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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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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的功夫,那匹白馬已經猶如脫弦的箭一般飛步而去。

宋天河擡了手,把那朵從天而降的“小牡丹花”接了個滿懷,懷裏一時間又香又暖。他回憶了一下自家軍師給愛貓順毛的動作,生疏又小心的撫了撫謝池春的頭發,問她道:“可有嚇著了?”

謝池春烏鴉鴉的眼睫又長又卷,輕輕的搭在奶白色的皮膚上,聞言顫了顫,就像是蝶翼一般輕盈美麗。她搖了搖頭,這才擡眼去看宋天河,軟軟的說道:“沒。我沒怕,我知道先生你在呢,你不會讓我有事的。”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慣會撒嬌,嘴裏都和抹了蜜似的。謝池春連皇帝和皇後都能哄,一個宋天河自然也不在話下。

宋天河這顆戰場上滾了半斤鐵砂的老心肝都跟著軟了軟。他抱著人,想:這個徒弟倒是收的挺值的,又乖又軟,摸著也挺舒服,怪不得鄭達這麽喜歡養他家的貓呢。

因此,瞧了眼謝池春抓著衣襟的小手,宋天河沒拆穿她的甜言蜜語,親自把懷裏頭“受了驚”的謝池春抱緊了些。他受聖命教授皇子皇女騎射,自然也得了進出內宮的特權。於是,他也沒叫步輦,反而抱著自家的小弟子,一步一步給送回去。

因為謝池春乃是帝後的嫡長女自小長在皇後膝下,最是親近,如今十歲了也依舊未從皇後宮裏搬出去,所以他們去的乃是皇後的寢宮。

謝池春初時還安靜了一會兒,到了後頭便又嘰嘰喳喳問個不停,非要聽宋天河說些戰場上的故事。等快要到皇後宮裏了,她忽而又安靜下來,頓了一頓,小聲問宋天河道:“先生,你說小白會怎麽樣啊?”

小白就是那匹白馬的名字。其他人或是叫“飛電”或是叫“踏雪”又或者“灰雲”,偏謝池春管自家的馬叫“小白”,聽著就跟狗的名兒似的。每回聽她一疊聲的叫“小白小白”,宋天河便要覺得頭疼。

宋天河漠不關心的“唔”了一聲,見謝池春仍舊目光灼灼的等著他的回答,這才怠懶的應道:“大概會被打死吧,到底是它把你摔下來的。要不是我接著,就那一下,你非得摔斷腿不可......”他說到這兒,忽而又起了點惡劣的念頭,烏眸盯著謝池春,似笑非笑的問道,“對了,你猜這回是誰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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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也是閑著,王恒之幹脆把那半桶水給提回了廚房,一邊彎腰給竈臺添柴生火,一邊開口問道:“鄭先生特意星夜等我,不知是有何事要說?”

鄭達抱手站在王恒之後頭,聞言微頓了頓,隨即便開口問道:“你真就這麽相信謝......”他頓了頓,還是十分給面子的叫了一聲,“謝郡主?”一想到謝池春越活越回去,從公主成了郡主,鄭達正糾結著的心裏竟也覺得舒坦了許多。

王恒之生了火,往裏頭丟了一些柴和幹草,見著爐竈裏頭的火勢漸旺,他便又擡手往鍋裏倒水,唇邊忽而微微一彎,徐徐笑著道:“那是我家夫人,為何不信?”

鄭達哼了一聲,盯著王恒之背對著自己的脊背,冷冷的出聲道:“你且認真算算吧,就她,坑了多少人了?”

“聖人都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王恒之神色不變,倒完了水後方才轉身去看鄭達,語聲亦是淡淡的,“她適才也承認了——現在的她與以前的她確實有些不大一樣了。無論你信了還是不信,我已是信了。”

說到這兒,王恒之擡起眼,一雙黑眸黑沈沈的,猶如寒潭一般冷且深,他的語調倒是世家子特有的慢條斯理、不緊不慢:“說來,鄭先生難道真沒看出來晚春的變化嗎?”

鄭達對上王恒之那雙黑眸,忽而頓住了口,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一會兒,他才輕輕的咳嗽了一聲,低低道:“她素來便會騙人,你喜歡她是什麽樣,她便可以是什麽樣的。你怎知道她不是裝出來的?”

