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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之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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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氳之氣,於胸於懷。

天衍山遠如浩蕩,層雲與鋪,遺世而立,不為所顧。層山幾何堪破鏡,難圓一心得覆命。濤水縱流千尺餘,靜潭無語閑人聽。

“霍驚楊,才半柱香,你究竟要抱著那樹幹子多久?”方青風甩手落座在一塊巨石上,看著滿被水打濕而顫顫發抖的霍驚楊,死命抓住橫立的樹幹,不至於被那瀑布沖刷之水引到崖底的窘迫樣,之前的不爽全然變成了好笑。

“餵!娘娘腔,你坐這裏是舒坦,老道士自己身子骨不行了,讓你在這裏看著,是叫你教導他,不是讓你安閑地坐在這裏玩弄你那纖纖玉手的!”洛小玉不知何時推搡開了幾個天衍弟子,挎著精致的籃子而來。看著方青風無事悠閑,而霍驚楊卻命懸一線的樣子,氣惱萬分。

方青風倒是不惱:“這是師父吩咐的事,可不是我悠閑。要他在這樹幹能來回走得自如,才算罷,我不過是做個監督,別那麽緊張。”

“我們是好心賠著命來幫你們,不是你們耍著玩的小醜!一個破木頭有什麽好走!真心耍人不是?”洛小玉將那籃子一扔,踩著幾塊崖石上前,站在霍驚楊的樹幹前,看著他的前胸緊貼著樹幹,兩腿死命勾著,背對著自己,是夠狼狽的。“真是!不給點法力什麽之類的,卻在這裏練走平衡!霍驚楊,你給我撐點膽子!快過來!”

“你倒是過來看看!說得輕巧!”霍驚楊半臉貼著粗糙的樹幹,也不是臉上的濺上的泉水,還是濺開的淚花了。

“你的輕功呢!輕功!”

“狗-屁-輕-功!我連站都沒法!你幫我把這狠打人身的瀑布給截了去!活活被沖死了——”

洛小玉卻是看見這天衍山的瀑泉不停下沖,遇著巖石濺開的山泉直擊打在樹幹上,霍驚楊已經是漫身濕透,天已近秋,凍冷發顫。

方青風呷了一口手下端來的熱茶竟吟道:“福兮,禍兮,無命受兮?”這分明是笑言霍驚楊雖得了天衍道人的重視,然而卻能力尚欠,不得開竅之法,倒是在這裏受難。

“你……”洛小玉轉身的怒視惹方青風速速嗆著了一口,“現在成魔難去的人是你師兄,不是我們師兄,也好也好,反正我們就這麽耗著,等那方天劍克制不住他的時候,我倒有幸看看,方青巖把你們天衍攪得怎麽個樣子!”

方青風一聽,倒是哼得詭異:“生死存亡向來都是我們天衍派的事情,你是看熱鬧歡喜也好,因此喪命也好,都是自找。我早就加緊各派弟子修習布陣,再尋解救師兄之法,至於你的霍驚楊,不要給我惹事就好。倘使他真有師父說的那種力量,假使除魔邪不成,反而害了師兄的命,我定不饒他。”

洛小玉指著方青風冷冷逼視:“原來你打的是這算盤!料你也不會真讓霍傻子得道是不是!哼,害你的師兄?我看是他害你們吧!待到他徹底成魔再無人性,看他還認不認識你這忠心耿耿的青風小師弟!”

兩人之間的怒火直竄心頭,周圍人都能預感到一種極為壓抑的針鋒相對。

霍驚楊可管不了這兩人的口舌之爭,現在的他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難道一世英名未成,就栽在這根老木頭上!何可悲哉!

“平心靜氣,身外無物。”

鬥氣的兩人同時轉頭而見,吟出此句來的竟是此時正該醫治眾人忙得不可開交的白墨非。

“白公子,看來我師弟們都恢覆得差不多了?你倒有閑心來看看你的好兄弟怎麽副得道模樣?”方青風盤腿颯然而坐,眼神卻指引著他看那樹幹之上的狼狽霍驚楊,洛小玉真是見他煩人,走近白墨非道:“你要是沒什麽事是不會來的,對不對?”

