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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貳壹】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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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督主?”裏間兩人皆嚇了一跳,霍安手忙腳亂地將秦慢給整飭好,連拉帶拖地將人給拽到門邊上,細聲叮囑,“腦子靈活些,撿點督主愛聽的說,別沒事杵在那兒像個木頭似的,知道沒?”

相處了一段時間,霍安儼然成了秦慢的自家人,忠心耿耿的不二心腹。沒哪個奴才不想著自家主子好的,秦慢心實沒開竅,他自覺負有提點點撥她的義務。

秦慢低頭踢了踢腳尖,答了個:“哦~”

然後人就被霍安給推了出去,她心想著督主他老人家愛聽什麽話呢。好像每一次與雍闕對話,結果往往是不盡如人意。

晨間雲彩被朝陽塗抹得嫣紅,東邊一片祥雲升騰,檐下一樹西府海棠嬌顏初開,沾著夜裏凝成的露水,清新可人。雍闕恰是立於海棠之前,一手搭在臂彎裏,一手拿著根銀匙逗弄籠中鳥雀。

他仍是身著昨夜銀袍,只不過一頭醉墨烏絲僅用一根長簪松松挽著,簪頭刻著朵半開青蓮,仿佛是個剛踏著清風雨露而來的方外道長。他聽見了響動,但沒回頭,撥撥鳥食:“昨夜沒睡好,起得這樣晚?”

口氣淡淡的,不像責問,更像是隨口一句招呼

霍安縮在門後,使勁捅了捅秦慢的腰,她扁扁嘴:“督主,早。”

雍闕嗯了聲,擱下銀勺,回首時眼角挑了挑,略作一打量,無多驚艷:“唔,這倒像是個正常姑娘家了。”

他眼光挑剔至極,嘴裏一向難出好聽的詞兒,得這一句已算是不錯的誇讚。秦慢苦惱於層層衣裳的束縛之中,她睡得又不太好,因而興致並不多高,悶悶地點點頭:“哦……”

既然戲開了頭,便再沒有不演下去的道理。雍闕的舉動向來代表著皇帝的天意,朝局的風向,哪怕府中出了這麽大的事,剿滅山匪的隔日惠王府仍是一早便隆重得擺下一桌酒宴招待這位權傾朝野的宦臣與他的內眷。

“阿瑜生死不明,本王急於尋她,慢待督主與夫人了。”惠王蕭翎端起酒杯,一夜幾乎沒睡使得他臉上灰敗之色愈發明顯,說起話來也是有氣無力,“督主與夫人既然來了惠州便是我惠王府的貴客,但凡有所需盡管紛飛下來便是。”

雍闕連忙起身拱手舉酒:“王爺厚愛,微臣惶恐。”

從昨天白日到現在秦慢總共就吃了一個黑面饅頭,此刻對著一桌佳肴珍饈她餓得是百爪撓心,木木地等著寒暄完開席時突然腳尖痛得鉆心。她一吸氣醒過神,上座的惠王正投來探尋的眼神,身側的雍闕仍是筆挺地站著,她眨眨眼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隨雍闕站了起來,有模有樣地學著雍闕雙手奉盞:“多謝王爺招待。”

蕭翎望了她一眼,笑得無奈又抱歉:“昨夜勞累夫人,今日本不該叨擾夫人,只是……”

雍闕正色凜聲道“王妃尚不知安危,臣怎能安然高枕?王爺且寬心,事已發生臣自當傾盡全力尋找王妃下落。”

“那就多謝督主了,多謝。”

秦慢看看蕭翎又看看雍闕,再看看自己手中金杯,猶豫片刻慢慢地呷了一小口,辛辣的酒味頓時嗆得她淚花直飛,引得那兩人側目過來。

雍闕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的背,搖頭對著惠王笑嘆道:“鄙內從來不勝酒力,在王爺面前失儀了。”

才站起的蕭翎看著秦慢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半晌他笑了笑:“女子難免酒量淺薄,不能沾酒還是別沾了,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說是酒宴,然而蕭翎精神委實不濟,坐了沒一會雍闕見他神容倦怠,主動提出請他先行休憩:“王妃之事便交給臣打理,必給王爺一個交代。”

