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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羅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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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白墨非重新有知覺的時候,睜開眼睛的一個神態靜若的女子,正細細擦拭著自己滲汗的額頭。

“惜……”他的字還沒吐全,那女子便急急開口了:“你醒了,喝水嗎?你都睡了兩天兩夜了……”

稍加清醒的白墨非這才看清了眼前的女子——柳月娘。

“不渴。”他只是輕微喘了下,想要把自己撐起來,可是越發覺得不對勁,自己像散了架一樣絲毫沒有力氣。

“你還是歇著吧,你醒了就好,我給你端碗湯來。”柳月娘收拾起手帕就要起身,卻被白墨非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一個緊抓住了肘腕,惹得她驚而回頭,都不敢起身,唯有自己覺得臉頰邊有陣陣恍惚的微熱。

“她呢……”白墨非又從唇邊擠出來兩個字。

“她?”柳月娘往門口張望了下,才回憶起,當初是霍驚楊騎著馬駕著白墨非,前頭是那之前被救的黃衣女子洛小玉,而那後頭一直緘默不語的女子,對了,莫非是指那個藍杏追絲紗的陌生女子?他,怎麽會那個那麽在意那個人……

“她是誰?”柳月娘轉笑問道。

“她……”白墨非也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個人,因為似乎她早已與他劃清了一切界限。他不能說她是妖,因為他還是記著那個淺桃若笑的女子,他不能說她是敵,因為他怎麽也生恨不出一絲怨意。好像上輩子,上上輩子,就被這樣牽絆著——理不清的紅匝線,扯不斷的舊情緣。

看著頓時無話可說的白墨非,月娘撲哧笑了,道:“只是這麽遠門一會兒,被誰偷了心卻叫不出名嗎?”白墨非松了月娘的手腕,低沈著腦地,聳然無所而言。

“原來你白墨非,也會被偷心啊。”柳月娘只是心底悵然一嘆。出了屋門,正往廚房那邊行去。不料,正面正是迎來那個藍杏衣服的女子,正是眼神直對著了,躲也無處躲。

沒料想,卻是傅雲霜大大方方先開了口:“有勞姑娘照料白墨非了,看姑娘前幾日勞愁的氣色有所好轉,想必他是已經醒了吧。”

“姑娘何必多謝,墨非本來就是我們莫遙村的人,平日又是多有照料全村人,我這點照料哪裏需要掛在心上。”柳月娘也是不自覺地發現,自己居然稱呼墨非得很是流利。

“既然如此,我也便放心,不介意我去看看他吧?”

“哪裏,只是他神色依舊蒼白,想來說不了幾句話……”柳月娘還想往下說的囑咐尷尬停止了,接著一句也請自便,自己也就錯旁而走了。她現在可以捂著自己心跳,從未有過的快速,只是和那個女子眼神的交流就是緊張而不自然了,害怕自己說出什麽不得體的話來,被別人看出來小心思。而她的小心思,又有幾個人不知道呢……

這一旁的洛小玉卻在手忙腳亂地收拾行囊,霍驚楊卻是盤坐在長榻上,翹著腿,剝著松仁,格外悠哉。

“這下好了,白大夫一醒,我們就可以上路了。但願傅雲霜說的什麽耶羅靠譜……可不要,一場空……”一想到一場空,洛小玉的收拾的速度也慢了一大截。

“什麽一場空啊……一場空的事情你還幹得少嗎?”霍驚楊把松仁高高彈起然後瞄準一接,玩得不亦樂乎。

“好啦!”洛小玉一個枕頭就是飛速一甩,正好把霍驚楊長大的嘴巴塞滿棉花,“這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要不然,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不罷休!”

霍驚楊哀怨地吐著棉花,他簡直能夠想象出自己口吐著鮮血被洛小玉扒拉著掃遍紅塵每個嶙峋坎坷的角落了……

他得透氣,他得透氣,於是“唰”地一聲飛出了房門,呼吸這大好的清新空氣。

“你們什麽時候,要啟程?”

