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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對周語說:“你記好說詞,和王淑芳好好配合,別露出馬腳。”

周語低頭時,一縷頭發掉下來,李季又伸手去拂。

杜暢在身後脆生生的喊了聲:“禪師!”

周語趁機退開兩步。

一位穿灰袍的掃地僧,拿著一人高的掃帚,莎莎的掃著昨夜飄零的一地落葉。

杜暢雙手合掌,裝模作樣的說一句:“阿彌陀佛!”

就像我們看見外國人,會上前喊一句“HOW ARE YOU”是一樣的。

掃地僧抱著掃帚行了個禮,繼續掃地。

李季說:“我去拜會恭慈方丈,你和我一起?”

周語雙手一舉,“饒了我吧,到時候你們佛學交流得忘我,我在旁邊補一覺,晚上更睡不著。”又想到晚上已在一個完全未知的處境,她看著別處有些走神。

李季拍拍她的肩,“你和杜暢去門口等我,我很快出來。”

杜暢耳提面命:“李總您忙去吧,我陪周姐說話替她減壓!”

李季走後,周語摸出煙來,正要點,掃地僧上來制止,“女施主,白塔寺禁止吸煙。”

周語楞了楞,無聲的啊一下,將煙放回去。

百無聊賴的玩著打火機,按下又松開。“鑫鑫燒烤”,第二個鑫字三金掉了倆。周語聞了一下-----一手的孜然味。

杜暢湊上來,笑著說:“周姐,您和李總感情真好,我們看著都羨慕極了。”

周語坐在臺階上,翹著腿,淡淡的問:“你指哪種感情?”

“啊?”

“師生情,男女情,還是上下屬之情。”

“這……”

杜暢說的那句話,本是毫無爭議的陳述句,就像指著天說“今天又是好天氣”。

那時周語坐在花壇上,杜暢站在旁邊,一男一女,不說話顯得尷尬。他沒想到周語會在這樣一個沒話找話的語句上,認真的反問他。

她看著他笑,目光卻蒙著一層寒。

杜暢打聲哈哈。

周語無意看人難堪,揮揮手:“給我說說那家人的情況吧。”

“哦哦!”杜暢將調查資料背誦課文一樣背了一遍,“周姐你要去的那戶人家,只有孤兒寡母兩人,老母親年近六十。您要嫁……咳,呸!您假裝要嫁的是她兒子,28歲,前幾年打工出了事故,一直癱瘓在床。”

說到這裏,他瞟周語一眼,對方聽得認真,他繼續說,“其實這次行動不出意外是沒有大的危險,但那地方的人與世隔絕,沒有法律意識,民風彪悍!周姐,您凡事千萬要懂得迂回周旋,不能和他們硬來。”

周語彎著身,游手好閑的去彈花瓣上的露水。見杜暢又停下,擡擡下巴,“繼續說。”

杜暢推了推眼鏡,說:“其實周姐,我們完全可以安排別人去,這種事實在不需要您親自出馬!您這樣,李總該多擔心啊,”笑著狗腿一句,“您說呢?”

周語輕飄飄的掃他一眼,杜暢住了口,想了想,換個說法,“再說,鄉下不比城裏,衣食住行都艱苦。不止這些吶,鄉下得幹苦力活兒,到時候那家人肯定會把你當牲口使喚!挑水餵豬,更別提在吃的方面……”

周語一本正經的打斷他:“吃不是問題,我吃素,鄉下沒汙染不擔心轉基因!”

杜暢應和一句,“對對,鄉下也就這點好,綠色環保。但您看……”

周語突然擊掌,扼腕道,“啊!就怕到時候沒煙抽,那才是真正的要命。”

杜暢賠著笑了兩聲。並不死心,過會兒又勸,“周姐,其實吧,咱們雖說是做善事,但讓您一個人在那種地方呆上幾個月……嘖嘖,我想都不敢想!那家人要是老實一點,那你跟坐牢一樣;那家人要是野蠻粗暴,”他誇張的叫了聲天,“那不就是龍潭虎穴嗎!?所以周姐,我個人覺得,我們就派曹珊去,她從小在農村長大,熟悉環境和人文……李總說了,咱們朝陽會組織的一切活動都要建立在保證自願者的人生安全的基礎之上!”

