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把陶瑤瑤拉到公交車站牌前面，說：“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啦，至少你沒有做錯什麽啊，不管你遇見的是不是騙子，你還是那個最善良的小桃子啊，對得起自己的心就好了。”

陶瑤瑤低頭笑了笑，笑容卻有些發苦，夏夏，其實，你才是最善良的。

想起剛剛那一對夫婦，陶瑤瑤擔心他們會在夏至的心裏留下疙瘩，又擡起頭對夏至說：“夏夏你聽我說，剛才那兩個人，絕對是騙子。”

“誒？”夏至看著陶瑤瑤的眼睛，能夠感覺到她的篤定。

“夏夏，你想想，那個女人口口聲聲說覺得丟人，可是我們躲來躲去他們都緊跟著，那是丟人的樣子嗎？再看那個男人，一般男人都好面子，自己的老婆去要飯、要錢，他自己會擡不起頭來的，可是那個男人卻也一直腆著臉跟著，一副等著收錢的樣子，這不是演戲都不會演嗎？”

夏至目瞪口呆，原來陶瑤瑤看得這麽仔細，她怎麽一點都沒有註意到。

“不是騙子的人，因為害怕被人誤解成騙子，所以在被人拒絕的時候，會因為羞愧或者憤怒而離開，只有毫無羞恥心的騙子才會不顧別人的拒絕，不怕丟人，步步緊逼，”陶瑤瑤搖了搖頭，說，“再說，真正饑餓和需要幫助的人，會害怕我們打電話嗎？用得著跑那麽快嗎？唉……這種騙術其實真的很低級，可笑我從前還一再上當。”

夏至看著這樣的陶瑤瑤，感覺有些陌生。她那位膽小愛哭的小桃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

“這麽”什麽呢？夏至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不是冷漠，也不是堅強。

她就像是一枚美麗的扇貝，曾經張開懷抱擁抱月光，現在卻緊緊地閉上了堅硬的殼。那個動不動就哭兮兮的小女生，是什麽時候為自己披上了堅硬的鎧甲？

這種奇怪的感覺一閃即逝，夏至再去看陶瑤瑤，她還是那個瘦弱文靜的女生，長長的黑發從未拉直過，卻直得好像一匹黑色的綢緞。她的劉海有些長了，蓋過了眉毛，有些擋眼睛。

夏至伸出雙手，整理著陶瑤瑤的劉海，露出那雙黑色的眼眸。

“小桃子，你好像又瘦了啊？”

夏至捏了捏陶瑤瑤那尖尖的下巴，這個動作有點輕佻，由夏至做出來卻顯得很呆萌，陶瑤瑤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學著夏至的動作捏了捏她的下巴，說：“夏夏也瘦了啊，不信你自己摸摸。”

夏至真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皺了皺眉，又歪了歪頭，說：“好像是有點不一樣了，我以前是不是有雙下巴？”

陶瑤瑤心疼地說：“下次再有顧客自己帶食材去我們家吃飯的話，我悄悄給你留一點。”

陶瑤瑤家的小飯館平時只做家常菜，但附近偶爾會有人自己帶著海鮮或者其他貴一點的食材去飯館讓她爸幫忙料理，如果食材足夠，她爸會悄悄留下一點點給她補身體，海參鮑魚那種數目明確的除外。

夏至搖了搖頭，她覺得這樣做不好，但她看著陶瑤瑤那弱不禁風的身體，沒有多說什麽。

送走陶瑤瑤，夏至回到薔薇花兒童福利院，把工資塞到黃小乙的枕頭下面，然後又躺在他床上進了游戲。

黃小乙下班回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夏至直挺挺地躺在他床上的模樣。下午的陽光照在平房西墻上，床又靠墻放置，想必也像是蒸籠一般。夏至滿頭都是汗水，卻依然沈浸在游戲當中。

“咦，這不是上次那個女孩子……”

黃小乙的身後，一位身穿綠色連衣裙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門口，悄悄地朝房間裏張望著，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好奇。

如果夏至醒著，就會發現她見過這個女孩子，不管是游戲，還是現實。

半年前，就是她的一句話，讓唐世衡改變主意，把黃小乙這個啞巴少年收進公司，先是當做“秘密武器”和他一起去談生意，用唇語摸清對方底線，後來又讓技術部教他技能。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黃小乙的今天。

夏至不知道的是，黃小乙第一次上班被要求穿的西裝，也是她幫他挑選的。

這個女生，就是游戲當中的涼暖自知，真名梁暖。

梁暖並不知道夏至躺的是黃小乙的床，還以為這就是夏至的房間。為了不打擾夏至“睡覺”，她在這個不大的房間裏提著裙擺、踮著腳，亦步亦趨地跟在黃小乙身後。

不知道是不是房間裏太悶了，黃小乙手心裏都是汗。他朝梁暖打手語，叫她在外面等一下，他要先去裏屋看看老院長。

可惜梁暖雖然在學習手語，對於這種覆雜的表達卻是一點都沒看懂，她看到黃小乙指著裏屋，還以為他在說“那是我的房間”，立即歡快地走了過去，動作又快又輕，就像個輕盈的小精靈。

