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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劫緣情緣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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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兒,惑兒……”

在昏迷中,姜惑的耳中傳來一聲聲陌生又熟悉的呼喚。姜惑驀然睜開眼,只見亂石中一個黑衣人若隱若現。心中靈犀忽現,淚水如泉般湧出:“父親,我終於又見到你了!”一時竟不知自己是否已死了,在地府中與父親相遇。

在這漆黑如墨的空間中,祁蒙的身體在數塊大石的夾縫中彎曲著,仿佛只是一個薄薄的影子。

祁蒙柔聲道:“惑兒,我很想念你……”姜惑第一次聽到父親祁蒙的聲音,記憶的閘門就此打開,無數與父親相處的片段浮現腦海,激蕩心懷,一時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祁蒙緩緩伸出手來,似乎想輕撫姜惑的頭發,卻終於猶豫著止在半空中。姜惑探出手去,迎向父親的手掌。然而他的手依然毫無阻礙地穿過了祁蒙的手,僅僅握住一片虛空。祁蒙這一次的出現雖然可以出言發聲,卻仍舊是沒有形體的幻影。父子相距雖近,卻如咫尺天涯,相比這些日子以來的苦苦想念,此刻的情形更令人備受煎熬。

姜惑想到這地底深處不見光線,祁蒙應該不用避諱光線,急切地道:“父親,孩兒可以看看你嗎?”盡管,父親的模樣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記憶中。

祁蒙苦笑一聲,輕輕取下頭罩,露出面容。但在他的臉上,除了雙眼與口鼻的位置上有幾個大洞外,竟然是一片令人驚異的空白,莫說無從辨識原貌,簡直就是一個沒有臉的人。

“為什麽會這樣?”姜惑大叫道,淚水漣漣而落。

祁蒙嘆道:“獻祭於‘十血祭’中的十名勇士皆有畫像,才能附魂靈於其上,歷千年而不散。但我當年並非自願,而是因為殺了蚩尤帳下大將龍釧子才不得不替之獻祭,雖仍可借魂而生,體貌形神卻無法恢覆,只能游蕩於人、魔兩界之間。既使在幻諤之鏡中可與你母子相會,亦因割傷龍釧子咽喉之故,而無法在幻鏡中開口說話……”

姜惑大哭:“父親請放心,孩兒必會完成破界使命,救你脫困。”

祁蒙再嘆:“若你真如此想,今日我也不必來見你了。”

姜惑不解:“父親此言何意?”

祁蒙不答反問:“如果我希望你放棄使命,你會怎麽辦?”

姜惑怔住,凝神思索一番,朗聲道:“在孩兒心中,是否完成使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與親人團聚。只要可以與父親在一起,孩兒別無所求。”這一刻,姜惑又想到恩斷義絕的母親蘇妲己、以及死在蘇妲己手裏的妹妹小婉,更覺黯然心傷,想到這裏,姜惑決然補充道,“但如果完成破界使命是救出父親的唯一方法,孩兒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唉。”祁蒙長嘆,“但你可曾想過,為了你我父子的團聚,或許將會拆散成千上萬原本和睦美滿的家庭?”姜惑無語,事實上自從聽到師父且諾和幾位師叔說出破界使命的前因後果後,他就已知道一旦打開魔界之門,必將是天下蒼生的一場大劫難。

祁蒙繼續道:“三千年以前,我本是炎帝神農氏帳下勇士,深受他濟世萬民的思想影響,滿懷抱負,只想著為天下蒼生盡自己的一份心力,後來炎帝在華怡山蒙難,戰亂四起,再起紛爭,縱觀天下各部族,唯有黃帝姬軒轅情操高尚,仁厚處政,可配神州君王之職,故轉投其帳下效力。涿鹿一戰,雖身死於蚩尤之手,明知憑借‘十血祭’咒語,待魔靈完成破界使命後即可令我覆魂轉世,亦不改我之信念。任蚩尤百般誘惑千般脅迫而不願從其命……事實上蚩尤也並非最後一幅畫像中的獻祭勇士,所以‘十血祭’後徒具神魂而無形貌,雖身為起咒之人,卻無法完全控制我的心志,再加上黃帝姬軒轅集天下兵刃鑄成的九鼎鎮伏之力,只要我能一意堅持,即可破解這‘十血祭’之咒。唉,若真是如此,我決不肯入那幻諤之鏡,自然不會有遇見你母親的機會,或許也就不會有孩兒你的存在了……”

姜惑聽得膽戰心驚:“那父親又為何改變主意?”

