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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洚州血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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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惑陡然聽到那蝶精竟然名叫小婉,猛地吃了一驚。隨即想到天下原有許多同名同姓之人,倒也不足為奇,心頭頓時釋然:“小婉本是我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妹妹,可惜已失散多年,想不到竟與姑娘同名,這可倒是巧了。”

小婉笑道:“原來只是誤打誤撞,倒也算是有緣。”轉念想到剛才姜惑對青妍的神態,疑惑道:“剛才我好像見姜公子對著那位青妍姑娘叫這名字,莫非她就是你那個小妹妹嗎?卻不知她為何還用暗器偷襲姜公子,差點害你凍成僵屍。”

姜惑不由想到對青妍那偷偷一吻,心中狂跳,又怕小婉瞧破,尷尬地輕咳幾聲:“她或許並沒有認出我來吧。”

小婉偏頭想了想:“也不盡然,我看她傷了姜公子後神情緊張,幾乎要哭了出來,似乎也很關心你呢。嘻嘻,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惹她生氣了,她才故意如此對你?”

姜惑念及青妍方才對自己毫不作偽的關切之情,心頭一陣異樣,怔然不語。暗忖莫非青妍果真是小婉,只是出於某種原因裝作不認識自己?

小婉心思敏感,察顏觀色之下已明白大半:“嘻嘻,恐怕她不僅僅是什麽小妹妹,還是姜大哥的意中人吧。”又輕輕一皺眉,思索道,“她倒不似那個叫崇林子的道人一般蠻不講理,非要除我而後快。而且很奇怪,我見到她時也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仿佛她就是我的同胞姐妹一般……”

姜惑畢竟少年心性,情竇初開,聽小婉如此說大覺赧顏,笑罵道:“什麽意中人,你不要胡說八道,或許是我認錯了人,她只是相貌與小婉相似罷了。我那個小妹妹乃是……”說到這裏不願暴露身份,轉過話題,“哈哈,反正又重新認識了一個小婉。我一向討厭虛文客套,你也不要叫我什麽姜公子,聽起來好不別扭。”

小婉一雙妙目停在姜惑面上,臉上輕輕一紅,低聲含怯道:“那我就叫你姜大哥,好嗎?”

姜惑聽到這一聲“姜大哥”,身體輕輕一震,他見這蝶精雖身為妖族,但性格溫順乖巧,又善解人意,心裏不由大生憐意。這一刻驀然情懷激蕩,仿佛又回到了過去與真正的小婉相處的時光,幾乎想上前幾步輕撫她的頭發。

他頓時柔聲道:“你以後就做我的小妹妹吧,大哥剛才失手傷你,心中愧疚,從此以後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決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小婉亦是眼蘊淚光,強自掩飾地笑道:“你雖傷了我,但也救了我,算是扯平啦。嘻嘻,你可不要以為我是那麽好欺負的,說不定我的年紀比你還大得多呢……”

姜惑暗忖被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叫聲“小弟”,那可大是無趣,連忙搶先笑道:“瞧你樣子也不像做姐姐的,你就認命吧。”

小婉顫聲道:“只要姜大哥肯認我,小婉哪還會計較這些?”又垂頭低低地叫了一聲,“姜大哥。”毫無作態的喜悅之色溢於言表。

姜惑身懷試煉果的靈力,聽出小婉對自己真心誠意,當即欣然應允。他心潮起伏,莫名泛起一種重見親人的感動,他驚異於自己突變的情緒,勉強自嘲道:“其實我無權無勢,徒有一身蠻力罷了,你也不必如此開心。”

小婉幽幽嘆道:“姜大哥你有所不知,小婉身為妖族,人類見我都避之不及,而姜大哥不但拼力救我,還肯收我做妹妹,小婉心中真是好歡喜。”

姜惑微微一震:原來在人類眼中可怕的妖族,其實也如此渴望得到他人的認同。其實五界之中,無論人、妖、鬼、魔、仙,都有善良之輩,只因彼此無法溝通,再加自古以來真偽難辨的傳言,才會令彼此的成見越來越深。如果自己完成了使命,破除五界之隔,或許世間萬物都可以和睦相處,再無爭端。想到這裏,對自己肩上所負的使命更增一份決心。

小婉道:“姜大哥,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情?”

