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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陸捌】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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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攢了大半日了雨,到了黃昏時分終於轟轟烈烈地撕破雲山霧海以千軍萬馬之勢奔騰而下。

秦慢抱著傘坐在顛簸的馬車裏,車裏沒有上燈同天色一般渾渾噩噩,馬蹄聲激起的水花排浪似的朝兩邊道路撒去。雷聲震天,閃電一道道地往下劈,不知道是哪方仙人登頂渡劫。

雍和裹著小小的披風縮在角落裏,雷聲一道瑟縮一下,挨著秦慢近些喏喏道:“娘娘,爹不會有事吧?”

秦慢沒應他,他偷偷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差點沒氣死。剛剛不情不願被叫醒了拖上車,得,人直接又在車上睡去了。

雍和氣得牙癢,敢情自己這爹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一腔癡心撞進了個沒心沒肺的懷裏。

他捂著嘴巴狠狠咳嗽了一聲,秦慢始才驚醒了一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啊,到了?“

到個屁!雍和努力繃著一張楚楚可憐的小臉蛋望著秦慢:“娘娘啊,爹都快死了,你咋一點都不擔心呢。”

秦慢緊緊摟著傘,和摟著個寶貝兒似的十分詫異:“督主怎麽會死呢?”

雍和瞪大眼:“我爹咋就不會死呢?”

“他是督主啊?”秦慢說得理直氣壯。

雍和頭疼:“可他頭上的是皇帝啊!”

秦慢明擺著還是不信雍闕會栽,慢騰騰地重覆道:“不可能的,他怎麽會死呢,絕對不會的。”

“……”

如果換做宋微紋他就一定會知道,和秦慢拌嘴那是天底下最不值當的事情,平時正兒八經還好,裝瘋賣傻起來能活活把死人從棺材裏氣蹦出來。

霍安將人送進了皇城,裏頭自有人接應。匆匆挑了簾子,風雨如晦兩盞風燈搖曳著幽黃的光芒,仿佛一閃即滅。瓢潑大雨織成無邊無際的灰帳,從四面八方浸入皇城每一個隱僻角落。

午後的悶熱被澆灌得一幹二凈,更攜著絲絲寒氣鉆入衣襟袖口和針眼縫隙之中。秦慢一下車就打了個哆嗦,雍和看見了悻悻地解開了披風想給她,結果被她搖搖頭給拒絕了,她撐著傘轉頭過問來接他們的太監:“督主呢?”

“回夫人的話,”那太監滿面愁容,替她當著搖搖灑灑的風雨,“慧妃娘娘得了急疫,奄奄一息,陛下滔天震怒以失職不察之罪罰督主站在臺下自省思過,到現在已經站了快兩個時辰了。”

還好,不是罰跪,否則以雍闕的身份在那跪兩個時辰,面子裏子一概丟完了以後還怎麽在朝堂宮內立足。

“哦……”秦慢將手攏在袖子裏,站在回廊下,霍安指著西南方一處隱約翹起的飛檐道,“那兒就是慧妃娘娘的太仙宮,慧妃娘娘原來在道觀中靜修過一段時間,封妃之後陛下就將原先宮裏的道宮精心修繕後賜給了她。娘娘是個好人啊,可是我們督主他也冤啊!”

冤是有點冤,宮裏妃嬪不說三千佳麗也有上百,他一個司禮監掌印哪能一個個顧全過來,何況還擔著東廠的差事。可是既然執掌宮闈,在他的地盤出了事總推脫不了幹系。

秦慢看了片刻:“走吧,去看看。”

霍安與雍和立時擡頭看她,前者更是慌忙拉住她:“夫人啊,這宮裏可不是咱們府裏,沒有禦令隨意走動那可是掉腦袋的事啊!督主他老人家現在正受難,沒人能保你……”

秦慢拉開他的手嘆了口氣,眼風掃了那小太監兩眼:“我們既然能入宮想必已是得了禦令準允了,人來了再不去豈不是有違聖命。”

那小太監訕訕,在霍安瞬間變成刀子一樣的眼風裏忙不疊替秦慢撐起傘,卻被她慢慢地婉拒道:“不必了,宮裏的傘重我撐不動。”

於是她撐起了自個兒黃底白花的油紙傘,悠悠地拾階而下。

慧妃的太仙宮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秦慢跟著引路太監穿過彩鳳樓過了幾重涵洞矮門,走到鞋底盡濕終於到了宮門前。果然如她所言,一路上巡視的禦林們對她視而不見,各路守門的宮人也大開方便之門。

秦慢踏入太仙宮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雨中的雍闕,朱紅的曳撒被雨水泡得黯淡,他謙卑地垂著頭,拔長身量卻是挺如雲松,水滴沿著刀裁的鬢發滾落隱入已經完全濕透的衣裳中。

