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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夫人死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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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死了!她的身子早已冰冷,張開眼只是……死不瞑目?

她猛然轉身,發現夏芬跑得飛快,餘敏趕緊追過去,但對方比她更快一步,只見她奔出屋子,「喀」一聲,餘敏聽見從外頭上鎖的聲音。

連鎖都備下了,這是用來……鎖爺的?

她不害怕,因為淩大哥在,他會想辦法來救自己。

深吸氣,輕咬唇,她鼓勵自己重新回到內室。

走近霍秋樺身旁,她既害怕又難過,強忍住淚水,道:「夫人,對不住,我必須看一看您。」

話說完,再吸一口氣,她拉開棉被,輕輕掀起霍秋樺的衣服,見其手腳尚未出現屍斑,所以死亡時間還不太久,她的眼睛往外凸,臉上有微微的青紫,頸間有一圈明顯的瘀痕,所以她是被繩子勒住,窒息而亡?

這絕對不是病,她敢確定,定是謀殺。把霍秋樺的衣物攏起,收拾妥當,餘敏心思飛快轉著。

誰動的手?老國公夫人?不可能,她太老了,又生著病。韓璟華?更不可能,他沒道那謀害自己的親生母親。那麽……是靖國公或其他人?如果是靖國公,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餘敏頭好痛,一陣抽過一陣的,但這種時候,容不得她糊塗。

想,她逼自己認真想清楚,就算不是靖國公殺的,也一定與他有關,否則他為什麽要說謊?

事實勝於雄辯,這種謊言撐不了太久,既然如此,把爺騙回靖國公府幹什麽?

爺會知道真相,爺不會允許夫人枉死,爺會找出真兇,爺會……一個嚇人的念頭閃過,驚懼浮上——如果爺死了,就什麽都不會做了……

會嗎?是這樣的嗎?就算靖國公心理變態,但爺終究是他的親生兒子,除非……除非爺不是……

這時,窗戶從外面打開,餘敏猛然擡眼,見到是淩建方,松了一口氣。

淩建方從窗外跳進的同時,也發現床上的霍秋樺。「這是夫人?」

餘敏點點頭,快速回話,「夫人不是生病,是死了,被人謀殺的,我有不好的預感,我們必須趕回叡園,想盡辦法阻止爺回靖國公府。」

淩建方不多言,點點頭,就要帶著餘敏飛出去,突然間他聽見有人靠近,低聲在餘敏耳邊說:「有不少人朝蘭萱堂圍過來。」

圍?「出得去嗎?」

他趴在地上,細聽震動,起身後,他說:「得拚一拚,當中有幾個高手。」

餘敏前後看一圈,指指擺在墻邊的木櫃,那個木櫃很高、很寬,也夠大,木櫃的頂端距離天花板還有五、六十公分距離。

淩建方明白她的意思,抱住她,騰空飛起,兩人挨著墻面伏身趴著,站在下面的人除非站在椅子上看,否則不會發現木櫃上方藏人。

雜沓腳步聲接近,緊接著,鐵鏈聲、開鎖聲傳來,門被打開,至少有十幾個人進了前頭花廳。

「來人,去把餘敏給拉出來。」韓薔道。

「是。」兩個仆婦沖進內室。

霍秋樺死不暝目的表情太嚇人,她們不敢多看一眼,只匆匆在屋裏轉過一圈,就跑回花廳裏覆命。

「稟國公爺,裏面沒有人。」

韓薔轉頭,質問夏芬,「你不是說,你親自把餘敏帶進蘭萱堂?」

「是啊,我確實……」她頓了頓,急問:「你們有沒有把櫃子、床上床下都翻一翻?」

翻?誰敢翻啊,夫人死不瞑目吶。

夏芬一跺腳,道:「待會兒再來收拾你們。張嬤嬤、李嬤嬤,你們隨我進來。」

話丟下,她領著兩個粗壯嬤嬤進屋,這次她床上床下、櫃子下、桌底下全翻個遍,問題是,哪裏有餘敏的蹤跡?