霍驚楊還沒伸夠懶腰,回頭就見捧著碗熱氣騰騰的鮮湯的柳月娘,在望著他。

“什麽時候?哈……啊?這個……哎,我也而不怎麽清楚……”邊說邊往那熱湯邊湊,鼻子裏早就是難耐的饞意了。

柳月娘“誒誒”提醒著,將端盤繞遠一移,輕拍了一下他伸長的脖子,笑道:“想喝湯……得先告訴我才行。”

“哎……就看那個色鬼白什麽時候痊愈了,妖女什麽時候發令了。”

“妖女?”柳月娘對這稱呼甚是奇怪。霍驚楊也發現自己要是說傅雲霜是個厲害的妖怪,不知道這個遠避江湖心底純良的柳姑娘會不會驚嚇地把手中的好湯給摔碎了,只好打著哈哈道:“對,對,妖女嘛,你看她那靈媚眼睛,婀娜身姿,外加一副絕世傲立的自我的樣子,可不是一個活脫脫媚人的再世妖女嘛!”

柳月娘這才釋疑一笑,說:“這是給墨非大哥的,你的……在廚房,可多著是,可別撐噎了你。”

“好好!”霍驚楊一口松氣,便踏步飛雲去了。

白墨非的小竹苑裏面,傅雲霜端站在他旁邊,嘆到:“沒了肉身不可怕,卻是絕望得連靈魂也不要了,你可叫那溪華山上的老頭怎般的心灰意冷了。”

白墨非睜開眼睛,望見傅雲霜居然站在旁邊,不知是驚還是喜,掙紮著靠起身來,說:“你……什麽時候……”

“看你虛弱的,可真叫那柳姑娘心疼。”

“月娘?”白墨非不明白這個心疼,可是帶著點別有用意。

傅雲霜挪著步子,細細觀察著這房間裏的擺設,盆竹,掛圖,玉瓶,簡絮清冷,不理人世般地幹凈。便又說:“想你在這裏的悠閑也不比那裏差,何不好好享受有些小妖爭死爭活想要的人間樂活呢。這般清冷,簡直像修道,莫遙村難道是修行村嗎。”

白墨非短喘了口氣,咳嗽了一聲道:“你怎麽……懂我的自在。”

“紅塵妖嬈,清修可笑。不是嗎?難道你還要守著自己大弟子的身份,處處拘束自己,就算美人在懷,也要坐懷不亂,美名和美人皆要這種事,你不一定做不來啊。”

傅雲霜居然挑唆著自己,懷擁著美人卻裝作不近聲色的聖人是有多可笑。可笑?可笑?他李墨白從始至終在他眼裏就是可笑?不管他付出過真情也好,算是可笑,如今為她到了這般田地,仍心心念念也是可笑?她究竟要他怎麽做,才不可笑!

“看來,你不是探病來,是嘲笑我來了。”白墨非說完,又是一陣攻心地猛咳。

傅雲霜一點白墨非的喉嚨瞬間止住了咳嗽,又是將什麽莫名的丹丸塞進了他的嘴巴。

“你……”白墨非看著她。

“害不死你,你一天不好,我就得拖一天,早點報了恩,我也好行我的事。如果你這孱弱的身子,不適合遠行,那麽趁早說一聲,省得那歡心的玉姑娘非要拉上你才肯起路。”傅雲霜的話,沒一句暖人的。

“好……好……好……既然取悅不了你阮……傅姑娘,那麽至少也讓洛姑娘多得些安心。”白墨非說完便是要起身著衣而行,一個踉蹌,傅雲霜扶住他的肩膀,道:“你省省吧,剛吃了顆紫玉金丹,還不散散熱氣,真以為這麽快就能生龍活虎起來嗎。”

傅雲霜將他扶回床,柳月娘便是在門外小叩:“方便我進來嗎?”

“很不方便呢。”

白墨非沒想到傅雲霜居然這樣一答,自己倒覺得怕被誤會什麽了,頓時有些血脈沖湧的感覺,只那門外人似乎也被驚住了,沒得言語。

傅雲霜一步步緩緩走去門,“刷拉”拉開門,卻是柳月娘極為尷尬地怔著。

“請。”傅雲霜一個作請,便側身出了門去。走遠了幾步還輕捂上了嘴,偷笑了幾下。

真也是人間待得少了,連耍耍人這般的事也是有趣了。暫且把大計放下,似乎頓時輕松了許多。可是一有如此的想法,傅雲霜的臉就即刻緊繃了起來。這個實體,是怎麽來的,怎麽失的,又是怎麽得的,她一點都沒忘記。

是的,她沒忘記。她也不允許自己,忘記。

白墨非失魂之傷已然痊愈,洛小玉苦巴巴地算著啟程的日子,霍驚楊則在柳月娘的一手好廚那裏養足了自己的精神。

上路前夜,自是村落寂寂,無人言語。

“爹……墨非大哥他們都要走了,不是說好要餞行的嗎?”柳月娘推門而進就是一個責問。

柳成大坐在榻子上抽著悶煙。

“爹……”柳月娘把柳成大的煙桿一收,直逼著他看住她的眼睛。

柳成大咳嗽幾聲,用那種為人父母的老道聲音說:“月娘,你真覺得墨非他們這一走是好事?”