周語只聽了個開頭就心知肚明,杜暢是李季派來的說客。她細長的手指夾著那根未點的香煙,指他一下,“你們李總的口頭禪還有另外一句。”

“什麽?”杜暢不解的看著她。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是嗎?哈哈,”杜暢幹笑兩聲,豎起拇指,“李總境界就是高。”

前後不過半小時,李季從旁邊的拱門走了出來,瞟了杜暢一眼,杜暢苦著臉搖了搖頭。

李季嘆口氣,走到周語跟前,“走吧。”

三人一起往門口走,杜暢邊走邊盡著保姆的職責,“周姐,這次行動呢,您有三個月時間,三個月一到,無論結果如何,我們的人都會去九曲水庫接您。您到了那邊,一定要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之下,找機會給我們來個電話保平安,15天之內沒接到電話,我們也會進去接您。”他加上一句,“李總說了,沒有什麽比您的安全更重要!”

周語沒說話,往門外走,步子邁得很大。

杜暢一路小跑,始終在離她半米遠的距離:“您帶的東西一定要準備齊全,一到那邊就藏在一個隱秘點的地方,藏東西時王淑芳會協助你。手機和防身器械多備幾個……放妥當了,以防萬一。哎周姐,這次的行動真的挺危險!我想想都覺得可怕……”

周語側過頭瞥李季一眼,“怕啥,我就是去旅個游。”

李季神情一肅:“小語,我看你對自己的安危完全沒引起重視!”

周語笑一下:“我這人貪生怕死,你該最清楚啊。”

李季不動聲色的看著她。

杜暢最會來事,見此刻老板臉色不好,幫著說話:“周姐呀您就是太善良,不曉得人心險惡!李總說得對,您千萬要註意安全!山裏那些人的野蠻程度……”

幾雙腿輪番跨出寺門,杜暢還在嘮叨,一擡頭,那邊周語已走遠了。

顧來長腿重疊,抱臂靠坐在摩托上,晨輝下,摩托上的金屬和那身褐色的皮膚都在發光。

他仍穿著昨天那件黑背心,下擺處沾了泥印。

見到周語,他連忙站直身子,手沒去處似的晃了幾下,最後□□褲兜裏。眼睛左右游離,終於也定格在她臉上。

周語這才想起自己還預約了這個返程票,直徑走上前,打招呼。

“嗨!小帥哥,你還在這兒啊?”

CTG

☆、第 4 章

“小帥哥,你還在這兒啊?”

“嗯。”他抹一把臉。許是昨夜沒睡好,下巴冒出青影,人有些疲態。

“上車吧。”顧來說,回頭用毛巾擦坐墊。

周語站在原地沒動:“實在不好意思,我朋友來接我,就不坐你車了。”

她說不好意思,表情語氣卻完全沒有愧疚。

顧來朝“朋友”那邊望一眼,黑得發亮的轎車前,一位男人,穿剪裁得體毫無褶皺的灰襯衫,正彎身坐進後排車廂。旁邊有人伸出手虛墊在他頭上。

杜暢站在車前高喊:“周姐!走了。”

周語沒回頭,揮一下手。

顧來為了省些費油,等了一夜。如今生意說黃就黃了,他臉上掛不住失落。

周語從包裏拿出錢包,在一疊百元大鈔裏抽了一張遞過去。

顧來愕然:“你沒坐我的車。”

周語說:“我既然讓你等,錢就該出,就當誤工費。”

他接了。

杜暢三兩步跑過來,“周姐,李總等著呢。”擡頭看顧來,“啊,這位是?”

