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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伍壹】同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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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論,客棧的鋪褥遠比不了海惠王府的廂房來得舒適軟和,可秦慢這個人似乎天上自帶一種輕松舒緩的特質。接近她,躺在她身側,雍闕難得察覺累了,想閉一閉眼。

他也確然如是做了,枕頭上是她發間的皂角味兒,清清淡淡的,不沖人。皂角的味道裏又摻雜著一絲乳脂香,應該是霍安強行抹在她臉上的。那麽大的一個姑娘家,活得還沒個太監精細。霍安說她平時就一盆清水潑臉,不抹香,不上妝,就那麽出去風吹日曬。

雍闕睜開了一只眼,近在咫尺的是白得和雲瓷似的頸子,底子好似好,也不能這麽糟蹋了不是?想到這,他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地打量過眼前這個人。

視線從半掩半藏在衣襟裏的頸子緩緩上移,滑到了下顎上,因為瘦顯得略尖了些,配著窄窄的小臉倒也不突兀。下顎上方是雙顏色淺淡的唇。

他是個男人,又是在後宮閱盡無數姹紫嫣紅,人間國色的男人,自然辨得出好壞。不得不說這雙櫻唇是這張臉上比較出彩的地方,典型的櫻桃小口,唇形卻是豐潤,不動聲色地勾得人心思微癢。

心底裏突然撒下了一把細密的火星,燒得他唇舌微幹,帳子裏靡靡的光線似風吹入了他心裏,將火星燃成火苗。然而終究火苗未能蔓延,他及時地用理智掐滅了它。至於有沒有滅得徹底,是否會死灰覆燃,他便無從知曉了。

他猛地閉上了眼,而秦慢卻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註視“咦”了一聲,打了個呵欠懶懶散散地轉過頭去。如雍闕所料,她在裝睡。說是困,但滿腦子裏轉滿了各種人物畫面,謝小姐、亂墳崗、烏鴉還有……雍闕那張蠱惑眾生的臉在她腦子裏攪合成了一團。她想順藤摸瓜抽出一根線,奈何線頭太多無從下手。

縱然知曉雍闕不知打了什麽主意也躺在了床上,而當她揉著眼睛轉過臉來時仍然嚇了一大跳:“督、督主?!”

“聒噪……”雍闕一只巴掌蓋在了她臉上,捂住了那張聒噪的嘴。

安靜地養了會神,雍闕惺忪地挑開眼縫:“怎麽又不說話了?”

秦慢委屈地扇扇睫毛,讓他註意到自己還被他按住的嘴巴,雍闕仿佛才留意到似的嫌棄地將手松開。移開的剎那,那只比女子還要秀美的手狀似不經意地從她唇上輕輕摩挲而過,帶著點試探又煽動的意味。

秦慢怔了怔,下意識地抿了下唇,恰恰抿住了他的指尖,雍闕的眼神在那瞬間變得極其危險。可是眨眼間,他的神情依舊與平常二般無異,要說無異也是不對,現在的雍闕像只吃飽喝足的獅子,慵懶而隨意。

他收回那只捂在她嘴上的手,懶懶支起自己半邊的臉朝向她:“我看你對謝小姐的事很是上心。”

秦慢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好幾回,嘀咕著方才難不成是自己的錯覺?她在男女之事向來粗心眼,而雍闕又是個太監,天底下還有比和一個太監同床共枕更安全的事嗎?想了兩回她寬了心,也翻過半邊身子支著腦袋,面對面地說著話,眉目間頗為同情:“也不是傷心,只是覺得一個年華正好的姑娘家逢此遭遇實在可憐,能襄助的就襄助一手。”

對面人秀窄的鳳眼裏意蘊深長:“哦,我倒從沒覺得你是個慈悲心多重的人。”

秦慢楞了一楞,她訕訕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竟是沈於緘默之中。

她想起了曾經年少輕狂的歲月,揚鞭提劍不可一世,荒唐得現在看來為免可笑,但笑完之後又有絲淡淡的緬懷。她曾經做過很多自以為對的事,或許它們是對的,但對經歷其中的人來說可能痛苦的分量遠遠重於所謂的正義與真相。

如果換做曾經的自己,面對謝小姐同樣會拔刀相助,只不過那時的自己一定是熱血沸騰、義不容辭,於今夜也一定會不舍不休地追查下去,而不是如此時此刻般心平氣和地和雍闕面對面地躺在床上談心。

很多時候,連自己都無法鑒別自己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壞人。這個問題糾纏過她許多年,到現在也不一定有個答案。

秦慢幽幽地嘆了口氣:“說我慈悲委實擡高了我,”指尖撓了撓腮,她眨了一下眼,“同情固然是同情,同時也覺得發生在謝小姐身上的事很奇怪罷了。督主不認為嗎?”