她去了哪裏?她明明親自把人給鎖住的。

「夏姑娘,窗子是打開的,人應該是跳窗逃走了。」

夏芬氣得咬牙,怎麽沒想到窗子?磨磨蹭蹭地走到前頭花廳,滿臉尷尬,她放軟聲調說:「老爺,那個賤婢從窗戶逃出去了。老爺別擔心,反正過了今日,咱們就能接手叡園,到時候那個下作丫頭還不是得乖乖落到老爺手裏……」

「啪」一聲,夏芬被狠狠搧了個巴掌,來不及嚎哭出聲,就聽見韓薔怒道——

「要是餘敏回叡園報信,那個孽子知道他娘死了,你以為他還能乖乖就範?」

他瞪一眼夏芬後,轉身問:「唐三爺,事已至此,您看如何是好?」

一道粗嗄破碎的刺耳嗓音傳來,餘敏發現淩建方全身的肌肉緊繃,連呼吸聲都變得沈重。

「那丫頭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唐三爺問。

夏芬道:「藕色長衫。」

「來人,給我搜,把穿藕色長衫的女人都抓起來。」唐三爺下令。

「是!」數人應喏,轉身離去。

「唐三爺,我擔心那丫頭壞了大計,要是這次沒抓著,以後誰也甭想碰那個孽子。」

「不至於,夫人病重的消息剛傳進叡園,呂襄譯便快馬加鞭前往京畿大營,由此可知他們並不知道韓璟叡奉召進宮,說不定韓璟叡已經回到叡園,得知噩耗,正往靖國公府趕來。」

這下子,輪到餘敏全身緊繃,嚇得不輕。

怎麽會呢?爺竟然在城裏?若真如此他們勢必要錯身。不行,她一定要把消息先傳給爺。

終於,所有人都離開了,蘭萱堂重新落鎖。

兩人又在木櫃上方待過一刻鐘,淩建方確定四周再無他人,才抱著餘敏跳下櫃子。

「我……」淩建方道。

「我……」兩人異口同聲,餘敏飛快反應,「淩大哥先說。」

「那個唐三爺……」

「淩大哥知道他?」

他點點頭,回道:「兩個月前,他突然在京城崛起,沒有人知道他打哪兒冒出來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只曉得他出手闊綽,在短短的時間內便與京城不少權貴結交,躐上跳下、到處打探消息。主子爺覺得他面貌不似齊人,一直在追查他的背景。」

「查出來了嗎?」

「還沒查透徹,只曉得他的生母是金人。」

金人?她對淩建方說:「淩大哥,我本來猜測,靖國公錯手殺了夫人,生怕爺出手報覆,想誘爺進府,暗使手段,但如果唐三爺與金人有關……他為什麽要和靖國公相交?國公爺甚至連個正經差事都沒有。我不禁要猜測,今日之禍不單單是家事,而是國事。我們必須盡快出去,把這件事通知爺。」

淩建方明白,剛才那群人當中,光聽腳步聲就曉得有不少武功高手。

爺回靖國公府,身邊不可能帶太多人,更有可能是聽見噩耗便只身過府,如果這樣的話……爺危矣!

兩人互視一眼,目光堅定。

餘敏飛快打開櫃子,翻兩下,本想換套不同顏色衣服,發現裏面有好幾件厚實耐磨的粗布衣裳,是夫人為著即將出征的爺做的吧?

她拿出其中一套,淩建方轉身走到花廳,餘敏飛快將衣服換上,褲頭折過數折,用帶子緊緊紮起。

換好衣服,她跪到霍秋樺床邊,低聲道:「夫人,餘敏在此允諾,必定讓爺平安無事。」

起身,她把掌心放在霍秋樺雙眼上方,強忍住淚水,道:「夫人,請您安息……」

掌心輕輕滑下,霍秋樺的眼睛隨之閉起,只是在眼皮闔上那刻,一顆晶瑩淚珠順著眼角滑落。

不甘心嗎?是啊,眼看著就要柳暗花明,就要隨著爺過好日子了,誰知……餘敏再也忍控不住,重重對霍秋樺磕三個頭,咬牙道:「我會為您報仇的,就算我能力不夠,還有爺呢,我們一定、一定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

