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河目光從行禮的眾多皇子身上掠過, 在啟元晟身上微微停了停, 然後便看向蜷縮在椅子上的阿湛。

“國師說的可是此女？”

啟元晟的目光還未收回，便見當今聖上突然詢問走到他身邊的萬俟河, 而目光卻是看向阿湛的。

“不錯, 此女乃是仙物凝形, 不懂人間世故, 本座此次出山, 其實就是來找她的，陛下可下旨將此女養在皇宮之中, 供奉起來, 若能沾染上她身上的仙靈之氣, 則對陛下大有裨益，這等仙靈之物，身上都是有大氣運的。”

啟元晟目光一縮，沒想到萬俟河竟然取得了父皇的信任，成了國師, 而且看起來似乎地位還不低，但他居然要打阿湛的註意, 要知道, 那一日, 他可是說阿湛是妖怪的。

“哈哈哈，好！我宮中有國師，又有此等仙物供奉，何愁不興？”

當今聖上雖然年歲不如從前, 心中的雄心壯志卻一點也沒有少，目光中認仍是透出絲絲睿智，給人無盡的壓迫感。

只是不知道萬俟河用了什麽辦法，竟然能夠讓聖上如此信任他。

皇帝看著乖乖蜷縮在椅子上的阿湛，大概是阿湛乖巧可愛的模樣讓他想起了什麽往事，想了想，他目光中竟露出幾分慈祥來。

“雖是仙物凝形，但總歸是化成人的模樣了，見著模樣不大，又不通世故，在宮中恐怕多有不便，如此······朕便認她為女兒，封為公主，如此也好有個身份，在這宮中對她也好些。”

此話一出，不僅站在他身前的啟元晟啟元茂等皇子和公主露出詫異的目光，就連一邊的萬俟河也楞了一瞬。

雖說此事乃是他一手促成，可他只是想尋個方法讓阿湛也呆在皇宮裏，至少能離那個大皇子遠些，可沒曾想這陛下行事如此不羈，竟然想直接認了阿湛做女兒。

萬俟河楞了那麽一瞬，接著便有些躊躇的開口：“陛下······”

然而這一次，聖上卻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然後便幾步走到阿湛面前，俯下身子，笑容很是祥和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孩子，醒醒。”

阿湛原本真的在睡覺，即便耳邊吵吵囔囔的，她也不是很在意，直到這一刻，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她眼睫動了動，然後緩緩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微微有些放大的臉龐，顯得很是蒼老，但眼眸中的那抹神光卻還是攝人心魂，此刻就湊在她面前，含著笑親切的看著她，仿佛看著自己的後輩一般。

阿湛眨了眨眼睛，淡定的和他對視了許久。

若是換了個人，此刻說不定已經一巴掌甩過去了，畢竟剛睜開眼就是這麽一張蒼老的臉，看起來無端端有些嚇人。

好在阿湛沒有，她只是和當今聖上對視著，然後也不說話，就這麽淡定的看著他，在外人眼裏，仿佛這兩個人對上眼了一般，只是一個妙齡少女，一個眼角已滿是皺紋的老者，這畫面，總覺得很奇怪的樣子。

看了許久，終究還是皇帝陛下先行收回了目光，他挺直了微微彎著的腰身，非常慈祥的對阿湛說：“你可是名喚阿湛？從今日起，朕便是你的父親，你就是我大元的公主。”

又略微思索，他繼續道：“便封為秀水公主，秀麗風姿，又有水般溫柔。”

說完這些話，他再次將目光放在阿湛身上，似有些期待的樣子，仿佛在等待阿湛的回答。

阿湛目光有些茫然，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或許是才醒來的原因，加上不太懂面前的這個霸氣的老男人在說些什麽，她靜靜的看了一會兒，也沒有回答，輕輕的秀氣的打了個哈欠，又緩緩的將腦袋靠在椅子上，開始繼續睡覺。

站在一旁看著的啟元晟頓時緊了緊心神，生怕聖上遷怒於她，連忙上前一步，微微拱手道：“父皇，阿湛年幼不懂分寸，還望父皇恕罪。”

皇帝倒是沒有看他一眼，只是看著又在睡覺的阿湛，微微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可惜的樣子。

“罷了，既是困了，那便讓她先睡一覺吧，你們不要吵醒她，朕記得方鹿宮還是空著的吧，便賜給秀水公主吧。”

皇帝伸手輕輕摸了摸阿湛的頭發，眼看著她又陷入了沈睡，旋即慈祥的微微笑了笑，這才向站在這裏的其餘之人說起此次將他們召入宮中的緣由。

“朕近日得遇國師，國師自海外仙山而來，乃是有大本領的神仙人物，朕今日召爾等過來，則是國師答應了收你們其中一人為徒，修那仙道迢迢，你們都過來向國師一一見禮，看看誰有那等天賦，可修仙道。”

聖上目光清明睿智，眼中亦是沈著灼灼神光，一點也沒有被人蠱惑心神的模樣，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卻讓在場的皇子公主們大吃一驚。