祁蒙苦笑:“你可知這三千年以來,我終日藏身於地底之中,不見天光,在孤獨中掙紮,在寂寞中哭泣,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忍受著難以想象的折磨。你說,我又憑什麽要替那天下蒼生經受這些苦難?”

姜惑聽祁蒙如此說,不由想到自己脫出幻諤之鏡時那些經歷數百世輪回的惡夢,對父親的體會感同身受,心頭魔意暗生,大叫道:“父親說得對,只要自己的親人朋友過得快樂,又何必管其他人是死是活?我們並沒有義務為了天下蒼生而白白犧牲自己……”

祁蒙眼神覆雜,望向姜惑:“惑兒,你可知道嗎?聽了你這些話,為父既覺心傷,又覺欣慰。”

姜惑垂頭沈思:“我能理解父親為何心傷,卻不知因何欣慰?”

祁蒙緩緩道:“你身為魔引,天生就為破界使命而存於,但至少在你言語中依然看重親人與朋友,有此想法,亦不枉我對你十餘年的教誨了。”

姜惑聞言一震。他早已發覺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裏面,常常有我行我素的狂暴,亦時時有顧全大局的慎重,尤其對親情難以割舍,這些相互矛盾的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才構成了他覆雜難解的性格。

祁蒙續道:“也幸好有那幻諤之鏡,讓我在與嬌妻愛子相處的時光裏,重新找回了原來的自己,真正體會到了什麽是人間莫大的幸福與快樂。所以我不願再為一己私利剝奪天下人的幸福,在那幻諤之鏡中的十二年裏,我雖然不能開口說話,但我卻希望自己的一舉一動能夠影響魔引——也就是孩兒你的本性。所以我教你武功卻從不濫殺無辜,教你撫琴化去戾氣,更有你母親循循教誨你做人的道理,如今看來,我們做父母的努力總算沒有白廢,‘十血祭’雖不可逆轉,但至少你還可以憑自己的本心重新做出選擇,並因此改變天下蒼生的氣運……”

姜惑忍不住道:“可是,母親她竟然嫁給了紂王,而且蠱惑君王擾亂朝政,更要害死孩兒呢……”當即把自己在朝歌中認母最後被蘇妲己設計相害之事逐一道來。

祁蒙釋然一笑:“她並不是你的母親,你真正的親生母親蘇妲己嫻淑知理,如何會做出這等人神共憤之事。如今的她,大概仍留在幻諤之鏡中……”

姜惑大喜,愁結頓解:“有什麽方法可以從幻諤之鏡中救出母親?”

祁蒙黯然搖頭:“彼此相距三千年的時光,豈是人力可以挽回?”

姜惑吸一口氣:“如果我完成了破界使命,是否有機會再見到母親?”

祁蒙眼中神光一閃即逝:“我不知道,魔界之門一旦打開,天翻地覆之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但是我相信,以妲己的為人,如果知道打開魔界之門的後果,一定寧可永世不見你!”

