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曦準點到機場接母親。不期然遇見徐露珊，竟然也是來接母親的。兩人客氣而疏遠的打過招呼後，便各執一方等待姍姍來遲的人。

“媽，這邊！”陸文曦最先看到母親拖著行李箱出來，大聲喚她。一旁的徐露珊順著陸文曦揮手的方向看去，精致的妝容，利落的短發，適宜的套裝，盡管青春不再，仍然風韻猶存。

徐露珊的出現，讓陸雪曼有些意外，歷經滄桑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覺察驚詫。“露珊，很高興見到你，”說著，與她熱情的擁抱。

簡單的寒喧以後，三人相約去市中心吃午餐。席間陸文曦很照顧兩位長輩，而兩位舊友相談甚歡，從兒時的回憶到兩人的生活現狀。其中自然少不了徐成豪和徐夫人陳程的故事，陸文曦仔細觀察著母親的表情，卻一無所獲，至此，她不得不懷疑葉鷗涵的警醒是否有意義。

“Regina，你先回家吧，我和你珊姨還有很多話想聊，”母親未給她表達意見的機會，已經任由徐露珊家的司機將行李放上車。

在陸文曦的記憶中，這應該是25年來，母親第一次回國，可她並不對這裏感到陌生。與女兒整整兩年未見，即便是電話也不過瘳瘳幾通，淡漠的親情並不讓文曦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氣。太長時間未與母親相處，她已經忘記了那種拘謹的感覺，讓她喘不過氣。正想著，手機有短信進來。

在忙？

沒。

你母親呢？

和你嬸嬸在一起。

葉鷗涵沒有馬上回覆，大約五分鐘後，他直接撥來電話。

“是我告訴嬸嬸的。”

“嗯。”

“我想，她們或許會有很多話想當面聊。”

“嗯。”

“相信我，這件事很快會結束。”

沒有一絲猶豫，陸文曦掐斷電話。身體再度頹然倒在他的床上，獨屬於他的男性氣息侵蝕了她的身體和心。她和葉鷗涵相識半年，時間終究還是太短，短到讓她曾一度忽略他存在的目的。當初在尼泊爾，她不是已經覺察到他的危險信號了嗎？可她道行太淺，猜不透這其中的淵源。於是，她又開始靜靜等候，等了那麽久，終於等到一個情理之中的氣氛去探聽葉鷗涵的內心，得到的答案竟然是“我的立場無法給你太多建議”，終究還是一無所獲。而現在，她向葉鷗涵求助，他竟然亮出新的牌，下一步棋會怎麽走？真正的底牌又會是什麽？這些，她都猜不透。她好怕真相被揭穿的時候……

蜷縮著身子側臥在床上，她強迫自己什麽都不要去想。當葉鷗涵出現在屋子裏時，她已經深深進入夢鄉。房間裏的空調溫度太低，當溫暖的物體靠近身體時，她出於本能的想要去抓住，於是，她便那麽鉆進了葉鷗涵的懷中……

第二日清晨，當她醒過來時，才驚覺自己正以某種極其暧昧的姿勢躺在某人懷裏。思緒暫停幾秒，她仔細思考了昨晚發生的事，印象中對葉鷗涵的出現一片空白。她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身體，企圖逃離某人的控制，誰知剛挪開點間隙，葉鷗涵已經醒了。

“醒了？”沙啞的嗓音，夾雜著一絲慵懶，邊說著，長臂一伸，將陸文曦撈回懷中，下巴埋在她的頸間，貪婪的呼吸著她的體香，“再睡會吧。”語閉，還真就沈沈睡去，任憑陸文曦如何掙紮，都拿他沒法，最後只得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當她再度醒來時，已近中午，房間早沒了葉鷗涵的身影。她簡單的洗漱以後出來，屋外已經飄著淡淡的清香，尋著香味飄來的方向望去，正是葉鷗涵在廚房忙碌的背影。