事到臨頭,這趟渾水已經淌了大半,索性淌到底,也不枉他費了諸多功夫只為賣海惠王他一個人情。

蕭翎心有餘而實力不足,再三致了歉,方在仆從簇擁之下退了席,行前他在秦慢面前頓了頓足,溫聲道:“待會我讓府中郎中送些解酒湯水來,喝了也好受些。”

秦慢還沒回個禮道聲謝,惠王已在侍從攙扶下巍巍而去。

雍闕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去,本該是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一方豪雄,卻早早的顯了天年不足的敗像。莫非真如世人所說慧極必傷,情深不壽?他心道著,又自行哂笑著搖搖頭,江湖也罷天家也罷,最信不得就是一個情字。海惠王長居江南,而他的未婚妻卻遠在千裏之外的西南蜀中,兩人自定親以來未曾見過數面,哪來的情深又哪的不壽?

都是戲碼套路按本演,人心隔肚皮各懷各的鬼胎,惠王是,他們也是。

散了席,雍闕攏攏袖口道:“昨兒折騰得不早,今兒放你一天閑,不必再跟著我。”

秦慢卻沒走,腳尖蹭蹭地:“督主可是要再上山去探一探那山寨?”

腦子轉得倒快!雍闕瞥了她一眼:“怎麽著,你也想去?”

秦慢眼巴巴地點點頭。

雍闕沈吟著不說話,秦慢在旁等得望眼欲穿,半晌他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既然你求著咱家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他瞧了眼她身上的累贅華服,心裏了然,“去吧,換身輕便衣裳,帶上霍安,過一刻到王府西門候著。”

“哎!好嘞!”她答得幹脆。

他看著秦慢歡喜地離去,腳步也比往常烏龜似的磨蹭輕快上了許多,方才蕭翎離席前的那句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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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縣離惠州城並不多遠,十來裏的腳程,若是騎馬不一會兒就到了。帶上秦慢的馬車慢是慢些,但也在晌午時分雍闕諸人又踏著原路回到了山寨中。寨門前陷阱裏的毒蛇已經被清理幹凈,埋伏的刀劍仍是森森地插著,折射著刺眼的陽光,像一塊塊冰冷的墓碑。

寨子裏已人去樓空,連秦慢餵的那幾只雞仔都不見蹤影,消失得幹幹凈凈,秦慢找了一圈沒看見它們,喃喃道:“看來是早有準備。”

“早有準備什麽?”雍闕問。

她指了指空蕩蕩的稻谷場:“那兒我曾經餵了幾只雞。”

“……”逯存等人目光怪異,還是霍安與她混得熟點膽子大些,附和道,“是啊,姑娘是在這餵過雞,還抱過狗摸過羊呢,那……又如何?”

其他人不明白,雍闕是立時明白了,連雞狗等物都有時間帶走,顯見地對方是有條不紊地撤離,甚至可能那些個婦孺孩童都是根本不是寨中匪徒的家眷,只不過是掩人耳目、迷惑人的煙霧罷了。

從惠王妃被劫再到秦慢被抓,最後到匪寨被剿,這都是對方設下的一個局,針對的與其說是惠王,不如說是雍闕他。

現在人家大大方方地告訴你,我就是引你入局,是入還是不入?雍闕其實沒想過去選擇,惠王妃一定要找,而這裏是唯一的線索,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也只有闖一闖才知曉生死成敗。

秦慢顯然與他想到了一起,她吮了吮唇:“督主,要不我們再從長計議?”

雍闕負手瞧瞧天色:“來都來了,若不找出點蛛絲馬跡,咱家如何向惠王交代?”他斜睨,“怎麽著,你怕了?”

