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戚拾七開嗓了。

一個月後她被調到了唱詩班的後勤，半年後被調任到守護部。

“是時候展現你真正的實力了。”凡塔說著，朝她眨了眨眼。

戚拾七不是很懂他的意思。她既沒有接受過什麽所謂的聲樂訓練，也不會唱聖歌以外的任何歌曲——甚至她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口音，進門以來都沒有說過話。

那個中年男人聽到凡塔這麽說之後，很感興趣地望向她。他的眼神讓戚拾七想起唱詩班的天使長。

在她開嗓之前，他也是這麽看著她的，充滿期待。

然後她唱完了，天使長有些為難地說，要不，你還是先練練？

“要……在……這裏，嗎？”戚拾七斟字酌句地問道。

“你要去錄音棚的話也可以，”藝能經理說著看了杜沫沫一眼，對方也點了點頭，“就在樓下，不過你帶了伴奏沒？”

“清……唱。”

戚拾七第一次進錄音棚，第一次知道人類的唱片是在這樣的地方錄制的。她走進用玻璃墻隔出的小隔間，站在麥克風前，找回了當年面對魔界大軍時的感覺。

就是“大敵當前生死未蔔”的感覺。

她望向玻璃那一頭的凡塔，對方朝她點點頭，然後比劃了一下左手無名指。

戚拾七懂他的意思了。

確實是展現真正的實力。

戚拾七調整了麥克風的高度，趁勢輕輕垂下手，指環裏的光束不易察覺地流動起來。這是她在戰鬥天使時代得到的裝備，代表了天界最前端的科技，像凡塔那種沒上過戰場的渣渣根本不可能被分配到的技術產物。

戚拾七開嗓了，她選擇了聖歌前奏的其中一段。在唱詩班僅有的幾次正式演唱經歷中，她負責的都是前奏和副歌的和聲——因為沒有歌詞。

高度濃縮後的聖光被指環分解成分子，悄悄緩緩地散逸到空氣中。戚拾七的聲帶震動，帶著旋律的聲音從她口中發出，通過空氣傳播到隔間的每個角落——然後被空氣中的聖光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修飾調整。最後通過麥克風的采集輸出，玻璃墻那一頭的人聽到的，是如假包換的，完全合乎天界唱詩班標準的，天使的歌聲。

“美妙，”藝能經理一邊鼓掌一邊讚嘆，眼角也有些濕潤，“別說偶像了，這樣的唱功，做歌手都綽綽有餘。”

玻璃墻那一頭的戚拾七結束了演唱，下意識地把左手背到身後。她看到藝能經理一邊擦拭眼角一邊朝她點頭，知道這一關大概是過了。

這一招在天界的時候不頂用，因為就像凡塔說的，大家都是同行，誰還沒個聖光啊。

“太純凈太聖潔太空靈了，”戚拾七出來之後，藝能經理當著她的面說了起來，“簡直就像教堂的唱詩班——不，簡直就像天使！”

那一瞬間戚拾七以為被抓包了，然而旁邊的凡塔一臉淡定。

“你看，我就說她很厲害了，”凡塔說，“我們組合的名字就叫angel beats。”這名字是他從一本舊雜志上看到的。

藝能經理有點反應過來了。

“不過一男一女的偶像組合還是很少啊，”藝能經理說，“一般都是男團或者女團，人數也比較多。你們只有兩人的話——”

“別人都是男團女團，我們是男女混合，這就是特色，不對嗎，”凡塔說，“別人動不動就幾十個人，舞臺小了還站不下。我們才兩個，要不要舞臺都無所謂，來張桌子都夠站。別人一堆人湊一起唱歌跳舞，誰知道混了多少南郭先生。我們人數少但是一個頂他們十幾個，我們敢無伴奏清唱他們敢嗎？別人一個組合幾十個人，又一個組合又幾十個人，其實好多成員都是這裏掛個號那裏掛個號，還不是大號帶小號，買一拖N大派送，說白了那幾個小號也就是高級伴舞，一條MV裏能有一個特寫就算粉絲福利了，開演唱會鏡頭也就掃掃第一排。我們一共就兩個人，還正好一男一女，MV拍成劇情大片都行啊，自備男女主演不求人——”

