京中多少女子前赴後繼,這有何難?”

這個女人簡直是生來克他的,明知他暗指什麽非要故意曲解。人常說一物克一物,他向來是不信的,到如今倒是覺得此話不假。

“你當真這般想?”

“不是。”

她回答得幹脆,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以前她避著躲著是因為她不敢奢望。她有許多的顧慮,但在他願意和自己共同赴死之後,那些顧慮便顯得有些多餘。

他死都不怕,自己還有何可畏懼。只是她終歸還是有私心,她怕自己變成男人的附屬,怕自己將來心不由己。

“你既然這麽想和我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給我當地下情郎,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不許見光的那種,你可願意?”

“好。”

他沒有絲毫的猶豫,立馬同意。

倒是她微微一怔,原本她就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故意刁難的,壓根沒想到他會答應,更沒有想到他還答應得如此之快。他可知道自己的意思,可明白地下情郎意味著什麽?這個時代的男人,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女子讓步至斯?

“你不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

“你真想好了?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你堂堂信國公今後就是我晏玉樓的私有物。”

“嗯。”

他抱緊她,眼神慢慢幽暗。

“真好,今夜我能與你同眠。”

她臉一黑,接著又是一紅。什麽死男人,說了半天原來滿腦子都是那檔子事。果然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怪不得這麽聽話。

“鶴之,我忘記加一條進去。你我之間的秘密關系,一切都要以我的身份為重。”

他抱著她的姿勢不動,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嘆息一聲,修長的手伸過來揉了一下她的發,目光柔和表情似水。

“好,我聽無歸的。”

“這麽聽話,以後爺好好疼你。”

他眸一沈,“嗯,我等著。”

倒是她聞言一哂,這男人還真是葷素不忌開得起玩笑。明明是她占了上風,她怎麽預感以後自己會被他吃得死死的。

“我困了。”

不想糾結這個問題,她重新閉上眼睛。

“睡吧,我守著。”

她確實有些累,白天走了一天的路,經過這一折騰不免身體困乏。然而她腦子清明原以為不會睡去,不想閉上眼睛聞著他的氣息,不多會兒竟真的睡著了。

一覺天明,他們依舊保持著昨天的姿勢。

樹林極密極為茂盛,樹幹交錯遮天蔽日。樹底下濕氣很重,腳底的厚厚的落葉散發出陣陣腐爛的氣息。莫說是人,便是獸都沒有看到一只。

“你說晏實他們沒有幾天找不到我們,我們得趕緊找到出路。”她說著,開始找路。

他沒有回答,走在她的前面。一只手不停撥開攔路的雜小樹木,一只手牽著她。一路上摘了一些不知名的野果充饑。

兩人體力消耗得很快,來到一處略為空曠的地方,擡頭看去只能看到樹頂空隙般大小的天空。空氣悶濕滋生許多飛蟲,青氣濕氣令人皮膚發癢。

“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弄些吃的。”

“好。”

她毫無形象包袱地坐在地上揉著雙腿,舉目望去除了樹木是矮小的灌木,沒有路也看不到盡頭。

他去了約半個時辰回來,手裏提著一只山雞。沒有水洗,只能撥毛後挖坑用樹葉包著再裹上泥埋在火堆下面。

她得感謝他有隨身帶火折子的習慣,在野外只要有火才能生存下去。雞沒有處理內臟,也沒有鹽味道真的說不上好。不過人在野外又累又餓,有一口熱食吃都是天大的幸運。

吃過東西再上路,比方才有精神多了。看不見前方,也不知道出路在哪裏,他們唯有一直向西南,期望能走出去。

密林實在是太密,一小段的路程他們要費時許久。落葉還有矮小的樹木擠擠攘攘,一路行來十分吃力。他在前面開路,她則踏著他走出來的路艱難前行。

她知道這種趕路最是消耗體力,身上的水分流失得極快。除了食用青澀的野果子,他們幾乎沒有其它的水分補給。

這樣下去,遲早會脫水脫力。

眼見著樹木越來越茂密,她漸漸有種窒息的感覺。無油沒鹽的雞肉在胃裏發酵著,湧起一陣陣的酸氣。一只手捂在腹部,強壓那種想吐的趨勢。

“怎麽了,不舒服?”他回頭,關切問道。

“有一點,剛才那山雞肉真是太難吃了,有點想吐。”