她在餐桌旁找了位置端坐著，雙手拄著下巴，似笑非笑，“葉鷗涵，將來誰要是嫁給你，一定會是最幸福的女人。”

葉鷗涵沒回身，“我並不會對每個女人都做這樣的事。”

飯後給母親撥電話，沒人接，心底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卻又無端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那可是她的媽媽呀，她怎麽能這樣薄情呢？可事實就是如此，她在面對母親時，真的是異常緊張，而她清楚的記得這份緊張感來自五年前，第一次回國看見那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

屋裏飄著淡淡的香味，陸文曦不覺閉上雙眼，將它深深吸入肺中。那味道似乎有某種魔力，剛吸入肺中便像定心丸一樣，讓她在困惑的處境中尋到一條出路。

“嘗嘗味道怎麽樣？”原來是葉鷗涵煮的咖啡。

“芳香……順滑……醇厚……我一直好奇為什麽你只研究藍山？”

葉鷗涵微怔，對她捕捉到的信息表示驚訝。

陸文曦了然一笑，“我斷斷續續在咖啡廳待了5年，基本上所有的咖啡都接觸過。”

“我是驚訝你竟然在觀察我，”葉鷗涵哈哈大笑起來。

陸文曦拋去一個白眼。

“藍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酸苦兼備，而又能讓人享受的咖啡，難道你不這麽認為？”葉鷗涵一手插在褲袋中，一手端著咖啡，將眼神拋向窗外，也不知他看見了什麽，眼底漸漸顯露一抹深思。

陸文曦望著對方挺拔的身影，竟想起那日在大理初遇的情景，明明他的車壞了，徒步回雙廊是一件極具挑戰的事，他怎麽就能閑庭信步，像沒事發生一樣。他的出現如此意外，卻又那樣巧合，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麽？

“葉鷗涵，為什麽你從一開始就會選擇相信我？”

拋向遠方的眼神並未收回，身體卻微微一怔，沈默的氣息再次襲來，就在陸文曦以為對方不會回答她時，葉鷗涵才悠然開口，“一定需要理由嗎？”

“是。”

他轉回身，身體斜倚著落地窗，“我說了你會信嗎？”

心下一沈，陸文曦已經猜到些什麽。

葉鷗涵嘴角帶著笑，開始慢慢走近她，他的雙眸目不轉睛，眼底帶著幽幽的笑意，他與她咫尺的距離，陸文曦甚至可以清晰感覺到他的呼吸，而他並不打算停下來，臉頰依然在慢慢向她靠近，在已經近到一個極暧昧的位置時，陸文曦臉頰一熱，耳根一紅，才驚醒應該推開他。

“那個……靠太近了……”說完，放下杯子往自己的房間跑去。

剛進房間不過半分鐘，有短信進來。

多事之秋，出差去省外幾天。在家好好照顧自己。

7月末的天氣躁熱異常，即使整日吹著空調，仍然不能緩解內心的煩躁情緒。如果這是夏天人們特有的心情，那陸文曦無疑是最貼切的寫照。當然，除了天氣的原因，更有母親的到訪，讓她不能平覆心緒。

那天晚上，當接到母親的邀約電話時，她承認自己有些緊張。或許因為母親的職業，即使她面帶微笑，陸文曦仍然覺得她的身上散發著嚴厲的味道。二十歲以前，這樣的想法只是概念性的東西，只存在於她的想象之中。而當二十歲以後，她第一次回國，探聽到母親不為人知的過去時，她覺得她的嚴厲其實是一種關乎自尊的不屈精神。母親似乎早料到她會發現真相一般，於是早早把自己鎖在高高的城墻之中，不讓任何人靠近。