姜惑抱頭大叫:“不管怎麽樣,我一定要試一試。”

祁蒙沈默良久,方才長嘆道:“惑兒,你已長大成人,若非要一意孤行,我也無法阻攔,只是希望你在做出每個決定的時候,都要好好想一想,免得鑄成無法挽回的錯誤。”

姜惑聽父親語重心長,又提到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虎目蘊淚:“父親放心,孩兒一定牢記你的話。”

祁蒙點點頭,聲音中忽隱帶著一絲傷感:“為父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我……走了。”身影緩緩朝後退去。

姜惑一驚,下意識伸手去抓,卻什麽也抓不住,淒聲道:“好不容易才見到父親,容孩兒多盡一份孝道吧。”

祁蒙澀聲一嘆:“唉,蚩尤作為‘十血祭’起咒之人,本應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但他又恰恰是最後一名獻祭者,所以才能勉強凝霧成形,但亦須每隔一段時間閉關數日以壓伏咒語反噬之力,我也只有此時才不受他禁制,可以開口說話。上次在朝歌相見是被他所迫誘你完成破界使命,而今日卻是我自作主張來見你,只盼你能感受我的一番良苦用心。若是有緣,或許不久後,你我父子還能再度相聚。”

姜惑恍然道:“怪不得父親上次來朝歌見孩兒卻不言語,原來是受了蚩尤的控制?父親何必怕他,這便隨孩兒一起離開吧,只要能和父親長久相聚,就算放棄破界使命也無所謂!”

“我已死過一次,還有什麽可怕的?”祁蒙沈聲道,“我怕的是‘十血祭’雖已啟動,但其中發生了太多變故,恐怕連蚩尤自己也無法預料會導致什麽後果,我實在不願再增添什麽變數,所以才不願隨你而去。惑兒,你只須記住我的話,用自己的心做出最好的選擇,或許你我父子終會守得雲開霧散的那一天……”隨著語聲越來越弱,他的影子也越來越淡,終於再不可見。

姜惑咬得唇上血印宛然,卻無力阻止父親的離去。他枯坐於地,思潮起伏,回想父親的言語,一種迷茫的情緒漸漸占據了他的全身,不知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個聲音傳入姜惑耳中:“姜大哥,姜大哥……”聲音細小微弱,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發出。

姜惑認得是寄風的聲音,精神一振:“我在這裏。”

腳下忽然一震,寄風竟從地底一頭鉆出來,幸好姜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才免去他頭撞山石之禍。

寄風點起火折,朝姜惑身體上上下下照了一遍,確定他未受重傷,喜上眉梢:“我就知道姜大哥吉人天相,決不會有事的……咦,這裏漆黑一片,大哥竟然還有心思盤膝打坐,難道是練功麽?”

姜惑收拾心情,勉強笑道:“我知道好兄弟不會棄我不顧,省下力氣等你相救呢。”寄風哈哈大笑:“現在大哥知道小弟的用處了,再也不要趕我走了。”

那巨人把石室震塌後,由於左眼失血過多,也無心去對付其餘人,獨自走入洞穴深處療傷。眾人見識過那巨人的厲害後,也不敢久留,到洞外會合商量對策。聞笑笑只道姜惑遇難,不顧一切欲殺入洞中替他報仇,好歹被淺和青妍強行拉住,再也忍不住心頭悲痛,哭得梨花帶雨。被她傷感的情緒感染,淺與崇林子亦是神色黯然,反倒是青妍與寄風不動聲色。

寄風對姜惑信心十足,深信他可化險為夷。他修得土遁之術,便自告奮勇潛入地底尋找姜惑,總算把姜惑救了出來。

寄風接連施術,心力耗費極大,與崇林子等人會合後,已累得滿頭大汗,精疲力竭,一跤坐倒在地。

見到姜惑無恙,聞笑笑眼中淚水尚不及拭去,臉上重又掛起了笑容,拉著他的手問個不停。淺一向矜持,自然不似聞笑笑那麽對姜惑噓寒問暖,但姜惑偶一回眸,亦可接觸到她那關切的目光。青妍神情淡定,轉身走開幾步。

崇林子神情欣然,深施一禮:“多謝姜兄的救命之恩。”姜惑微笑著搖搖頭,手指虛點崇林子的左肩,崇林子稍解衣襟,他左肩那一道紫色胎記果然已消失。兩人雖不明所以,卻只是相顧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男兒情懷貴在彼此的相知相得,救命之恩已微不足道。

“我們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對付那個巨人吧。”淺道。

崇林子附和道:“那怪物一身蠻力也罷了,獨息之劍確是鬼神難近,要想殺之,必須先奪劍。”

姜惑靈光一閃:“我倒有一個辦法,或能奪下獨息之劍,不過……”說到這裏,望一眼青妍,欲言又止。

寄風急道:“姜大哥有何法子快說啊。”

淺心思細密,低聲問道:“可是需要青妍姐姐幫忙麽?”