“我說你這外國人……說話倒是挺溜啊。”藝能經理忍不住打斷了他。

“沒錯，我就是組合裏負責rap的，”凡塔說，“要不我也給你示範一下？”

——什麽他還會rap？戚拾七表示從沒聽過這事。她忍不住轉頭看了凡塔一眼，發現對方垂在一邊的右手正在微微發抖，大概是因為撒謊導致的心虛。

“rap啊，”藝能經理想起剛才被搶白的憋屈，“既然你自己這麽說了，那就——”

“那就先簽下來吧，”杜沫沫說，“我也覺得挺好的，你們等下先去藝能部拿一下表格，具體簽約事項來我辦公室再說。”

一個月後，瑪歐事務所推出了一組新人偶像組合“Angel Beats”。組合成員兩名，英氣十足高挑幹練的戚拾七，中性風格帥得人睜不開眼；還有充滿異域王子氣質的金發大長腿凡塔，天然的深紫色瞳孔滿足一切瑪麗蘇少女的幻想。

同時推出的還有他們的同名單曲MV，延續了瑪歐事務所一貫的魔幻畫風，一看就很燒錢的特效和一看就很燒錢的妝效。當期各大娛樂出版物的頭版和封面都被Angel Beats承包了，街頭的音像店也紛紛掛出大幅海報，網絡媒體爭相造勢，一時間到處都能看到灰發灰眼的帥氣女人和金發紫瞳的俊美男人，用各種姿勢各種造型對著畫面那一頭放電。

“我有點不太懂，為什麽你這麽幹脆就簽了他們？”藝能經理說。他是來給杜沫沫交月末總結的，進門就聽到一陣熟悉的音樂聲——Angel Beats出道前這半個月，他幾乎天天都聽到。

杜沫沫關掉了屏幕上的MV，接過藝能經理的報告，視線從報告移到他的臉上，然後又轉回到報告上：“因為……很帥啊。”

藝能經理看了看面前這位副所長的眼神，雖然比他剛來的時候要成熟了許多，但本質上還沒有脫離“天真無邪”那一掛。說到“很帥”的時候，和他女兒磨著他買玩具的表情差不多。

藝能經理覺得，可能自己過不久又要換工作了吧。

經理出去之後，杜沫沫再次打開了MV，從頭開始播放。

這個組合的第一支單曲是翻唱了國外的一首同人歌曲，填詞找了女幽靈，MV劇本是讓江帆寫的，拍攝雖然是人工操作，但後期特效是讓“攝像機”做的。

戚拾七堅持說自己沒和她見過面，凡塔也說可能是路上遇到過才眼熟，那她也假裝不認識吧，就把他們當成人類組合一樣來包裝。她甚至沒有告訴魔王，最近剛簽了兩個天使。

但是他們能不能……也把自己當成人類，安分守己地做個人類偶像？

杜沫沫滾了一下鼠標，微博側邊的熱門話題上有一個近兩天才新出現的TAG。一小時前她看的時候，閱讀量是六百多萬，現在已經將近一千萬了。

#轉發這對錦鯉#

@咩咩吉：真的好靈啊！轉了這個MV還沒十分鐘，麻麻打生活費啦！

@基爾不是基佬：臥槽我還以為是什麽偶像組合的宣傳活動，沒想到是真的！轉發完過了半小時出門，超市小票中獎了！

@結發授長高：這MV有毒！我就看了一遍，還沒轉發，女朋友居然主動打電話認錯了！已經鬧了三天別扭啊！趕緊轉一下，萬一還有好事呢【doge】

Angel Beats的單曲MV上線還不到一星期，反響比杜沫沫預料的要熱烈得多——只是方向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一開始不知道是誰先發現的，看完MV之後轉發，馬上能發生一些不大不小的好事。然後就像微博上流行的轉發圖片求好運的游戲一樣，許願的轉一遍，還願的再轉一遍，這支MV越傳越廣，越傳越神，已經快要成為新的都市傳說。

杜沫沫看了一眼手機，剛才金莉莉發信息問她，事務所那對新的組合，轉發MV就有好運的事，真的假的？她當時正忙，沒來得及回覆；幾分鐘前金莉莉又來了信息。

赤名【愛心】莉香：整個娛樂圈我就服你們家了，我在車上用手機轉的，車剛開到公司樓下，他就跟我說，他跟那小妖精分手了

赤名【愛心】莉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前兩天還要死要活說做不了決定呢！真以為自己是言情劇男一號啊！