抹掉滿臉淚水,她往淩建方走去。

璟叡回來過了,他沒碰上前腳離開的呂襄譯,也與回府報訊的餘敏錯身而過。

餘敏趕緊召集府中府衛,問道:「如果咱們現在去搶人,能把爺搶回來的機會有多高?」

眾人都表示願意誓死一試,但餘敏不要誓死一試,她要的是全身而退。

她轉身,鄭重問:「淩大哥,我要你一句實在話,從唐三爺手下救回爺,有沒有可能?」

淩建方掃了眾人一眼,回答,「如果不論死活的話,有可能。」

不論死活?不,不能冒這個險,現在……她還能向誰求救?最好的求救對象自然是皇帝,問題是,她根本見不到,如果平王世子爺在,還可以讓他進宮搬救兵,但是……

咬著指甲,餘敏在屋裏繞來繞去,把所有人都繞暈了,突地靈光一閃,她想起一號人物——平王爺。

爺說過,平王雖然寵妾滅妻,但在政治上還是有點手段的。

大戰即將開打,所有人都曉得璟叡在這場戰事裏扮演多重要的角色,韓薔是個傻子,可以隨人糊弄,平王雖不受皇帝重用,但心裏卻清楚得很。

這時候平王應該還在當差的官衙裏,餘敏二話不說,讓淩建方帶著她「飛」過去。

事急從權,名聲閨譽啥的都是假的,能解決困境才重要。

他們沒有一層層往上稟報,直接往官衙裏沖,有人阻擋,淩建方就一把抓起往外丟,讓餘敏直直沖到平王跟前。

「求平王救救韓璟叡,他快死了!」餘敏這輩子沒這麽大聲喊叫過,更沒有斷章取義、說過這麽聳動的話。

果然,標題夠聳動,就能引得註意。

「你是……」平王呂鐸揮退阻擋她的人。

「我是叡園的管事,餘敏。」

餘敏?呂鐸知道她,就是那個弄出羽絨衣、皮靴……等保暖衣物的丫頭,皇帝還親口獎賞過她。「把話說清楚,你家世子爺為什麽快死了?」

餘敏飛快將收到消息、親探靖國公府、遇見金人唐三爺一事說清楚,一個多餘的贅字都沒提,句句直奔主題。

越聽,呂鐸眉頭皺得越緊。

這個韓薔老糊塗了,居然幹下這麽沒腦子的事?呂鐸分析,經過與金人一役後,璟叡日後定大有前途,襄譯本就與他交好,若能對他施這個恩,對平王府不會是壞事,而在皇帝跟前也算立下大功一件。

想通此節,呂鐸表現得很有同理心。

一個震驚,用力擊桌,他揚聲道:「來人,備馬,本王要進宮。」

明知道平王是權衡利弊,明知道他有幾分作戲,餘敏還是感激涕零。

呂鐸離開官衙後,餘敏不想回叡園,她讓淩建方帶著自己守在宮外等候。

快過年了,天氣很冷,北風一陣陣吹著,她一面呵著凍僵的小手,一面跳著腳保持體溫,她不斷告訴自己要有耐心,要往好的方面想。

她必須堅定,男主角一定會得到好結果,而跳梁小醜一定會有個悲慘下場。

她的爺高富帥,她的爺精明英勇能幹,她的爺若不當主角,全世界都找不到主角了,所以她的爺一定一定會平安無事。

幸而比她想的更快,宮門口出現近百人的禁衛軍,他們坐在馬背上,由統領領著前往靖國公府。

「他們是去救爺的嗎?」

「應該是。」淩建方終於展眉,硬硬的五官露出幾分柔和。

「成了,我們快回去,請大夫……不不不請太醫,對,還要買藥……不對、不對,讓馬車到靖國公府候著,萬一爺傷了,不能騎馬……」

餘敏語無倫次了,淩建方也不糾正她,全都應下,但壓根沒打算照做,而是將她挾起,飛身回府。

餘敏並不知道,這次多虧有平王把一出戲演得精彩無比,平王很有拿金馬獎的實力。

他在禦書房外,用帶著哭腔的哽咽聲大喊,「求皇帝救救璟叡,他快沒命了啊!」

這一喊,成功吸引了皇帝的註意力。

他不否認,這招是向餘敏學來的。

因為夠聳動,不待見呂鐸的皇帝迅速接見了他,比起餘敏說故事的本領,舌粲蓮花的呂鐸更高明,他說得帝心焦憂、惶惶不安,仿佛璟叡就在跟前呼喚求救、命在旦夕,皇帝能不立刻讓侍衛集結,出宮救人?

