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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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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成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一個女人盼兒子盼了二十年還不曾放棄,敬重母親的執著與艱苦,所以才不想說些太過強硬的話惹得她傷心。只是母親這般對春福不在意的心讓季成的心一陣緊縮,眼眸裏瞬時染上刺骨寒霜。

“春福是我明媒正娶過門的妻子,留她一人在家我本就不放心,您怎麽能這般隨意對她?過再過兩日便是父親生辰,大哥也要回長豐縣,兒子也想一同回去。”

穆夫人頓時慌了神,急急拉著季成的手哽咽著說:“你難得回來,母親自私想多留你一陣這可有錯?並不是苛待她,下人們幹活都是麻利乖巧的,她想來也該是做慣了農活,有人伺候著心裏指不定有多歡喜,你安心住下來吧。我年紀大了沒那麽多精力帶你去京城玩,小小那個野丫頭精通玩樂,讓她帶你去。”

季成看著這雙飽含歲月滄桑的眼,裏面有懇求與熱切希望,可是他沒法再心軟:“京城比長豐縣冷得多,我不想出去,唐姑娘尚未定親與我在一處並不妥。兒子心中只記掛著尚在孕中的娘子,還望您能體諒我為人夫為人父的心情。”

穆夫人被季成陡然間生出的疏離給驚了,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左右兒子的決定,沒想到高估了自己。二十多年的隔閡並不會立刻消失,是她操之過急了,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她抹了抹眼淚:“我就是舍不得你離開我身邊,可我知道要是強留你,你會恨我再也不願意回來。所以我不攔你,只希望你在過年的時候能與你大哥一起回來,咱們一家人聚在一起過個好年。”

季成心上亦有幾分難受,笑著點了點頭。接下來的日子他除了陪母親賞冬景更多的時候是待在屋裏發呆,暗笑自己是天生的窮人命,眼前放著諸多高雅的玩物,他卻連頭緒都摸不著,不識字看不了書,不懂棋藝棋盤只能受冷落,上好的碧螺春在手邊散發出裊裊茶香,他卻是喝不慣,倒真是暴殄天物了。

短短數日竟是比一路顛簸還要疲憊不堪,倚靠在踏上不消片刻便睡熟了。名堪從外面進來見主子歇下了,退出去和前來認主的各大莊子管事說:“各位來的不巧,二爺這會兒正歇著,勞管事們在偏廳喝點茶水等一等罷。”

老夫人托人給他們提點了兩句,他們哪敢不過來巴結二爺?失而覆得更受待見,老夫人這般看著倒像是要將所有的家當都給了二爺,大爺心裏能依嗎?

管事們還在偏廳裏焦急地等著,穆夫人讓綠扶將大兒子請來,母子兩人坐在一起談心,穆宏大致能猜的出母親心裏想什麽,他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聽。

“你弟弟回來,我對你有些冷落你該不會埋怨我吧?”

“弟弟在外受了這麽多苦,壓在母親身上的重擔好不容易松下來,兒子並不怪母親,我得到的東西比弟弟多的多。”

“你能想的明白我心中甚慰,今日我是想與你說說咱們家的家業。你在外做官,自是顧不上家裏,母親年紀大了,如今更覺力不從心。你也該是不甘心只做個小縣令,往後少不了打點的時候要用到錢物。二郎要是個紈絝子弟,母親斷然不會生出讓他接掌家業的心思,你也看到了他秉性憨厚,不是胡作非為的。你有空也可以在一旁敲打敲打,將咱們穆家的家業守好才成,你說呢?”

穆宏本就不喜與金銀打交道,如今母親一番動情的解釋與他來說真沒什麽,當即回道:“兒子聽母親的便是。”

穆夫人臉上的笑越發深,心情也舒暢了很多,都說大兒子貼心,兒子鬧騰,她原先還不信,如今看來倒還真是這樣。誰讓自己虧欠小兒子呢?自然就什麽都先緊著他了,大兒子一直在自己身邊長大什麽都沒短缺,受點委屈也是值當的。

季成這一覺睡到了日落西山才醒,聽說偏廳裏的管事一直等到現在,心中五味陳雜。他不想被京城的事給栓住,可是也不好繼續冷著他們,只得出去客氣寒暄了一番,綠扶來傳話說老夫人在前面備了宴招待各位管事,一時擁擠的屋子裏變得空起來,季成嘆了口氣。

“老夫人交代了,二爺身子乏便好好歇歇罷,她也有些日子未和管事的見過了,往後您接手方便些,她得好敲打敲打。名堪,你隨我來罷,有些事情你幫二爺記著些。”

季成沖著名堪點點頭,名堪這才隨著綠扶出去了。下人已經將飯菜備好,季成坐下來看著道道精致,心裏自嘲一笑,他像是走上一條半點不由自己的路,不適應不習慣,甚至身邊連個能說話得人都沒有。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逃離的心思,極為想念和春福在一起時的自由。

兩日的時光與他來說太過漫長,直等到回去的馬車動了起來季成才松了口氣,這近一個月的時間宛如是場夢般。

穆宏在一旁抿嘴笑:“看來是母親將你逼得很了,還不能適應嗎?”