赤名【愛心】莉香：什麽時候出新歌？我再轉！爭取年內訂婚！

赤名【愛心】莉香：再說一遍，整個娛樂圈我就服你們家，麽麽噠！

杜沫沫的心情有點覆雜。

轉發MV有好運，和買維生素丸治百病……感覺是完全一樣的套路。杜沫沫自己把這支MV看了有幾十遍，但是要說好事，似乎並沒有發生。

她不知道那兩位天使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但眼下看起來，除了走紅方式有點異於常人之外，其他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可能只是為了散播福音吧，杜沫沫想。

☆、轉發這對錦鯉

Angel Beats單曲MV上線的第十天，#轉發這對錦鯉#爬到了話題榜第一名，Angel Beats的官方微博也順利擠進微博明星榜前十。

“你看，我就說這樣可以，比你賣假藥效率高多了。”

戚拾七一條條翻著最新轉發的微博，明明應該高興她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照著凡塔說的，在MV的首發頁面上加了一點“天使的祝福”，然後用小號轉發了官博的發布，表示“天吶好靈哦”之後，後面的發展就像遛狗時撒了手的哈士奇，一路狂奔而去，完全超乎了她的預料。

總之這十天來她刷到的業績分，比賣假藥半年還多；而支出的祝福只有首發網頁上的那一份。

她原本以為想出賣假藥送祝福這個辦法的自己已經很聰明了呢。

“好奇怪啊，”戚拾七說，“怎麽還有辣麽多考試還願的，考試考過沒考過，不完全是自己的事嗎？”

“這就是人類啊，”凡塔說，“寧可相信是超自然力量的庇佑，也不願意相信是自己的努力，這種自卑也能算是物種天性了——當然還有一種情況是自己懶得努力，希望能天降大運。”

戚拾七皺了皺眉頭：“這還不行吧，現階段的祝福版本還不棱把智障變學霸，辣個是生物學上的技術。”

“要是靠祝福和祈禱能提升智商，口音這種小問題早就解決了，對吧？”

戚拾七又要習慣性地亮出指環，一秒的思考後，她選擇了更簡單直接的肘擊。

她原本以為那個看起來很挑剔的藝能經理會嫌棄她的口音，然而對方聽她說了幾句話之後，居然很爽快地表示：這個設定很洋氣啊。

“現在有些藝人，沒口音還要拼命學點口音出來，不就是為了看起來洋氣。你這一步都省了，”藝能經理當時是這麽說的，“而且你們倆看起來就不是本國人，有點口音也很正常。”

戚拾七覺得，可能偶像就是那個真正適合自己的職業——至少在她重新成為戰鬥天使之前。

單曲上線半個月後，Angel Beats在微博人氣榜上的排名壓倒ELF48，超過H2O，與風頭正勁的草莓牛奶也僅僅相差三位。官博粉絲數量轉眼達到30萬——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市傳說又更新了，現在的版本是，光轉發MV只能獲得短暫的好運，關註官博後再轉發，未來一個月都有好運。

厲害啊，杜沫沫想。魔王的微博開了一年多，也只有堪堪500萬粉絲，照這個情況下去，這對新組合可能要成為事務所的招牌頂梁柱了。

然而杜沫沫擔心另一個問題。就像街頭賣藝的藝人，看熱鬧的多，花錢的少。眼下組合的30萬粉絲裏幾乎九成都是為了“轉發錦鯉”。就算有一些被顏值吸引來的迷妹，也架不住成天的許願還願，最終還是成了錦鯉黨。

最近已經發展到了官博每發一條微博，評論和轉發全是求好運的地步。

這不是什麽好事，畢竟娛樂公司要做的是偶像，不是讓人燒香跪拜的神像——就算是神像，還有捐香火錢的呢。

作為Angel Beats的經紀人，杜沫沫再次體會到了一年前想破腦袋讓魔王出道時候的感覺。

這種熟悉的“老師這題我真不會做”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出道時間還不久，區區半個多月說明不了什麽，但杜沫沫覺得，有必要跟那兩位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關於他們來幹嘛，和想幹嘛的問題。

