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3章 【肆叁】有鬼

關燈
南方雨水多,尤其清明前後,下得密也下得短,夜裏落一場,早上起來檐下窗上掛了一層厚厚的水珠。

濕濕嗒嗒,沒完沒了,陰冷得叫土生土長的北方人雍闕甚不大舒坦。

他愈發懷念起天幹物燥的京城風物和那些張面熟心不熟的老面孔們,好在明兒就要回去,思及此他不痛快的心情舒緩了兩分,直至見了秦慢一步兩晃地,連聲招呼都沒打就晃進了他的內寢。

和她的客房不同,雍闕的房間敞亮清明,出乎意料地無多贅飾。她來得早,雍闕尚未束發著冠,墨雲似的烏絲半垂在肩上,白衣松散,整個人透著股將醒初醒的慵懶。

她一來,開口就要求他,也讓他意外地挑了挑眼角睨過去:“什麽事兒?”

有人說雍闕狐媚惑主,今日秦慢見了才醒的雍闕,心道還真不是空穴來風。她看了兩眼,念著“清心靜氣,清心靜氣”挪開眼,低著頭道:“我師弟宋微紋想和我一起進京……”

她才說一句話雍闕就清楚她的來意,他知道卻故意不點破,把玩著手裏的梳子拖著腔調:“怎麽著,想讓咱家除了帶你這個拖油瓶之外再帶上他?”他哼了一聲,“你要弄清楚了,咱家的東廠可不是開善堂的,哪裏來的阿貓阿狗想來就來,想去就去?”

秦慢一聽他那陰陽怪氣的調子頭皮一麻,麻了也得說啊她扭扭妮妮了會,壯了壯膽子順著他話道:“督主說得極是!宋微紋那小子又煩又鬧,我來就是想請督主打發走他。”

她接得還真是順暢!現在急著慌著甩開自己的師弟,生怕和他們東廠有幹系是否為時已晚了些?她做師姐的在他手心裏,師弟還能撇清到哪裏去?!雍闕對著鏡子不知是看自己還是透過鏡子看她,淡淡道:“你自己的師弟自己還不能指派?你這個師姐做的為免太沒出息了點。”

秦慢怪委屈的,捏著衣角小聲道:“我一貫沒什麽出息的……”

要不,怎麽會被他拿捏得動彈不得呢。

這話聽在雍闕心裏又不大高興了,敢情著自己一直和地主豪強一樣在壓迫著她是麽?真是只小白眼狼,也不看看天下間有幾人敢和她一樣在他面前橫著走。雍闕沒理睬她的話裏有話,將玉梳拍在案上:“求人會求嗎?”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秦慢望著梳子唯唯諾諾道:“督主我不會……”

“嗯?”

他一個眼神過去,秦慢嗚了聲咽下去餘後的話,乖乖上前拿起梳子。

雍闕的那頭烏發,連秦慢這個女人看得都嫉妒,握在手裏比綢緞還順滑,稍不留神就從指縫裏滑落。秦慢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小心翼翼地捏著梳子左右看了半天,從他的發根一寸寸往下濾去。

她的勁兒太輕,雍闕皺皺眉:“重些。”

“哦哦……”秦慢誠惶誠恐地一使力,雍闕“嘶”了聲但沒回頭嘴裏半叱半怨:“沒伺候過人也罷了,自個兒梳頭都不會梳?”

秦慢握著他一把烏絲上不上下不下的:“督主……要不我還是叫霍小公公過來伺候您吧。”

“啰嗦,繼續。”

秦慢心裏直嘆氣,萬般無奈地繼續梳下去,幾梳子下去漸漸有了心得,愈發地順手起來了。不過,也是要分人的,光是看雍闕的背影就是賞心悅目,映著外頭打苞的海棠,美得和幅畫一樣。所以說美的人伺候起來也叫人心甘情願,秦慢梳得愈發愛不釋手起來:“督主您頭發真好!”

雍闕閉著眼借著空隙小小地瞇了下,聞言輕輕撇了下嘴角:“我就只有頭發是好的?”

她忘了,這人不僅自傲自負還自戀!

她想了想說:“督主您哪裏都美!”