白墨非聳肩一攤手:“難道我真是那種事事在意,全盤了然之人的樣子?”白墨非聽出了洛小玉的弦外之音——“到底你還是比霍傻子經歷多些,你看,這該怎麽辦吧。”

“我已經說過了。”白墨非把話壓在半道,方青風饒有興致望向他。“獨木而行,不過是想讓他擁有一份心境——無物於身,天地孑立。”白墨非語罷,方青風低回轉眼睛看著霍驚楊,心想:這個家夥就算真能懂這個道理,又有幾分能耐做到,不過是空希冀。

白墨非提起衣擺,緩步踏上嶙峋石階,看著背對自己的霍驚楊弓著身子貼靠在那樹幹上,那背影極為不雅。可也難為他,這瀑布下便是深鑿千尺的潭水,隆隆之聲,攝人心魂。

“霍-驚-楊!”白墨非為使他聽得聲,只能高音而喊。霍驚楊倒是有氣力回了句:“還-沒-死!”轉念又想不夠逼人心急救自己,又喊:“不-過-就-快-了!”

水聲隆隆,又是一個急濺的泉水浪頭嘩嘩打在霍驚楊身上,他吞吐了一大口水,邊咳嗽便怨想:蒼天可憐見我!前世一定是渴死的吧!這輩子的水都喝夠了!

白墨非站立凜然,深呼了一口氣,就是直向前走。

“他也想試試身外無物是個什麽心境?”方青風雖是嘲然一笑,然而卻目不轉睛看著這個凡人。

洛小玉也是擔心,這個白大夫要做什麽出格的事!自己也不好添亂,就在那樹幹一邊,從百玉錦盒中搜羅出一根金黃色的回旋縛來,對著白墨非問:“白大夫!用這繩子栓緊自己吧!霍驚楊皮糙肉厚的,掉下去不過撲個鬼大的浪花!你……你真的沒事嗎!”霍驚楊隱約聽到,這回可真是淚花四濺,哀己悲己,不能自已。原來在洛小玉,自己不過是皮糙肉厚四字概然,不讓自己聯想到某種神似的動物都對不起自己機靈的腦子。看來,人還是不要聰明地想太多,以免悲從中來。

白墨非已經走得離樹幹頭一丈遠了,後頭笑道:“我該是想起來,你怎麽還白大夫地叫,不是有言在先,我為兄,你為妹?一路走來,我出格過嗎?你還不信為兄?”洛小玉一聽,更是白墨非那水簾花下溫潤自適的笑容讓她心頭一舒緩:“好,小妹就在這裏等著。”可自己卻是抓緊著那回旋縛,盯著緩行前進的白墨非,生怕不測。

霍驚楊這回可是心寒身寒俱備了,白墨非可是何等人物,這回可好,兄妹之稱到手,更是為他這個色鬼白大開色門之路,哀哉洛小玉,更哀哉我霍驚楊!

“你到底要用你這圓碩可人的美臀對著我們多久?霍驚楊?嗯?可否將你尊貴的玉手搭上我,站起來再說天衍道人將除魔正心這種大事是交付給你這個家夥的。”

霍驚楊猶如在水聲中聽見幻覺,白墨非的聲音居然清晰在耳邊,更是扭頭瞧見一只手掌伸在面前,確是這家夥能走到樹幹中央,還鄭然自若無疑了!失敗感猶如瀑泉在霍驚楊心中飛澆而下。

“你該學會的不是走樹幹,而是行心。外界紛擾如何,於你若浮雲。你要是真會了這點心境,天衍道人才可傳授你精絕法術,不然,你始終是一個鄉野混混小道,如何能將重命托身,不負所望。”白墨非字字懇切,霍驚楊也眉頭正經一皺,將環抱著樹幹的手漸漸松開,可還未搭上白墨非的手,就是瀑泉浪頭重重襲來!