“我想做偶像，發自真心。”戚拾七說。

坐在對面的杜沫沫擰了眉頭看了她一眼：腰桿筆直，雙腿並攏，雙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蓋上，視線正視前方——確實是一副發自真心的表情。她又看看旁邊的凡塔，對方繼續歪著頭托著腮在研究她的小辦公室裏的擺設。

她一早就把兩人叫過來，然而他們的表現並不比放學後被老師叫住的小學生更坦誠。現在三人面對面坐在杜沫沫的辦公室裏，杜沫沫感覺自己像個試圖打開學生心扉的教導主任。

“你看……這裏也沒有外人，”杜沫沫指了指關上的門，“我已經知道你們的身份了，所以你就不能跟我說明白一點嗎？”

“我想做偶像，發自真心。”戚拾七又說了一遍。

“那就先去把藝人登記表填完整，包括住址個人履歷家庭成員。”

戚拾七飛快地轉頭望向凡塔。

凡塔咳嗽一聲，坐直身體。

“我們確實在身份上有些特殊，不過，”凡塔飛快地看了杜沫沫一眼，又飛快地移開視線，“不過……你們國家不是有句話……英雄不問出處嗎？只要能夠紅起來，就是雙贏的結果啊。”

在來這裏之前，他已經叮囑過戚拾七，不要暴露他的身份——就算兩人是天使這件事已經瞞不住了，也不要暴露他是杜沫沫的守護天使。

“為什麽？裏害羞嗎？”

“……總之我的設定是不認識她的普通美男子，記住這個就行了。”

凡塔又悄悄瞟了杜沫沫一眼，對方正瞇著眼睛望著他，一臉狐疑。

可能強行假裝陌生人有點太假了……凡塔想，畢竟自己之前常常在她夢裏刷臉熟，現在冒出來說不認識……

“好吧，我懂了，”杜沫沫爽快地說，“你們既然不願意告訴我，可能有你們自己的難處吧。”

……他以前怎麽不知道她是這麽利索的人？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你們的發展路線跟我原來預計的有點偏差，”說著杜沫沫斜了他們一眼，“這樣下去你們可能在上舞臺之前會先上神壇，我想你們也不——”

“哦，這個無所謂。”戚拾七說。

杜沫沫又瞇起眼睛了。凡塔很少看到她露出這種表情，就像每次他提交報告的時候，守護部天使長的表情。

他急忙攔住了戚拾七的話頭：“我們對這方面的了解也不是很多，就按你的想法做吧。”

杜沫沫看著他扁扁嘴：“準備一下，下午有一組寫真要拍——這一次就別在照片上加什麽奇怪的東西了。”

“哦……”

凡塔和戚拾七出了杜沫沫的辦公室，帶上門，往走廊去了。戚拾七一邊走一遍上上下下地看他：“裏的宿主——”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很乖，很聽話，我說什麽她都信，也不會對別人指手畫腳。”

都說青春期的孩子一天變個樣，可是20歲的人類已經不是青春期了吧？

“不，我是想說，裏的宿主比裏之前形容的靠譜多了啊，”戚拾七說，“裏不是說她又笨又膽小，還怕生，多說幾個字就結巴——還有什麽，還會臉紅？我看一點都不像啊。”

“哦。”雖然自己的宿主被誇獎了，但凡塔並不是很高興。

然後他聽見了一陣腳步聲，熟悉的節奏，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大約隔了兩層樓。他轉頭看了看戚拾七，對方正一邊走一邊拿著手機刷微博。

“你先回去吧，”凡塔說，“我還有點事。”

戚拾七非常敏銳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有什麽事？裏在這還有別的熟人？”

“……沒有啊，”凡塔說，“我——我剛剛想起來，要跟宿主知會一聲，今後填詞的時候，盡量避免你會帶口音的字。”

戚拾七還是盯著他，好像是在他臉上玩找茬。凡塔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大概現在還隔了一層樓；再近一點，說不定戚拾七也會發現——

