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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叁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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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惠王開口作陪,且又在人家地盤,霍安一個小小內監哪有拒絕的道理。換做是雍闕本人在場,也要給三分薄面。

艷陽高照,秦慢身著單薄春裳,而蕭翎卻依舊是一襲毛皮大氅,她呀地連忙起身行了一禮:“王爺……”

蕭翎淡淡應了聲,看了她一眼,轉而對霍安道:“晨間春風料峭,你家夫人身子又未大好,還不取件外裳來擋擋風頭。”

霍安一想,哎呦是啊,光顧著見她活蹦亂跳險些忘了還有傷在身:“是奴才的疏漏,夫人等一等,奴才馬上就給您送過來。”

秦慢看他一溜煙地小跑離去,風搖起竹枝颯颯作響,池子裏錦鯉們結伴爭簇游得歡快,她望著出神,蕭翎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她像才回過神來慢吞吞道:“王爺有話與在下說?”

蕭翎看著那張全然陌生的面孔恍惚了一下,聽著她自稱在下淡淡一笑:“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話,你我以同輩相稱,大不必如此拘束。”

她訥訥應是,想是身為一個江湖小鱉不曾與這麽尊貴的人物打過交道,蕭翎讓她不拘束而她處處顯得束手束腳。他心裏暗中嘆氣,與他比起來,東廠出身的雍闕顯然更叫人望而生畏些。

“你傷好些了嗎?”蕭翎的口吻雖淡,可其中關切之意卻是明顯。

秦慢點點頭:“好多了……”

兩三天的功夫就能下床走動,恢覆之快倒是叫他意外。他說陪秦慢去看千人一面,當真帶著她邊走邊說:“這幾日忙著春祭,沒得空去看你,聽府中管事說你胃口不大好,進的不多?”

她低著頭,鞋尖碾了碾石縫裏冒出的嫩芽:“勞王爺掛心,傷才好,大夫叮囑少食多餐,飲用清淡。”

她的唯唯諾諾讓他默了一默,狹細幽徑上只餘他兩人,靜得像一幅畫。蕭翎循著地面上交疊在一起的影子看向身側蒼白平淡的那張臉:“秦姑娘,我有位故人與你很相像。”

他說得直白而又毫無防備,秦慢卻沒有任何驚訝之色。她也看著地上的影子,慢慢擡起頭來,濃淡春光落在她眼角化作一閃即逝的悵惘,她微微一笑:“以我的年紀與王爺的故人相差很多吧。”

誠然,以秦慢的相貌至多十五六,而蕭翎與雍闕年紀相仿,三十不足二十有餘。此次也是看著快至而立之年,族中人催他完婚才將蜀中柳家小姐接到惠州來,孰料一著不慎事態衍變至此。時值今日,柳家小姐芳蹤未明,再不找到唯恐西南會生變故,這也是蕭翎近日忙碌所在。

他緘默不語,秦慢踢起個石子,歪著脖道:“我與王爺的故人生得相像?”

蕭翎深深看了她一眼,輕輕擺首:“大不相同。”

秦慢哦了一聲,非常肯定地點頭:“那她一定生得很好看。”

蕭翎為她的勇於自嘲莞爾一笑,其實就如秦慢所言,無論年紀還是相貌,甚至是性格,這兩人之間都是天差地別。可不知為何,他第一眼看到秦慢時就莫名有種熟悉感,或許是那人香逝而去時的年紀與秦慢相仿,又或許是那人忌日快到引得他追思。

往昔回憶蕭翎極少與人提起,一旦勾起猶如洪水開閘:“我與她見得次數並不多,不過她傳承她的母親容貌,生了一張鮮有人及的好面容。”說著下意識看了看秦慢,“你兩容貌各有千秋,你更似外邦女子些。”

秦慢馬上擺出一副“你不要安慰我”的神情來,蕭翎又禁不住笑了起來:“可是她脾氣比你卻是差了太多,因為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所以養成副目空一切、驕縱至極的性子來。從小又修習了一身好武功,人人都怕她不敢招惹她,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別人若要欺負了她非得千倍百倍地還回去。”

十三年過去了,蕭翎以為自己已經將那人忘得幹凈,可沒想到提起時旁枝末節、細細碎碎關於她的一切都立時湧現在眼前。

秦慢聽得認真:“王爺很喜歡她嗎?”她眨了眨眼睛,“她……是王妃嗎?”