姜惑心情極好,笑道:“小妹之願,大哥無不應承。”

小婉咬唇道:“不知姜大哥為什麽要殺何公子?”

姜惑不答反問:“你先告訴我為什麽要舍命救他?”

小婉輕輕垂下頭,臉色微紅:“他……他對我也有救命之恩。這裏很少有外人來,我見崇林子與青妍找來此地,只恐他們傷害何公子,一直在躲在窗外偷聽,誰知姜大哥突然要殺何公子,又無意叫出了我的名字,也不知怎麽就生出了勇氣,不管不顧地闖入屋中……”

事情要從十幾年前說起。那時的何坦是恩州驛的一名普通驛卒,年少輕狂,甚喜游山玩水,而那時的恩州驛也不似如今荒無人煙,花紅柳綠,風光無限。某一夏日,何坦在山中游玩,突起傾盆大雨,更夾雜著黃豆大小的冰雹,便在樹下躲避,無意間發現一只美麗的蝴蝶被冰雹打折翅膀,掉落在樹下草叢中,奄奄一息,而旁邊卻有一只虎視眈眈的螳螂躍躍欲試……

何坦見那蝴蝶受傷後無力飛翔,只在草叢間掙紮,遲早會成為那螳螂口中之食,不由心生憐意,便驅走螳螂,撿起蝴蝶帶回驛站,又細心照料幾日,等那蝴蝶痊愈後才放飛山林,而這受傷的蝴蝶便是小婉。

此恩州驛正是五界結界之地,小婉汲天地之精氣而生,又經何坦帶回驛站,沾了人氣,漸生蒙眬的靈性。她見何坦雖只是一粗豪士卒,卻有一份良善心腸,便一意感恩圖報,這才在十一年前恩州驛事變時故意召來煙霧令何坦在山中迷路,又沿途暗布奇異花粉使他腹痛難忍,方才躲過那一場生死劫難,事後小婉又施術誘他來此林中小屋居住避難。而何坦一介武夫,能在山野中不見外人平安而居,其中亦多虧了小婉暗中看顧。

時日漸久,小婉不知不覺對何坦暗生相思,情意深種,不願他離開此地,又怕朝歌派來殺手暗害他,每每有人接近此處,便以障眼術將其引開,一人一妖朝夜不見,平安相處,一晃數年,倒也不生波折。

直到今日崇林子、青妍師兄妹與姜惑先後尋來,這三人或為天下三仙中南極仙翁的嫡傳弟子,或身為脫出幻諤之鏡的奇人異士,小婉的障眼術在他們眼中自然全無效用。小婉不明三人的意圖,但恐何坦有失,便一直守在窗外監察,誰知待青妍誘何坦講出恩州驛變故,何坦破口大罵蘇妲己,姜惑一怒之下沖入小屋欲殺何坦,變生不測下小婉只得現出身形,拼死相救,才被姜惑收手不及所誤傷……

姜惑聽罷,方明原委,心頭大生感懷:善惡皆有報,何坦一時好心種下日後善緣,也確是天意。當即正色肅聲道:“小婉你盡可放心,我與那何坦之間並無深仇大恨,只因一些誤會方起殺機,以後再也不會找他麻煩了。”

小婉長出一口氣,拍拍胸口:“如此最好,姜大哥與何公子是我唯一相識的人類,我可不願你們有何沖突。”

姜惑對小婉打趣道:“我看那何坦雖僅是一普通士卒,卻頗有正氣,如果他能做我妹夫倒也不錯。不過小婉你為何不早日現身與他相見,他一人獨處山中寂寞,若有你相伴,日久定會生情。”