百人禁衛軍招搖過市,這種場面無人見過,大夥兒都很好奇,紛紛跟在禁衛隊後方,想看看發生什麽事。

因此不用太久時間,靖國公府門前就圍上一圈百姓。

事情鬧得太大,這回韓薔想要全身而退,沒有一丁點兒機會。

餘敏沒有哭,只是眼淚不停往下墜。

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讓嘴角上揚,她還想唬人,還想哄騙自己,情況沒有想象中那麽嚴重,可是……她無法,沒見過這麽狼狽的爺啊,強大的他卻無助地躺在床上,像破碎的玩偶似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整。

把爺從靖國公府裏擡出來後,餘敏的視線就無法離開他。

她沒有心情去管韓薔的下場,沒有餘力去問問唐三爺有沒有被逮捕,她只能看著她的爺,直直地望著,什麽事都無法做。

她看著太醫處理爺身上的大小傷口,她聽著太醫一次次說:「如果是平常人,早就死了。」她聞著濃濃的藥味,她輕輕摸著他裹滿布條的手臂。

沒辦法寬肴,滿肚子怨恨,令人發指啊!

韓薔怎能對自己的兒子做出這種事?他的心是什麽做的?一個人要變態到什麽樣的程度,才可以無視骨肉親情、夫妻之誼?

宮裏太監來了,問清璟叡的傷勢之後,他忍不住搖頭長嘆,在這個節骨眼兒出這種事,韓薔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呂襄譯從京畿大營回來了,他掄起拳頭,暴跳如雷,就要沖出府去砍人,卻被淩建方給攔下。

他說:「人都在天牢裏了,世子爺找不到人揍。」如果能揍,他會第一個沖上前。

就這樣,從下午到黃昏、晚上、深夜……餘敏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餵藥、換藥,兩只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臉色白得像鬼,十根指甲都啃禿了,指縫間微微滲出鮮血。

呂襄譯看不過眼,一把拉起她,怒道:「你就算把十根手指都吞進去,璟叡也不會知道,去!吃飯去。」

餘敏滿眼滿臉都是委屈,她擡起頭,說:「都是我的錯。」

「你做錯什麽?錯的是我,我不應該問都沒問清楚就跑那麽遠。」呂襄譯比傻笨魚更自責。

「我要是動作再快一點,要是別被關起來,要是一發現不對馬上回府,爺就不會被打得這麽慘……」

「你放心,他挨十下,我會讓靖國公挨三十下,讓那個鬼唐三爺挨一百下。」呂襄譯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們給撕成一條條的肉串。

「爺能活過來嗎?」她知道自己問這種話很傻,太醫都說過了,要先熬得過今晚,才能再談其他。

但呂襄譯想也不想,一把扣住餘敏的肩膀,篤定說:「會的,他在戰場上受過更重的傷,都挺過來了,這點傷對他而言不過是小事。」

分明是安慰人的蠢話,餘敏卻認真了。「你確定?你保證?我會相信的。」

「你當然要相信,爺是商人,一諾千金,爺認識璟叡快一輩子了,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不確定,憑什麽說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

呂襄譯其實沒有半分把握,卻把話說得斬釘截鐵,不由得人不相信。

餘敏被他說動了,猛點頭、猛感激,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過,她覺得平王世子爺這麽溫柔善良可愛。

「謝謝世子爺,我信你,也信爺,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他的覆原能力,爺會好的,很快很快就會好起來。」

她軟軟的掌心握住他的手臂,明明掌心很小,明明就是個弱女子,明明沒有力量……可是她一握,他肚子裏突然長出十成十的把握。

他笑了,用力掐她臉頰,頓時蒼白的臉色出現一抹紅暈。「笨魚,這才對嘛,你不能只是在這裏哭,咱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什麽事?」

「靖國公府亂成一團,需要有人過去主事,國公夫人的後事必須有人操辦,我正在「生病」,不能出這個頭,所以你得過去。」

「可是爺……」

「太醫在,小芽也堪用,我讓淩建方多挑幾個人,把叡園守得滴水不漏,我也會親自在這裏坐鎮……」

話說一半,有人不經通報就沖了進來。

兩人同時轉頭,意外發現竟然是五公主齊鈺清?

她怎麽會來?皇上讓她過來探病?

不可能,男女有別,堂堂大齊公主怎能跑到年輕官員家中,所以她過來……呂襄譯突然意識到什麽,直覺地,身子一轉,他把餘敏擋在身後。

但是慢了,齊鈺清看見雙眼通紅的餘敏,眉緊了,眼底生起凜冽寒意。

在寶珍坊相遇後,她便派人探聽餘敏的底細,探得的消息令人相當不悅,不過是個年輕丫頭,卻替韓璟叡掌家?她憑什麽?