是很奇怪,乍然一看像是天災,而今夜所發生的事無一不指向*:“普通商賈之家牽扯到了本該滅族的少夷族本就不是一件尋常事,我觀謝祖奇言談間多有閃爍,想是隱瞞了許多其中細節。西南邊陲許多國度中人行事與中原人大為迥異,他們鮮少願意與外族人來往,但一旦有所牽連或受且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心狠手辣、不死不休。他們想殺之人,想追之人,窮盡天涯海角,逾過數十年也親手殺之。”

秦慢點頭以示讚同:“光憑謝老板口述,謝小姐那麽大一個活人穿越層層守衛的院落走到墳塋地裏,中途不被任何一個人發現,十分不合情理。除非,”她低頭用手指在被褥上劃了兩橫,“一謝小姐自己習得了一身出神入化的輕功,從今夜來看不太可能;”

說著指尖挪到下面那一橫:“二麽就是有個輕功高手人挾持了謝小姐,將她帶到墳塋之中,如果真有其人那必是今晚操縱她的那個人。我奇怪的是,那個人為什麽單單挑中了謝小姐,帶到墳地中又是意欲何為?這可能就是謝老板所隱瞞的事情了。我更好奇的是,今夜謝小姐口中的不是他,不是她,這個他/她指的又是何人。”

還有一些其他疑惑她並沒說出口,謝小姐前後結的幾次婚姻,乍一看沒什麽關聯,但細細盤摸其中會發現從書香方家到後來的柳家都與中原武林或多或少存在著關聯。至於柳氏,不免讓她想起目前惠王府中瘋瘋癲癲的柳心瑜。

一個瘋了的柳心瑜,一個受了控制的謝鳴柳,怎麽看都不像是沒什麽關系啊。

一口氣說完,因為想不出緣由,苦惱得整張臉抓在了一起。等了半天發現無人接應她的話,秦慢詫異地擡頭卻發現雍闕半闔半睜著眼像是在註視她又像單純地在睡覺,她不覺屏氣凝神地收了音。

“怎麽,不說了?”

“哎?”秦慢抓著褥子驚訝道,“督主您沒睡啊?”

“我聽你說得專註入神,不忍打擾哪。”雍闕懶洋洋地掩了掩口,真別說,躺了這麽一會功夫倒是把他困頭給躺了出來。

猜謎這種事就像下棋,得兩個棋逢對手的人過招拆招才有趣,她興致勃勃地趴在了說了半天,結果得了雍闕這麽一個反應委實令人太過沮喪。秦慢萎靡了一小下,瞅瞅雍闕沒立即瞇上眼,她討好地湊近幾寸,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督主,您給我說說少夷族的事兒唄?我見識少,只在書本裏只言片語了解過。”

給了幾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是吧!雍闕被她搖得不耐,可偏生那軟軟綿綿的話語聽在耳中叫人發不出脾氣,眉頭一擰,展臂將人呼啦壓回了枕頭上:“大半宿的不好好睡覺折騰什麽!幾歲了,睡前還要雜家給你講故事??”

秦慢委屈,小聲抱怨:“哪有吊起人胃口半途就這麽跑了的道理!”

雍闕笑了起來,略有幾分得意囂張與自嘲:“若講道理你可找錯人了,爺是天底下最不講道理的人了。”

秦慢扁嘴,瞪著昏暗的帳子兩眼發楞,瞪了一會早應睡去了的雍闕語意朦朧道:“謝家的事情別管了。”

“啊?”她張嘴。

“啊什麽啊,和你相關嗎?”雍闕譏誚完一句再無聲息,想是真正睡去了。

是啊,和她相關嗎?秦慢悵惘地拉起被子蓋住臉,雍闕的意思她懂,不平、難解、可悲之事太多,人皆凡人,非佛陀神靈哪能一一插手。在這不算動蕩也不算太平的世道裏,明哲保身是聰明人的作法。

她不禁又回憶起了往昔鮮衣怒馬的歲月,捂了捂自己的心口,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還活著,可是再難有那一捧熱血活於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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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相安無事,秦慢醒的時候枕邊已經空空,留了一絲淺淡的熏香,格調富貴雍雅,一嗅即知。她呆呆在床上坐了一會才慢慢找回自己的神來,看著枕頭一會她伸手撿起一根柔軟且長的發絲。

發絲如墨,極是柔韌,和自己枯草似的一頭黃毛迥然不同。

差距還真是大啊,秦慢拉著發絲在指腹上繞了一圈,跳下了床去。

稍是捯飭了一番,才跨出門就撞見鬼鬼祟祟守著的霍安,一見她出來他和猴似的一蹦上前嘿嘿嘿地一通笑,搓著手道:“姑奶奶,昨夜裏累著了吧。”

秦慢被他嚇了一跳,慢吞吞道:“你叫我什麽?”

“姑奶奶啊!”

“……”

霍安比劃著道:“你看吧,其實馬上回京裏你就知道了,宮裏和東廠裏小輩的太監們都叫督主他老人家祖宗。叫您一聲姑奶奶不對嗎?”

秦慢費力理了一下其中的關系,異常嚴肅地對他道:“祖宗和姑奶奶之間差了起碼好幾個輩分,我是有爹有娘的人,不能亂認祖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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