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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伍陸】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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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燕京,千載風華,此時桃花盛極,一陣風吹過,甜得微微發膩的花香順著簌簌的花瓣充斥在每一條或寬或窄的街巷上。

馬車飛一般地奔馳在朱雀街上,這是燕京最寬敞的一條幹道,直通皇城正中的朱雀大門。

秦慢隱約聽到熙攘的鬧市聲從邊邊角角的縫隙裏鉆進來,像把小梳子在心尖上掃來掃去。可是馬車奔跑得飛快,眨眼就將這些繁華鬧景遠遠拋在身後。無人敢去觸這些身著錦衣,佩戴繡春刀的官人們的黴頭,他們被比作惡鬼,然而這些惡鬼不僅敢在白日裏出沒公然滅人滿門,還能如此堂而皇之地騎著馬直奔向整個大燕最核心的地方——皇城。

奔馳的車馬徑自從朱雀門的側門魚貫入內,鞭飛馬鳴呼喝的聲勢仿佛穿透整個大燕的雲霄,驚動巍巍墻頭的老雀們紛紛展翅,各飛東西。

打曹深傳了皇命來,雍闕就時時留意著秦慢的臉色。此時的秦慢被馬車顛簸得臉色確然不大好,煞白煞白的,手指緊緊抓著衣角,不知是緊張還是難受的。細細的手指一個個骨節崩得發白,隨時會斷了似的,他咳了聲,引起她擡頭:“是不是累了?”

他這話說得響亮,外頭的人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即馬車慢上了些許。不過也就這些許功夫,穿過一道朱雀門到了二座門前的下馬碑,所有人都停了。

秦慢深深吸了口氣,搖搖腦袋還是要謝謝他:“多謝督主體諒,”她撫撫心口苦歪歪道,“現在好是好多了……”

這話還有後頭,雍闕等著她。

果不其然,她懨懨道:“我能不去見陛下他老人家嗎?我一江湖中人膽兒小,見過最大的官就是惠州的州牧大人,”她吞吞吐吐,猶猶豫豫,“我不懂規矩不懂禮數,見了一定會給您丟面子的。萬一惹怒了龍顏,怕是連您裏子都要丟……”

明擺著自己不想去,非得打著為他著想的旗號,瞧瞧說得多好聽,面子裏子都替他顧全了。要不是知道她是為他所迫跟來,他簡直要以為她是真歡喜上了他,處處替他考慮周全!雍闕笑了起來,他心裏又想,除了這層太監身份以外,她看上他似乎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秦慢被他一笑笑得先是一喜,隨即看清楚他眼裏的顏色,頓時焉了下來。

雍闕真笑了起來,將她的額發略撫了一撫:“說你機靈,這時候又犯起蠢來。你一無品無階的普通百姓,你想見陛下也得掂掂自己分量不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下車後又人會領你去歇著,只管等著我就是。”掌心貼著她的額逡巡流連了一會,順著鼻梁緩緩而下,食指貼著她的雙唇豎起輕輕一壓,“別的咱家不交代你,只管記住一條,宮裏邊是人是鬼的話都不能信不能答。聽清了沒?”

那雙魅人的眼睛是彎著的,秦慢卻看出笑意後深不見底的幽邃與滿滿的警告,她本能地點點頭:“明白。”

嘴唇一動,擦過他的手指,可是這一次他沒有松開,而是輕輕地一抹,帶著些說不出的撩撥意味,幾乎嚇了她後背一僵。

愕然間雍闕已先行下了車,外頭又是一陣寒暄,宮裏頭的都是熟面孔,怕他畏他更想巴結他,唯一幾個不親不熱的大概就是曹深那票人了。

西廠啊……

他們走得如此隱秘,還能掐著點在道上截住他們,看來沒少往他身邊放眼睛。

雍闕摘下腕上的菩提星月,大概是在外頭跑了一圈和秦慢那丫頭待了一段時間,自個兒的心腸軟和了一些,竟看著他們不覺得多嫌惡了。但不嫌惡歸不嫌惡,該剜的眼睛還要剜,該剁的手也還要剁。

他遙望著層層重檐後延英殿的一角,只不過現在這位聖人的心意似乎要比先帝要難揣測得多啊。

雍闕走了一陣,外頭終於安靜了下來,霍安在車外小聲道:“姑娘,下來吧。督主往延英殿去了,這兒沒外人了。”

又過了小會,一只瘦巴巴的手撥開簾子,一張臉探了出來看了看,才慢吞吞地踏著腳凳爬下馬車。

不知道車裏雍闕與她說了什麽,霍安瞧著她六神有三神在外漂著,她一向木訥遲鈍他見怪不怪,左右看看湊到她身邊道:“姑娘甭怕,這宮裏大半還是督主說得算了,他老人家去了一會就該回了。到時候去他府邸,您就自在了。”

這才叫她害怕好麽!饒是秦慢再迂鈍,也覺得雍闕這動手動腳得不大對勁。她納悶啊,都說太監身下邊少了一塊,不是該不通男女之情嗎?動手動腳的有什麽意思啊?