哼,一個女人能憑借什麽?說穿了就是男人的寵愛,倘若是別的,她還可以容得下,如果是寵愛……緩緩搖頭,淩厲的目光一轉,她不會輕易放過。

倏地,表情大翻轉,她露出可愛的小虎牙,臉上滿是茫然憂心。

她不管不顧地推開呂襄譯,沖到床邊,急急搖著璟叡的手臂,哭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誰那麽狠吶?」

餘敏垂下頭,她知道,這番做作不是真心,而是表演,更是某種表態,就像小狗撒尿占地盤。

一個公主表現出這樣的態度,旁邊的女人自然該知難而退。

只是她很心疼,公主的動作那麽大,會不會弄痛爺?

和齊鈺清不同,餘敏的擔憂是真心的,沒有表演成分。

她扯扯呂襄譯的衣袖,撅嘴擺臭臉。

呂襄譯明白,小魚很心疼。她心疼自家的爺理所當然,卻不知怎地,他胸口悶悶的、澀澀的,只是再不樂意,他還是配合她。

他上前,對齊鈺清說道:「公主,我們前頭說話,璟叡好不容易才睡著,太醫說他現在需要休息。」

齊鈺清點點頭,一步三回頭,臨別依依,卻還是跟著呂襄譯走出房間。

行到房門口,她發現餘敏還站在床邊,不禁寒聲道:「有太醫在,閑雜人等別在這裏添亂。」

添亂?她是爺的丫頭啊!本來就該留在爺身邊,不過……多事之秋不宜爭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餘敏跟著退出房間,走到外頭小廳,她善盡奴婢本分,倒茶遞水,伺候貴人。

餘敏把茶放在桌上時,齊鈺清卻朝她伸手。

兩人對視片刻,餘敏不耐她的驕傲目光,但身分擺著,這不是講究人權的時候。

垂眉,她乖乖把茶盞從桌上端起來,奉到公主手中。

齊鈺清冷笑,手接過茶盞,刻意停了停,「匡啷」一聲!把茶盞摔個粉碎。

「你想燙死本宮嗎?」隨著斥喝,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火辣辣的疼,餘敏被打蒙了,呂襄譯一驚,彈身跳起,立刻將餘敏拉回自己身後,他怒容滿面,青筋暴起,只差沒反手還齊鈺清一巴掌。

這絕對是故意的!餘敏知道,呂襄譯知道,始作俑者更清楚,齊鈺清淡淡笑開,看看呂襄譯再望望餘敏,這一試,全明白了。

齊鈺清看也不看地上的碎瓷,好像剛剛沒有發生任何事,一切只是眾人的想象。她問,「襄譯哥哥,璟叡哥哥的傷勢如何?」

變臉速度之快,教人詫異。

呂襄譯深吸氣,把狂怒強壓下去,寒聲道:「外傷共有五十三道,但外傷好治,內傷困難,太醫還不確定璟叡能不能夠活下來,得再觀察幾天。」

齊鈺清刻意,他更刻意,刻意講得嚴重些,讓對方明白在這節骨眼兒鬧事是笨蛋行徑,也刻意透過齊鈺清的嘴,把事態傳給皇上知道。

戰事即將開打,皇帝比任何人都緊張,目前知道「引敵入境」法的人大齊上下沒有幾個,而最重要的一員正躺在床上。

齊鈺清貝齒輕咬,拳頭握緊,一臉的天真爛漫,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女生。她對呂襄譯說道:「放心,本公主定會替璟叡哥哥討回公道。」

看著她的表現,餘敏徹底無語,是性格分裂嗎?

「襄譯哥哥,倘若璟叡哥哥醒來,煩你差人給我報個信兒,免得鈺清憂心。」

「是。」呂襄譯低頭道。

齊鈺清又吩咐太醫幾句,讓他好好照顧璟叡。

離去前,她朝餘敏多看兩眼,呂襄譯不動聲色地往前面一站,擋去她的視線。

這麽維護?唉,這些男人心裏都在想什麽啊,怎麽都對一個小婢女如此上心?

