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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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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握了握她的手,口上問道:“怎麽了?手凍得這麽厲害?臉都凍白了。”他伸手把謝晚春兩只手都捂在自己的掌心裏,聲調微微柔和了一些,輕輕的問,“還是說,是先生難為你了?”他問過左右,自是知道謝晚春今日是要去翠竹觀的。

謝晚春擡頭看著王恒之,睜大了眼睛,眼裏的水霧跟著湧了起來,只是喃喃的叫了一聲:“恒之......”她頓了頓,不知該說什麽,最後只能抽了抽鼻子,哽咽著道,“他真的死了,可他也真的救了我一命。”

王恒之見她神態頗有幾分恍惚,面額蒼白,心中一動,便先扶著她坐到榻邊,然後又親自倒了杯熱茶遞過去,口上溫溫的道:“先喝口茶,緩一緩,咱們再說。”

謝晚春點點頭,就著王恒之的手低頭抿了一口茶,熱茶順著喉嚨下去,暖了一身方才覺得舒服了些,被凍得沒了血色的雙頰也跟著顯出一抹暈紅來。她這才反應過來,小聲道:“我把頭蓬落在陳先生那裏了。”

“沒事,明日我派人去翠竹觀拿,”王恒之一邊說一邊把手裏拿著的小暖爐遞過去給謝晚春捂著,伸手在她面上試了試,道,“有些涼,真要是不舒服,我們還是叫太醫吧?”

謝晚春搖了搖頭,唇色仍舊有些泛白:“不必了,已經好多了。”

王恒之沒再多勸,反倒又緩了緩聲調問她:“晚膳用過了嗎?”

謝晚春這才覺出幾分窘迫來:她今日急匆匆的便出了門,到西山的時候已將近傍晚,如今從西山回來也已是圓月當空的靜夜了。

王恒之瞧她那模樣便知道她是沒吃,於是便起身要去叫人端些東西來。

謝晚春忙拉住他的袖子,可憐兮兮的眨了眨眼睛:“不必了,我沒胃口。”

王恒之頓了頓,方才道:“那我叫人端碗燕窩粥來,是午間娘叫人給你做的,你吃一點兒,也算是叫長輩那裏放心。”

謝晚春這才勉強點頭應了。

過了一會兒,廚房那裏果是端了一碗燕窩粥來,另加了幾碟小點心,分別是:一碟松穰鵝油卷、一碟棗泥山藥糕、一碟奶香小窩頭還有一碟蝴蝶暇卷,都是用一式的白瓷碟子裝著。

謝晚春仍舊是沒什麽胃口,瞧了瞧方才端起粥喝了幾口,覺得嘴裏沒什麽味道便又給擱下去了。

王恒之怕她餓著於是便又撿了一塊棗泥山藥糕餵她吃了。

謝晚春吃了半塊糕便抿了抿唇,伸手拉住王恒之,輕聲道:“不想吃了......”她撒嬌似的說了這話,很快便又拉著王恒之的手把他扯到榻邊坐下,想了想,還是坦白道:“我是為了宋天河的事情才去找陳先生的。”

謝晚春並不想把這些事瞞著王恒之。無論如何,她都已然死過一回了,許多事錯過了也只能是錯過。哪怕是叫她重頭再來,恐怕也會做同樣的事情——無論先帝為人如何,他都是謝池春的親生父親,生她養她,這般的殺父之仇倘若不知或許還好,可既是知道了又怎能輕易放下?

謝晚春心裏主意一定,索性便把事情從頭到尾和王恒之說了一遍。等說完了事情,她才覺得有些不自在,慢慢的垂了頭,嘴裏嘟囔著道:“也不知道宋天河是如何說服小堂妹的,她竟也肯配合。”

王恒之倒是從未想過謝晚春的重生竟也有這般的內情,好一會兒才長長嘆了一聲,似有幾分覆雜意味:“這樣的事情,倘不是出自你口中,恐怕我都不敢信。”

謝晚春眨了眨眼睛看著他,不禁抿著唇笑了一下,似是認真的回憶了一下,眉心微蹙:“其實,宋天河他好似真的不是大熙人。據他說,他找回去的路找了大半輩子,直到後來方才決定不再找了......”

說到這裏,謝晚春打開手中的木匣子,從裏頭取出那塊舊鐵片——比起木匣裏其他價值連城之物,這鐵片簡直樸素簡單到了極點。然而,宋天河落在鐵片上的字卻叫這塊舊鐵皮價值連城。

只見鐵片正面刻了一行字:天下之大,故土之遙,甚憾之!而鐵片的背面也刻著一行字,字跡比正面的新一些:若得卿心,白首不離。

天下之大,宋天河半生轉戰,尋遍神廟道觀,看遍山河,終於也還是沒能尋到故土......