喜歡嗎?蕭翎想過很多遍這個問題,然而答案都是不確定。那是彼此都是懵懵懂懂的年紀,見面次數寥寥,她給他的所有印象就是灼灼烈陽般讓人不敢直視的一個小姑娘。若是生做男兒身,怕是大燕境內的許多青年才俊都比不上。

自幼病弱的蕭翎對她更多的是艷羨,因為她能習武練劍,因為她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管後面的禍能闖多大,更因為她活著就是一種睥睨眾生的昂揚風采。

他沒有回答秦慢的問題,而是以一種辨不出悲喜的語氣喃喃道:“可惜,她死了。”

“啊……”秦慢輕輕地一聲驚呼,面帶抱歉道,“對不起,對不起……”

蕭翎溫柔一笑:“無事,已經過去多年了。”

往事提起總令人傷懷,默然走了一段,蕭翎收斂好了情緒,將話題打開:“你與……雍闕他……”

問到一半他自覺不妥,他是覺得秦慢大好年華嫁給一個宦官為免可惜,哪怕這個宦官位高權重,只手遮天。但說到底這畢竟是別人家的私房事,他很快截斷了自己的話:“無事,是我冒犯了。”

秦慢楞頭楞腦,根本沒領悟到他話中的惋惜之意,想了想:“其實……督主人蠻好的。”

蕭翎語塞,不知該如何回話。雍闕人好??這讓喪命在他手下的多少亡魂如何瞑目哪,況且自古女子嫁給宦官做對食的哪有幾個好下場。白日看著光鮮,到了夜裏……

他看著她認真而無辜的神情,心裏頭微微嘆氣。雍闕人在他府中,誰都知道東廠耳目眾多,一些話他作為一個局外人委實不好開口,只好道:“婚姻乃一生大事,你……好生斟酌。”

秦慢心道,她與雍闕就是扮個花臉打個戲臺,有什麽好斟酌的。

蕭翎走在她前面,縱然披著厚重的氅衣猶是病骨支離,弱不禁風。秦慢看著他的背影:“嗯,謝謝蕭……王爺。”

他驀然回首,她憨憨一笑,他又是一陣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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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押千人一面的牢房離雍闕他們的住所並不遠,本來惠王府中並未設私牢,然而這種東西雍闕他老人家一開口沒有自然也有了。兩人慢慢走到小徑盡頭,霍安在那頭探頭探腦地張望,一看秦慢來連忙迎了上來,將披風抖開批在她肩上,小聲道,“姑奶奶,您走去哪兒了這麽久才到?萬一丟了,督主不扒了奴才的皮!”

秦慢低頭給自己系好披風,溫溫吞吞道:“與王爺說了會話走得慢了,在王府裏能丟到哪裏去呀。”

這個惠王自個兒媳婦丟了不驚不慌的倒還有閑情和他們督主家夫人談天說地!霍安看了兩眼立於一旁的蕭翎,欲言又止了會問道:“您真要去看那賊子?”

“是呀。”

秦慢心意已定,旁邊還有個給她撐腰的惠王,霍安曉得是勸不回來了:“那行,奴才先進去打點打點,您與王爺先稍等片刻。”

說是打點,無非是讓裏面人將場面弄得好看些,別嚇著膽小如鼠的秦慢,畢竟東廠弄起人來的手段是一樣厲害過一樣。

等秦慢他們進去,裏頭的血腥氣已經被一桶桶的冷水沖得差不多了,天窗全打開了來,陽光照進來,驅散了渾濁壓抑的氛圍。

千人一面吊得離地數尺高,身上捆著三道細鏈子,兩道粗鏈子,細鏈子勒過脖子鎖住手腳,粗鏈子則將臂膀腰身緊緊箍住。身上已是皮開肉綻,沒一塊好肉了,好些地方見著了森森白骨,人耷拉著腦袋紋絲不動,要是有微弱的呼吸聲幾乎以為那就是個死人。

“醒著嗎?”秦慢仰頭看他。

上刑的一漢子忙給她與蕭翎騰出地兒來站:“夫人您別往前走了,前邊都是腌臜地不幹凈,臟了您的鞋。”

秦慢好奇看過去,果真見著地上有零碎的肉沫。蕭翎往她那邊擋了擋,不讓她看到那些個可怖陰森的刑具。

那漢子道:“夫人您盡管發問,這小子裝死哩,說什麽都能聽得見!”

果然,只見千人一面喉嚨裏發出些含混不清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咒罵,罵的人不用想也知道。

秦慢耐著性子站在那聽他罵了一會,慢吞吞問道:“我在地宮裏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我,指使你的人是鬼手葉卿嗎?”

千人一面桀桀怪笑,那漢子想爆粗口看了眼秦慢生生壓了下去,道:“夫人別見怪,這混犢子骨頭硬得很,幾天下來裝瘋賣傻啥也沒撬出來。”

言下之意是她問得再多也沒什麽用。

秦慢並不在意他的不配合,嘆了口氣道:“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幕後之人不會是葉卿,因為葉卿不是那麽喜歡多管閑事的人。而我也知道,你有個老婆還有個孩子。孩子得了重病,而任仲平在那人手中,你給孩子治病才聽了那人的話拿了地圖,兵行險招入墓盜寶,是不是?”

本如死人般的千人一面突然渾身抽搐,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你是誰!你究竟是是誰!”

他一掙紮,穿過鎖骨的琵琶鏈帶出一潑潑血花灑下。

蕭翎與其他人具是震驚地看她,這些事她究竟如何知曉的。

秦慢攤攤手,十分無奈:“如果你們有一個師弟,他是江湖百曉生的門外徒弟,那麽你們也會知道華盟主睡覺打呼、峨眉山老姑喜歡收集年輕男子畫像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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