聞笑笑表面豪放如男兒,心思卻是敏感,之前姜惑遇險,青妍卻似渾若無事,便覺心頭有氣:“哼,憑我們五個人也足夠了。”

青妍聽了聞笑笑的話面不改色,轉過頭來望著姜惑輕聲道:“除魔衛道乃是修道之人本分,青妍不會為了任何私人恩怨而袖手。姜少俠有何吩咐,青妍無有不從。”

青妍一番話渾不把自己當回事,姜惑好強之心大起,冷笑著直視青妍:“姑娘請放心,我最多也就吩咐你這一次罷了。”暗示殺了巨人後再不會糾纏於她。一言出口後,卻見一抹紅暈悄悄泛上青妍的臉龐,也不知是自己的語氣觸怒了她,還是令她想到那偷偷一吻?既覺解氣,又略微有些惶惑。憶起恩州驛初遇她時半嗔半怒說要殺了自己的模樣,姜惑一時恍如隔世,怔怔發起呆來。

聞笑笑哼道:“餵,有什麽方法快說,我可不耐煩看你們眉來眼去。”

姜惑清醒過來,不自然地輕咳一聲:“那柄獨息之劍上嵌有桂魄之玉,其性屬水,能以寒芒護體,所以刀槍難入。但若是青妍姑娘用至寒的暗器以毒攻毒,多半可破去其防禦。而且小弟還有一件寶貝,亦需借用青妍姑娘的法寶方可生效。”從懷中取出隱珠來。

崇林子對青妍道:“此言有理,既然姜兄如今無恙,師妹倒也不必再守誓言,就用那‘冰魂彈’對付這怪物吧。”見諸人不解,苦笑著解釋道,“當日師妹曾用師門至寶‘冰魂彈’誤傷姜兄,本以為他必將不治而亡,痛悔之下立誓從此不再使用。”眾人聞言,臉上神情各異,暗忖青妍對姜惑恐怕並非表面上那麽無情。

青妍搶著道:“我與師兄謹遵師命,決不傷及人類,可不是僅僅因為他。”她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反而更惹眾人懷疑。

姜惑哈哈一笑,晃晃手中隱珠:“過往恩怨就不必提了。有了這一枚可借水而遁形的隱珠,再借助青妍姑娘的冰魂彈之力,管叫那怪物有死無生……”當即把自己的計劃給諸人說出。

崇林子與青妍此時方知那日姜惑與蝶精小婉突然隱形的緣故,崇林子猶不放心:“姜兄雖然體質異常,但這冰魂彈非同小可,可莫被它傷了元氣。”姜惑笑道:“崇林兄多慮了,以冰魂彈之寒力,大概靠近隱珠即可令之生效,不必浪費在小弟身上。何況若是把我也凍住了,又如何去殺那怪物?”又偷瞅一眼青妍,“不過小弟對青妍姑娘多有得罪之處,就算再挨一記也是罪有應得。”青妍知姜惑語含雙關,偏又無法解釋,只是狠狠瞪他一眼。

眾人按計劃各司其職,準備與那巨人再戰一場。

那巨人左眼已被姜惑刺瞎,正在洞內休息養傷,忽聽洞外傳來一聲虎嘯,當即出洞查看,卻見寄風在十餘步外以黑布蒙面,嘬唇而嘯,一面手舞足蹈,如在示威。

巨人怒吼一聲,揚臂一劍,遙遙劈來,寄風眼不見那丹蓋之玉發出的紅光,心神並不受制,聽風辨器,閃身躲開,口中呼嘯更急。巨人見狀大步朝他沖來,才踏出幾步,忽然腳下一絆,踢到了設下的絆索,踉蹌一下,幾乎摔倒。