“……”雖說她這話裏誠意十足,但雍闕聽著卻並不是很受用,誇個男人美和誇個姑娘壯實一樣有什麽區別?他悠悠閑閑地由著她伺候:“虧得你的功勞,聽說今兒天沒亮惠王沒過門的媳婦兒就醒了。咱家倒是好奇你們的師父是何方能人,教出了你們兩這樣的徒弟?“

“什麽叫這樣的徒弟啊?”一聽就不是什麽好話,秦慢也只敢小聲嘟囔了句,“我師父啊就是籍籍無名的江湖之輩,因為年輕壯志未酬不得意,所以歸隱

山林,修身養性。”

“哦?什麽壯志?”雍闕頗有興趣。

秦慢老老實實道:“心上人和別人跑了,心灰意冷之下就歸隱了。”

“……”雍闕抽了抽臉,“真的?”

“真的!”秦慢使勁點頭,前半句可能是假的,但後半句比真金還真!

“那你呢?”雍闕轉過臉來,初晨的陽光照得他輪廓模糊,令人生出一種異常溫柔的錯覺來:“你又是從哪裏來?”

秦慢手下的梳子一頓,兩人離得很近,彼此的神情一覽無餘,絲毫變化都在對方的註視之下無所遁形。秦慢不知道雍闕看出了什麽,也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但她可以肯定他一定知道了什麽。那一年發生的事情縱然隱秘,但涉及的人並不在少數,若留有一二活口,就此透了風聲出去也不奇怪。

“發什麽傻,”先打破沈寂的是雍闕,他輕輕一笑,“不願意說就不說吧,早晚都會知道的,束發。”

秦慢楞了楞:“哦……”

她梳頭的手藝不大好,束發著冠的手藝卻相當熟稔,似練習了很多遍似的,雍闕輕飄飄來了句:“以前經常女扮男裝出去麽?”

“……”秦慢半天悶悶地嗯聲,老天爺何其不公,給了他一張藍顏禍水一樣的臉還給了個足智多謀的腦子,“小時候貪玩……”

雍闕挑剔得很,對著鏡子照了再三方滿意地點點頭,起身,見她還木木地站在那:“怎麽著,還想伺候我更衣?”

秦慢在這方面委實很遲鈍,她以為梳了頭接著就是更衣所以幹脆等在原地。但見他那架勢,似乎又不用自己伺候了,手足無措地站著不知道是要走還是不走。

雍闕氣悶,就算是她面前站著個太監,她一個姑娘家也要知道避嫌吧!

他嘆了口氣:“行了行了,不勞你大駕了,出去吧。”

秦慢沒頭沒腦地被打發出了內寢,霍安蹲在外面伸頭縮腦,一見她出來忙問:“姑奶奶,怎麽那麽快就出來了??”

“啊,”秦慢攤攤手,“督主不要我伺候他更衣。”

霍安一臉失望,然失望歸失望他仍是安慰她:“姑娘莫傷心,督主能讓你近身就已經是很親厚了,要知道他老人家從不讓人挨近他一尺內。”

他的怪脾氣秦慢領略得十足,區區潔癖已不能叫她驚訝,默默在外等到雍闕整飭完畢出來了,用了早膳秦慢慢吞吞地擦著嘴:“督主我早先求您的事兒……”

雍闕卻是答非所問:“明兒就要走了,一會你同我一起去看看未來的惠王妃,盡個禮數。”

“嗳?”秦慢眼睜睜地看著他提袖入了書房,一路上雍闕一直沒閑著,他人不在京中但京中的風吹草動從來沒逃過他的耳目。官員的,後妃的,皇親的,乃至皇城裏最重要的那位主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的道理從他入宮起就銘記於心。

這麽些時日沒回去了,有些忘性大的怕是早忘了他這位煞神了,忘性大就該治,雍闕正尋思著回去送他們一份什麽樣的大禮。

霍安伺候著秦慢漱了口,好奇地問:“姑娘,您一早就說著來求督主,您到底想求他什麽事兒啊?”

一般來說雍闕是個闊綽的主子,自個兒腰包裏有一萬的進賬手下人少不得分個三兩千,秦慢打跟了他起吃的用的都是他默認往最好的供著。她想要個什麽,何須驚動雍闕只管指派霍安一聲即可。況且秦慢幾乎從沒開口要過什麽,她人好養活得很,有她一口飯一口肉她便心滿意足得感恩戴德。

“唉,也不是什麽大事。”

一個雍闕已叫她頭痛,再添個宋微紋,這日子豈止一個煎熬了得。

霍安打小混在宮裏,見慣了獻媚爭寵的伎倆手段,眼珠子一轉他悄聲對秦慢道:“姑娘,不是我說,您哪都好就是人吧有點木訥。說白了吧,”他砸吧一下嘴,“就是不太解風情!督主怎麽著也是個男人,是個男人就喜歡聲嬌言軟的姑娘。聽奴才一句的,您啊不用多費什麽意思只管著在督主面前撒撒嬌,說上兩句好聽話,保準他頭也不擡地就答應了!”