陸文曦比平時起得早，明明與母親的約會在下午，她仍然早早起床洗漱，精心整理自己的妝容。她一直是素顏的忠實追求者，今天破天荒的化了淡妝。齊腰的黑色卷發怎麽打理都覺得不夠自然，最後索性挽起來，在兩鬢微微落下幾根細碎的發絲。當初回國，沒打算待多久，所以沒帶幾件漂亮衣服來，這會在衣櫃裏翻箱倒櫃，自然找不到滿意的。當未一帶著自己的衣服來到她家時，頓時被屋裏淩亂的場景驚呆，直呼對方這是要去見公婆的緊張心情。臨出門時，未一好心勸告，“要是他父母不喜歡你，直接亮出你的存折。”

直接去到約定的地點等。給母親打電話詢問是否需要共進午餐，母親委婉拒絕。在喝掉兩杯咖啡以後，她開始點餐，然後用餐，飯後又點一杯咖啡。期間葉鷗涵來過一通電話，沒有主題的閑聊了五分鐘後掛斷。大約兩點，母親姍姍來遲，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二十分鐘。

除了幾天前在機場，這是陸文曦兩年來第一次離母親這麽近，盡管她一直註重保養，眼角的魚尾紋仍然隱隱若現。歲月的流逝，終究是因為什麽，讓她們心中懷惴著無法訴說的心事？

“準備什麽時候回馬德裏？”母親問。

“這邊的事情解決了就回去。”

“那件案子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你會沒事的，”母親似不經意，又似安慰。

她點點頭，心裏不是沒有疑問，終是沒有問出口。兩人又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母親才再次回歸主題，“忘了告訴你，我稍晚些的飛機回澳洲。”

“今天？”

母親點點頭，“學校的課程不那麽緊張時，回墨爾本來吧，你已經幾年沒回家了，家裏已經重新裝修，你的房間媽媽幫你重新設計過，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啊？我喜歡海藍色的屋頂，有嗎？”

“你抽空回來看看就知道了。”

年幼無知時，陸文曦也像其它女孩一樣跟母親撒嬌，可母親似乎不太會哄她，只會牽著她跟她講一些聽不太懂的道理。後來長大些，她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便一直拐扭著，明明是母女，更多體現出來的卻像是朋友，只談風月不交心的朋友。

母親有意向她隱瞞很多事，似乎是為了公平，她也開始不再跟母親分享自己的故事。歲月沈澱下來的不止年齡，還有不願與人訴說的心事。

“那人是叫葉鷗涵？”在陸文曦送母親去機場的路上，母親不可避免的談到了葉鷗涵。

“嗯”，她微微點頭，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覺緊了起來。

“他好像是在追求你，”聽不出母親話裏的情緒，陸文曦再次微微點頭。

“長相、氣質、家庭、處事各方面都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這孩子太深沈，不讓人輕易讀懂他。”當母親說完這句話時，車子也已經到達停車場，陸文曦並未解釋，因為她很認同母親的觀點，葉鷗涵把自己藏得太隱秘，她根本讀不懂他。

機場人不多，一路陪著母親換登機牌、托運行李，辦完一切手續離登機時間還有一小時空檔。兩人在機場的咖啡廳閑坐，時間走得有些慢，陸文曦不免有些緊張，而這一切都讓母親盡收眼底。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有一種錯覺，”母親悠然開口。

“什麽？”

“五年前，自從你去西班牙留學，就有意回避我，是不是因為我做了什麽事，讓你不開心？”

“沒有啊，”陸文曦招來服務員，點了母親最愛的咖啡。

“這麽多年，為什麽你沒有一次主動問我和你徐叔的事？”

“我問過，可是你拒絕回答我。”正在給母親的那杯咖啡加糖的手停了下來，微微一怔之後，才又恢覆動作，“那時候我還太小，不懂事，但後來去了西班牙，認識了那麽多的新朋友，他們教會我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沒有誰會因為誰而改變任何，我很認同這一點，如果說當年我因為得不到你的答案而生氣，那麽現在我已經完全理解你當時的處境，畢竟那是你的人生，我應該尊重你的選擇和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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