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生online當中，如果玩家想要更改職業，只有兩種方式。一是刪號重來，一切從頭開始；二是玩到滿級，系統會獎勵一次轉職機會，就可以一次性轉變成另一個滿級職業。

可是不管哪一種，都不適用與夏至，因為，夏至不能去做生活玩家。

她已經答應了neil要盡快升級，只有她的等級高了，才能在來生online將來合服之後隨心所欲地去往任何危險的地方。夏至要幫neil找他的弟弟，那位“在危險的地方探險”的anlo。

煙薔薇懷表安靜地放在桌子上，戴著隱形vr眼鏡的夏至終於可以看清那兩個刻在懷表底部的小小字母：n&a，夏至知道這一定是neil和anlo的縮寫。作為一個無比渴望親情的小孤兒，夏至看著那兩個字母，感覺心裏暖暖的，又涼涼的。她覺得自己比neil幸運，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在哪裏，是不是還在世，而neil，明知道anlo就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卻不知道到底是哪個角落，又該如何找到他。

夏至不知道neil和anlo的家裏到底是出了什麽覆雜的事情，才變成現在的樣子。雖然夏至也好奇，也想知道，可這是neil的隱私，neil自己不說，夏至就不想多問。

高一（5）班有一個女生，看上去對誰都很熱情，哪怕是對夏至，她一開始也是一副非常友好的樣子。可是她總是喜歡聊一些在夏至看來很私人的事情。

“你們福利院一個月給你發多少生活費啊？”

這讓夏至怎麽回答？都被會計扣下了，發多發少有區別嗎。

“你們福利院的夥食水平是不是很好啊？你看你營養真好。”

那時的夏至還戴著紅色的圓框眼鏡，真想把眼鏡借給她，好讓她看得再仔細一點。

“哎，報紙上說你們福利院的院長病得挺嚴重的，還號召大家捐款捐物，是真的假的啊？”

夏至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轉身離開。

“夏至同學，福利院裏是不是都有那種長得非常帥、氣質很憂郁的男生啊？說不定還是雙胞胎呢！電視裏老那麽演，是不是真的有啊？”

薔薇花福利院的確曾經有一對雙胞胎，可是他們沒有電視裏那樣美好的結局。

“真的有土豪去福利院裏面領養長得好看的小孩子嗎，那不是一步登天了嗎，夏至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哦！”

……

有時候，上天讓你遇見一些奇葩，只是為了提醒你，不要變成他/她那樣的人。

夏至又看了看陶瑤瑤發過來的分析，心想，算了，我還是快研究研究怎麽把vr耳機賣掉吧，接著，“嘀嘀嘀”的聲音又在耳朵裏響起來。

“桃之夭夭：夏夏……？”

夏至一看，不得了，熟悉的偽省略號又回來了，她要是再不回消息，說不定陶瑤瑤又會腦補“夏夏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vr耳機被會計發現了是不是被二丫打了”，趕緊敲起鍵盤：“我在呢我在呢。小桃子你說的真是太有道理了，可是我……”

還沒打完字，陶瑤瑤又發來一句話。

“桃之夭夭：夏夏……你說，我去來生做生活玩家怎麽樣？”

“誒？”夏至雙眼一亮。和自己的好朋友白天一起上學，晚上一起游戲，不管是線上還是線下都在一起，這種事情光想想就覺得很開心，而且以陶瑤瑤的性格，一定會很喜歡來生online。

“夏至未至：真的嗎小桃子，我好激動！可是，你怎麽玩啊？”

在遙遠的市郊，在某個沒有開燈的小房間裏，陶瑤瑤坐在床上垂著頭，抱著手機沈默了：這個夏夏，為什麽不能再聰明一點呢？她有些憂愁地看著手機上的聊天框，直到屏幕暗下去才如夢方醒，在煙暗中深吸一口氣，按亮了手機。

“桃之夭夭：夏夏，我的意思是說……你把耳機賣給我吧。”

夏至看到這句話，不由一楞，有點反應不過來。陶瑤瑤要買她的vr耳機？這怎麽可能呢。夏至楞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雙手在隱形vr眼鏡投射在桌子上的虛擬鍵盤上飛快地打著字。

“夏至未至：小桃子，你不會是因為沒找到那個想買二手vr耳機的人，所以在自責吧？沒關系的啊，其實逄安吉說的也挺有道理的，現在大家很少用二手的東西了。我一點都不難過，你沒有必要這麽說的，你這樣我都不好意思了，來抱抱。（擁抱）”

陶瑤瑤定定地看著夏至發過來的那個擁抱的表情，那是聊天工具自帶的表情包，最最普通的那個“抱抱”。一個黃色的小人，穿著一件綠色t恤，睜著無辜的雙眼，面朝她張開雙臂，期待著給她一絲溫暖。在這樣一個表情包滿天飛的時代，在這樣一個以鬥圖代替聊天的世界，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抱抱，已經不會再引起多少人的共鳴了。