霍安將她領到附近一處宮所內的小廂閣裏,宮所不大幹凈整潔但看似沒有妃嬪住在其中。霍安早將秦慢的作息習慣摸索得清清楚楚,人剛落在就送來幾碟點心和一盞熱羹,他邊擺碗筷邊說:“姑娘,您少吃幾口,督主交代了一會回了府裏還要陪你好好用頓膳呢。”

秦慢坐在地罩旁的矮墩上:“哎?陛下不是給督主擺了酒嗎?”

“哎!這您就不知道了吧,說是擺酒其實是招督主去問話呢!”

秦慢了然地點頭:“哦……”她看看四四方方鴿子籠一樣的房子,嘆氣道,“宮裏真不自在,我都想回上清山裏去了,這個時候野兔子最肥,我和宋微紋每天都能吃上肉呢。”

霍安心裏直哎呦,姑奶奶您還想著上山打兔呢,俗話說得好這宮裏是進門易出門難,上了督主那條船想下船那就只有一條路——淹死了。

他其實有點同情秦慢,畢竟跟了太監,就算是雍闕那樣風光體面的太監,到底是身上少了一塊肉不如意的。可是這種話他又不便和秦慢說,只好給她夾著點心:“姑娘您先墊墊肚啊。”

秦慢唉聲嘆氣地吃著點心,幾塊下了肚才端起湯羹,外頭跑來一陣慌促的腳步聲。霍安一轉身,朝著外面吼:“喝了孟婆湯,趕著投胎做鬼去呢!沒看著貴人在裏頭安歇,懂不懂規矩!”

小太監被訓斥得委屈,雖說霍安品階不高,但是跟在雍闕身邊那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心腹紅人。他砸吧下嘴咽下去苦水,低聲下氣地回道:“小霍公公,外頭李公公親自傳了話來,說是聖人下旨要見一見跟著督主回來的秦姑娘。”

“哈?”

秦慢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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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消息傳得真是飛快,前腳才入宮,後腳皇帝就知道雍闕帶著個姑娘家回來了。

也不知道是為了表示對這位只手遮天的內臣看重,還是打了別的註意,但既然皇帝要見,就算你是個升鬥小民,那也得誠惶誠恐地跪著去見。

打點頭面是來不及了,霍安匆匆將秦慢上下一掃,就往外一推,笑容滿臉地將人交給了禦前侍奉的李幸從:“勞李公公您貴步了,姑娘她非出身官門世族不大懂宮裏的禮數,煩請您多照顧了。”

李幸從是新帝身邊的老人了,打新帝幼時就伺候著,雖說對東廠這些人不待見但逢面不打笑臉人,他也和氣地應道:“霍公公言重了,雍大人的人照看也是應該的。姑娘,您請吧。”

雍闕像是早就料到了這回,秦慢落腳的地方離延英殿乍看隔著重重殿所,走起來穿廊過殿的,不多時就到了丹陛之下。

李幸從不冷不熱地交代了兩句就進去了,想是考慮到秦慢是個女子很快裏頭走出個宮娥打扮的姑娘來傳喚她。

秦慢一擡頭,兩人俱是一楞。

即便多年未見,但宮娥圓圓的臉蛋兒卻讓秦慢記憶猶新,畢竟女扮男裝投筆從戎的花木蘭有,男扮女裝跑出來閑游的人可少之又少了。

一照面,兩個人顯然都認出了對方,宮娥脫口而出了個:“你……”

馬上又閉緊了嘴,依舊板著張冷淡的臉道:“陛下有請姑娘進殿,請吧。”

秦慢眨巴眨巴眼,十分識相地默默點點頭,跟著她進去了。

短短的一段路,宮娥回頭好奇打量了她好幾眼。秦慢的長相並不出眾,但是她淺淡的發色和眸色實在突出,讓人過目難忘。

跨進殿的同時,圓臉宮娥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地面,悄悄提腳在秦慢膝彎出一踢,:“跪。”

那一腳不輕不重,秦慢猝不及防地就噗咚一聲伏倒在地,就聽著宮娥一本正經地福身朝前道:“陛下,秦姑娘到了。”

碧青石的地面光可鑒人,秦慢沒頭沒腦地跪在那裏只瞧見自己一頭霧水的臉,雍闕在何方,皇帝在哪裏她全然不知,因此有點小忐忑。

“既是雍廠臣的人,這裏又沒有外人,不必如此大禮,起來吧。”

“起來。”宮娥又是目無斜視地悄聲道。

秦慢齜牙咧嘴地揉揉膝蓋爬起來,木木楞楞地就擡起頭來。

首先她瞧見了雍闕,依舊是那副篤定自若的模樣坐在酒席之後,微撇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他的對面坐著另外一個人,近四十的模樣,顴骨瘦得突起,下巴尖尖,一雙眼微微上吊時而閃爍著精光,仿佛像一把刀,將她一寸寸的削下剖開,打量得透徹。

最後她看向了上首,龍椅之上坐著個明黃身影,雖是龍袍但樣式輕便,並非袞服。那人穿得自在,神態也溫和自如,在與秦慢對視的剎那,他的眼中快得幾乎捕捉不到的閃說一絲情緒:“這就是雍廠臣的家眷嗎?”

單刀直入的問法令秦慢與雍闕同時一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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