小婉臉上一紅,指著背後的一對蝶翅道:“我修行尚淺,要等到這對翅膀完全化去後再與他相見,不然恐怕會驚嚇了他。”

姜惑點點頭,尋思應該如何成全小婉的心願。他聽了何坦的遭遇後亦是心生同情,再念他心懷坦蕩,正氣凜然,早已不生怨意,反倒盼著何坦能與小婉修得夙緣。

小婉又道:“不過那一對師兄妹說什麽探得妖氣找到這裏,莫非真是因為我……”說到這裏,眼眶微紅,顫聲不語。想到自己與何坦畢竟人妖殊途,不免神情自怨。

姜惑見小婉傷懷,柔聲安慰道:“何坦既然替那些無辜死者立下靈位,必乃重義之人,你今日拼死相救,他豈無所感?何況你雖為妖族,卻心地淳樸善良,我若是他必會喜歡你,哪會管什麽人妖之別?”

小婉猶不能釋懷,幽幽一嘆:“就只怕何公子聽了那師兄妹兩人一番說法,認定我會害了他。”

姜惑勉強道:“那兩人胡說八道,小婉不必放在心上。”

小婉搖搖頭:“這兩人身為南極仙翁的弟子,法力甚高,也不是胡言亂語之士。”

姜惑笑道:“什麽法力甚高,那個崇林子還不是被我殺得手忙腳亂,若非青妍暗中偷襲相助,定會擒下他給小婉妹妹認錯。”話雖如此,想到崇林子施出三昧真火與青妍那冰魂彈的厲害,亦不免有些後怕,看來師父且諾所言不假,自己在未得到那些克制法術的寶物之前,確實應該避免與這些法力高強的道士硬碰。又不免憶起偷吻青妍時她嗔羞相加、自己中了冰魂彈時她驚慌求助於崇林子的模樣,心裏泛起一絲異樣的情懷。

姜惑畢竟少經情事,這番安慰不倫不類,小婉心裏仍是愁腸百結,只是不願姜惑為她傷神,方才強顏歡笑道:“不過也要感謝他們師兄妹的出現,若不然何公子恐怕永遠不知小婉肯為他去死的深深情誼,也不會認識姜大哥。但說來也奇,前些年恩州驛確實妖魅頻出,但如今除了我外皆不見蹤影,這兩人反倒尋來了,也不知是什麽緣故。”

其實正因恩州驛乃是五界結界之所,那幻諤之鏡才會出現在這裏,而自從十一年前蘇妲己進入幻諤之鏡後,結界便有了一絲破綻,各路山妖鬼魅皆可由此地遁入人界。待到姜惑由幻諤之鏡中破鏡而出之時,天下有識神明皆有覺察,所以南極仙翁才派崇林子、青妍師兄妹來此地探查。此中原由,姜惑與小婉自然並不知曉。

姜惑想起一事:“為什麽你一接觸我的身體就隱形了?”

小婉從懷中取出一物:“想必是因為這個寶貝了,而小婉能修至人形,亦是拜此物所賜。”她的手張開剎那間光華四射,轉眼間卻又暗淡下來。

姜惑見小婉手中拿著一顆豆大的透明珠子,玲瓏剔透,雖無耀目光華,但乍望去仿佛有一種磁力般將眼光深深吸引,幾乎挪移不開。不過那珠子周圍棱角分明,形狀極不規則,仿如被大力炸開一般,卻偏偏給人一種圓潤的感覺,十分稀奇。

小婉又盈盈一笑:“姜大哥剛才那一劍也幸虧恰恰刺中了它,不然恐怕小婉就冤死在你手裏了。”

姜惑知道自己那一劍拼盡全力,然而細看寶珠上面竟連一絲劍痕也找不到,暗暗咂舌,料知此物非凡:“這個寶貝你由何處得來?”