可是陶瑤瑤看著它，好像透過它看到了屏幕彼端的夏至。她在猶豫，她不知道接下來的做法對不對，甚至在她心裏已經確定那是不好的、不對的。可是，面對這近乎“唯一”的機會，她不想放棄。

從小到大，陶瑤瑤放棄了太多太多東西。過年的時候她，放棄了喜歡的衣服，挑了便宜的另一套，雖然後來因為不喜歡，很少穿它；過生日的時候，她放棄了喜歡的玩具，把錢還給媽媽買菜買米，雖然被誇懂事，臉上卻是強裝出來的笑容；大家都在上課外輔導班的時候，她放棄了喜歡的畫筆，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啃書本，雖然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卻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次數多了，時間久了，陶瑤瑤變得越來越沈默。人人都知道陶瑤瑤是一個溫柔乖巧的姑娘，喜安靜，好相處。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有多麽討厭這樣的自己。每天聽著媽媽為了掙錢還債的事情和爸爸吵架，為了塊兒八毛的事情和菜販子周旋，為了她的學費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陶瑤瑤明白了，她之所以不快樂，就是因為沒有錢。

因為沒有錢，她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在人群中擡不起頭來，連看他一眼都不敢；因為沒有錢，她認為自己一無是處，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只敢縮在嗓子眼兒裏，連和他說句話都不敢；因為沒有錢，她眼睜睜地看到他拿來生online的畫冊扇風，卻不能進游戲和他一起玩……

明明想靠近，卻總是躲避；明明想得到，卻不敢觸碰；明明那麽向往陽光，卻感覺自己那樣卑微渺小。渺小到低到塵埃裏還不夠，寧願與塵埃同化合一，附著在喜歡的人和物上，卻自我欺騙說，這也是一種觸碰，這也是一種擁有。

陶瑤瑤覺得自己心裏好像有一個煙洞，無聲無息，日生夜長，越來越大，越來越深，越來越涼，越來越近。她猛地往後一趟，閉上眼睛大口呼吸著。她越去想那些美好的東西，就越覺得難過，每次就會像這樣發呆好久，整個人的思緒就像是陷入了看不見的沼澤，將無知無覺的她一點一點拉進煙暗的泥淖當中去，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快要窒息了。

大口而快速的呼吸，會讓人渾身發麻。陶瑤瑤張開眼睛盯著煙暗中的天花板，安靜地體會著臉上、胳膊上麻木的感覺，想象著，有一排巨大的螞蟻踩著她路過。

夏夏需要錢，很多很多錢，而我需要愛，很多很多愛；

夏夏所有的課餘時間都可以用來做兼職，而我卻只能給爸媽幫忙；

夏夏可以找無數個兼職，她有無數個機會，而我，卻只有一種接近他的方式……

街上很安靜，路燈的幽光猶如鬼魅，有晚歸的行人邊走邊打電話，電話那邊似乎是他的女朋友。手機的屏幕早已鎖住，陶瑤瑤躺著伸手一抓，將它抓在手裏，打開相冊，刪掉了一張截圖。圖片不存在了，可是她學霸的腦袋卻依然能夠記住它的內容，那是她翻出來的、有人想買二手vr耳機的聊天記錄。

“桃之夭夭：夏夏，我不是在開玩笑。我很能吃苦，一定可以在來生裏面掙很多很多錢，可以付清你的耳機的費用，還有我的存儲卡的錢，我還要幫你給老院長看病。

“桃之夭夭：夏夏，既然修補過的耳機賣不了高價錢，就更不應該賣掉它了，而是要盡可能地讓它發揮出最大的價值。夏夏你可以安心做兼職，你欠neil的金幣，我會幫你掙出來的。

“桃之夭夭：夏夏，你相信我嗎？”

陶瑤瑤的手指在顫抖，內心在感激這散發著幽幽藍光的聊天工具。沒有人能隔著文字窺視另一個人的表情，就像夏至根本不知道她此刻在不安，在掙紮，在為自己的謊言而發抖。

正在研究二手網站的夏至，耳朵裏響起了“嘀嘀嘀”的聲音。兩枚小小的鏡片裏藏著無數覆雜的線路，又通過同樣覆雜的神經，將聲音傳遞到耳朵裏，夏至覺得這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看完陶瑤瑤發來的消息，夏至扭頭去看黃小乙，他正坐在她旁邊，和她共用一盞臺燈，專註地看著她寫在筆記本上的作業，雖然夏至知道他看不懂。感覺到夏至的目光，黃小乙擡起頭微微一笑，漆煙的眸子裏滿是溫柔，然後對她“說”道：放心。

“夏至未至：小桃子，你明天有空嗎？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去游戲裏掙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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