季成笑得靦腆:“幾十年自在慣了,規矩多了反而束手束腳不知該如何是好,讓大哥見笑了。”

穆宏沒有說破季成掩藏起來的反感與不願接受,而是同他說起穆家先祖如何在繁華難出頭的京城奮力打拼終於有了一席之地,車廂裏尷尬的氛圍頓時消散開來。

“有些事不要太過勉強自己,用心做了不抱憾終身就成了。母親她把攢了這麽些年的感情全都擺在你面前,你肯定受驚了,她不是個不開明的,只是一時欣喜不知道該怎麽對你才好,她沒有惡意,所以不要怪她遠離她。”

季成發現穆宏是個很有耐心得人,一路上頗受照顧,也許是親兄弟的關系,這段時間相處兩人的關系親近了很多,穆宏會教他些簡單好記的字,他覺得自己也是有些天賦的,記得甚是牢固,如此一路上倒也不無聊。

春福近來身子卻是有些不爽利,一聞到油腥味就幹嘔犯惡心,看得一旁握著鍋鏟的錦娟心慌不已,趕忙跑到隔壁將連生嫂拉過來讓她給瞧瞧。

春福難受不已,心裏卻亮得跟鏡子似的,她很想笑話錦娟兩句奈何自己實在緩不過勁來。連生嫂拍拍錦娟因為緊張而繃緊的肩膀,笑著說:“終究還是個傻孩子,等你懷了孩子就明白了,這很正常,不用大驚小怪。春福,你家這孩子倒是厲害的,這麽小就開始折騰你了。”說著倒了碗水給春福漱口。

春福稍稍緩過勁來,鼻頭紅紅的,雙眼裏泛著氤氳霧氣:“這小鬼不讓人省心,等他出來我再收拾他。現在受不得油膩味了,錦娟還想著給我做頓好的補身子。”

錦娟臉色羞紅,看著春福做娘了,她也有些心動,趙雲和自己都生的不差,往後的孩子也該是差不了。也不知春福肚子裏的是個男娃還是女娃,她們關系這麽親近,她倒是想結門親的,卻又怕給別人說是看中了季成家的家世才生了這種念頭。算了,要是春福他們搬走了,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就是答應了,往後還不曉得是個什麽情況,免得落了笑話不說還損了兩人得姐妹情。

“你先進屋裏去罷,我燉個魚湯給你喝,吃不得油膩只能吃的清淡些了。”

連生嫂也忙著做飯,季成不在,連生哥一人上山采藥,運氣好倒是得了不少珍貴的藥,想來又是能得不少銀子。

春福靠著墻感覺舒服了很多,不一會兒就生出了困意,險險睡著被張桐的聲音給驚醒了。自打她和季成去過大嫂家後,這個孩子來的次數多了起來,嘴也甜,竟是哄著春福高興,偶爾還帶些自己編的小東西給春福看,無非是個孩子又沒什麽壞心,春福也就隨他去了。

倒是有一次張桐白著臉,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滿是緊張與小心,問她:“姑姑,我以前不懂事做了很多錯事,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做錯事了。我也想我大哥了。以前我怕爹娘把好的東西給了他,所以才……姑姑,我現在念書識字懂道理了,我以前所為實非君子所為,不過是讓人厭棄的小人行徑。有話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改了,姑姑就不惱我了吧?”

錦娟端了做好的菜進來,笑著說:“你和我們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咬文嚼字做什麽?是不是你爹娘讓你來的?”