“我……”柳月娘當然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瞞不過自己的爹,也坐上榻子,一臉無奈。

“算啦!”柳成大把女兒手裏的煙桿一拿回,繼續抽著說:“我怕,他這麽跟著一走,回來可小……”

“為什麽?難道墨非大哥會有危險?”

“哼。”柳成大以其歲月磨練的的老成勁兒說:“不是他有危險,是你有危險。你還看不出來?他白墨非是那種跟在女人裙子後面走的人嗎?我的女兒啊,長得這般水靈也沒跟著,倒是那個看起來妖精的姑娘……”

柳月娘猛地從榻子上站起,說了句:“你別說了。”柳成大稍擡著眼,看出這話是說道她心坎裏了,又悠悠閉上,抽煙。

“他喜歡什麽樣的人,我管不著。”柳月娘說著話,斷斷續續,好不順暢。怕是言不由心,言不順嘴。

“所以我這把老骨頭才沒什麽閑心情,勞師動眾地餞行送別。別了也好,不回來啦,我的月娘就死了這麽個心,我好看你嫁出去作新娘。”柳成大依舊默閉著眼。

柳月娘是一句也不想聽了,直接拉門而走,消隱在夜色裏。

清風徐來,正是趕路的好時日。

四人四駿馬,慰別好鄉裏。

“再見了,柳姑娘,再見了,我的燉烏筍湯,我的枇杷糕,我的……”霍驚楊的依依惜別之情還沒發揮完,洛小玉就一個馬鞭抽上他的馬,只剩下他在馬背左搖右晃,一路疾行“啊啊啊”的叫喊聲了。

白墨非牽著馬停足,傅雲霜等著洛小玉亦追趕不見影的霍驚楊而去,把一把玉簫“嗖”地扔給了白墨非。

“你猜這玉簫還能不能起死回生?”傅雲霜面無表情一問。

白墨非仔細拿捏,倏而擡頭一笑道:“不能。”

整把玉簫完全沒有任何斷裂的填補痕跡,嶄新如初。

傅雲霜不答話,駕著馬徑直而去。

人生處處踏蹄行,偶有芳齋聊小敘。

更覺前程寬路廣,不憶昔年舊安寢。

四人一路,霍驚楊和洛小玉一路鬧個不歇,偶爾殃及下白墨非,至於傅雲霜全然對這些小打小鬧不耐煩,可也幸得這些馬自是妖駒而來,一日如風速行,也便不消兩日到了耶羅。

“天啊!足足十萬裏的路,這馬……我太喜歡了!”霍驚楊一邊拍著好馬,一邊把馬牽給給客棧的小二。

洛小玉站在這華麗的“蘇客來”的客棧前,望著耶羅之“錦”,分明是畫中的繁華偷到了現實裏。

大道縱馬,五匹齊馳。兩行酒家,繡布花簾。

迎客小廝,齊鳴歡曲。誰家玉人,彩衣麗行。

“這耶羅真是漂亮!你們看!就是尋常人家掛的彩條都精秀非常誒!”洛小玉突然覺得自己一身衣服真是普通極了,哪有那些姑娘花枝招展,行步舞裙就像舞起了織羅上的鳥獸蝴蝶一般!

“錦繡耶羅。”白墨非遠望這一片碧麗之景,慨然有吟。

四人進了客棧,處處是華飾精麗,得體大方,不失靈動,卻不覺驕奢。單瞧那一雙銀絲筷子,塊柄處便盤刻了三道花紋,一道做枝幹,一道繡花,一道點雨,真是“雨打薔薇風吹斜,倚門正是好人家”的寓意。

“哎,人間風景看不盡啊……”霍驚楊飲了杯酒,不覺暢快,又飲一杯。

傅雲霜看著他們,遲遲不動筷。

“雲霜,你怎麽不吃啊?”洛小玉的嘴巴裏還嚼著一塊細嫩的雞肉。

“不餓。”傅雲霜冷冷一答。

霍驚楊拍了下洛小玉的肩膀,嘆聲道:“你聽見妖怪喊餓要吃肉的嗎?要吃也是人肉!”