小婉答道:“就是在恩州驛中。我本是一翔舞花間的普通蝴蝶,那日被何公子帶入驛站後,懵懵懂懂中有一天忽生靈識,發現自己恰恰停在一座屏風之上,仿佛從一場大夢中驚醒過來。我心知這屏風必有古怪,便暗中找尋,果然發現了這枚藏在屏風夾縫之中的寶珠,也不知是何人放於此處。後來何公子放我入林,汲山林冽泉之靈氣,竟漸漸有了人形,我對此物念念不忘,便尋機從驛站中偷了出來。”

姜惑沈吟道:“按說如此寶物,必是貼身收藏,為何會隨便放於屏風之中?這恩州驛中必有古怪。”

小婉搖搖頭:“過了不久後,恩州驛事變,除了何公子外,那些驛卒都死了,恐怕這已是一個難解之謎了。”

姜惑又問道:“小婉是你自己起的名字麽?”

小婉眨眨眼睛:“說也奇怪,我從迷夢中醒來,就知道自己叫這名字,仿佛那是我前生的記憶一般,不過除了這名字,其他的卻再也想不起來。嘻嘻,也許上天就故意如此,好讓我與姜大哥相識呢。”

姜惑心中迷茫,隱隱感應到這一切並非巧合,而冥冥之中的某種力量的悉心安排,而自己,卻無從認知那猶如陷入迷霧之中的真相。

小婉指著寶珠道:“小婉雖不知此物究竟為何,但知它必是大有來歷。無事便細心研究,後來無意中發現此寶珠竟然有令我隱形的功能,便稱呼它為隱珠。”

姜惑用手輕輕撫摸隱珠,觸手光滑通潤,那些棱角仿佛全然不存在一般,而且質地堅硬異常,也不知如何成形,口中道:“奇怪,現在怎麽不能讓我們隱形了,你可有什麽訣法麽?”

小婉嘆道:“哪有什麽訣法。這隱形的功效時隱時現,根本不受我控制。不過據說世間至寶皆會擇主而識,或許我並非隱珠的主人,所以不能從心所欲,幸好今日崇林子要害你時被隱珠感應到了,方才恰好救了我們。”

姜惑想到且諾給自己吃試煉果時亦有類似言語,暗暗點頭。

小婉又擔心道:“就怕他們找到此處,又不免爭鬥。若是姜大哥身體無恙了,不妨先去小婉的居處安歇。”

姜惑活動一下四肢,已覺無礙。他雖接受了且諾的使命,卻並無頭緒,回想今日所見所聞,忽然有了決斷:“小婉,大哥另有要事,恐怕不能陪你了。”

小婉微微一怔,她寂寞許久,初識姜惑感覺十分投緣,自然不忍分離。但她亦瞧出姜惑身賦異稟,絕非久居人下之輩,自然不能阻攔他。強按離愁別緒,輕聲問道:“不知姜大哥有何打算?”

“我要去朝歌找一個人。”姜惑望著小婉,稍一猶豫,“你可願和我一起走嗎?”

小婉微一遲疑,她雖為妖族,卻分外懂得人情世故,心知自己身負彩翼,一望可知並非人類,與姜惑同行大有不便,何況她由生下來便呆在此處,對外面的世界亦有一種未知的恐慌,加上又有些舍不下何坦,咬牙道:“姜大哥要事在身,小妹可不願做你的累贅。”又想到此去朝歌路途遙遠,只怕日後再難與姜惑相見,眼眶泛起了紅潮。

姜惑嘆道:“就怕那崇林子會對你不利。”

小婉強作笑顏道:“姜大哥不必為我擔心。崇林子雖一意除我,但亦是身懷正氣之人,只要不傷害何公子,我藏在山野密林中他們也找不到,小妹雖無高強的法力,總懂得些自保之道。姜大哥盡可放心做你的事情,小妹先恭祝姜大哥一路順風。”

姜惑瞧出小婉對自己不舍,正容道:“小婉放心,你是我認下的第一個妹妹,大哥決不會棄你不顧。等完成了我的事情後,必會回來找你。”