埋伏在一旁的崇林子與聞笑笑齊將手中緊抓的藤蔓松開,“轟隆隆”幾聲巨響,洞頂上落下無數大石,砸向巨人的頭頂。

巨人哇哇大叫著躲避,先以獨息之劍劈開最沈重的幾塊大石,兩只空手則接住分量較輕的大石反朝寄風擲來。忽又聽到耳邊“嗖”的一聲,前方兩株大樹之間的一條巨藤驀然彈起,射出一截長達八尺、粗近環腰的樹幹,如離弦之箭般朝巨人面門射去,卻是淺在暗中發動了最後一道機關。

這些機關雖然簡單,但諸人皆有武技,眼力高明,早已算準巨人閃避出劍的方位,先以大石將巨人逼至死角,方才窺準時機出手。樹幹射來,正是巨人兩手投石、獨息之劍收至胸前最難發力之時。

此刻巨人要麽急退入洞中,要麽只能以獨息之劍刺向樹幹。果然不出姜惑等人所料,巨人天性好勝,決不肯退讓半步,伸臂前探,獨息之劍平平刺出,紅光乍亮覆滅,直透樹幹而入的獨息之劍如同被加上了一個厚實沈重的劍鞘。

“砰”的一聲響,包裹著獨息之劍的樹幹從中炸開,燃燒著的碎片四濺而飛,劍路亦不由一滯。青妍倩影翩翩,從空中橫掠而過,把握住那稍縱即逝的機會,雙手連揚,寒光湛目,三枚“冰魂彈”齊齊射出,正中那巨人持劍之臂彎。

巨人已不及收臂,但獨息之劍上的“桂魄”之玉立刻騰出一道青芒,圍住巨人的全身,“冰魂彈”射在他臂上,爆裂為無數晶瑩的碎片,再被獨息之劍劍氣一攪,化為無數水汽,竟根本不能傷及巨人分毫。

巨人連聲咆哮,大步踏前,兩只空手箕張,八指如鉤,朝青妍抓去。但他那握著獨息之劍的手臂卻已無法收回,臂上一片瑩白,如聚冰霜,仍是保持著持劍平伸之狀。

“冰魂彈”乃是南極仙翁取南海仙山上萬年不化的亙古寒冰之精魂所制,為天下至寒之物,當日在恩州驛姜惑僅以空手接住一枚,立刻全身凍結,若非那隱珠本是“行雷珠”碎片,有與水系道術相克之功效,絕非數個時辰能解。此刻那巨人之臂連中三枚“冰魂彈”,雖有“桂魄”之玉護體,但同出於水系法術,防禦功效已遠不及平常,身體雖仍可行動,但轉折間已有些遲滯,持劍之臂更被凍得僵直。

忽有一道耀目的劍光毫無預兆地驟然射出,如狂雷似閃電,從巨人的臂上一劃而過。原來姜惑借隱珠之力藏於洞邊,他知道一旦發力出劍便會現出身形,所以一直隱忍不發,等到最關鍵的時刻方才忽施殺手。

巨人難以置信地瞧著自己的胳膊從身體上斷開,與獨息之劍一同落在地上,臂根處鮮血激濺而起,足足噴射出八尺之外,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

姜惑一招得手,已現身形。他忌憚巨人瀕死反擊,疾往後退,卻被巨人慘呼聲震得耳根發麻,腳下不由一緩。那巨人兇殘至極,狂性大發,竟一足踢在自己斷臂上,斷臂帶著獨息之劍直往姜惑射來。