方青風直睛而視不移,洛小玉才要將回旋縛外拋,霍驚楊咬緊了下嘴唇又環抱樹幹,在這一刻,白墨非卻是右手而擋泉水之擊,凝目直立,眾人皆見那浪花從白墨非的薄衣處四濺開來,而他卻一晃無險,驚人心弦。

“霍驚楊,你可以不信天衍道人認為你天賦異稟,可以不信我身心無物便可暢通自如的言說,可以不信任何人,但是,你不信你自己嗎。你當初選擇接下銀鐲刃,便是信了自己,如今這小小試煉,你倒是拿出點當時的膽子來。”泉水直濺得白墨非額上濕淋,發貼額際,但執著之色不改。

霍驚楊不言語,然心中沸騰之血正在灼熱。不錯,當時接下天衍道人的重負,便是了結了碌碌無為的前半生,如何要將嶄新的後半生開啟,他當初給自己定下的承諾,怎可為這瀑泉所淋落消跡!

一鼓作氣,霍驚楊雙手撐住樹幹,好不容易站直而起,因著水聲,洛小玉雖看不見兩人交談如何,可見著霍驚楊終於可以直視困險,毫無懼意,心頭燦若鮮蓮。

又是浪頭直擊,白墨非並未去攙扶霍驚楊,只是冷冷看他緊閉雙眼,深吸作氣,腦海之際抽空雜念,唯有感覺水聲愈加淺淡安寧,只有腳下圓潤的樹幹,載負著自己。

一心一物在,一聲一句栽。兩君各相意,到頭分無跡。

泉花瀑灑,而君獨立。霍驚楊像是暢通了什麽一樣,道:“你放心,色鬼白,風頭不會都讓你搶盡的。”他居然能控制著身子,轉頭而望,這個淡若的男子無一絲表情站在他身後。“你這麽想我也沒辦法。最好快步走到頭,後頭的事我還忙著。”

霍驚楊眉頭一挑,看著洛小玉那緊張兮兮的樣子,正回身子道:“知道你大忙人——白大鬼,好好跟著我往前走,可別扭著腰,別了腳。”霍驚楊兩手一展,又深吸靜氣,仿佛內心之氣與腦中之形相通似的,眼前所有都只剩下腳下的一條圓木路,而身子也不知覺輕盈許多,雖然步緩但平穩有加,看去,正是圓木之上,褐衣小子和白衣黑紗的男子穩步而行,光耀而擊的泉水也只能作他們的陪襯。

“我好像是有那麽點懂了。”方青風手指靠唇,凝神看著兩人,著眼於那白墨非,始終覺得此人心胸、來歷非比常人,頗有得仙意味,而那張狂自大的霍驚楊,似乎也漸漸有點豁然開竅的意味,兩相意味而較,方青風只覺一股深重的壓力襲來:難道是他看得太淺薄?

而當此時,那只在崖底便跟隨著自己的藍眼小蝙蝠居然從潭底竄出來,直飛而上,想落上白墨非的肩膀,猝然而覺的白墨非警惕一揮手,那腳下便失了平衡,滑步就要下落!

“色鬼!”霍驚楊居然耳靈目明,洛小玉幾次想送上的回旋縛這回真的繞上了白墨非的腰,而那個淡然的男子卻並未下落至潭底——牢牢地被霍驚楊抓住了手,半吊在空中。

霍驚楊穩穩端正蹲在圓木上,一手抓著木頭,居然一手抓住了白墨非的手臂,道:“我都說了,別閃了腰,扭著腳了。”那股全然不覺自己的平衡成功,只光顧著嘲笑他人的樣子,惹白墨非驀地一笑。那嘴角的笑意,還是一種肯定的讚許。

“你們都沒事吧!”洛小玉遠遠擔心,霍驚楊扭頭大喊道:“放心,你家的墨非大哥濺不起鬼大的浪頭,沒有我這麽好的看頭,那就,不必看了。”說完,一使勁,將白墨非拉回了樹幹。