然而,看到那背面的一句,無論是王恒之還是謝晚春都沈默了下去。王恒之面色靜了一瞬,忽而垂下眼與謝晚春對視著,輕聲打破沈默:“都過去了,晚春。”

是啊,都過去了.......謝晚春閉上眼睛,眼中的淚水終於順勢滑落下來。眼淚掉下來的時候,正好砸在她的手背上,滾燙灼熱,就像是針一樣的紮人,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反倒是王恒之伸出手,動作輕柔的把她摟在懷裏,用另一只空著的手撫了撫她的背,輕聲安慰道:“沒事兒,你哭吧。”

謝池春一輩子也沒哭過幾回,痛了忍著、難受了也忍著,忍了一輩子。可她成了謝晚春後仿佛就總是哭個不停——就像是她心頭那一層層的鐵皮被人一層層的扒開,終於露出柔軟的心臟,用刀尖一戳就會疼得流血流淚。她緊緊的咬住唇,竭力忍住喉中的哭聲,小心翼翼的把頭貼在王恒之的胸口處,然後終於放心的默默流下淚。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麽,只是心中的許多覆雜感情隨著那些淚水漸漸的散開,倒是好受了許多。

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好容易才收了淚,從王恒之懷裏擡起頭,看著他被糟蹋得半濕的衣襟,頗有幾分尷尬的道:“我有些餓了......”哭了這麽久,渾身的水分和力氣仿佛也被蒸發了許多,適才吃的那些根本就不抵餓。

王恒之垂下眼,看著她眼紅、鼻子紅的兔子模樣,有些想笑,可最後還是忍住笑,點了點頭:“恩,我讓人去給你端些吃的來。”

謝晚春覺得丟臉死了,連忙搖頭:“不用這麽麻煩,你替我倒杯茶,再拿幾塊糕來就是了。“

王恒之依了她,起身從暖爐邊上提了一壺茶倒了一杯遞給她,然後又親自拿了一個奶香小窩頭遞到她嘴邊,等她吃完了方才又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擦嘴,當真是拿她當小祖宗似的伺候。

謝晚春說完了事,哭了一場又吃了好些東西,總算舒服了許多,靠在王恒之懷裏閉眼養神,眼見著就要舒服的睡過去了。偏這時候,王恒之倒是慢條斯理的開了口:“你的事說完了,是不是該輪到我了?”

謝晚春一時不防,倒是不禁眨了眨那雙水眸,隨口問道:“你又有什麽事?”

“西南亂起,今日朝中議了半日,還是決定派兵去西南。何陵將軍以及岳承鈞將軍各掌一軍,兩路分兵而行,我自討了差事,隨何陵將軍一同出發。”王恒之語調緩緩,不疾不徐,仿佛在說明日吃什麽一般。

“什麽時候去?”謝晚春咬了咬唇,瞪著他,一字一句的問道。

王恒之倒是半點也不怕她臉色,從容自若的道:“事情緊急,明日就要出發。”

謝晚春被他那模樣氣得不行,狠狠的揪了一下王恒之的袖子:“你是不是傻啊?西南生亂,必是齊天樂與周國宇文博暗中勾連搗鬼......”她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認真的道,“如今禁衛軍統領何陵將軍被調走,京中的禁衛軍有一半都要落在蕭家手裏,還有一月多皇後就要產子,蕭家怕是就等著這時候呢!”

蕭家恐怕很早之間就已經和齊天樂連成一線了,蕭妃入宮也不過會起頭的一步棋罷了。等到蕭妃順利產子,齊天樂勾結宇文博一同從西南入關便可牽扯住京城裏的大部分註意力,倘若皇帝再“湊巧”一死,那蕭妃恐怕就要樂得抱著兒子垂簾聽政了。

王恒之卻十分從容,他握緊了謝晚春的手,聲調沈靜:“這些我都知道。”早上在朝中聽到皇帝要調何陵為將、讓禁衛軍副統領蕭五郎暫領統領一職的時候,他便知道蕭家已然拔劍出鞘,意在禁衛軍、意在皇位。可是他卻不能不去。