顧來面無表情的將錢揣口袋裏,跨身上車。

周語在旁說了句:“朋友。”

杜暢這人八面玲瓏,天生做交際的料。無論他在心裏如何作想,表面上待人接物總是客客氣氣。

杜暢笑著對顧來伸出手:“這位仁兄貴姓?”

顧來說:“顧。”

杜暢搓一下手:“噢!顧先生,小姓杜,這是我的名片,”遞上去,“以後方便時還請顧先生多多關照。”

顧來一聲不響發動車走了。

摩托餘聲中,杜暢幹笑一聲自我解嘲:“哎呀,周姐,您這位朋友挺有個性呀!”

周語“啊”一聲,指一下那即將消失的身影,“他嘴笨。”

杜暢說:“這一點和我倒挺像。”

……

兩人回到車裏,李季問:“這兒也有朋友?”

周語懶得多說,嗯一聲。

杜暢從後視鏡看李季一眼,一邊開車一邊笑著說:“周姐為人爽快愛結交朋友,俗話說海內存知己嘛……不過周姐,”他又去看周語,“您也要留些心眼,不能太善良,這社會上,人心叵測!特別是您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別人指不定打的什麽主意。人分三六九等,並不是每一類,都值得您彎腰跟他們打交道。”又看著李季,諂笑道,“您說是吧,李總。”

周語手肘撐在車窗上,慢慢悠悠的“喲”一聲,“小杜,受教了啊!”撞一下李季,“這幾年下來,你的精髓他沒少學呀!”

杜暢“哈哈”訕笑兩聲。

李季輕飄飄掃她一眼,食指在小桌臺上有下沒下的點。

藍田鎮找不出一家清雅飯店。

油膩的炒菜館子裏,周語見到了王淑芳。

那老嫗五十來歲,膚色黑紅,皮糙肉厚。松弛的眼睛裏有疑色,更有怯意。說話時,掌心無意識的在衣擺上搓。

王淑芳早年做過販賣人口的勾當,蹲了十年大牢。改造後在政.府的協助下,去縣上一家洗車行當了洗車工。

等上菜的空當,王淑芳講著九曲水庫裏的一些風俗習性,杜暢用開水仔細涮洗李季和周語的碗筷。

李季提到費用問題,王淑芳驚慌失措的擺手:“不敢要錢不敢要錢!我也算是……”垂下眼皮,小聲的,“為自己幹下的齷齪事贖罪。”

杜暢說:“我開車送你們去嗎?”

王淑芳說:“就我和周妹子兩人。路不好,只能坐摩托。再說你們那小轎車進去,也太打眼!”

之後她便出去找摩的。

周語往門外看一眼,馬路對面一個紅頭發男人,赤膊蹲在炭火前奮力的揮扇子引火,他背後半開的卷簾門上方,掛著“鑫鑫燒烤”的招牌。

思緒一活絡,煙癮就上來了。

周語抽出根煙咬嘴裏,註意到李季的指尖在桌面點了兩下,她訕笑道:“昨晚沒睡好,醒醒瞌睡。”手在包裏摸索那只同款打火機。

杜暢當即點著火湊上去,“周姐,您這次去那邊,深山老林的,可沒煙抽了,咱這是最後一根,抽了就下決心戒了,啊!”

周語吐著煙:“到時候再說。”

前後不過幾分鐘,王淑芳進來說找著車了。

杜暢霍地站起身,拽著周語,將那番慎重囑咐的話又說了一遍,說得語重心長感人肺腑,說到最後鼻翼直扇,取下眼鏡擦拭霧氣。

周語好笑:“小杜哇,你幾個意思?生離死別嗎這是?你給我吉利點!”

杜暢緩了會兒,抹著眼角:“周姐,我們就只送到這裏了,您記著,無論成功與否,您的無私付出,你為慈善事業做的犧牲,社會和人民都會記得!!”