姜惑慌忙以劍相擋,但巨人這一腳拼盡全力,勢沈力猛,姜惑匆忙發招,掌中寶劍雖刺穿斷臂,卻無法阻止刺向胸口的獨息之劍。

紅影一閃,一人從斜刺裏躍入姜惑懷中,嬌喝一聲,提劍擋住獨息之劍,卻是聞笑笑見姜惑遇險,上前救援。

砰然一聲裂響,雙劍相交,聞笑笑掌中寶劍立斷,獨息之劍僅微微一偏,來勢不減,刺在她右胸上。幸好姜惑擡腳疾踢,將斷臂與獨息之劍遠遠踢開,方不致穿胸而過,但饒是如此,聞笑笑亦是一聲慘呼,胸口一股血流如箭般射出,淋滿在斷臂與獨息之劍上。

姜惑心頭大慟,左手攬住聞笑笑,右劍一招“蛟龍出水”,刺入巨人口裏。巨人連受重創,慘叫連連,崇林子等人亦趕來,刀劍並舉,齊心協力朝巨人殺去,那巨人失了獨息之劍,再無抵擋之力,登時身中數招,勉強逃至洞口,終於仰天倒下,全身數道傷口血漿如泉湧而出,掙紮幾下,終於斃命。

姜惑抱著聞笑笑放在地上,但見她面色慘白,呼吸急促,右胸處一道長達五寸的傷口已被炙得焦黑,深透胸骨。

聞笑笑神志已然不清,口中猶喃喃呻吟道:“姜大哥,你沒有受傷吧?”直到這一刻,她念念不忘的仍是姜惑的安危。

姜惑痛聲道:“我沒事,你不要說話,我替你治傷。”聞笑笑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再也支持不住,頭一歪,昏厥過去。姜惑撕下衣襟手忙腳亂地替她裹傷,卻根本止不住那泉湧而出的鮮血。

淺深吸一口氣,兩手繁覆交織結印,猛然按在聞笑笑胸口,口中默吟。寄風大叫一聲:“姐姐不可。”急沖而上欲要拉開淺,卻被她橫身撞開,幾乎跌倒。此刻淺的神情是那麽肅穆而冷峻,似乎連嘴邊那一絲淡淡笑意亦消失不見。

寄風嘶聲道:“姜大哥快攔住姐姐,她在用‘續氣贖魂之術’啊。”

姜惑從未聽說“續氣贖魂”之名,但見寄風神色惶急,如大禍臨頭,隱覺不妙,向淺發問道:“你做什麽?”

淺漠然道:“你若想救聞姑娘一命,就不要攔我。”

姜惑一怔,卻見淺放在聞笑笑胸口上的雙手變得雪白晶瑩,幾近透明,聞笑笑傷口鮮血滲入淺的肌膚中,在她手心中盤旋不休,仿佛形成無數小小的漩渦,隨即又從她手心裏倒流入聞笑笑的體內,如此往覆,傷口的血流已漸止住。崇林子與青妍瞧得目瞪口呆,寄風知道已無法阻止淺,呆坐於地,眼神茫然。

過了一盞茶時分,淺方才停手:“暫時無事了。但她體內火毒太盛,若不能及時化毒,仍難保命。”言罷盤膝坐於一旁,閉目調息。

寄風大哭:“姐姐你這是何苦?”淺微微搖頭,並不回答,面色亦如聞笑笑一般慘淡蒼白,看來為了救治聞笑笑耗費極大。

姜惑握住聞笑笑的手,緩緩渡入內息護住她胸腑,回頭問道:“那‘續氣贖魂’之術到底是怎麽回事?”

寄風抽泣道:“續氣贖魂之術乃是異人族秘傳九術之一,專用以救治瀕死之人。但施術者必須要迫出自身精魂與被救者相連,雖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從此施術者與被救者魂靈相通,生死相系,榮損與共。所以若非萬不得已,決不可輕用。”

姜惑吃了一驚,脫口道:“難道萬一聞姑娘不治身亡,淺姑娘也會死麽?”