“你有電話來了。”他看到戚拾七的手機屏亮了。

半秒後，鈴聲響起。戚拾七看了一眼屏幕，又擡頭望望凡塔，轉身走開去接了電話。

凡塔聽著戚拾七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與此同時那個腳步聲已經到了本層的樓梯口。

腳步聲從走廊的那一頭響起，一路不停地到了杜沫沫辦公室門前。凡塔站在這一頭遠遠小小地張望了一下，還沒看到什麽，腳步聲再度傳來，這一次是朝著他的方向。

戚拾七打電話的聲音已經幾乎聽不到了。

凡塔想了想，從這邊迎了上去。

他看到魔王筆直地朝他走過來；黑發，黑衣，他穿過走廊窗下的秋日陽光，像穿過一蓬飛揚的蘆葦花。

“還真的是你啊，”魔王遠遠地說，正好能被兩人聽見的音量，“為什麽突然走了？”

這種在街頭重逢好久不見的老朋友的語氣……讓凡塔有點不太適應。雖然他們確實不能算是陌生人。

“因為意識到再這樣下去，我這個世紀的考核又要墊底了，”凡塔撓了撓臉說，“所以來這裏刷點業績分——順便還能幫你們湊個人頭，不好嗎？”

魔王一直走到他面前，然後仗著些微的身高優勢垂眼朝他一瞥。

“沫沫撒謊的時候總是會撓臉，她還以為自己裝得很無辜。”

凡塔把手放下了。

“關於考核墊底這件事並沒有撒謊，雖然我也已經習慣了，”凡塔說，“至於其他的，我還不確定——當然就算確定了，也不一定會告訴你。”

魔王的黑眼睛裏泛出了紅光。

凡塔並不怕這個。在他看來，這和他那位說話帶口音的同事，一言不合就放聖光是一樣一樣的，只是形式上威脅一下，起不了什麽實際作用。

果然，魔王很快就收回了看起來很嚇人的眼神，然後微微側頭看了一眼杜沫沫的辦公室。

“別給她添麻煩，”魔王回過頭看著凡塔說，“不然我就炒了你。”

凡塔突然意識到，簽約之後，魔王就成了他們的老板。

☆、天使粉絲見面會

這是凡塔第三次經歷所謂的“粉絲見面會”。

只是這一次是給他自己開的。

照杜沫沫的意思，他們出道一個月了，是時候開個“滿月歌會”，鞏固一下偶像的身份，和轉運錦鯉這種東西區別開來了。

為此她還特地新買了一首歌，找人重新填了詞編了曲，作為他們的第二首單曲；同時給他們倆安排了聲樂、舞蹈和形體之類的課程，真的把他們當成新出道的偶像組合，從基本功開始，一門不落地訓練。

一天12個小時起，休息時間按分鐘算。

凡塔想起當初ELF48還沒出道的時候，他站在杜沫沫身後，看著她一個格子一個格子規劃她們的課程表——他當時就該發現，其實她在某種意義上也能算是冷酷無情。

凡塔有些慶幸，杜沫沫畢業的時候沒有動過做老師的念頭，不然恐怕受苦的就不只是自己這些人了。

“早知道就跟她坦白承認啊，”兩小時的塑身課程結束後，一滴汗都沒出的戚拾七說，“我們是天使，是可以自由選擇形體外觀的，辣裏需要這些東西，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有時間還不如矯正一下你的口音。凡塔想這麽頂回去，但他說不出來，沒有開口的力氣。被兩小時的高強度訓練耗光體力之後，他全靠倚著墻才能勉強站穩。這種情況下還要張嘴說話，恐怕就維持不住這個傑克蘇的外表了。

凡塔十分費力地朝那個從第二部隊過來的家夥瞟去一眼——她連喘都不喘，真是討厭。

好在這些事暫時告一段落，此刻他們正在見面會的後臺，聽杜沫沫交代今天晚上的一連串註意事項。

按計劃，他們要演唱兩首歌曲，然後與臺下進行30分鐘的互動游戲。之後是粉絲代表的提問環節，當然為免發生意外，已經事先安排了幾個“托”——意外是指沒人提問，和提的問題過於尷尬兩方面。

“還會沒有人提問嗎？”戚拾七問。

杜沫沫有些為難地點點頭：“今天是300人的小型見面會，我懷疑下面的300人裏……大概有200多是錦鯉黨。”

“無所謂啊。”

“上來一個人就對你說，求轉運，求脫單求覆合求中彩票怎麽辦？”

戚拾七認真地想了想：“除了中彩票有點藍，其他應該沒問題——哦，彩票中個十幾塊錢的也沒問題。”