再說下去估計就該立字碑立牌坊。

“滾滾滾!”男人的矯情周語受不起,擡腿便要走。

“小語。”李季叫她。

周語站住,望著他。

李季走到周語面前,摸了摸她柔順的發:“隨時給我電話,此期間我都不關機……”又捏著她的肩,聲音更柔,“我等你回來。”

杜暢在一旁手搭涼棚研究電線樁上的梅.毒廣告。

周語完全沒有拖泥帶水的文藝細胞,抽出手揮一下:“走了。”

王淑芳已坐在了摩托上,見到周語,肥碩的屁股往前挪幾寸,留出空位。

周語這樣的美女不多見,跑摩的的襯衫男顯然還記得她,倒也沒跟生意過不去,剜她一眼作罷。

沒看到那個黑背心。

載了三人的摩托車修修停停,稀泥飛濺。翻過幾座莽莽大山,輾轉大半天時間,在歷經了柏油公路,石子路,泥濘路,崎嶇山路,羊腸小路,和沒有路之後,終於在一個碧藍壯麗的水庫邊上停了下來。

這就是九曲水庫。

水庫很大,鹹豐末年建成,自今百年歷史。

遠遠望去,似沒有出路。

泛著淡淡的水腥氣,像一條通體碧綠的蛟龍,安靜的蟄伏在連綿群山之中。

粼粼水面寬闊清澈,三艘烏篷船栓在岸邊,隨水波輕輕的蕩。

烈日下沒有人。

王淑芳撩開嗓子吆喝:“趕船咯!”

五十來歲的老漢,幹癟禿頭,捏著撲克,從棚裏歪出身子應道:“走哪裏?”

王淑芳拖著音喊:“雀兒溝!”

水庫之名,之所以叫九曲,是因為它有九道曲,十八道彎,三十四個岔。

雀兒溝在水庫的最深處,不通公路,只能行船。

老漢光腳跑出來,打量兩人,見眼生得很。特別是周語,細皮嫩肉,明顯不是當地人。

他面有疑色,抄著濃郁的口音問話,周語勉強聽了個大概,“去雀兒溝的哪家嘛?去做什麽?”

王淑芳說:“顧癱子家,送新媳婦去!”

老漢扯下肩上的毛巾,從頭到頸通亂抹,遲疑道:“顧癱子?沒聽說顧癱子有新媳婦啊!”再將周語從上至下端詳一遍,搖頭道,“得!這俊模樣,準餵不熟!”

王淑芳嗔怪,“咦-----你個老不死的!你管人家餵得熟餵不熟?!”

老漢發楞之際王淑芳已換了副笑臉,她遞上兩根煙,親自替他點著,“咱們抓緊點,萬一讓她跑了,顧家出的錢打了水漂,你負責?”

老漢為難:“真沒聽顧家嬸提起啊!”

“哎我說你這人有錢不賺?老娘當年為九曲水庫送了多少妹兒來?還能弄錯?”

老漢摸著汗水浸泡過的頭頂,再仔細看了周語幾眼,眼中泛上稱羨。

他將剩餘那根煙夾在耳後,嘖嘖幾聲,說了些顧癱子好福氣的話。這才問:“你們坐手劃船還是機器船?”

王淑芳說:“機器船都得開一小時,你再用手劃不得劃上半天吶?不要耽誤時間了!就機器船。”

老漢說:“現在沒其他人進水庫,等於給你們包船,機器船得這個數!”他伸出兩根手指頭。

王淑芳說:“曉得了曉得了!過幾天還有喜酒請你去喝!”

老漢嘿嘿一笑,這便跑下去牽船。

船不大,蓬底下擺了三條木凳。鐵皮船底,踩上去咚咚的響。

老漢放繩,撐篙,然後走到船頭拿槳搖起來,嘴裏解釋:“那些當官的吃飽了沒事管得寬,說用機器汙染水源,我先搖到山背後,再開機器。”

小船晃晃悠悠在水面前行,說快肯定不快,說慢吧,一會兒功夫就離岸百來米。

劃進高山深澗,老漢從船底一處隱秘地方抱出一個塑料口袋,口袋裏裹著發動機。在船頭安裝好,繩索一拉,發動機嘚嘚嘚躁動起來,回聲在山間游蕩。

船速提升,船頭推出白色波濤,船尾拖出一個人字。

湖風濕黏,吹散暑氣。湖水毫無汙染,兩岸蒼茂,湖水碧綠清澈。

老漢與王淑芳閑聊,朝周語努嘴,“該不是個傻子吧?都這會功夫了一聲不吭的。”

王淑芳說:“餵了迷藥!腦子還沒清醒。”又問,“顧癱子的身子好些了沒?”