王恒之聞言卻是一笑:“倘若她能裝一輩子,那也是好的。更何況,我不覺得我會看錯我所愛的人。”他望過來的目光猶如月光或是刀片一樣雪亮,隱隱的帶著一種篤定和認真的意味,“鄭先生,晚春和我至少值得你再信一回罷?”

窗外的月光透過糊得嚴嚴實實的窗紙,照在王恒之那張美玉一般的面上,襯得他一頭烏發銀白,眉目若墨畫,唇齒如珠玉,當真是光彩流轉,其色皎皎。

鄭達雖然還未三十,可此時卻忽然生出一絲唏噓的感覺來:這姓謝的天生就會挑人,弄得他“挑撥離間”起來都覺得糟心。

鄭達不出聲了,王恒之反倒有些反客為主的姿態。他似是十分隨意的從廚房竈臺一角的米缸的蓋子上撿起一個顏色素淡的香囊,嗅了嗅,笑道:“這藥材倒是配的極好,防蟲鼠,放在廚房正好。”

鄭達眼神微變,倒是並不應聲。

王恒之卻用指腹在香囊上的喜鵲圖案上摩挲了一下,道:“這般的好針線,送香囊來的人必是要費許多心力和時間。”他只是略一頓變轉了話鋒,“想來,送香囊給鄭先生的姑娘必是個蕙質蘭心的好姑娘。”

鄭達面色已然沈了下去,語調已然沈下去:“不過是個香囊罷了,你若喜歡,送你便是。”

此時,水已燒得沸騰起來,王恒之連忙轉過身,手忙腳亂的把熱水倒進木桶裏,用瓢加了些涼水試了試溫度,然後又尋了個木盆和幹凈的布巾,這才有空接了一句:“不知鄭先生可否想過,倘周國大軍長驅直入,半壁山河淪陷,無數百姓無辜受難,那些坐在窗下給心上人繡香囊的小姑娘們可還能再繡出這麽活靈活現的喜鵲來?我本以為,鄭先生應與齊天樂不一樣,至少,鄭先生你明白先輩披荊斬棘、灑盡熱血所守護的是什麽。”

鄭達垂落在身側兩邊的拳頭不知不覺間握了起來,他抿了抿唇,竟是應不出聲來。

好一會兒,王恒之收拾整齊了,方才提著木桶要出門,順手把那個香囊塞回鄭達的手裏,一字一句的道:“君子不奪人所愛,這香囊乃是先生珍愛之物,我自是不會要的。”他一步一步的出了廚房的大門,忽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開口道,“對了,那位姑娘繡喜鵲,大約是想問你‘何時方才能有喜事’。”

直到王恒之的腳步聲漸漸去了,鄭達方才覺得自己緊繃的肩頭松了下來,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他背對著窗口,半張臉都沈浸在夜晚的暗色裏,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王恒之提著一桶熱水回去,推了門就見著謝晚春正趴在床上與他招手:“怎麽現在才回來?”說著,她一時兒又像是背著大人惡作劇的小姑娘,頰邊梨渦隱約一顯,“對了,剛剛有個小姑娘在窗口偷看。我就順口忽悠了一下。”

王恒之坐在了榻邊,順手給她捏了捏被角:“快躺好,趴著對肚子不好!”

謝晚春沒法子,只好翻了個身,又對著他眨了眨眼睛,一臉“快來問我”的模樣。

王恒之拿她沒法子,只好伸手擰了擰帕子,先是用溫熱的巾帕在她額上擦了擦,然後便問道:“你怎麽忽悠人了?”

謝晚春眼中黠慧之色一閃而過,垂落下來的眼睫纖長濃密,歡快的道:“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喜歡鄭達那家夥的,她問我怎麽住在鄭達屋子裏,我便說‘我是鄭達特意請來的客人,鄭達求著我住一晚’.......”

話聲還未落下,王恒之已然伸手在她頰上擰了一下,指腹揉搓過那柔膩的肌膚,他心裏軟得很偏還是強自忍著擺出一張嚴肅的面容來,瞪了她一眼:“你不折騰,就不舒服啊?”

“誰叫他一整天都不給我好臉色。”謝晚春振振有詞的道,“就該也找個人,不給他好臉色瞧。”

王恒之真想再打一頓,忍了忍還是道:“那你也不該捉弄人家小姑娘啊。”

謝晚春本想說一句“夫債婦償,天經地義”這一類的話,只是瞧了瞧王恒之那眼神,為了自家屁股的安危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嘟囔著道:“好啦好啦,是我太過分了,明日要是碰上她,我就把話說清楚了。”

王恒之這才笑了笑,重又擰了擰布巾替她擦了擦手和身子,見她身上那件海棠紅的褻衣似有些輕薄,便問道:“冷嗎?山裏夜間怕是更冷,要不然我去找鄭先生再要一床被子?”