她毫不掩飾地嗟嘆道:“我不僅怕蛇,還特別怕死。”

他安慰得輕描淡寫,毫無誠意:“生死有命,看開點。”

“嗚……”

偌大個匪寨被錦衣衛翻了個底朝天,連米缸盆地之類的地方都給掀開一一搜尋了遍,同前晚的結果一樣,毫無所獲。

霍安和秦慢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之人,只能坐在稻谷場上的大樹下看著人影飛來躥去,翻出一*浪頭似的灰塵,彌散在陽光下。霍安抽出方帕子遞給秦慢:“夫人,捂好口鼻小心吸了灰嗆著嗓子。”

秦慢諾諾地回了個謝,將帕子疊了三疊嚴實地捂好嘴巴,帕子後傳來又慢又悶的聲音:“那些小孩兒還挺好玩的……”

“……”霍安不知從何說起,短短一天,也就您在這混得風生水起就差那幫小土匪頭子喊您親姨嘞!

“唉……”秦慢又看向稻谷場中的磨臺,“其實黑面饅頭也挺好吃的,嚼著挺香……”

這個主子成日裏一副慢慢吞吞,趕不上趟的著急模樣,也就提到吃時才能振奮起三分精神,你瞧眼睛都比平時亮些!霍安心裏碎碎念著,秦慢在旁一聲嘆息:“霍小公公,說到吃我餓了……”

“……”霍安想想,“也是,這南方和我們北邊不一樣,早晨吃得豐盛。可這海惠王也是不著邊,但任誰一大早對著一桌大葷大膩也得倒胃口啊。”他埋怨著站起來,“幸好奴才想到了,給您捎了些香嘴的玩意在馬車裏,您等著,奴才這就給您拿去。”

閑庭信步的雍闕時而瞥兩眼老樹下蹲著的兩人,一看到秦慢那無精打采的模樣想來不是困了就是嚷著餓了。這個丫頭,身子瘦瘦小小,一頓飯的飯量也不大,但就和只貓似的,一頓吃得不多但一天要吃好幾頓。

這不,一看霍安小跑過來,雍闕慢悠悠地明知故問:“夫人怎麽了?”

霍安哈著腰行了個禮:“夫人早先席上沒吃多少,又被酒氣給熏著了胃,這時候胃裏烤著火難受著,奴才過來給她取點零嘴填一填。”

就知如此!雍闕雙目仍直視著前方,矜傲地頷頷首,以示同意。

霍安堆著笑退了兩步,退了兩步之際,腳踝一麻,膝蓋一軟,整個人噗地趴在了地上,摔了他一個鼻青臉腫,好不疼痛。

他摔得不巧,腦袋剛好擦著旁邊磨臺的角蹭了道長長紅痕,還好,沒拉出口子沒見紅。但還沒摸就是火辣辣的疼,可把他五臟六腑都給摔移了位!

這麽大動靜,早惹來雍闕的註意,瞧了一眼搖搖頭,隨口叱了句:“仔細著點。”

“是是是,奴才莽撞了。”霍安忙不疊地爬起來,才爬到一半另一邊腳踝又一算,這回他可真是想爬都爬不起來了。

他伏在地上,一邊心裏苦不堪言,一邊疼得他眼前火星直冒,恨不得將這該死的磨臺砸成兩半了事。

霍安憤恨地撐著起暈乎乎爬起,沒防著一擡頭差點又撞上了磨臺,還好反應靈敏險險避開,這一避他“哎”了一聲,捂著額頭湊過去仔細瞧瞧,不太確定道:“這是刻了個字兒?”

一嗓子喊出去,雍闕回過首去,霍安抓著眉心左看右看,指著磨臺下方道:“督主,這真有個字兒……但是,奴才不大認識。”

磨臺有半人高,刻字的地方很矮,以雍闕的身量非得匍匐在地上才得瞧見,但以他的身份怎會屈尊紆貴至此。

“這不是字,是紋章。”

不用他折尊俯身,剛還在大樹下的秦慢不知何時蹲在了霍安身側,以她的個兒不高不低正好能瞅見磨臺上的“字”,她眼睛睜得大大地觀摩了會確定道:“刻得是片桑樹葉。”

“桑樹葉?”霍安滿頭霧水,自然而然想到,“呃,是寨子裏那些

“不是……”秦慢悠悠哉哉地描述道,“你瞧這桑樹葉,看似簡單寥寥數筆,但每一筆紋路皆入木三分,且刀法連貫,線條流暢,絕非一般孩童所為。”

霍安顧不上疼痛,認真看了看,驚道:“還真是如夫人所說!是片桑葉呢!”他撓撓頭,皺著臉,“只是刻得形狀太歹怪了些,奴才眼拙瞧不出來。”

桑同喪,又是片樹葉……“鬼手葉卿的手筆?”雍闕眸光輕轉,“逯存?”