小婉一咬牙,忽將那顆隱珠放在姜惑手中:“我已初具人形,只用多汲天地精氣便可修煉,此物於我已是無用,倒不如送給大哥,哪怕無防身之效,但日後只要姜大哥看到它,也會想到小婉。”

姜惑體會到小婉對自己一片赤誠,心頭感激,欲推辭不收,小婉卻不悅道:“姜大哥不但對我有相救之恩,更喜你性格耿直灑脫,這才一見如故,大哥若是不肯收下,就是瞧不起小妹了。”

姜惑豪氣頓生,哈哈大笑:“好,我就收下小妹的一番心意,待我大事了結後,必會助你完成心願,與何公子相守一世。”當即將隱珠揣入懷中。

姜惑又問起小婉蘇妲己入朝歌之事,小婉雖知不詳,但蘇後之名天下皆聞,亦聽說過一些蘇妲己禍國害民之事。但小婉說了幾句後察覺到姜惑臉色越發陰沈起來,便知機住口不語,心頭奇怪莫非姜惑與蘇妲己這兩人之間會有什麽關系?

姜惑心想無論傳言如何,只要自己去朝歌見到了那個蘇妲己,便會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親。想到這裏心潮翻湧,恨不能立刻背生雙翅,飛到朝歌瞧個明白。

其實在姜惑心裏,已多半確信那奉迎紂王殘害百官黎民的蘇妲己決不是自己的母親,但只要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那一絲割舍不下的溫情總會盤繞心間,反正不知應該去何處找尋那些破界法物,索性去朝歌碰碰運氣。

姜惑他本還打算弄明白青妍的來歷,內心深處卻又隱隱覺得青妍雖然相貌與記憶中的小婉一般無二,但事實未必如自己所想,甚至有些害怕會查出什麽自己不願意知道的事情,索性遠遠離開她。又告誡自己身懷著破界使命,決不可陷於兒女情長之中。他心靈敏感,此刻初嘗情味,那份患得患失之情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小婉瞧出姜惑去意堅決,也不多留,給他指明方向,又細細叮囑一番,依依不舍地告別。

姜惑離開恩州驛,日夜兼程,往朝歌趕去。他體質特殊,少覺饑渴,摘些山藥野果便能裹腹。一路上每日清晨舞劍,夜晚練氣,妙悟實多,漸漸體會出自身的諸多異能,更是信心百倍,又細細研究小婉所贈之隱珠,卻再無隱形之效,百思苦想,亦猜不透其中緣故。

姜惑由幻諤之鏡脫身而出,一朝解困,十分興奮。猶如一個才入世的孩子,用無邪的雙眼好奇地打量著這陌生的世界。事實上他的一切記憶被強行鎖在幻諤之鏡中,雖身懷異能,行事與思想卻仍不脫十七八歲的少年。

姜惑沿途細察風土人情,發現周圍百姓無論言談、舉止、裝束、風俗等皆與自己的記憶中大相徑庭,初覺處處新鮮,漸漸不安起來,隱隱感覺到自己竟是來自於一個與這裏完全不同的時代。偶遇飽學之士,有意打探父親祁蒙與師父且諾曾經歷的那一場“大劫難”,竟全無收獲,無論是近數十年間,甚至是大商建國至今,縱然各諸侯間小有爭端,卻從未發生過什麽大型戰爭。然而,一旦思及太師聞仲、武成王黃飛虎、東伯侯姜恒楚、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這些名字,他又覺得十分熟悉,似乎曾有人細細告知過自己這些名動天下人物的平生大事與輝煌經歷……他苦思不解,亦無人解答他心中的種種疑問。

有時他也會想到善良單純的蝶精小婉、正直淳樸的驛卒何坦、坦蕩固執的道士崇林子,不由感嘆豈獨五界之間會有各種紛爭,便是人與人之間亦不免生出一些矛盾與情感,而自己一旦完成所懷使命,不但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父母,更能打破世間一切隔閡,讓所有種族和平相處,過上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每每念及此事,既覺豪情萬丈,重任在肩的使命感激勵著他高昂的鬥志;又時而擔心有負所托,面對未知而強大的敵人,雖然他有心濟世,卻怕無力扭轉乾坤。