張桐搖搖頭,垂著眼瞼,悶悶地說:“不是,是我自己來的。以前我說胡話冤枉姑姑,姑姑那天還摸著我的頭讓我繼續念書,我就難受,我想姑姑也和我親。今天夫子誇我寫的字好,我拿來想讓姑姑也高興下。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做功課了。”

春福笑盈盈地摸著他的頭說:“懂道理知道善惡就好了,既然是個讀書人就不要學村裏人的那套,把自己的眼界放寬些,將底子學紮實了,說不來還能考個功名呢。別急著走,飯都現成了,陪姑姑一塊吃飯吧。”

張桐雙眼溫熱,他那般不好,姑姑都能對他會笑,怪不得哥哥很喜歡和姑姑在一起玩。他的個子不高,坐在炕上兩條腿晃來晃去,他跳下來,搖頭笑著說:“不了,我娘已經做好飯了,我先回了。”

春福也沒強留他,雖然對他的變化心裏覺得高興,可總歸沒有張巖來的親。她低頭看著堂堂正正四個字,一筆一劃寫的甚有味道,倒是有些天分的。

錦娟放好碗筷問:“你不是不喜歡這個侄子嗎?他怎麽好端端的開始黏你了?光我在的這段時間,他已經來了好幾回了。”

春福將這幅字小心地疊起來收好,勾著嘴角說:“以前我確實不喜歡他,想他小小年紀心思太多,不過那個時候我自己也是暴躁脾氣,把對我哥和嫂子的怨氣撒在他身上,現在靜下來,看著他倒是能寬容些了。他總歸也只是個孩子而已,能走到正道上來就還有救,我現在也是個娘的人了,也希望將來別人能對我的孩子多些包容,讓他能及時回轉到正道上來。而且孩子的心性並不能單靠一件事下定論,這也是我以往犯的錯。”

錦娟替她盛了魚湯,撇撇嘴說:“這世間做大人的都能有你這般覺悟,便也不會發生什麽喪盡天良的事了。不過確實有些道理,往後我也這麽教我的孩子,若是個男娃能擔事養家有風度,若是女娃懂禮溫婉討人喜,我到時候不愁給兒子娶媳婦也不愁嫁女兒,也能過幾天省勁日子。”

春福抿嘴樂:“你先懷上再說,趙雲也該從鎮上回來了吧?都這麽久了,你也別因為我冷落了人家,我可不想落了埋怨。”

錦娟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在這裏給你當丫鬟伺候你,你還編排我。明兒我就回了,拿著從你這裏學到的手藝去伺候我家男人去。”

春福笑罵:“你這不害臊的,趕緊回去,早些懷了孩子,我們也能做個伴。”

第二天一早錦娟給春福做了早飯就急急趕回家去了,都是感情好的小兩口又這麽久沒見,春福能理解她的急切,自然也笑話了她一頓才放她離開。少了一個人家裏瞬間就冷清下來,她兩腿交疊坐在炕上慢慢地喝雞蛋湯,臉上的笑卻沒有了,看著角落傻傻地發楞。也不知道季成什麽時候能回來,算來走了二十多天,也快動身了吧?

院子裏傳來響動,阿寶卻不叫喚,纖細的柳眉微揚,起身下地想出去看看,一只腳才挨了地,再看到進來的那個人時驀地楞在那裏不動彈。

眼前這個人還是季成嗎?雖然滿身的風塵仆仆,可那一身富家公子裝扮著實像變了個人般,他的樣貌在十裏八鄉都是出挑的,這會兒誰能知道他不過是個田間種地的。

季成被她熾熱欣喜的註視給盯的紅了臉,手握成拳放在唇上咳嗽一聲道:“不認得我了?還是我變了?”

春福張開雙臂,等他走到身邊大大地抱住他,貪戀著他身上的氣息,他的耳廓染上一層緋紅,尷尬地說:“一路上光顧著趕路,身上臟的很,等我洗過換身衣裳隨你處置。”

春福被他這般露骨的話給逗弄的也紅了臉,聽到外面不斷響起的聲音,疑惑地問:“外面這是做什麽?”

季成脫了外衫,回頭看她:“臨走的時候管家給備的,肯定是母親的意思,裏面有一箱子是給你安胎用的,我特地問過,一會兒我給你熬湯喝。”

春福連連擺手:“我現在不想吃,錦娟給我熬的雞蛋湯我還沒吃完,先讓我緩緩再說。”

外面伺候的聽到主子要洗臉,手腳麻利地備好水,季成如今也不反感別人伺候了倒是用的心安理得,春福看見砸吧砸吧嘴,怪聲怪氣地說:“還真有少爺的架勢了,往後我可是不是使喚不動你了?”