她有什麽好的?長得醜,看起來又笨,為什麽人人待她不同?性子清冷的璟叡哥哥這樣,眼高於頂的呂襄譯也這樣,就連父皇提起這個丫頭也讚不絕口。

目光一凜,她甜甜的笑容裏註入幾分寒意。

餘敏的做法有點粗暴,但她顧不得了。

她要操辦國公夫人的後事,也要照看著爺,就算有平王世子爺的保證、有太醫的堅守崗位,她都要親眼看著爺醒來。

所以她命人在叡園裏布置好靈堂,再讓淩大哥將國公夫人的遺體搶回叡園。

如果淩大哥搶的是金銀財寶,大概沒那麽容易脫身,但他搶的是一具遺體,靖國公府裏居然沒有人出面反對,就連韓璟華也沒作聲。

這便罷了,國公夫人入殮之後,身為兒子,韓璟華竟沒過來守靈?這未免太奇陸,好歹夫人是他的親娘。

但餘敏沒有心思理會那些,一邊忙著後事,一邊看顧著璟叡,她分身乏術,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哪還有力氣去忖度韓璟華?

不過,餘敏運氣夠好,在韓薔被捕入獄,在淩大哥把國公夫人帶回府不久後,靖國公府就被查封了。

一屋子男女老少全被驅離府中,王信問餘敏,「要不要把老夫人接回府裏?那畢竟是爺的祖母。」

祖母?在爺被圍殺的時候,祖母在哪裏?在夫人被害的時候,祖母有沒有吭聲?接了祖母要不要接弟弟?接完弟弟,弟妹呢?

錢盈盈的生事功力非同小可,府裏已經夠忙了,沒有多餘的人手去防範別人讓,前院都忙成這樣,要是後院再失火……她傻了嗎?這時候絕對不能往後院放火種。

所以餘敏只命人探聽,離開靖國公府後他們落腳何處,便不再理會。

這一忙就忙到深夜,國公夫人的靈堂有人輪班守著,爺已經熬過最危險的一夜,餘敏放松精神,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的還是夫人為爺做的衣服。

她回房洗漱過後,又進璟叡房間。

「沈太醫,您先下去歇一歇,我來守著爺。」

沈太醫看了璟叡一眼,對她點頭,「有什麽狀況,要馬上叫醒老夫。」

「我會的。」

餘敏送走太醫後,搬了張椅子坐到床邊,她靜靜看著璟叡緊閉的雙眼,輕聲道:「爺很累是嗎?爺好好休息,小魚陪著你。」

他還有點發燒,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紅暈,餘敏取下他額上微溫的帕子,在冰冷的水裏過幾下,擰幹,重新敷在他額頭上。

「爺別擔心,我已經把夫人迎回叡園,我會盡力把夫人的後事辦好,可……夫人要是知道爺受這麽重的傷,肯定煩惱,所以爺要努力好起來,把身子養好,屆時小魚陪爺送夫人最後一程,好不?

「我給夫人穿上很漂亮的衣服,是我親手裁制的那一套,本來想等夫人搬進叡園時給夫人一個驚喜,可惜來不及了,不過,夫人穿上那套衣服美得像仙女呢,我想現在夫人一定已經當仙女了。

「爺相不相信緣分這事?昨天,我穿著夫人給爺做的衣服脫險,今天夫人穿上我親手做的衣服入殮,光憑這點,小魚就相信我和夫人有很深的緣分……

「靖國公被押入天牢,爺會不忍心嗎?倘若爺不忍,就得快些清醒,自己去求皇帝饒他命,小小奴婢我人微言輕,幫不了爺,但就算小魚的話有分量……小魚心量狹窄,絕對不會去求情。

「以德報怨,何以報直?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種話,是屁!

「知道我們那個時代有多少受虐兒嗎?如果這種父母不受懲罰,不曉得還有多少孩子受害,所以我堅持——虐殺孩子的成人要處以唯一死刑……

「爺知道素月、素心吧?她們是夫人身邊的丫頭,夫人死後,她們被國公爺關押起來,國公爺逼著她們對外宣稱爺奸淫她們姊妹,夫人知悉此事,氣得一病不起,國公爺心疼夫人,才會對爺家法處置,沒想到「一不小心」把爺打死。

「好爛的劇本哦,誰相信?爺如果重女色,憑爺這種高富帥的不敗將軍、無敵英雄,會有多少女人前仆後繼撲上你,哪需要去偷夫人身邊的婢女?