凡塔又看到杜沫沫露出天使長的表情了，趕緊開口：“好好好，這些情況我們都了解了，還有別的要註意的事嗎？”

“不要說臺本上沒有寫的話。”杜沫沫指了指交給他們的兩本小冊子。

晚上8點，Angel Beats的首場粉絲見面會開始了，300人的小場館擠得滿滿當當。來的粉絲還是以年輕女孩子為主，也有情侶結伴一起來的，這在別的偶像組合的見面會上比較少見。

開場前，凡塔站在導播室裏，透過顯示器看到那些女孩子手裏的LED熒光板，有些寫了他的名字，有些寫了戚拾七的名字。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自從成為守護天使，他已經好幾百年沒有聽人叫過自己的名字了。同事之間互相稱呼的是編號，歷代宿主中連知道他的存在的人都很少，更不用提姓名。

守護天使就是舞臺上的“黑子”，要把個人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就像做完好事之後只留下一句“我叫紅領巾”的小學生一樣，他們共同的身份是“天使”，而不是具體的誰和誰。

自己的名字一下子被這麽多人知道，凡塔有點慌張。他想為這種感覺找一個合適的描述——想了想，他曾經聽杜沫沫提過，“被扒馬甲”。

雖然不是很對，但似乎也差不多。

開場的時間到了，凡塔跟戚拾七在主持人的報幕後一起走上舞臺。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身份站在這麽多人面前。臺下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叫凡塔，他們看到他的時候會叫他的名字，而不是說“快看，是天使”。

燈光照到身上的時候，凡塔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但很快被臺下的歡呼聲蓋過了。舞臺這麽亮，聚光燈又熱又灼目，他看不清臺下的人臉了，只能看到熒光棒和熒光板在黑暗中閃爍躍動，好像在洞穴裏跳舞的小怪獸的眼睛。

凡塔握緊了手裏的麥克風，他想這時候應該說點什麽，但是燈光一照，他就忘了兩分鐘前還在背的稿子。

雖然杜沫沫叮囑過他，不要說臺本上沒有的話，但只是開場打招呼應該沒什麽問題吧？於是凡塔望著臺下閃爍舞動的小光點，深吸一口氣，對著麥克風——

“裏們好~”戚拾七一邊朝臺下揮手一邊笑著說。

“好高興哦，大家棱來捧場~本來還有點緊張，但是看到裏們辣麽可愛，忍不住就跟裏們一起笑啦~”

笑得好像看見了業績第一的小紅花。

“今天看到了辣麽多可愛的藍孩綠孩，謝謝裏們喜歡我們~希望裏們棱一直這麽喜歡我們~”

凡塔註視著戚拾七毫無自覺地脫稿如脫韁，甚至故意挑了不少帶口音的詞語——大概是為了藝能經理說的“洋氣”；他忍不住開了守護天使專用的腦內語音，提醒她照著稿子說，然而對方似乎並沒有聽見。

如果他知道自己此刻咬牙切齒的臉會被拍下，並在8小時後被配上“專註深情”這樣的形容詞發遍網絡，大概會寧願選擇放任她滿嘴跑火車。

好在主持人很快拉住了戚拾七的轡頭，見面會按照節目表的安排順利地往下展開。一首歌過後，現場的氣氛漸漸熱了起來。凡塔能看到觀眾頭頂升起的水蒸汽了。

“今天的見面會上，Angel Beats還有一首新歌要發布，到場的你們是全世界最早聽到這首歌的小天使，”主持人不失時機地帶起了節奏，“接下來讓我們聆聽天使的另一種節拍——”

舞臺光線瞬間變幻，從原本偏冷的魔幻色調轉換成了活潑的暖色。歡快的小提琴聲在場內響起——這是特地請來的嘉賓，國內一位叫得上名的年輕小提琴手。

戚拾七在舞臺的煙霧中一秒換裝，從出場時有些魔幻的中性打扮換成了充滿現代感的休閑裝，線條利落的一片式長裙裏是帥氣的工裝牛仔褲，其他配飾也延續了她先前的中性風格，奶奶灰的短發是最大的加分項。