謝晚春孕中脾氣本就不大好,被鄭達頂了幾回,自然不大高興,如今見著王恒之體貼又溫柔,又被他這般順毛一摸,心裏頭倒是覺得舒服了許多,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撒嬌著道:“不必了,你上來抱著我,一會兒就暖起來了。”

王恒之被她嬌嬌的語聲逗得不禁一笑,隨即又往木盆裏倒了水,捉了她一雙凍玉一般的腳放到水裏,替她洗了洗腳,擦幹凈了重又擱回床上,道:“我去外頭擦一把,一會兒就回來。”

謝晚春頭靠在枕上,抱著被子朝他笑了笑,點了點頭。

王恒之匆匆洗了一回——他是男人自不必像謝晚春那般講究的洗熱水澡,用冷水沖了沖,方才往屋子裏去。因著洗漱過後,被褥暖和,孕中嗜睡,謝晚春倒是有些困倦了,見著王恒之來了便手腳並用的抱住了他,低低的道:“快睡吧,明日一準兒要有雞鳴聲,睡也睡不好。”

王恒之伸手扶住她的後腦勺,隨即又以指為梳替她理了理那一頭披散下來的亂發,忽而道:“晚春,我剛剛在廚房看見有人給鄭先生繡的香囊了......”所以,你什麽時候也給我繡一個?

回應王恒之那滿腔少女心的乃是謝晚春綿長的呼吸聲——她窩在王恒之懷裏,不知不覺間便已睡了過去,很是踏實的模樣。

王恒之暗嘆了一聲,只好拉了拉被子,與謝晚春一同睡了過去。

第二日早上,果然是一陣此起彼伏的雞鳴之聲,謝晚春極是氣苦,好在王恒之燒了熱水,用熱帕子在她臉上敷了敷,直到她清醒了方才扶她起來更衣洗漱。

鄭達大約早已適應了這種悠閑的鄉野生活,自是比王恒之和謝晚春醒得更早,他早上在院子裏練了一套拳法,順道煮了一鍋白粥,給謝晚春和王恒之還有門外守著的兵士遞了幾碗過去,口上道:“你們喝了粥,便走吧。”

謝晚春眨了眨眼睛,看著鄭達:“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鄭達一臉欠揍的模樣,冷冷淡淡的應聲道:“你管我?!”

謝晚春多少也知道鄭達的心態,她其實本意也是想要還玄鐵令,既然鄭達真的打算好了要與前事再不牽連,她也不好逼著別人。所以,謝晚春倒是沒再說些什麽,於是幹脆窩在王恒之懷裏,秀恩愛似的喝完了一碗粥,正要起身離開,忽而聽到一直默不作聲的鄭達開口道:“你留一匹馬,我自個兒去朱雲關。”

朱雲關便是西南與周國之間最大的要塞險關,玄鐵騎一部分人馬便留在那處。也就是有人在那裏開了城門,使得周軍入關。鄭達既是說要去朱雲關,其間之意自然是十分明白的。

謝晚春倒是微微吃了一驚,隨即便點點頭道:“好吧,借你一匹,”她頓了頓,仿若漫不經心的加了一句,“此去周雲關,路途遙遙,一路更有周軍巡游,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還是小心些得好,至少留條命日後好把馬匹還我。”

鄭達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轉過多少覆雜心緒,終於沈聲應道:“你放心。”他說了這一句話便端著網快回去收拾東西了。

謝晚春與王恒之都知道,鄭達既是應了此事便不會反悔,且他再此地多年大約也有些私事要處理,他們這兩個“外人”並不好在這兒礙事。故而,謝晚春與王恒之索性便與他告辭,先乘馬車離開了,只留了一匹黑馬系在鄭達的屋子外頭。

看著那越來越遠的屋舍以及小道,謝晚春忽然有些悵然起來,慢慢道:“以前,宋天河常說鄭達書生意氣太重,難免為感情所累,若逢大事,只恐擔不得重任......”她微微一頓,把頭埋在王恒之的胸膛口,聽著那沈穩有力的心跳聲,輕輕的道,“居然已經過了這麽長時間,就像是半輩子一樣,我不一樣了,他也不一樣了......”