“你我都知道,此事背後必是少不了齊天樂推動。然而無論是何陵將軍還是岳將軍,都不曾見過齊天樂本人、更不曾了解過齊天樂的。而我卻因著你,陰差陽錯與齊天樂交手過兩次,可算是對他略有了解。西南本就是齊家之地,齊天樂已是占了地利,倘若再無人制衡與他,恐怕這一戰恐怕更和難打。周國宇文博本就是野心勃勃之人,若真叫他一路破關而來,恐怕大熙都是威矣......”王恒之頓了頓,沈下了聲音,“而且,我也想替大熙又或是你盡一份力,把齊天樂這個罪魁禍首從幕後給揪出來。”

謝晚春聽他這般言辭,仍舊有些不高興,伸手揪了揪王恒之的袖子,恨聲道:“那還不如叫陸平川去呢,他和齊天樂的過手次數比你還多呢......”話才說出口,謝晚春自己也明白自己是沒話找話了——以齊天樂之遠謀機警,大約真只有王恒之能相較。

王恒之瞧謝晚春面色就知道她心裏頭是暗許了,不禁微微一笑,輕輕的捧著她的臉在她眉心處吻了吻,極溫存的一吻。因為兩人貼得很近,額角仿佛都要貼在一起,纖長的眼睫在對方肌膚上輕輕的蹭了蹭,癢癢的。挺秀的鼻尖也跟著摩挲了一下,溫熱的唇不知不覺間便碰在了一起。

這樣的時刻,他們便如同兩個畏寒的人湊在一起,彼此取暖,就連那淺淺的一吻都顯得無限溫情。

好一會兒,謝晚春才把他推開了,十分煞風情的道:“話說起來,你都沒上過戰場,去了那,多半就是添亂的,有得是何將軍頭疼呢。”

王恒之笑了笑:“我少時便極愛兵事,兵書卻是早早就翻遍了的,多少也是知道些事的。”他略一頓,眉目之間便顯出幾分少見的銳色來,“總不會比齊天樂還差。”

謝晚春瞪了他一眼,哼哼的道:“你也就和他比一比了。”

王恒之倒也沒有急著辯駁——有些事不是用話說就能說好的,總也要做了,才能說得擲地有聲。他伸手握著謝晚春的手,溫溫道:“別的倒是沒什麽,只是我這一去,皇後那邊卻是要麻煩你多費心了。”

謝晚春靜了一瞬,忽然揚了揚下巴,對他眨了眨眼,意味深長的道:“那要看你今晚伺候的如何了。”

王恒之怔了怔,隨即會意過來,伸手把謝晚春打橫抱起,直接把她抱到了床榻上。他先伸手替謝晚春抽出頭上插著的玉簪和珠釵,看著她猶如鴉羽一般的烏發灑落下來,一點一點的鋪在海棠紅繡葡萄紋的枕頭上。她就那樣的躺在床榻上,靠著枕頭,挑眉看人,那柔軟的眸光如絲如縷的勾人。乃是觸目驚心的艷美。

他不由的把床帳子也給拉了下來。

謝晚春的一雙手也沒閑著,反倒十分小心的替王恒之解開了衣襟,脫下外衣。不一會兒,他們兩人便都已經躺到了床上,坦誠相對。

王恒之垂眸看著她,認認真真的看著她那雙黑色的眸子,然後伸手托住她的腰部,慢慢的進入其間。他今日的動作倒是溫柔的很,十分小心的顧忌著謝晚春的感受。

反倒是謝晚春一時忍不住,趁著他垂頭的時候在他下顎處咬了一口,哼了一聲:“......你倒是快點啊。”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軟軟的,倒是小貓伸出剛長好的小爪子在人的皮膚上輕輕的抓著,叫人心癢癢的。

王恒之被她那聲音一引,險些就要結束了,好在他還是忍住了,抱住謝晚春的腰,兩人一齊轉了個身,上下的位置跟著一邊,直接就讓謝晚春坐在了上面。

謝晚春簡直有些驚喜,睜大了眼睛看著王恒之,又長又卷的眼睫就像是蝶翼一樣輕輕的唱著,她不禁笑道:“你這回願意我在上面了?”

她額角的汗珠就像是晶瑩的珍珠,滴落下來,正好砸在王恒之的面上。他的眼睫不由得往上揚了揚,隨即道:“明日我都要走了,今日就隨了你的心願吧。”

謝晚春撩人撩得習慣了,總是喜歡占據主動位置,偏王恒之保守的很,這也不肯那也不能倒是憋得她一肚子火。此回總算松了口,謝晚春嘴角都揚了起來,她很是歡喜的低頭在王恒之的鼻尖吻了吻,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都跟著亮了起來,撒嬌討好道:“我就知道相公你最疼我......”