更多的時候,他的眼中會浮現出青妍那美麗的面容,撫著刻有她名字的三尺青鋒,想到她紅著臉孔欲嗔還羞叫自己“壞東西”的模樣,回味著她誤傷自己後悔恨交加、毫不掩飾的關切神情,與模糊記記中鄰家小妹頑皮嬌蠻的神態一一對應起來。莫名的歡喜與憂慮輪番沖擊著姜惑的心,既希望早日重見到她,猜測屆時她會驚喜自己的平安無恙,還是會惡狠狠地撲上來“殺”了自己?有時卻不免懷疑這一切只是軒轅族誘自己洩露身份的一個陰謀,若當真如此,自己又情以何堪?

不知不覺中,那美而不艷、矜而不傲的明麗女子已悄悄占據了姜惑的思想,那陰差陽錯之下仿佛充滿著魔力的一吻,如一縷綿延不絕的情思,似一支附骨難去的小箭,深深刻在他情思初萌的心裏。他一面強自壓抑澎湃著的少年情懷,一面又驚喜而無可奈何地發現:那短促而驚艷的相遇,已令濃烈的相思之情無法拒絕地沸騰起來。

這一日姜惑走出了一片山谷,已遠遠望見數裏外一座高城,闊墻高樓,一條近丈寬的護城河圍繞著整座城池。

城樓上旌旗招展,刀槍箭弩齊備,人頭攢動。城墻下半裏外駐紮著另一方軍隊的大營,營中烽煙高舉,重兵多屯聚於西城下,近千先鋒步卒在護城河外五十步整裝待發,又將數十座高聳的雲車架於陣前,數百騎兵在後押陣,離城二百步外則排開了數十架木制器械。這些器械笨重而闊大,移動極其不便,不知做何用處,分布於城西、北、南三面,僅餘東面一條出路。器械之後則是黑壓壓的大群步兵,擺下四個正方形隊列,嚴陣以待,一共約有七八千之眾。

城樓上的呼喊、戰馬的廝叫、金鑼戰鼓的鳴響聲不絕入耳,看來即將要進行一場圍城大戰。

攻城的士兵皆是赤衣紅甲,頭戴戰盔,裝備齊整;守城一方則是軍民混雜,陣容不整,一望可知雙方實力相差懸殊。但只聽雙方各自搖旗吶喊之聲,卻是不分伯仲,想必洚州城雖被重重圍困,卻早已做好了決一死戰的準備。

姜惑這一路上多於崇山峻嶺間行走,只見過一些尋常的百姓農戶,偶有市鎮,亦規模不大,忽然遇到這闊城高墻,更有一觸即發的戰爭場面,頓時大感興趣。環視周圍,左方半裏處有座小山丘恰好可俯視戰局,便登上山丘,盤膝而坐,靜觀雙方舉動。

他目力強勁,已隱隱見到那被圍的城關上刻著兩個大字:洚州,城上大旗書著一個寧字,而圍城大營中軍的帥旗上則繡有兩個字:淳於。

他並不知這寧氏與淳於氏到底是何人,也不知雙方開戰的緣由,但感覺到自己對於戰爭場面竟是絲毫不覺陌生,內心深處萬分興奮,遙望戰局,渾如觀看一場大戲。

一些片段跳蕩而出,他終於憶起,正是母親妲己曾告訴過自己關於大商王朝的一些故事:昏庸無道的紂王、智謀過人的太師聞仲、勇冠三軍的武成王黃飛虎、仁義忠厚的西伯侯姬昌……而在這些人物中,姜惑最敬佩的無疑就是那位百戰百勝的武成王黃飛虎。其人智勇無雙、文武雙全、運籌帷幄、算無遺策,萬軍之中能夠取敵將首級。他想象著自己或許有一天也可以成為一位統領三軍的大將軍,縱橫天下平定江山,令四夷賓服。