時間冷酷無情的慢慢淌過,終不會有人留在原地不動。

時光總是要把人拋在身後,可是何嘗不是人把時光拋在身前。這麽漫長的時光,一點一點的過去,所有人到底還是變了模樣,有些人長大懂事了,有些人遭逢巨變壞了性情,有些人遭遇坎坷磨練性情......

******

謝晚春與王恒之還行在山道上,齊天樂與周帝宇文博則是坐在帳中,對面弈棋。幾個內侍垂首立在邊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個身著翠色衣裙的美人坐在左下簾後抱著琵琶輕輕的彈著小曲,另有兩個美貌出眾的年輕宮人迤邐著華美的裙裾,恭謹的跪在案幾邊上,手持杯盞替這兩人添酒。

帳外兵士披甲策馬而過,金戈之聲一直不斷,賬內卻是鋪了厚厚的毯子,悅耳的琵琶曲,如花的美人......

齊天樂與宇文博,他們二人,一人輕裘緩帶,一人披甲佩劍;一人英俊凜然,一人氣度深沈,對面而坐竟是一種令人意外的和諧。

齊天樂執黑,宇文博執白。

棋局到了一半,外頭有人報信而來,雙手呈了上去:“報————陛下、齊侯,熙京來報,說是蕭家已然滿門入獄,熙朝皇帝立皇後嫡子為太子,首相周雲為輔臣,錦衣衛指揮使陸平川接管京中守備,清查京中的奸細......”

齊天樂手裏捏著那黑玉做的棋子,不直接的摩挲了一聲,忽然把棋子丟到了棋盒子裏,長長嘆了一口氣:“布了這麽久的局,竟是就這麽被解了!蕭家和蕭妃真真是爛泥扶不上墻的廢物,一點用也沒有!”

宇文博倒是並不驚惱,反倒微微笑了笑:“倒也不是一點用也沒有。”他擡起頭看了看齊天樂,“倘若熙朝皇帝當真無恙,又為何要忽立太子?”

宇文博垂首看著棋盤,目光裏卻透出一絲極輕蔑的神色,語調輕緩而冷淡,就像是貼在肌膚上的刀片一般冷且薄:“寒食散可不是什麽好東西。朕的皇兄還有父皇可都是因此毒物所死,算一算時日,那皇帝體內的寒食散必已成癮,多半是熬不過這幾個月了了。”

齊天樂聞言亦是點了點頭,隨即又擡手落下一子,慢慢的道:“對了,既然蕭家已然事發,那當初借著蕭家那邊的勢力暗暗插入熙軍的那幾個奸細怕是不能再留了,否則早晚都是要被揪出來的。”

“是啊,這倒是有些可惜了。原本是打算用在關鍵之處,可如今大約也沒多少時間......”宇文博看著齊天樂落下的那一子,若有所思的道,“與其,叫他們就這麽死了,倒不如叫他們死得其所。”

齊天樂擡頭看著宇文博,一雙沈沈的黑眸仿佛凝著些什麽,沈默片刻,忽而道:“你是說......”

“對,投毒。”宇文博頗為隨意的落下一子,擡起一雙暗藏刀刃的眸子,看著齊天樂微微的揚了揚唇角,“之前,不是給他們帶了些東西過去嗎?如今他們守著的那一塊地方可就那麽幾處的水井和河流,用來投毒或是傳播疫病最是方便不過。”

宇文博這般說著,擡起頭看了看帳中掛著的地圖。

只見熙朝駐軍的那一塊地方被畫了個紅圈,裏頭亦是有七八個紅點,正是水源處。

齊天樂沈默片刻,輕輕道:“倘若真要如此,就怕水源處染了毒,傳播開來難以控制。”

“放心,朕心裏有數。”宇文博丟開手中的一把棋子,站起身來,踱著步子走到齊天樂身側在他肩頭撫了撫,“怎麽,天樂你後悔了又或者是心疼了?”

齊天樂慢慢的闔上眼,烏黑的眼睫盡數垂落下來,他的語調竟是十分的沈穩和平靜:“並未。我只是擔心失控罷了。畢竟投毒之事,處置不當,恐怕要流毒多年。”

宇文博笑了笑,意味深長的在他肩頭拍了拍:“你這般憂國憂民,朕心裏倒是十分高興。”說著,他沈下聲音,“天樂,記得朕之前與你說過的話嗎?”