白墨非聽完,似是有意地咳嗽了幾聲。

“嗨!各位客官要吃人肉?”那位濃眉的小廝湊上前來,把霍驚楊震個冷不丁。

“哈,哈?開……開玩笑的……不要當真,不要當真嘛!”霍驚楊給自己呷了口酒壓驚,可不要自己說漏了身份,惹出事情才好。

所幸那小廝只是忙裏偷閑,聽得了後半句,眼睛瞇著,似真非真的說:“可真有人被吃了呢……”

霍驚楊一口嗆得眉毛直挑。

“吃人?傳說嗎?”白墨非笑著問。

那小廝直搖頭道:“不,不,不,是真事!各位遠行而來,怕是不知道耶羅的事。嘿嘿。”

這小廝話到嘴邊又不說了,只是盯著白墨非笑。

“呶。”傅雲霜示意了一聲,將手中一錠銀子拋給那小廝,說道:“閑來無事,聽你講講故事也不錯。”

那小廝臉色驟喜,就是搬了個凳子,擠上了霍驚楊身邊,神色誇張地說起來:

“說來我們耶羅,那是個名氣!耶羅女子,個個是這個!”話完一個大拇指直翹,“刺繡織布的功夫可是極好。想必我也不用多說了。好裏面,自然會有更好,甚至最好!你們瞧這耶羅的南邊有座繡女苑,繡女苑外的織女廟裏面就貢著幅天下絕雙的織錦刺繡——雲羅丹錦圖!是這耶羅一位女子耗費了十天十夜,不吃不喝繡出來的!那圖上……滿幅就是耶羅城的景色啊,只是怪在,全城景色裏只有一個女子的倩影!你說刺繡詭異不?更詭異的是啊……”那小廝說渴了,故意停了停,直拿了霍驚楊剛斟好,正要送到嘴邊的一杯酒,咕嘟咕嘟大口咽下,又壓著嗓門陰慘慘說道:“這繡女苑不準男子入內,卻有一人偷著天黑爬了進去,看著那丹錦圖在夜色裏居然流光閃閃!那圖上的女子居然能動!畫中人在畫中行!可是奇怪詭異!只是那男人後來就再也不能言語,整個人就像抽了魂一般,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

“呵呵,好故事。”白墨非撫杯挑眉一笑。

那小廝可是眼神莊重,不容一點裝樣子的神色,看著白墨非貌似對他的話不信,便一放杯子,口氣重道:“客官不信的話,您去瞧一瞧,看一看,不知道這耶羅城啊,十家必有一家男子染了這魔怔!”

霍驚楊一想,覺得這故事並非全然編造,的確,這耶羅一路,是甚少見得男子,多是曼妙女子,笑語盈盈。

“故事也聽完了,飯也吃罷了,各自歇息下吧。”傅雲霜一提裙擺,便離席而去,仿佛並不關心這真假與否。只是那小廝急了,看著自己耗費口舌講的這麽番奇事被草草而視,只好左顧右盼,留也留不得,坐也坐不住,甚是難受。

霍驚楊老熟地搭上那小廝的肩膀,親熱地說:“誒,小哥,我說,既然這見了圖的人都會不能說話,腦子呆滯,又誰哪個人告訴你那畫裏的人會走動啊。我看啊,您就收拾收拾這盤子,也好好歇歇吧。”說完,大步一跨,轉身欲走,又後退著回倒,對著那氣鼓鼓的小廝道:“早點歇息。畫中美人太美,可不要看了醒不過來。”嘻笑一聲,嘴裏不知咕囔什麽小調走了。

洛小玉也和白墨非對視了一眼,離席而去。

那小廝幹坐在那裏,哼哼道:“自然是見著的姑娘說的,哼,這畫,只會攝走你們這些白面小生的魂!”

錦繡羅圖佳人繡,異媚詭譎夜中行。

從來男子欠浪蕩,笑言夫人知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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