在這個江湖裏,能人異士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但提到雕琢刀法,整個江湖無人能出葉卿其右。和大多數隱世高人一般,他的脾氣又怪又臭,“醫聖”任仲平與他相比,完全能算得上通情達理、平易近人了。

他若願意,便不收分毫為你砌座山,雕座橋,甚至親手雕住一座舉世無雙的宮殿;而他若不願意,你哪怕奉上一座金山,半座國庫,連刀都不會動一動。

“很長時間,沒有人見過他了。”逯存未入東廠前師從嵩山派,此後亦常與江湖有所聯系,“小道消息說他多年前去八大山裏采風失足摔死了,但百曉生那裏沒傳出確切消息。”

秦慢伸出手來回撫摸一遍,道:“刻痕很深且印記清晰,刻上去不久。”

“鬼手葉卿在這做了一個石磨……”雍闕繞著磨臺走了半圈,撩眼望向秦慢,“此前你與我說過,若是山中有第二條道就是地上密道?”

秦慢啊了聲,像才想起來一樣:“對,沒錯,督主英明!英明!”

論裝傻的本事,眼前人真是無人能出其左右,雍闕瞥她一眼,秦慢睜著無辜的眼睛憨憨沖他一笑。嘖,還賣乖。

雍闕沒有領受她的乖巧,盯著磨臺半晌,掌心突然在石面上迅疾掃過,帶出一片迷迷灰塵:“拿水來……”他頓了頓,“拿墨水來。”

幸虧他手下人了解這位廠公朝務繁忙,隨時備著筆墨紙硯,只是可惜了那塊上好的松山硯,平白摻了水潑在石面上。

水流沿著石面上蜿蜿蜒蜒地分成好幾股,各自散開,淅淅瀝瀝地落下。與此同時,石面上,幾縷紋路漸漸清晰在人們的視界裏。

“這是……”霍安小心地觀察了半天,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但是怎麽著都沒看出那些奇形怪狀交錯在一起的線條到底表達出了什麽意思。他偷偷窺探了下雍闕與秦慢的神色,一個長指撫摸石面沈思不語,一個則木木地看著石面,一臉的空白……

他咽咽口水,不敢打擾這兩位主子。

都說鬼手葉卿生了個天馬行空的腦子,筆下刻物或是貌如天仙、宛如仙境,或是森羅地獄、惡鬼食人。今日親眼瞧見了,霍安暗自羞愧與敬佩自家督公與夫人,除了鬼畫符他壓根什麽也沒看出來啊!

沈思了半天的雍闕突然發問:“這是什麽?”

霍安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意識到問的是自己,秦慢擡起頭看了看雍闕,又低頭看了會石面:“呃……鬼畫符?”

霍安這次真被口水嗆到了。

雍闕霍然開朗似的笑了起來:“確實是鬼畫符,西域娑羅國曾經進貢過一副百鬼夜宴圖。他們與我朝不同,以鬼為尊,以地獄為美,信奉閻羅鬼王,以期死後有個好的輪回轉世。因而……”

秦慢下意識接道:“因而這是娑羅國的文字?”

雍闕頷首:“只不過是打亂了排序,顯得雜亂無章,一時倒讓咱家沒瞧出來。”

“這麽說督主識得娑羅文?”秦慢驚訝道。

“以前為替先帝迎接娑羅國的朝臣,修習過一些罷了,”雍闕命人將多餘的墨汁掃凈,“看來上面記載的便是開密道的機巧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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