“好?好得了?”老漢感嘆,“哎呀要說這個顧家,有福氣養倆兒子。顧癱子是老大,當年顧癱子還沒癱的時候,那是我們水庫幾十年第一個大學生!”老漢豎了豎拇指。

王淑芳大驚:“他家倆兒子?”

“可不是嘛!”

“顧癱子有個弟弟?”

“對呀!你不知道?”

王淑芳搖頭,皺眉想了想,問:“顧癱子的兄弟多大年紀?”

“具體多少不清楚,反正比顧癱子小不了幾歲。”

情況疏漏,如果顧家還有個健全男人,對周語大為不利。

陳慧紅沒說話,暗中瞥周語一眼,等她指示。

周語像沒聽到似的,靜靜的坐在山山水水中。

王淑芳便知道她的意思,行動不變。

老漢沒意識到兩人的異樣,繼續說:“要說顧家二娃,更是不得了!中學考試全縣第一,保送去市裏讀書!顧老頭那段時間尾巴都快翹上天了!可得意了沒多久,被電打死了!家裏沒了男人,留下老婆娘和兩個學生娃兒,三張嘴巴得吃飯吧!顧癱子學也不上了,出去打工,給弟弟賺學費。誰知不到三年,走出去好好一個人,擡回來時人就不會動了。”

王淑芳感慨,哦一聲。

老漢搖頭,繼續說:“顧家老婆娘差點哭瞎了眼。現在顧老二也不讀書啦,聽說在鎮上跑摩的接點零活兒,勉強著過日子,”

老漢嘴邊的煙灰過長,掉衣服上。他起身拍了拍,總結道:“他顧家八成是祖墳沒埋正,盡出禍事!”

群山郁蔥,連綿入雲。除了發動機聲,四周再無它音。遠處一只白鶴,掠水高飛,深不見底的水面留下一行餘紋。

船吃水深,伸手就能碰到水。周語把手放水裏,湖水溫柔的攪動指尖,像光滑的綢緞。

她腦子裏閃現出黑色背心,和一雙能儲春雨的大雙眼皮。

王淑芳唏噓一陣,拍著周語的背,說:“這下好了不是,給顧癱子送個小媳婦去伺候他!”

老漢的眼睛又粘上周語,嘖了一聲:“太瘦了!肩不能擡手不能提,屁股又小,不好生!”

王淑芳好笑,說起糙話來:“屁股大又怎樣,屁股再大,那顧癱子也幹不動呀!”

老漢一楞,也跟著嘿嘿的笑,兩人流裏流氣又胡吹一通。

船行越深,越顯得荒謐,越發的山高皇帝遠。

再過了十來分鐘,老漢指著對面山腳。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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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第 5 章

有新媳婦要進水庫,村民得到消息,岸邊站滿了人。

大多是老人,也有婦女小孩。一個個黝黑的皮膚,穿松垮的衣褲,腳上的塑料涼鞋斷了綁。

人群最邊上幾只土狗上竄下跳,見到生人來,狂吠不止。

中間的老嫗中等身材,不倫不類的紮兩根辮子。穿著一件洗得發灰沒有彈力的秋衣,光可鑒人的黑褲,軍綠色膠鞋。

她長了一張賢妻良母的臉,一看就從來不開玩笑。

老嫗站在人群最前面,翹首張望。船還沒靠攏,一雙渾濁的眼睛就往周語身上掃。

趕船老漢矯健的跳上田埂,牽起韁繩在岸邊走,老嫗跳到淺水處幫忙,兩人合力使勁,船在水草上滑行幾米,終於咚的一聲,船頭沖上了岸邊的石階。

周語擡頭看了看,前方石頭壘成的堡坎上,有紅油漆中規中矩的寫著幾排宋體大字。

“要致富,先修路”。

“信號還是聯通好”。

……

王淑芳將周語牽下船,老嫗伸出手去幫忙。

老漢抹一把汗,對老嫗說:“顧大姐,你這新媳婦找得好喲,水靈慘了撒!”