一推門，病房的藥味、垂暮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一起撲面而來，讓梁暖忍不住捂住嘴巴，彎腰咳嗽起來。

“原來黃小乙身上的味道來源在這裏！”梁暖想。

黃小乙身上有一種和別人不一樣的味道，淡淡的，苦苦的，不是煙草味，也不是檀香味，不是香水味，也不是沐浴露的味道。梁暖一度非常好奇這是什麽味道，現在才發現，原來是非常非常淡的中藥味。

而這個房間裏，滿滿的都是濃郁了幾十倍的中藥味，簡直熏得她又頭疼又惡心。

黃小乙給她打了“抱歉”的手勢，然後領她坐在寫字臺旁邊，抽出半張舊報紙唰唰地寫了幾個字，梁暖這才知道自己剛才誤會了。

“你快去吧，我在這裏等你。”梁暖把黃小乙“趕”進裏屋，自己悄悄地開門出去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一扭頭看到墻角下種的向日葵，一朵一朵開得熱烈，忍不住心生喜歡，不顧自己穿著細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跑了過去。

“好漂亮，哈哈，我要來張自拍！”梁暖拿出手機調整角度，可是向日葵有點高，如果要讓自己和向日葵同框，就要低著頭拍，可是低頭自拍哪有仰頭拍出來好看？

她想了想，索性把向日葵掰彎了，一手捏著花擋住半邊臉，另一只手拿手機自拍，換了好幾個表情，“哢嚓”“哢嚓”拍了好多張，剛想換一個姿勢，又聽“哢嚓”一聲——不是拍照聲，而是向日葵終於不堪長時間地彎折，被她掰斷了。

“誒？正好，不用費勁揪著它了。”梁暖甩了甩僵硬的胳膊，又拿這朵向日葵當道具拍了幾張。可是仔細一看，這朵向日葵原來缺了幾個花瓣，好好的花卻有豁口，太不完美了，也太單調了。

於是，梁暖又“哢嚓”“哢嚓”折斷好幾朵向日葵，挑選出花盤最大、花瓣最完整、拍照效果最好的一朵，又把剛才的自拍poss重覆了一遍。

接著，她又把七八朵向日葵都拿在手裏，滿滿一大捧，嫩黃嫩黃的，新鮮無比，看著就讓人心情很好。她自拍了幾張，有點後悔沒有帶自拍桿，不然的話，黃色的向日葵配上她今天的綠裙子，拍全身照一定很好看。

“對了，叫他幫我拍！”梁暖興奮地跑回平房，一開門，正好看到黃小乙從裏屋出來。

“黃小乙！快出來幫我拍照！”梁暖笑盈盈地跑去拉黃小乙的手。

黃小乙剛剛關好裏屋的門，轉眼就被那一大捧嫩黃閃了眼睛。那麽明亮的顏色，那麽圓滿的花盤，被青春美麗的女生抱在懷裏，像是把整個夏天裝進了房間。

可是……

那是夏至最寶貝的向日葵啊。

二丫曾經帶領小孤兒們來偷花，被夏至發現之後，扛起墻角的棍子就把他們揍了出去。對她來說，那不是隨意戴在頭上的裝飾品，也不是成熟後的廉價零食，那是老院長的勞動成果，更是她和老院長共同的回憶。

黃小乙扭頭去看夏至，她依舊閉著雙眼，眉毛微微皺了起來，也許在游戲裏遇見了強大的怪物。

這些花，大概再有一兩個月就成熟了。

如果夏至醒來看到這個畫面，她會不會很傷心？

“黃小乙？”梁暖舉著那一大捧向日葵在黃小乙眼前揮了揮，“你怎麽了？看她幹嘛？啊，是不是我聲音太大了，你怕吵醒她？對不起，我小聲一點。”

說完，梁暖拉著黃小乙的手，將他拉到院子裏，把手機遞給他，輕聲請他幫忙給她拍照。

“好看吧？”綠衣的梁暖抱著黃色的花，笑得又甜又暖。

黃小乙拿起手機，將這個畫面拍攝下來，悄悄地嘆了一口氣。

梁暖一放假就跑去唐世衡的公司玩，她和夏至差不多大，是大舜一中的學生。黃小乙本以為她是去找她的叔叔唐世衡，沒想到她總是纏著他，唐世衡也不反對他們在一起玩。或者說，只要梁暖開心，唐世衡什麽都由著她。

就像今天，梁暖心血來潮非要跟著黃小乙回福利院“看看”，雖然他覺得這裏根本沒什麽好看的，可她執意要來，唐世衡也很無奈，最終對黃小乙說，你就當是陪太子讀書吧，給你算加班費。

“黃小乙，我們來合個影吧！”梁暖不由分說地站在黃小乙身邊，左手挽住他的胳膊，右手抱著那一大捧向日葵，示意黃小乙把手機舉高，給他們拍張合照。

夏至推開房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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