大皇子和三皇子自是不會有什麽高興的，因為所謂的修仙道，自然意味著與皇位無緣，相比於虛無縹緲的長生，自然是皇位更加誘人。

而站在角落裏的啟元旭則是一直低著頭，不發一言。

倒是其餘的皇子公主，聽了了皇帝這番話，目光中露出些微渴求之色來，明顯是希望這位‘國師’能收自己為徒，他們本就和皇位無緣，能修得長生，自然也是好的。

啟元晟眉頭緊鎖，看著一臉淡漠微笑的萬俟河，有些警惕，不知這個男人究竟在打什麽註意，但他有些擔心他將目標放在自己身上，若是那樣，有聖上在，這件事會變得非常難辦。

好在萬俟河雖然打量了他幾眼，但最終的目光並沒有停在他身上，反而巡視一周，看向了站在最角落裏一直低著頭的啟元旭身上。

他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來，接著便指了指站在那裏的啟元旭，對身邊的皇帝說道：“本座觀其靈根，這位皇子倒是天賦絕佳，不知這是陛下的哪位皇子？”

皇帝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眼便見到了站在角落裏的啟元旭，他微微楞了楞，這才有些低沈的道：“這是朕的六皇子，啟元旭。”

看了幾眼，他才回過頭來，繼續看著萬俟河。

“敢問國師，他果真有這麽好的天賦？”

“不錯。”

萬俟河笑著點點頭，侃侃而言。

“陛下，一切因果最終都會揭開，皆時，您便能看見真正的事實。”

皇帝皺了皺眉，有些不解。

“國師這是何意，可否明示？”

“天道煌煌，不可輕言。”

然而萬俟河卻沒有說明他那句話的意思，只是頗為神秘的搖了搖頭，那雙眼睛裏仿佛看透了世間一切虛妄，又包容這世間萬般黑暗。

皇帝略微頓了頓，倒是沒有再問下去，只是有些覆雜的看了看一直低著頭的啟元旭，終是開口道：“既是如此，你便跟著國師修習仙術吧。”

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他說完這句話之後，神色沈重了稍許，接著便垂下了眼眸，和萬俟河打了聲招呼，離開了這間大殿。

皇帝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殿中便只剩下恭送他離去的皇子和公主了，只是等到啟元晟再次擡起頭之後，卻突然發現了原本正靠在椅子上睡覺的阿湛不知何時已經醒過來了，且一直靜靜的看著萬俟河，眼中倒是一片平靜。

“阿湛，你醒了。”

啟元晟正在苦惱皇帝所下的命令，要阿湛住在宮中這件事，卻只見她一直看著萬俟河甚至沒有理會他的話，她只是默默看著，良久，啟元晟聽見阿湛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她說：“仙術？自己就是邪魔外道，你竟然還誆騙凡俗皇帝和你一起修那邪魔外道。”

然而萬俟河聽了她的話，卻並沒有露出什麽驚慌失措的神色，甚至連身上那等世外高人的的氣質也沒有消失，於那雙蘊藏著無盡黑暗的眼眸之中似乎還多出了一些悲天憫人，他看著阿湛，聲音清晰無比。

“我的道便是正道。”

仿佛多出了一些笑容，但他的聲音卻沒有半分笑意。

“人走得多了，也就成了路，說得多了，就說成了正，我的路不過是與他人不同而已，獨辟蹊徑，便是邪了麽？”

他同樣定定的看著阿湛，目光沒有半分閃躲，聲音中的堅定如同磐石，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改變他想要做的。

阿湛也不行。

阿湛默默的低下頭，仿佛嘆息了一聲，然而實際上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變，仍舊是淡淡的，似乎從來就沒見過她露出過什麽驚慌失措的表情。

她聽著萬俟河說完那番話之後，沒有再反駁他，只是靜靜垂著腦袋坐在椅子上，許久許久之後，這才重新擡頭，淡定的說了聲：“你才是精怪化形。”

“我和你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是深水族，不和你們這種醜兮兮的淺水魚相提並論。”

萬俟河原本一片淺笑的臉盤之上瞬間便黑了一片，啟元晟只聽見他有些咬牙切齒的聲音，又帶著些惱羞成怒，仿佛這件事已經和阿湛論辯過許多次了一樣。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淺水魚！”

自從他走上了和萬俟家相駁的一條路之後，阿湛便每次都叫他淺水河魚，她總是這樣，淡定著一張臉將萬俟河氣得咬牙切齒，然後又在他暴怒之時叫他‘河河’或是哥哥，萬俟河一聽到她這麽喊自己便什麽氣都沒有了。

他知道自己其實不應該這樣的，應該狠狠的教訓她一頓，或者幹脆狠下心來殺了她，可惟獨只有阿湛，無論什麽樣的情緒，她仿佛對他了如指掌。

萬俟河明明精明了一輩子，可偏偏就跌在阿湛這一張淡定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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