陳慧紅嘴上說:“水靈管個屁用?我還就怕太水靈的!”但她看周語的目光裏,難掩得意之色。

周語太漂亮了,將十裏八村的媳婦都比了下去,她自然覺得臉上有光。

撐船老漢名叫萬三,在九曲水庫撐了幾十年的船,是出了名的老光棍,他開著不著邊的玩笑:“你要不喜歡送給我得了!”

陳慧紅說:“滾滾滾!你個老不要臉的!想要新媳婦讓淑芳也送你一個!”

水庫裏落後閉塞,大部分婦女甚至這輩子都沒出去過。

這裏的人法律意識淡薄,窮人家娶不上媳婦便花筆錢買一個。2000到5000不等。

買賣畢竟不好聽,當地人都說送。送媳婦送孩子,祖祖輩輩都是如此,大家習以為常,自個兒出了錢,那就是堂而皇之的事,並未覺得不妥。

旁邊一個年輕女人問:“顧家嬸,你這新媳婦是給你家老大還是老二的?”

陳慧紅得意道:“我家二娃那模樣,還需得著我替他討媳婦兒嗎?要是他願意,城裏那些大姑娘還不排隊讓他挑吶?”指著問話的女人,“就說你吧香桂,當初你不還說想跟我家二娃好嗎?”

叫香桂的女人捂著臉呸了一口,腳下一跺,跑到後面去了。

周語像動物園的動物一樣被人參觀。期間也有人問,該不是傻子吧。從沒見過哪個剛送進水庫的女人不哭不鬧的。

王淑芳又將那套餵了藥的理由再搪塞一遍。

陳慧紅從口袋裏掏出一條鐵鏈子:“還是要綁起來,保險一些。”

王淑芳上前阻止:“用不上,你家也沒幾步路,再說她能往哪跑,我就不信她還能游回去。”

陳慧紅猶豫著將鐵鏈子收回,嘴上說:“我就怕她跑,她跑了我的錢就打水漂了。我二娃賺錢可不容易!”從兜裏掏出煙來,在場的男人都散一支,“大家夥都幫忙照看著,認認臉,看到她跑了,就麻煩給我送回來。”

萬三綁好了船,接過王淑芳遞來的煙,順口出主意:“不怕,帶回去關屋子打幾天就老實了!一定要打!不打準跑。”

陳慧紅又去看周語,見這孩子面無表情,也不知道怕,便去拉她:“妹兒,你姓什麽?”

周語不說話。

萬三坐在田埂上點煙歇氣,慢悠悠的插話:“小心吶,不叫的狗下嘴才狠吶!”

王淑芳幫腔:“人生地不熟的,這是給嚇住了,養兩天就能幹活!”

周語突然說:“廁所在哪?我想上廁所。”

她突然開口,眾人都楞一下。過了一陣人群竊竊私語:“她是不是想趁機逃跑?”

王淑芳打圓場:“我帶她去,我帶她去,跑了算我的!”說完拉著周語向堡坎盡頭走去。

那兒立著一塊巨石,石面光滑,底下青苔斑斑,有些年歲。周語蹲在下面,整個身子都能隱沒。

王淑芳壓低聲音:“妹子,你的包就埋在這兒吧!”她回頭看一眼,急道,“動作快點!”