號炮齊震,打亂了姜惑的思緒,定睛望去,但見西南北三面城下的大型木制器械齊齊發動,每一個器械都拋起數百斤大石,如黑雲壓城般直往那城頭飛去。原來這些笨重的器械乃是巨型投石車,雖然移動不便,卻是極為犀利的攻城利器。

而城頭上的士兵大多擁在城垛之後,眼見大石飛來,竟無從躲避。不過洚州守軍對這種規模的攻城戰似早已習以為常,眼見巨石壓頂卻並不慌亂,早有數十名士兵架起幾條巨木,往飛來的大石上撐去,雖然未必能擋得住,卻可以稍稍令大石改變方向。

投石車威力強大,但準確度卻不高,那些飛石大多落於城中,煙塵霎時彌漫而起,大地亦隨之震蕩,似乎渲染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有兩塊大石正好落於城樓,一塊砸在城關之上,翻滾著壓倒了十餘名士兵,慘叫聲遙遙傳來,另一塊正擊中箭塔,轟然一聲大響,土石飛濺,箭塔被擊開一個大裂縫,如一個受了致命傷的巨人般搖晃數下,隨著一聲巨響,整個箭塔從城樓上墜落下來,落入護城河中,激起沖天水柱。攻城的赤衣軍士氣大振,齊聲高呼。

投石車的第一輪攻擊後,戰事稍停,赤衣士兵重新給投石車裝上巨石,城上軍民則忙於修築工事,一位將領在城樓上手握戰刀四處巡視,口中還高聲呼叫著,鼓舞手下。

姜惑從未見過投石車的威力,不由暗暗心驚。料想自己縱然武勇,但面對這淩空飛至的千鈞巨石,亦只能避其鋒芒,無法相抗。

過不多時,又是一排巨石擲往城中,經控制投石車的赤衣軍調整後,準確度大為提高,接連打垮了四座箭塔。

姜惑瞧得連連搖頭。洚州城守軍顯然兵力太弱,不敢出城迎戰,而攻城的赤衣軍皆在二百步外,投石車的射程可以達到城中,城內的箭弩卻萬難企及。雖然不可能有無窮無盡的巨石襲來,而且投石車的準頭太差,亦無法造成太大的危害,但如此被動挨打下去,足令洚州城守軍士氣低落。

方一轉念間,卻見城中南北門齊開,各殺出二百騎來。這二百騎皆是紅巾蒙頭,赤膊上身,手持長矛,背負弓弩,馬上不設馬鞍,僅有數十騎後縛著一只木桶。攻城赤軍的主力皆駐留在西城下,南北兩面防禦薄弱,這四百輕騎兵分兩路,一面放箭一面前沖,瞬間已殺入敵陣中,各分出一百五十人抵擋敵兵,另五十名馬縛木桶的騎士則把木桶奮力砸在投石車上,旋即點起火來。原來那些木桶中裝的盡是硫磺硝石等引火之物,那些投石車皆以木所制,登時被大火包圍。

赤衣軍措手不及,雖立刻調兵遣將運水撲救,但已有數架投石車被引燃,火光沖天。城上軍民齊聲歡呼,但雙方兵力懸殊,出城偷襲的死士亦是損失慘重,四百騎僅逃回了一百多騎。

姜惑旁觀戰況,對雙方戰略有會於心。他天性豪俠,雖然並不明了交戰雙方的底細,無形間卻已站在弱小的洚州守軍一方。見守城部隊突出奇兵,一舉燒去敵人的投石車,頓時心懷大暢,撫掌而笑。不過此舉僅可趁敵不備,出其不意,戰局若是如此延續下去,洚州城依然是兇多吉少。