她踩著前奏走到臺前，收獲了一片迷妹的尖叫——同時收獲的還有“唰唰”上漲的業績分。

同樣換了一身休閑裝束的凡塔也跟著走上前。他披散了金發，雙腿又長又直，看上去像剛剛從T臺下來的模特。

小提琴的節奏漸漸舒緩下來，給人聲留出空間。戚拾七準確地抓住一個音節，唱出了昨天才勉強算是學會的新歌。她的小節結束後，凡塔緊跟著開始自己的部分。

反正有聖光能修音，只要記住歌詞，跑調什麽的無所謂——所以凡塔差不多是念出來的。

通過麥克風輸入音箱，又通過音箱播放出來的是一首輕松活潑的快節奏歌曲。現場的氣氛跟著音樂進一步熱烈起來，凡塔看到自己的名字在觀眾席上被揮舞成了一朵熒光色的花。

原來他的名字用人類的文字寫出來……也挺好看的。凡塔忍不住笑了一下。這個鏡頭立刻被導播捕捉到，實時切換到了大屏幕。

淺白色的水蒸汽和迷妹們的低呼聲一起傳來。戚拾七有些不太滿意地瞪了他一眼，大概是感覺被搶了生意。

歌曲到了高潮部分，凡塔和戚拾七分別從舞臺兩側跳下，與前排觀眾一一擊掌。

300人的場館空間很小，觀眾席的第一排和舞臺之間也就差了不到三米的距離，用半人高的欄桿簡單地隔開。凡塔和戚拾七一邊繼續演唱，一邊沿著欄桿朝場館中間靠近。前排迷妹都從座位上站起來，擠到欄桿前，伸出雙手爭著和他們擊掌。

凡塔想起掛在守護部辦公區的一幅掛畫，畫的是千年前主神親自來到人間界救贖人類的場景。畫面上的人類跪拜著朝主神伸出雙手，主神用他柔軟的掌心依次撫摸，並施與他們最高等級的祝福。

眼前把自己的胳膊揮舞得像海底珊瑚叢的迷妹們，就讓凡塔想到那個情形。

怪不得他們都說，偶像就是粉絲的神呢。雖然他只是個業績墊底的守護天使，但至少今晚有300個人，把他當成他們的神。

凡塔認真地唱著戚拾七的副歌，認真又忍不住蕩漾地拍過那一溜或滑膩或幹燥，或溫暖或微涼，或寬大或嬌小，或男或女的手掌；這一次連他都有些飄飄然了，幾乎要忘記自己的包裝路線是高冷傑克蘇。

手指上突然傳來一種異樣的感覺。凡塔不由自主地一頓，歌詞也漏了半拍。

他摸到了一只手：像玻璃一樣涼，像陶器一樣粗糙，像橡膠一樣硬而有彈性……總之並不是人類的手。

凡塔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側頭望了一眼。

變幻的燈光下，一個和杜沫沫差不多高，和杜沫沫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扒在欄桿邊上，睜著一雙黑亮亮的眼睛，怯怯地朝他伸出手。

☆、天使是真的存在的

那個小姑娘的眼睛有著玻璃球似的質感。彩色的燈光映在她的臉上和眼上，像是一層塗料，輕輕一刮就會脫落。

凡塔和她之間隔了兩個手掌的距離。他忍不住又把手往回收了一點，往之前的迷妹們手上再次一掃。經過那個小姑娘的時候，那種微妙的非生物的觸感無比清晰地傳來。

手掌相觸的瞬間，一些破碎的視覺片段在凡塔腦中出現——守護天使專用的全時空全視角監視系統自動開啟了。

寬敞安靜的花磚人行道，舞動的樹陰，旋轉的天空，翻飛的花裙子和“噠噠”跳躍的小紅皮鞋，稚嫩的童音哼唱著斷斷續續的歌……視野的另一頭有一雙燈泡似的巨眼從遠處亮起，面前的地面開始震動，橡膠和金屬摩擦的聲音一路尖嘯而來。

天空轉著轉著，一個劇烈的躍動之後停了下來。

花裙子和紅皮鞋不見了，歌聲也消失了。視野裏的世界顛倒了。

凡塔猛地回過神，耳邊傳來歡快的小提琴聲，眼角餘光裏有白色光束飛快地綻裂。

不知道什麽時候戚拾七已經走到他身邊了。

凡塔一秒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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