周語卻不急,仔細巡視。泥土被太陽烘烤得幹裂開來。她搬開一塊石頭,撿了根木條,在石頭下的土裏飛快的刨,很快露出深褐色的濕土來。

周語說:“這裏不行,漲水能漫上來。三年前這裏肯定被淹過。”

王淑芳一怔,三年前下暴雨,的確聽人說過九曲水庫發過大水。

周語借著半人高的稻田,貓著身子往高處跑,隱進旁邊一片荒廢的竹林裏。

王淑芳站直身子,擡高嗓門對人群吼:“新媳婦拉肚子!大家別過來啊!”

傳來哄笑。

周語挑了一支毫不起眼的蘭竹,接過王淑芳遞來的包裹,挖坑埋起來。之後添平,用竹葉掩蓋。仔細辨別記號,這才走出來。

兩人回到碼頭,陳慧紅正跟旁人訴苦:“我家老大沒出事那會兒,誰不說他有出息!犯得著買媳婦兒嗎?我可憐的癱子兒!要沒個女人照顧他,萬一哪天我先走了,他可要吃苦了!”見到周語,怕失了婆婆的威信,立即住口,抹幹淚,說了聲,“回吧。”

小孩們一哄而散,最小的那個男孩,三四歲模樣,光頭,像個小和尚,行動較其餘小孩木訥。

別的孩子嚷著:“來新媳婦咯!來新媳婦咯!”跑得老遠時,那小光頭才開始挪腳,手腳並用,笨拙的跨過溝渠。

山裏零星散落著房屋,正是晚飯時間。金暉下,炊煙裊裊,一叢叢竹林籠罩在煙霧團團中。

顧家的屋子有了些年歲,隱匿在郁郁蔥蔥的竹林子裏。蜿蜒小路,左邊是水田,右邊是高聳的草垛。

一條被養得油光水滑的黃狗從草垛後猛竄出來,朝周語汪汪狂吠。

陳慧紅喝一聲:“大黃,自家人!”

黃狗夾著尾巴站在一邊土坡上,發出嗚嗚的威脅聲,卻果真不再吼叫。

穿過竹林就看到顧家的房子,青瓦,土木結構,兩層。

旁邊有個小牛棚,二樓陽臺下斜掛了一個長長的竹樓梯,像佩戴一把寶劍,算是對房屋的一種點綴。

整個屋子破舊原始,與隔壁鄰家的兩棟屋子組成一個“品”字。

三家各有一個院壩,院壩卻整潔。散養著幾只肥雞,閑閑的叫著用爪子刨食吃。邊上種著幾株常見的粉色茉莉,花開得正好。

木板門,鎖已銹跡斑斑。屋內光線昏暗。木梁,方桌,木凳,糧倉,土竈。竈邊有柴,上方掛兩塊幹癟漆黑的臘肉。

一顆布滿蛛絲和油膩的燈泡下,洗臉架古老、陳舊。

陳慧紅端一條凳子,吹去灰,讓王淑芳坐。又從門背後抽出掃帚,粗粗掃了掃。

一回頭見周語還站在門口,怕她跑了,將她帶進裏面臥室,鎖上門。

周語站的屋子,彌漫著花椒和陳年谷物的味道。夕陽從木框窗透進來,時間仿佛慢下來,屋裏的一切逐漸看得分明。

屋子還算整潔,有桌椅和衣櫃,墻體用報紙糊滿。

唯一的趣味是兩張掉了色的海報,“還珠格格”貼在門後,“流星花園”貼在床頭。

窗前的木床歲月悠久,架子雕花,四架四桿,配著腳踏。

一個男人躺在粗布蚊帳裏,雙目半睜,不知是夢是醒。從周語進來他就一動不動,想來便是顧家的大兒子。

屋子並不隔音,王淑芳和陳慧紅在外面的交談一清二楚。

王淑芳說:“我這妹兒是外地人,跟家人走丟了。你們供她吃住就是做善事。今後屋裏頭的事,還有伺候顧癱子,都讓她做,看她那模樣,也是個手腳麻利人!”