宇文博的聲音不緊不慢,卻猶如鐵石一般冷硬非常:“倘若你真心的想要一樣東西,那就得賭上你所有的一切,不折手段也要得到它。”他頓了頓,言辭之間已然有了幾分血腥味,就像是財狼咬住獵物的傷口一般,寧死也不會松口,“哪怕傷害到它,哪怕最後到手的是破破爛爛,那也是是你的。”

“別人的再好也不是你的,再如何破爛那也是你的。”

宇文博站在原處不動卻擡眼望向了帳中的厚簾,似乎可以透過那簾子看向外邊,看向更遠處的熙軍營地。

******

謝晚春和王恒之回到營地的時候正好也是傍晚,暮色四合,炊煙裊裊而起,雖是戰場竟也有幾分寧靜的味道。

何將軍等了王恒之許久,總算是把他給等回來了,聽了消息便早早出來親自迎人。他見著謝晚春時倒是微微的吃了一驚,口上道:“不是說要送郡主去安穩些的地方暫住一段時間嗎?”

王恒之本就是隨口一說用來糊弄人的,可此事被何將軍當面這般問了,倒也端著一張肅然端秀的面孔,一派正經的應聲道:“內子素來任性,說什麽也不願離我太遠,我也拗不過她。”

謝晚春簡直不知道王恒之何時練出的這般厚臉皮,呆了片刻,方才握緊了王恒之的手掌,笑盈盈的給何將軍賣了一袋狗糧:“是啊,天底下哪有比相公身邊還安穩的地方?”

何將軍是個老實人,還從沒見過這般趕著來秀恩愛的,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那個,先叫人送郡主您回營帳,我還有事要與恒之商量。”

謝晚春當著何將軍的面,故意用手指尖在王恒之的掌心出撓了一下。因有袖子遮著,倒是沒人看出來。雖說謝晚春頭上帶了帷帽,看不清面色,但她此時的語氣倒是十分的“賢良淑德”:“既如此,我也不打攪何將軍與相公的正事了。我先回去了。”

何將軍連連應是,目送著謝晚春與一眾的兵士離開後方才壓低聲音與王恒之說了一句:“你離開前與我說的事我已令人查過,那幾處地方確實有些異動。”他語聲一頓,掃了一眼周遭,眼神淩厲,沈聲道,“這裏不方便,我們還是去營帳說話吧,確實是該布置一二了。”

王恒之神色亦是凝重起來,他微微頷首,隨同何將軍一起入了營帳。

如此同時,不遠處打水的兵士看了眼在水井邊上晃悠的人,呵斥了一句:“哎,說你呢!你是那一隊的?怎麽在這兒轉悠?”

那人暗暗把適才包過藥粉的牛皮紙收到袖中,嬉皮笑臉的轉過頭,笑著道:“這不是偷個懶嘛.....聽說王將軍要回來啦?接下來幾天校場裏頭可不要狠練一番?”

這話倒是說到了那個兵士心裏頭,沒憋住小聲,最後只好啐了他一口:“滾你娘的,趕緊回去,要不然我就去報你上頭!”

那人連忙點頭應是又一連聲的殷勤道:“這就回,這就回!咱們下回一起喝酒啊,小兄弟!”話聲還未落下,他已經一溜煙的跑遠了。

那打水的兵士忍不住搖著搖頭,打了一桶水上來,起身便要往回走。

不一會兒,便有人少了熱水,給營帳裏休息的嘉樂郡主謝晚春上了一壺熱茶,頗為小心的道:“郡主是要先用晚膳,還是等王將軍回來在一起用?”

謝晚春回想起前次那事,不由低頭抿唇笑了一聲:“罷了,等他回來在一起用吧。”說著,便自顧自的伸手倒了一杯茶。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應該還有一更,比較晚,可以明天早起再看。麽麽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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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夜深,埋在熙軍裏的探子以及烽火臺上監視對方動靜的兵士皆是來報。

“一共八處水井,已有三處被下□□,今日晚間軍中已有騷亂。”

“熙軍似有亂動。”

宇文博聞之不由大喜,親點了一隊人馬準備直接夜襲熙軍營帳——大約是出身的緣故,宇文博素來便是事必躬親的性子,哪怕是征戰在外也依舊喜歡領兵出戰,倒不是他喜歡打仗而是因他只信自己。不過也正因如此,周軍上下皆是仰慕君上威儀,一路氣勢洶洶。

倒是齊天樂出面攔了一攔:“太順利了一些,陛下倘若真要夜襲,不若讓手下公孫將軍領兵便是。”

宇文博卻是蹙了蹙眉,冷聲道:“怎麽,你要攔朕?”