「素月、素心姊姊挨打了,打得皮開肉綻,不過大夫說她們的傷不要緊,養幾天就會痊愈。她們很聽話,乖乖吃飯喝藥,說是要到夫人靈前盡忠。

「我問她們,到底怎麽回事?素心姊姊說,最近國公爺結識一位唐三爺,那位爺一身的煞氣,嚇得府中仆婢紛紛走避,他帶來二、三十個男人,外院住不下,國公爺竟想把人給安排到內院裏。

「夫人也沒說好或不好,只是收拾行李,說既然府裏住不下,她就搬到叡園好了,沒想到國公爺竟為此事與夫人大起爭執,國公爺讓人把素心、素月兩位姊姊推出花廳,她們聽見國公爺向夫人大喊:「人可以走,但嫁妝必須留下。」也聽見夫人質問國公爺,春水胡同裏的「姚夫人」是怎麽回事?

「兩人越吵越兇,屋裏傳來東西砸碎的聲音,素心姊姊她們幾度撞門,想沖進屋裏,好不容易門撞開了,卻發現夫人已經倒臥在地上,然後她們就被關進柴房裏了。

「爺,夫人死不瞑目,小魚闖進國公府時,蘭萱堂很冷清,半個人都沒有,夫人獨自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棉被,眼睛卻瞪得很大。

「小魚在夫人跟前允諾,必定讓爺平安無事,我也會找出兇手,繩之以法,夫人信了小魚才肯閉上眼睛,所以爺得幫幫小魚,別讓我言而無信……」

她叨叨地,不斷說話,一句接過一句……她沒算過自己說了多久,只是一閉上嘴巴,心裏就慌得厲害。

看著Emily,她睡了,睡得很安詳,他甚至在她的嘴角看見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是醫生,在這種時候,應該做的事不是發呆,可,除了發呆,他什麽都做不了,好像……他也死了,靈魂飛走了,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軀體。

她死了,再不會對著他笑,再不會往他懷裏耍賴撒墻。

她死了,兄妹之情劃下句號。

她是算準他會配合她的要求,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尋找到另一份感情嗎?她是放心,知道沒有她,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大錯特錯,沒有她,他就無法過得好。

他可以允許自己不娶她,可以允許自己不說愛她,可以和另一個女人共組家庭,只要她快活,可是他無法忍受一天看不到她、聽不到她、聞不到她,她必須真真實實地存在自己的生命中,給予他生存的養分與勇氣啊。

他的腦子一片模糊,把Emily抱出為她精心打造的病房裏,莫霏企圖阻止他,他無法開口說話,只能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她。

下一刻,莫霏松手了,他抱著Emily進電梯,抱著她往地下室走去,把她抱進自己的車子裏,系好安全帶。

他開車,開到祖母家,開到他們在大年夜裏去過的海邊,然後把她抱下車。

他與她臉貼著臉、額貼著額,任由海風一陣一陣吹來,吹得地的頭發躍亂,他的衣角翻飛。

「Emily,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麽都答應你,只要你留下,可以嗎?」

她無法回答,他只好繼續再繼續,不斷不斷說。

餘敏已經說了一個晚上的話,換了一夜的布巾,她的話題多到驚人,直到天亮,她才曉得原來自己是個多嘴的女人。

「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麽都答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同樣的話,餘敏不斷說。

這話很熟悉,像某個男人、在某個世紀、對某個女人不斷重覆的句子,於是直覺地、下意識地……

「好。」

餘敏微怔,是幻聽嗎?視線挪到璟叡臉上,他的眼睛仍然緊閉,她苦笑,確實是幻聽。

她繼續說:「我常自問,我喜歡爺,是因為爺待我好,還是因為爺長得像哥?我沒有答案,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爺和哥重疊在一起,成為同一個人。

「就是這樣啊,你們都放縱我挑剔,你們都由著我任性,你們都滿腦子保護,從沒想過其實我已經長大。

「你們都做著相同的事,讓我怎麽能夠分辨得清?

「不問了,不要管了,只要爺好好的,就算這段感情不切實際,就算最終我們不能在一起,也沒關系,所以,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麽都答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

「好。」

再次怔住,依舊是幻聽嗎?

她抖著手,輕輕握住他的,但這次聲音帶著微微的發抖,手抖著、心也抖著,她不敢呼吸,生怕錯失了什麽。

再問一遍,她說:「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麽都答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

「好!」

這次她看見了!看見他的唇打開,看見聲音從他的嘴巴裏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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