寄風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頭。

諸人皆是心頭一沈,崇林子嘆道:“淺姑娘俠心義膽,令人敬佩。”

卻聽聞笑笑輕哼一聲,緩緩睜開眼來,虛弱地張張已幹裂的嘴,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青妍遞來水壺,餵至聞笑笑唇邊:“她被獨息之劍上的三昧真火所傷,火毒熾燙肺腑,每日皆須飲用大量清水,最好是高山之頂純凈的雪水。”

姜惑望著青妍:“青妍姑娘修習水系法術,應該正是火系法術的克星,可有方法化解麽?”

青妍黯然搖頭:“獨息之劍殺氣凜冽,火術法力極強,小妹道行尚淺,無法解救。若是找到我師父,或有方法。不過師父雲游三山四海,行蹤不定,我也根本找不到他……”

姜惑嘆道:“還有其他方法麽?”他對那些天上神靈全無好感,若非萬不得已,決不願意受南極仙翁的恩惠。

青妍猶豫道:“若能在極北冰寒之地找到千年靈芝、人形首烏之類的奇藥,或許也可化解聞姑娘體內的火毒。”

姜惑心中燃起一絲希望:“笑笑因我受傷,我一定會治好她。”

青妍卻嘆道:“依我看她傷勢太重,雖有淺姑娘施術解治,但若是三個月內無法除去體內火毒,恐怕就有性命之憂。短短三個月之內要想找到那些傳說中的奇藥,又是談何容易?”

姜惑望著聞笑笑燒得火熱的臉頰,心痛如絞,如同立誓般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就算拼了這條性命也會救你。若真是不得上天眷顧,令你不治,那麽我也……”忽想到自己身懷破界使命,還要救出父親,又豈能輕易承諾生死?再也說不下去。

聞笑笑勉強一笑,喉中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不怪你,是我心甘情願……”火毒已令她嗓音喑啞,全無昔日銀鈴之聲。她看到姜惑面色沈慟,胸口疼痛未減,反更增一分憐惜,努力擡起手想撫摸他的面龐,勉強擡至一半,終於無力落下。

寄風見聞笑笑傷重,大叫一聲:“姐姐。”想到若是三個月內不能救活聞笑笑,淺亦會隨之送命,心頭氣苦無處發洩,見那巨人斷臂與獨息之劍跌在旁邊,上前一腳踢去:“都是這柄破劍惹的事……”不料那斷臂飛起後在空中與獨息之劍分離,落於地上,縛於巨人斷臂上的那卷暗紅色絲線竟已解開。

崇林子上前撿起獨息之劍,只覺入手沈重無比,足有近百斤的分量。只見劍身與那卷絲線上都已浸透了聞笑笑鮮血,劍柄上下分嵌的“丹蓋”、“桂魄”兩塊寶玉猶在,卻已不再發出那道攝人心魂的紅光,那股強烈的殺氣亦淡,而那卷絲線卻在鮮血中慢慢融化。

崇林子若有所思道:“我曾聽師父說過,欲得神器者皆須有緣,一是可令神器認主的法緣,一是可令神器晦光覆明的劫緣。聞姑娘因此劍而傷,她的鮮血又解開了獨息之劍的束縛,莫非就是所謂的劫緣了。欲治其傷,恐怕還要由此劍入手。”把獨息之劍遞予姜惑:“此劍如此沈重,我自認無法使得動,姜兄不妨試試。”

姜惑接劍在手,卻並不覺費力,輕輕一揮動,劍鋒破空,發出嗡嗡之聲,猶如龍吟。崇林子撫掌道:“看來姜兄與此劍果有法緣。你再試著註功其中,看看會有何變化?”

姜惑依言運氣集於劍鋒處,忽見劍面閃過一絲光亮,“丹蓋”之玉驀然又現紅光,一旁的青妍猝不及防被紅光照住,驚叫一聲,手撫胸口退開幾步。

崇林子點點頭:“是了是了,此劍正應歸姜兄所有。”

寄風仰天長嘆:“神劍雖好,卻不能救我姐姐!”