齊天樂一肚子的話都給宇文博這一句給攔了下來——宇文博原就是個城府極深、不折手段之人,他生性多疑好猜忌,因出身的緣故,吃過許多苦卻也隱忍太過,如今一朝登上周國帝位,自是容不得旁人頂撞違逆。更何況,是齊天樂這麽一個反叛而來的熙朝之人。

齊天樂面色不變,隨之便道:“既如此,可否許臣隨行?”

宇文博已有幾分疑心,面上不顯,依舊是從容和藹的笑意,伸手撫了撫齊天樂肩頭,替他拂去那本就不存在的塵埃,開口道:“不必了,朕此去匆匆,必要留人在營中坐鎮。天樂你既有心,替朕守好這裏便算是極好的。”

正說著話,外頭跑來已換過甲衣的兵士,手裏牽著宇文博的愛馬踏雪——此馬通體皆黑,只有四蹄乃是雪白,一眼望去仿佛踏雪而行。更難得的是,此馬乃是少有的駿馬,日行千裏,多次與戰場救過宇文博的性命。

齊天樂靜靜的垂下濃黑的眉睫,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他索性也不再多說什麽,反倒退後一步,微微垂首,漠然笑賀道:“那我就先在此祝陛下馬到功成,武運昌隆。”

宇文博哈哈大笑,握著踏雪的韁繩,微一借力便上了馬背,用腳夾了夾馬肚子,催著踏雪前行,嘴裏笑道:“好,借你吉言。“

語聲未盡,宇文博已然一騎當先,直接帶著已然準備妥當的騎兵前行而去。因是夜襲且有要快,故而這一隊人只有兩三千而已。

齊天樂看了一眼,忽而冷笑了一聲,看了看天色,直接甩袖轉身回了營帳。

宇文博深知“兵貴神速”、“良機易逝”的道理,所以他也不再耽擱,揚了揚馬鞭,領著兵直往熙軍大營而去,打定了主意今夜必要趁亂生擒或是射殺熙朝主將,以此揚一揚周國國威。

一路過去,熙軍果然已有亂象,烽火臺上巡視的熙兵不知蹤跡,往日裏戒備森嚴的周側居然只有寥寥數人守著。宇文博心氣大振也顧不得其他,揚聲吩咐道:“擒賊先擒王,直接去大營。”

大營的燈光乃是營地裏最亮的,一眼望去自是十分明確。

只是,越往裏去,熙兵越是少見,宇文博那與生俱來的疑心到底還是救了他一回,他勒住韁繩,左右張望了一下,見著周側漸漸靠攏的火光,不由暗罵了一聲,重又提氣道:“撤,馬上回撤。”

話聲還未落下,周側舉著火把的兵士已然聚攏過來,將他們一隊人如同包餃子一般的抱了起來,弓箭手則是收持弓箭,射出一層又一層的箭網來。

宇文博此時已然知道自己是中伏了,胸口溢滿了怒氣,可此時也只能揚鞭指了指後方那因為他們及時停步而還未來得及包圍住的那一處空隙,厲聲開口命令道:“快,從此處突圍!若有退後者,定斬不赦!若有畏戰者,定斬不赦!若有斬熙軍首級者,賞贏十兩!若有斬熙軍將領首級者,賞百金!”

重刑之下多有從者,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

昨日傍晚。

何將軍目送著謝晚春與一眾的兵士離開後方才壓低聲音與王恒之說了一句:“你離開前與我說的事我已令人查過,那幾處地方確實有些異動。”他語聲一頓,掃了一眼周遭,眼神淩厲,沈聲道,“這裏不方便,我們還是去營帳說話吧,確實是該布置一二了。”

王恒之神色亦是凝重起來,他微微頷首,隨同何將軍一起入了營帳。

他們二人一前一後的入了大帳,便見著有幾個被剝了甲衣的男人被捆成一團,堵了嘴跪在地上。

何將軍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面色不變,可眼神卻是鋒銳的,猶如出鞘利劍一般。他從這些人身側走過,慢慢道:“你之前與我說蕭家暗通周國,軍中恐有周國奸細,我便按著你給我的單子查了一遍,果真是查出了一二。”他聲調微微一沈,用力提了前頭跪著的一個奸細,冷聲道,“這些人不僅暗中畫布防圖,暗通消息,甚至還暗藏□□意圖投毒,當真是惡毒之極!”