季成看了眼站在一邊伺候得人,朗聲大笑:“不要胡說,我這一輩子就是給你這丫頭當牛做馬的。我這裏也放不下你們,你們還是回去吧。”季成等他們走了才脫了衣裳搓洗身子,一邊和春福說在京城發生的事,說到母親想讓他回去接管穆家生意的事,為難道:“我自己不樂意碰那些糟心事,無奈她對我抱了很大的期望,她想讓名堪跟在我身邊,我看那孩子被養得細皮嫩肉,還是不要跟來受苦了,萬一我沒有回去的心思也不至於誤了他得前塵。”

春福覺得好笑不已:“這兩天村裏的人都在傳我要當富貴人家的太太了,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現在看來倒還真的是。”

季成動作再麻利也冷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穿上自己那些尋常的衣裳這才覺得過去的自己回來了,嘆口氣說:“我在那座宅子裏沒什麽喜樂,反倒是被壓的喘不過氣來,我想但凡你要是在我身邊我還能好些。可是不回去,母親怕是要失望了,倒不如不曾認回我這個兒子。”

春福沖他招招手,季成拿著幹帕子過來,春福認真地給他擦頭發,輕聲說:“有孝心不是錯,她也不容易,若是能應就應了,不能也無妨。往後我時時陪伴在你身邊,你有什麽不自在就和我說,我們一塊愁,總好過你一個人擔著。我想她也該是希望看到你能開心過日子,她心上的遺憾就能少一些。”

季成這個時候才發現春福身上平時他不曾留意的品質,她明知道母親不喜歡她,卻從沒有向他說過一句委屈抱怨的話,現在更是替母親說話,這樣的人他真是何其有幸能得到。

他忍不住將她攏在懷裏,低笑著說:“春福,你想過富太太的生活嗎?有下人使喚,頓頓山珍海味,做些風雅的事,你想過這樣的日子嗎?”

春福從他懷裏擡起頭問:“我要是想,你就給我嗎?”

季成低下頭含住她飽滿的唇瓣,不清不楚地擠出一聲:“嗯,只要你想。”稍稍放開些,等過完卻是狂風暴雨般的掠奪,像是恨不得將她拆吃入腹,不要命般的汲取著她口中馨香的空氣。

待消停下來兩人都是氣喘籲籲,他眉梢上揚,臉上是不知足的**。

“我這輩子就跟著你走,不管你做什麽決定。如果非要說還是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最好過,只要管得十分飽穿得十分暖,不必受什麽規矩煩心事拖累,我們現在的日子不好嗎?”

季成看她沒有穿襪子的腳垂在地上,將她抱進裏面去,無比開心地回答:“怎麽不好?這是我這輩子活的最暢快的日子。我們都不想被套在裏面,等過年的時候我帶你去拜個年我們便回罷。難為你了,受了委屈都不說,是我愚鈍竟是那麽久才發現。”

春福驚訝地張了張嘴,繼而笑道:“無妨,我看得開所以才不會驚動你。你看村子裏有哪個婆媳關系是好的?見怪不怪了。不過她也是為了你好,畢竟你是正兒八經地富家公子,我這般身份倒是真配不上你的。”

季成輕呵:“說什麽呢?以往別人覺得和我說句話都晦氣,你嫁給我怎麽不見別人說我配不上你?往後不許說這種我不愛聽的話兒,我心裏裝著你稀罕你就成了,我敬重憐惜母親,可也不是指哪兒去哪兒的糊塗蛋,有我在,什麽都不要怕。”

春福微笑著看他,圓潤漂亮的臉如春桃,綻放出絕美風光。後來就是發生再多不痛快,備受刁難的事她也忍了下來,就算擁有著後世前衛的思想,她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而已,只想守著自己的男人好好的過日子。誰知道婆母變本加厲的刁難讓她耐心告罄,而她還沒來得及發作,季成卻翻了臉,為她這個身份尷尬的妻子討公道,這一輩子有他這樣真心疼護著還計較什麽呢?

季成是個閑不住的人,將家裏的重活做完第二天就和連生哥上了山,春福做完手裏的小衣裳,到箱子裏挑了樣適合他的布料打算再給他縫件衣裳。穆家大戶人家倒是十分舍得,好料子,好吃食,好藥材還有一箱子頗為體面的首飾,讓她看著直搖頭。穆夫人對她不喜,對季成這個兒子卻是疼惜到骨子裏了。

只是夫妻兩清凈的日子還未過幾天,竟又來了個不速之客,且是死皮賴臉轟也轟不走了。這人赫然是追上門來的寡婦眉娘,那次她悄無聲息地走了,春福和季成只當她是覺得丟人了,哪知是他們想的太簡單了。這女人的丈夫在東坡村還留有一座許久未打理的小院子,她搬了回來,笑著和季成春福打招呼說:“往後都是一個村子的,我也沒個認識的,往後就常來串門了。”

春福很恨地扯著季成的袖子,烏亮精神的眼眸裏滿是寒光,只聽她咬牙切齒地罵了句:“這個死不要臉的。”

季成本還想勸兩句不要理這人,見她來打出去就是,卻不想聽到這麽一句,頓時樂起來,瞇眼笑道:“娘子這般稀罕我,我不敢有半點別的心思,天地日月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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