聞笑笑得姜惑運功相助,漸有好轉,喘息道:“淺姑娘也受傷了麽?”原來她剛才一直處於昏迷中,並不知曉淺對她施用“續氣贖魂”之術,聽寄風如此說,只道淺亦受傷。

寄風越想越氣,脫口罵道:“若不是為了你這……”才說了一半,淺調息已畢,伸手捂住他的嘴。

“聞姑娘不必為我擔心,我只是使脫了力,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淺對姜惑等人暗打眼色,淺笑依然。

寄風撥開淺的手,正要開口,淺正色道:“若當我是你姐姐,就給我閉嘴。”寄風從未見姐姐嚴厲如斯,不敢再說。

淺對姜惑笑道:“恭喜姜大哥得到獨息神劍,你本來不是說要雲游四海尋找寶物麽?不如便往北方極寒之地去,順便替聞姑娘求藥。”

姜惑正有此意,緩緩點頭。他在山洞中聽了父親祁蒙一番話後心煩意亂,也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思索下一步應該何去何從。

聞笑笑拉著姜惑的手道:“如此最好。只要姜大哥遠離中原,我師父和蓋劍士等人找不到你,想殺也殺不了你啦……”眾人見聞笑笑傷得如此重,仍掛牽著姜惑的安危,情癡至此,皆是暗中嘆息。

寄風像是第一次才認識聞笑笑般,盯了她好久,終於一咬牙:“姜大哥,我聽你的話,陪姐姐回家。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救聞姑娘。”

聞笑笑不料一向對自己不假辭色的寄風也如此說,面露感激之色,朝他微笑致謝,哪會想到寄風實是為了淺的性命才會如此關切她。

姜惑點頭應允:“好兄弟,三年之內,我必會重回中原,再與你相聚。”

青妍淡然道:“天下無不散筵席,大家後會有期。”給諸人合十為禮,轉身離去。

崇林子不料青妍說走就走,苦笑著望一眼姜惑:“小弟在中原靜候姜兄佳音。”又朝淺與寄風打個招呼,匆匆追青妍而去。

寄風望著青妍的背影冷哼一聲:“早知道這姑娘那麽無情無義,我才不把劍還給她呢。”

淺笑罵道:“沒出息的弟弟啊,快隨姐姐回家吧,以異人族的冶煉之術,打造一柄好劍又有何難?”

寄風依依不舍地望著姜惑,眼中蘊淚:“姜大哥,我……”

姜惑拍拍他的肩:“我們兄弟之間就不用多說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寄風大叫道:“無論如何,大哥受我一拜,為了你我兄弟情誼,也為了姐姐!”不由姜惑推辭,伏地重重磕了一個頭,起身大步離去。

聞笑笑嘆道:“是個漢子!”又輕輕一推姜惑,“還不快把我放下,好好陪你的淺姑娘說幾句體己話兒。”

兩人不料聞笑笑突然說出這番話,一時頗為尷尬。聞笑笑掙紮下地,口中猶道:“哼,我可不想聽你們的告別話兒,走遠一些哦。”故作若無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卻又引發傷口疼痛,低叫一聲。

姜惑哭笑不得,確也有些舍不得與淺分別,輕輕放下聞笑笑。

淺咬唇低頭,與姜惑並肩走出數十步,都覺萬語千言齊湧心頭,不知從何說起,反倒一路沈默無語。到了山谷轉角處,姜惑忽道:“我有許多事情想不通透,想聽聽你的意見。”

“你說吧。”

“為了他人的快樂,是否有必要舍棄自己的幸福?”

姜惑本是對父親祁蒙的話苦思難解,淺卻會錯了意,正色道:“聞姑娘是個好女子,更對你情深一往,我不許你負了她。”

姜惑啼笑皆非,又不好分辯,勉強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治好她。”想到聞笑笑的性命與淺息息相關,更覺肩頭沈重。

淺似笑非笑:“救人不如救心。”

姜惑望著淺那冰雪肌膚、清麗容顏,一時意亂情迷,脫口道:“你怎麽不救救我的心?”一言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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