王恒之頓了頓,擡目去看何將軍:“那我之前的提議,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何將軍沈默許久方才闔了闔眼,他面上笑意已有幾分冷然之色,“就照你之前說的半!我暗中放了幾個人,已叫人看住了他們,等他們下完毒便會暗通周軍,到時候,便可等周軍反應,引君入甕。至於那些下過毒的水井也會妥當處置。”頓了頓,他已收斂起面上種種神色神色,與王恒之緩緩言道,“還有,我已選了幾百死士,晚上會由他們布守在外圍,引周軍入圍。”

“萬事俱備,只待周軍。”

******

宇文博命令之聲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果是引得手下兵士奮勇突圍,竟是真叫他殺出一條血路來。

王恒之此時就站在營帳邊,眼見著宇文博就要突圍而去,忽而從手下人手裏奪過弓箭,引弓射箭,竟是一連三發。

第一箭,被宇文博側首避過。

第二箭,宇文博擡手用重劍擋住了,那千鈞之力,逼得他差點沒能握住手中之劍。

第三箭,宇文博坐下的駿馬踏雪忽而像是受驚一般的擡起前蹄,挺起前身,竟是以身替之,替他擋過了。

踏雪頸部中箭,立時發出一聲極淒厲的聲音,馬蹄亦是跟著一顫,眼見著就要將馬背上的宇文博給摔下馬背,此時宇文博身邊護駕的副將卻伸手拉住了宇文博,將宇文博拉到自己的馬上,而他本人則是跳下馬背替宇文博斷後。

宇文博面色不改,用力揚鞭催著腳下的戰馬往前,只是牙關處卻咬得緊緊的,幾乎能嘗到鮮血的鐵銹味。在他身後,是他引以為臂膊的愛馬踏雪最後摔在地上的聲音,是那斷後的副將折劍倒地的聲音,是無數刀劍與血肉交擊的聲音......

宇文博充耳不聞,只是一勁兒的往前再往前,他知道自己這回是輕敵了:之前的一切,從策動玄鐵騎之人開關到暗通蕭家謀害熙朝皇帝,一切的一切都太過順利了,竟是叫一貫多疑謹慎的他也失了平常心。倘,此回能回去,他必是要“回報”這些狡猾的熙軍。

大約宇文博真有天子之命,行到半路,竟是見到有一路人馬自周國大營那一頭飛速趕來,領頭的正是齊天樂,顯是趕著來接應他們的。宇文博終於暗暗松了一口氣,揚聲吩咐剩下的人馬匯合在一起,加快撤退速度。

也就在此時,宇文博若有所感的擡起頭,那之前已被清空的烽火臺上不知何時竟是站了一個人。烽火臺上燈火通明,然而離得太遠的緣故,只能隱約看見對方披著頭蓬,長發飄揚。

宇文博的心緒不由自主的又隨著夜風飄了一下,暗道:看身形,是個女子.....她,是在看我?不,她是在......

她是在拉弓!

宇文博來不及懷疑這麽遠的距離對方是否真能瞄準,下意識的便抱著馬脖子躲了一下。

果真,一支玄箭隨之而來,幾乎是貼在他頭頂飛過的,叫他脖頸的寒毛都跟著立了起來。真正的生死一線。

而那緊接著而來的第二箭卻叫已經趕來的齊天樂用手給抓住了。齊天樂本就武藝高深,力道上頭自然也少有人及,饒是如此,他抓著長箭的掌心依舊叫那氣勢洶洶的玄箭磨破了一層皮,幾乎要見血了。

齊天樂緊緊的抓著那一支玄箭,盯著看,仿佛要看出一朵花來,一時之間竟是頓了頓。

“快走,”齊天樂伸手抓住了又一支射來的玄箭,終於回過神來。他的面色浸在夜色裏,看的不甚分明,可語氣卻是極冷的,就像是冷冰冰的鐵從裏忽然冒出來的鐵片一般,許久方才咬牙切齒的擠出一句來,“是她,她也來了!”

宇文博並不知道齊天樂口中的那個“她”是誰。可他也知道如今情形,不敢再啰嗦懷疑,隨著齊天樂匆匆逃回了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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