光吃白肉沒滋沒味,又在這樣悶濕的環境之中。現在她想起來就想吐,胃裏不停地翻湧著,捂著胸口不停拍著。

他擡頭看一眼間隙中的天空,彎下腰身,“我背你。”

“不。”她連忙拒絕,一個人走路就夠困難了。再背一個人,豈不是想累死。“我沒那麽嬌氣,你可別忘記我是誰。走吧,日落之前能走到有水的地方最好。”

人可三日無食,不可一日無水。

沒有水,他們堅持不了多久。

兩人重新往前走,那股想吐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終於忍不住,松開他的手身體往後側著,“你趕緊往前走,我要吐了…”

說完,已“哇哇”吐起來。

吐完以後,渾身覺得脫力。看來她的身體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強壯,不過是夜宿一回,她居然適應不了。

這下他不顧她的反對,一把將她背起。她有些焉焉的,沒吐之前還好些,吐完之後感覺特別沒力氣渾身都提不起勁來。

“謝謝。”

他停頓一下,“無歸,我不喜歡聽這兩個字。”

他們之間何需言謝,這一點他希望她能記住。

“好,那我不說了。”

密林阻路,每走一步都艱難無比。她趴在他的背上,呼吸中都是他的氣息。他堅實的背是最好的依靠,托著她的雙手是那麽的有力。

恍惚間,她覺得有這麽一個男友似乎很不錯。

如果他們的之間的感情不用考慮身份門戶,那該多好。塵世之中,她放不開自己的心,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她反倒能放開。

不知走了多久,期間她要求幾次他把自己放下來,都被他拒絕。

忽然他一腳踏空,原本被蕨類覆蓋的地方是一個凹進去的山洞。山洞極深,她感覺自己身體極速朝下墜落,最後掉落洞底。

因為她跌在他的身上,底下又是泥土,他們都沒受什麽傷。他劃亮火折子,先是仔細打量她一番,見她確實無恙放下心來。

她自嘲一笑,先是墜崖現在又掉進山洞,他們可真夠背的。洞口很高,要是沒有來救他們,或許他們就要交待在這裏了。

“為何發笑?”他問。

“先前我掉進山崖,你跟著跳下來,不就是抱著與我一起共赴黃泉的心。昨夜我們沒死成,閻王爺怕是看不下去非要成全你我,來這麽一出可算是能如願了。”

“生不同衾,死能同穴,倒是極好。”

他輕喃著,將她扶起來。火折子劃亮四下看去,竟然看到洞口往前延伸。她心下一動,這並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塌洞,倒像是人工的。

沿著路往前走,越走越開闊,最後來到一處極空曠的地方。四面石壁刻著覆雜的圖案,顯然年代極為久遠。

“這是什麽地方?”

這下她能肯定,洞穴是人為建造的。

他沒有回答,盯著一處似龍非龍的圖騰。

蛟龍。

那是前朝原氏皇族的圖騰。

她眼瞇著,腦子閃過靈光。史書記載原氏亡國後國庫已空,趙氏攻進皇城後接手的是空空如也的空城。

前些年,民間還有關於原氏寶藏的種種傳說。她從來不以為然,想著原氏真的有寶藏,為何不強大自己而被趙氏所取代。她一直以為原氏之所以滅國是因為君王太過荒淫揮霍,不想這個傳說竟是真的。

“莫非這就是前朝的寶藏?”

他回過頭,眼神忽暗忽明。

“沒錯。”

她心頭劃過異樣的感覺,他的臉上沒有半點驚訝,難道他早就知道原氏的寶藏就在雁秋山?難道他和原氏有關?不然他以前為什麽來過雁秋山。

他說的肩負使命是什麽?

如果他指的是信國公,大可不必有那樣的表情,所以他說的使命指的是光覆前朝。如此一來,他那天說的話就不難理解,他之所以有謀逆之心,是因為他是前朝後人。

“你是前朝後人?”

“是。”

他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匕首,割破手指將血滴在那蛟龍的眼珠子上。血很快被吸進去,厚重的石壁緩緩打開。

她震驚不已,以前只聽說過這樣的玄幻之事,不想能親眼所見。能滴血開啟原氏寶藏的人,只能是原氏的子孫。

難道他是?

原氏餘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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