“多虧這倒黴的小蝙蝠,你總算救我一回,得意一回了。”白墨非看著離他不遠的藍眼小蝙蝠像做錯了事一般停懸在空中,忽又倏而不見了。

霍驚楊很是裝樣子地沿步走到了樹幹盡頭,采到了相對平坦的石頭,撐著棵樹幹,開懷大喘氣:“得意什麽,好吧好吧,我承認你這個色鬼有時還是有點用處的。算我還了你的幫忙。”

白墨非梳整了下全身濕淋淋遮著臉的頭發,一嘆一笑,望了眼對過的洛小玉和方青風,囑咐霍驚楊道:“這是雕蟲小技的訓練,我還能稍有所助,待那方凡竹親自傳訓你,便都靠你自己了。”

順著石階而下的白墨非,像個謎。時好時壞,又或者,他這個人就是不好不壞的,對於霍驚楊來說。

天衍派方凡竹因法力大傷暫不住在紫竹苑,而是選擇了修煉回覆在這天衍禁處:冰煞之地。

寒氣奪人,陰風陣陣,四象兩儀,心自盤轉。四周巨大的冰寒之塊凝神靜氣,對於方凡竹這樣的深厚的老道來說,最為愈傷。

石門暗轉,方青風於外恭候道:“師父,霍驚楊已經修習成了心無旁物的靜心之狀,接下來的,師父請吩咐。”

方凡竹緊閉的眼睛,微微有睜,嘴角坦然一松道:“心無所絆,心無所物,反而是能集中精神,這最根本的道理他懂了,接下來的就好辦了。”

方青風並不接話,好像靜靜聽候方凡竹的指令,而他的心思全然落在研究天術與地咒聯合的兩派弟子的行陣之術上。

“青風啊……”方凡竹冷不丁一喚。

“啊,師父,我……徒兒在。”方青風嘴角一抽。

方凡竹坐在冰寒之央,盤坐轉頭,看了眼自己的弟子,又正回身子道:“心自安然,神自安然。心不在,神自恍然。”

“徒兒知錯了!”方青風趕忙一個跪地,方凡竹卻是爽朗一笑:“看來,青巖該是個不怎麽有趣的人啊,你在他身邊這麽久,也是如此畏怕?”

“師兄平日待青風都很好!不像師父想的……”

“那你獨是怕我?”

“青風……自然對師父敬、畏兼有……”

方凡竹嘆氣道:“我自一生經歷天衍派一落一起,落在當年九靈之妖一戰,全派唯剩我孓然一人,一起在耗費餘生心血培養了你們這批後起之秀,畢生未享受天倫,然而終有差錯,未能顧全待你們如親子弟啊……”

“師父嚴厲教導是為我們好!全派上下無一不懂這道理,平日師父,也是和藹寬厚,不然,青巖就不會和我說,師父您有如他再生之父!”

方青風此話一落,方凡竹背影孤寂,半張的嘴像要遠望什麽,然而終究回憶突襲,雙眼血絲上布,淚於眼眶。

“見你們師兄弟……能自相愛護……我自歸土揚塵去後,也有臉見各位列宗前輩,不枉我……”方凡竹淚噎至喉,無語再言。方青風也低眉暗垂。

兩人相為平覆心情,方凡竹重整嗓音說道:“我雖是一介老匹夫了,但是識人之術還是因閱歷深厚得多。霍驚楊是我們天衍的賭註,亦是我方凡竹的。是輸是贏,我都會擔起責任。而你和眾師弟所要做的,便是盡所學之能,從我之命,護我天衍。我一副朽木之身,惟願有益於鋪墊你們的後路……明日霍驚楊要熟練盡我天衍十八門樁,倘若他能過此關,不需歇息,徑直來紫竹苑找我。”

“倘他……不過呢?”方青風壓低聲音一問。

方凡竹沈靜而答:“心關能過,還有什麽不能過。青風,你要記住,心關最難。”方凡竹的言外之意,仿佛看出了他對霍驚楊的敵意意識,一時間像被發現的內心關緊的小暗門,心中慚愧漸生。

應下了方凡竹,出了冰煞之地,撫了下滲出冷汗的半頰,只覺日光坦照在自己身上,一絲柔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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