城下南北兩面的投石車大多被毀,僅餘西城外赤衣軍主力部隊前尚有近十座投石車。此刻數量大減,已無法對洚州城造成太多威脅。又投了兩輪巨石後,赤衣軍營中金鑼鳴起,城前近千步卒齊聲高喊,高舉盾牌往城墻下殺去。到了城下八十步處,城上亦是一聲炮響,萬箭齊發,攻城的赤衣士卒瞬間倒下數百人,大隊奔行的速度卻絲毫不減,每一名赤衣戰士的背後都背著一個沈重的大草袋,裏面裝滿了泥土,待沖至護城河邊時,便將草袋丟擲於河中。近千草袋接連擲下,不多時已在護城河上填出一條通路。隨即幾座雲車緩緩朝前移去,與此同時,城上的箭支、投矛、石塊、火把如雨點般擲來,一架雲車被大石擊中,半途垮下,將車下數名赤衣士卒砸倒,但更多的雲車已通過了護城河,雲車通過護城河後,紮穩底座,上方高高的雲梯斜倒而下,正搭在洚州城樓外墻,赤衣士卒奮勇爭先,口含刀柄,手腳並用,沿著雲車朝城上奮力爬去。

與此同時,攻城赤衣軍的後援部隊整體緩緩前移,騎兵分守兩翼,蓄勢待發,而弓箭手則輪番沖前放箭,更有數百名步兵擡著巨大的滾木沖擊城門。洚州守城士兵亦是調度有素,一些人負責運送擂石、箭支等守城之物;一些身手敏捷的士兵則用撓鉤勾住雲梯,手執大斧由城樓上蕩下,欲要砍斷雲梯;弓箭手大多朝城下敵軍發箭,少數人則用澆上火油的火箭射往雲梯;更多的士兵則分為數批在城樓上迎敵,並及時更換傷軍。

姜惑忽然發覺,在他殘缺不全的記憶中,存在著對戰爭完全不同的看法。在其間,根本沒有城池間的攻防戰,交戰雙方只是集結所有軍力於原野之上,所有戰鬥只會在勢均力敵下發生,憑借地利與裝備無法取得壓倒性的優勢,士兵的數量與高昂的鬥志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而如果實力相差懸殊,正面的戰爭則被潰敗與逃亡所取代。

在那些近於君子間的戰爭中,他不會看到目下這些千變萬化的戰略戰術,也沒有攻城的雲車、投石車,只有進攻者的驍勇強悍,絕沒有防禦者明知必敗的頑強不屈。

他恍然大悟,帶著一絲不安確認了自己曾經生存的時代距今遙遠,甚至連城池都不存在,自然無城可守。那會是什麽年代?但為什麽母親卻曾經明明白白地告訴過自己關於大商朝的許多重大事情?她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城下的戰況急迫而殘酷,雙方短兵相接,喊殺震天。赤衣軍的人數雖然是洚州守軍的數倍,但洚州守軍憑借著城墻箭垛的掩護,使對方的每一次進攻都伴隨著無數的死傷。吶喊、火光、鮮血、殘肢、碎骨在城門下方交織成一幅慘烈至極的畫面。

當姜惑見到這一幕,一陣若有若無的恍惚之中,他仿佛也化身為一位沖鋒陷陣的戰士,在紛飛的戰火中躍馬飛馳,用手中的戰刀劈向敵人的頭顱。身邊的戰友不停倒下,他疲憊不堪,只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支持著他:必須戰鬥下去,保衛自己的家園和親人……

他剎那間醒悟過來。驚覺自己必然曾加參加過戰爭,這血流成河、屍積如山猶若地獄的一幕,是他記憶中無法抹去的傷痕!

眼中的景象令他精神無比振奮,風中飄來的血腥味更刺激著他的每一個毛孔。他忽然長身而起,仰天發出一聲長嘯,一整衣衫,欲要就此沖入戰場。

盡管此刻的他僅是孤身單劍,卻莫名產生了一種殺入敵陣嗜血而歸的沖動,仿佛只有在戰場才能證明他那傲視天下的霸氣。他堅定而固執地相信無論是任何時代,他都必將是戰場上的王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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