他聽見來人的腳步聲,只以為是又一波趕來的太醫,前一波已經拖出去送了性命,可憐那副院判也在宮裏擔了數十年的值。淋雨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麽,只是面子有點難堪罷了,可從入宮做奴才的那天起他就已經全然拋去了顏面與尊嚴。

主子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在雨中泡兩個時辰已是開了恩。他安靜地立著,直到看見走過的那雙鞋。

變了顏色的鞋面上繡著覆雪棠梨,是他親自挑選的繡樣,清新雅致與穿著它的人脾性很相和。他頓時大吃了一驚,幾乎不受控制地擡起頭,秦慢微微仰頭看著他,也只是一眼就溫順地垂著頭跟著內侍上了回廊。

雍闕五臟俱震,全然不明白她為何會出現在此時此地,諸多想法瘋狂充斥在他的腦海中,最後化作唇邊的一抹苦笑。

是啊,她是他的七寸,他的軟肋,這樣難堪的時刻皇帝豈能讓她錯過。

主殿裏燈火通明,跪了一地會診的太醫,年輕的帝王英氣勃發,此刻坐在攢靠背玫瑰椅中龍顏陰郁。

秦慢沒有上前,而是遠遠地在門口一跪,禦前女官圓圓的臉盤一轉瞅見了她,猶豫了下借著給皇帝添茶躬身道:“陛下,秦姑娘來了。”

皇帝呷了口茶,看了一眼內幃裏氣若游絲的慧妃:“讓她去偏殿候著。”

可能與主人的喜好有關,太仙宮裏布置與整座皇宮而言已算得上質樸無華。皇帝入偏殿時便瞧著秦慢立在窗下,眼瞼微垂,他道:“在看什麽?”

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

秦慢誠惶誠恐地要跪下行禮卻被他不耐煩地阻止了:“免了,都說了不必繁文縟節得麻煩。”

寵妃垂危他的心情到底是不好的,畢竟慧妃的父親與哥哥在樞密院裏占著半壁江山,慧妃性子淡也合他的脾胃。

秦慢訕訕爬了起來,垂首頓足地看在那,人顯得恭敬而不卑微。

兩廂沈默片刻,皇帝走到她跟前,與她一同看著窗外的雨景與人:“你知道嗎?慧妃得了其實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開門見山,秦慢覺得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憂愁地問:“陛下是覺得督主下得毒嗎?”

皇帝噎了一噎,負手哼了聲道:“料他沒那個膽子。”

秦慢松了一口氣,喃喃道:“也沒那個必要。”

“但你知道朕為什麽罰他嗎?”

皇帝殺人都不想要理由何況罰人,秦慢明智地閉著嘴不說話,皇帝嘆了口氣道:“他執掌大內,卻出了這麽大的紕漏。今日有人給慧妃下毒,他日未必朕就不會落人黑手,想想真令人膽寒。”

秦慢情不自禁看了皇帝一眼也沒看出他哪裏有膽寒的樣子,她想了想決定還是直白點說:“朝政宮闈之事草民不懂,陛下叫草民過來有事盡管吩咐便是,只要草民力所能及,一定竭盡全力。”

“……”這個姑娘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呢,這個時候不該為她的好情郎掉兩滴眼淚訴說往日功勞痛徹心扉求情嗎?不過這個單刀直入的爽快性子倒是很討他的喜歡,和明白人說話輕松又利落:“我聽聞你在惠州時曾救治過和慧妃差不多病情的女子,眼下宮裏的太醫各個無能不濟事,萬般無奈之下朕想請你出山看看能否救救朕的愛妃?”

“陛下太客氣了,”秦慢笑了一笑,轉頭仍是看著霧雨蒙蒙的窗鬥,“陛下所命,草民何敢不從。只是這解這毒手段繁瑣,還望陛下容草民略做準備。”

這點要求皇帝自然一口應下,在秦慢躬身退出偏殿時她突然擡起頭來:“草民鬥膽一問,陛下是從何人那聽聞草民會解此毒?”

皇帝咳了聲,淡淡道:“前幾日惠州剛好來隊人馬進貢今年的河珠。”

秦慢了然,慢吞吞道:“惠王殿下真是個睚眥必報的真小人。”

皇帝愕然地看她言罷便揚長而去,半晌悶笑出了聲。

秦慢答應解毒,雍闕便也沒罰下去的理由了。

得了恩典,他朝著主殿磕了三個頭,不緊不慢地在雨中站起,手下人早在附近的廂閣裏準備好了換洗的衣裳和浴湯。他面不改色地在一眾人各色的眼神裏穿過雨幕,**地入了廂閣。

才踏入廂閣他便是一楞,臉色的淡然不迫霎時粉碎了幹凈,那瞬間他窘迫地想要轉身退出小小的房間,可是步子卻始終挪騰不開。

秦慢眼圈紅紅地站在那,哭唧唧地看著他喚道:“督主。”

冰碎山裂也不過是眨眼一瞬。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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