陳慧紅說:“你也看到我家的狀況了,多的錢我也拿不出。”

王淑芳打斷她:“你這話見外了,像是哪個要趁機打劫你一樣!顧大姐,你看著給些贍養費,意思意思就成。”

陳慧紅又驚又喜:“哎哎,這麽個漂漂亮亮的小妹兒……”下一刻又遲疑,“該不是有什麽問題吧?”

王淑芳:“有什麽問題?實話跟你說了吧,這妹兒是我親侄弄來想做媳婦的,我侄兒原來的婆娘不是跟人跑了嘛!哪想到剛把這妹兒弄回來,還沒過門呢,原來的侄兒媳婦回來了,要死要活非讓我侄子把人送走!我們全家都犯愁了,到處打聽哪家要姑娘!這不,知道你家的情況,就給你送來。也算是幫了我家一個大忙。本來不該收你錢,不收吧又怕你心裏不踏實!這樣,收個幾百塊,就當作是媒錢。”

王淑芳將預先排練好的說辭講出來,頭頭是道,陳慧紅一個老實的農村婦女,自然不會起疑。她很高興,千恩萬謝的將“媒人”送走了。

屋外安靜下來,不一會兒又傳來鍋碗瓢盆之聲,燒火劈啪之聲,牛叫狗吠,雞鴨回圈。

天漸漸黑盡,農村的夜,若是沒有燈便伸手不見五指。屋外,陳慧紅的聲音再次傳來。

先是拉長語調“餵餵”幾聲,然後開始說話:“聽得到不,二娃……信號不好……後天你回水庫一趟……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你大哥娶新媳婦……不是買的!人家送的,放心……犯法?哪家娶新媳婦不得花錢?咱們九曲水庫送婆娘送毛兒又不是啥新鮮事!犯啥法?咱花了錢的!花了錢就可以娶!讓你回來你就回來嘛……你說得容易,不買婆娘誰願意嫁給你哥?等我哪天蹬腿一走,你想讓你哥餓死在床上……你伺候?你伺候你哥一輩子?打胡亂說!這個家已經夠拖累你了,要不是家裏窮,你早該談媳婦了!放心,二娃,等你哥娶了,媽也給你說一個……好好,不提這些,後天記著回家啊!”

周語在黑暗中摸索著給自己找了條凳子坐。

床頭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男音,像是很久沒說話,氣息沖不破封閉太久的嗓門,前兩個字顯得破碎暗啞:“開關在床頭邊。”

繩子一拉,屋子瞬間亮起來。也不是富麗堂皇的明亮,幾瓦的燈泡,能亮到哪去,但足以看清屋內事物,看清床上,剛才說話的人。

男人穿著幹爽的汗衫短褲,手腳露在外面。由於癱瘓多年,四肢肌肉已明顯萎縮,顯得一雙眼睛格外突兀。

看骨骼,當年他該是個高大的男人。

潮濕陰暗的屋子沒讓他發黴長蟲,甚至連頭發都幹幹凈凈,但他憔悴,萎靡,完全喪失了求生意識。眼瞼半睜,兩眼無神。

周語本以為他會跟自己說話,在心裏盤算了一些可能發生的對答。

原本要裝得再像些,她該像真正的被拐女人那樣啼哭憤慨。但她沒那演技,她能做的就是少說話少露餡。

她不說話,他也沒說話,好像剛才的聲音是她的幻覺。且在往後的幾天裏,他也再沒有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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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門開了一道縫,陳慧紅端著飯碗擠進來,生怕周語逃跑,還沒站穩便立即鎖門,並且當著周語的面,在腳邊擺了把鐮刀。

陳慧紅用枕頭將兒子的頭墊高,餵他吃飯。男人脖子以上還能動彈,所以吃飯時能配合著擡頭和吞咽。

陳慧紅不冷不熱的對周語說:“妹兒,這就是你男人!你也別委屈,這就是你的命!嫁誰不是嫁?你嫁給其他男人,保不齊挨打挨罵,我的癱子兒至少不會打你!但你也休想跑,別欺負我家人少,我還有一個兒子,力氣大得很!你跑一次,我讓他打掉你半條命。”

半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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