秦慢聽得一楞一楞的,末尾恍然頓悟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受教受教。”

霍安心道著,這兩主子可有得折騰,一個心高氣傲眼裏難入凡人,一個木頭木腦混不開竅,真是一物降一物,也不知道最後是誰降了誰。

┉┉∞∞┉┉┉┉∞∞┉┉┉

別看秦慢聽得一本正經,真要讓她去撒嬌賣乖她又犯難了。讓她舞刀弄劍勉強可以,讓她裝模作樣也稍微能行,但讓她學宮裏妃嬪賣弄風情、更吹什麽枕邊風,那完全就是對牛彈琴。

沒等她思索完該如何對不睡一張床上的雍闕如何吹枕頭風時,雍闕已如約而至將她拎起來,一同去了柳心瑜的廂房。

按理說柳心瑜作為惠王府未來的女主人理應住在內院,但實際上同秦慢他們一樣,她被安排在外院的冬心院內。

冬心院這個名字很怪,怪到秦慢正兒八經看到門上牌匾時楞了楞,喃喃道:“還真是直白啊……”

雍闕自然也看見了她目光所視,對惠王的悲秋傷春輕哂了聲道:“還要我拎你進去?”

秦慢惶恐:“不敢不敢!”

她偷眼看了看雍闕,比量了一下雙方身高,暗嘆道不肖說什麽枕邊風,光是往他耳邊吹口氣她就得搬個矮凳墊個腳才行。

要命!

慕容景打王府後幾乎通宵達旦,未曾合過眼,直到今日淩晨方疲倦地將藥廬交王府侍從去小睡了片刻。

雍闕來時他還沒有醒,故而沒有見到,但是巧得很的是柳心瑜醒了。

打秦慢壓制住她毒性後,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幾次睜眼,然而雍闕他們去了裏外的人皆無多少喜色,連同打早上就守在這的蕭翎也是眉宇凝重,與前些日子相比並見多少輕松之色。

雍闕環視了左右,壓著聲輕輕問道:“王妃怎麽了?”

蕭翎一臉倦容,先是看了眼他背後墨跡進來的秦慢,聲音喑啞:“阿瑜,她神智不太清楚。”

雍闕與秦慢俱是一楞,蕭翎揉了揉緊抓著的眉心:“慕容公子說她體內毒性雖暫時沒有加劇,可因長時間受噩夢所困,精神受到重創所以失去了理智。”

簡而言之,就是柳心瑜瘋了。

這可真是雪上加霜的一個消息。

對於花樣年紀的一個女孩兒來說,可能這比死還要難以殘酷。

“我可以去看看王妃嗎?”雍闕背後伸出個小小的腦袋,說完她牽了牽雍闕衣角,“督主,行嗎?”

雍闕淡淡看了眼她勾在自己衣袖的爪子,喉嚨裏發出聲輕哼。

蕭翎看著他們兩人垂下眸來,點點頭。

閨居內陰沈暗淡,四面窗戶緊合,幾乎只靠著幾只蠟燭燃燒著維持光明。秦慢皺皺鼻子,一直默然走在她斜後方的蕭翎看見了她這個小動作,澀聲道:“她不願意見人,也不願意見光……”

床幔半垂,角落裏隱約可以見著個身影蜷縮抱成一團,等秦慢他們走近了才看見她人竟是被牢牢捆成了一團!

蕭翎似不忍看她,匆匆瞥過一眼就挪過視線:“她醒來後就瘋瘋癲癲百般尋死,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按著慕容公子交代地將她綁好以免不測。”

為了防止同千人一面一樣咬舌自盡,柳心瑜的嘴巴也被堵上了,她衣容尚算齊整,只是兩眼翻白垂著腦袋喃喃自語。

雍闕沒讓秦慢靠近過去,她聽了半天問蕭翎:“王妃娘娘在說什麽?”

蕭翎望著跳動的燭光,沒有血色的唇微微翕動:“她說,有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