話雖如此,謝晚春今日折騰了半日,到底沒剩下多少體力,當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過了一刻鐘便叫著累又趴在王恒之胸膛口不肯幹了。王恒之被她弄得不上不下,只好抓住她的肩和雪峰,用力的往上了幾下,總算還是出來了。他咬了咬謝晚春的唇角,笑了一聲,微微有些低沈沙啞:“下回還要不要再在上面了?”

謝晚春哼了幾聲不肯應,就像是小貓一樣到處蹭了蹭,最後抱住王恒之的手臂道:“下回的事下回再說,睡了睡了!”

王恒之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還是賊心不死,只是也確確拿她沒法子,只好拉了拉被子,起身去拿帕子先替她擦了一回,這才抱著人睡了。

因著這一夜勞累,謝晚春第二日醒的極晚,枕邊的王恒之已然不見了。她睜著眼睛看著床帳上頭的繡著的蝴蝶和花,困意一時全都消了,忽而揚聲叫了人進來。

瓊枝推門進來,擱著床簾問了一句,柔柔的問了一句:“少奶奶可要起來?”

謝晚春靜了靜,不答反問道:“大爺什麽時候走的?”

瓊枝低著頭,輕聲應道:“外頭事情急,寅時就起來了。不過大爺說少奶奶您累得很,就不叫我們打攪您了。”

謝晚春抱著被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倒是沒說什麽。

瓊枝等了一會兒,見著謝晚春不出聲便又開口道:“對了,大爺出門前留了樣東西,叫我們給少奶奶您。”

謝晚春一怔,不一會兒便見著瓊枝從外頭遞了一樣東西來。

那是個白玉做的骰子,上頭嵌著一顆顆極小巧的紅寶石,當真是玲瓏小巧,模樣精致,用紅線系著,結了一個同心結。可謝晚春看著這骰子,想到的卻是那一句“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王恒之此去大約也要將近數月,這般一想,這骰子送的還真是貼切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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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恒之到底還是走了,謝晚春深覺無趣,躺在床上抱著被子滾了好一會兒才叫丫頭幾個進來替自己更衣梳洗。等到了宋氏那邊請安的時候,謝晚春也不由有些羞窘:“我昨兒睡得有些晚,倒是沒來得及起來送相公。”

宋氏看著她的目光裏頭帶了幾分慈和還有揶揄,笑道:“恒之說了,昨日累著你了,叫你多睡睡才好。”

謝晚春想起昨夜裏的情景微微面紅,只是擡頭瞧了外頭的天色,見著那一片灰蒙蒙的,倒是又嘆了一口氣:“看著模樣倒是想要下雪呢。”說到這兒,她又忍不住道,“只是這般雪天,慌忙忙的出兵去西南,也不知糧草棉衣能否跟得上......”

宋氏聽得心頭一哽,好一會兒才緩聲開口勸道:“沒事兒,雖是急了些,可這回西南乃是大事,朝廷裏頭必是會準備齊全的。”天知道昨夜裏知道兒子要去西南的時候,宋氏也與王老爺生了一場氣——兒子好容易才從江南回來,這還沒在戶部坐穩位置呢,就又跟著上西南打仗了。簡直是哪裏危險他就往哪裏去啊!兒子不懂事,王老爺這個做爹的也不知道攔一攔、勸一勸!然而,人都已經走了,這個時辰多半已經出了城門口,事到如今宋氏也只能自個兒放寬心,溫聲安慰兒媳婦了。

謝晚春輕輕應了,只是心裏頭仍舊是有些擔憂。

也因著宋天河以及王恒之的事情,謝晚春好些日子都沒提起勁兒來,加上王若蓉八月裏已經出嫁了,如今家裏頭只剩下個見面只會笑的李氏,簡直是見著就覺得心煩。好容易方才提起了些精神,已經到了十二月中旬,天寒地凍,京裏頭雖是忙著準備過年的東西可到底仍舊是惦記著西南那邊的戰事,比之往年反倒冷清了許多。

也就是這個時候,宮裏頭正在養胎的皇後王望舒忽而派了人,召了宋氏與謝晚春一同入宮。

說來,王望舒的肚子已經將近九個多月了,已經很大了,按理說是快要生了,可王望舒卻不似那些孕婦般豐潤,面頰瘦削,手臂纖細,看上去瘦得可憐。她穿的是較為輕便的衣衫,遠遠見著宋氏與謝晚春入門來都不由得從案幾邊上起來,親自上前迎了一下。

宋氏瞧她瘦的厲害,難免心酸,伸手握了握王望舒的手,不免道:“娘娘坐著便是了,小心為上......”說著,又問了一些飲食上頭的事情,輕聲細語的寬慰她道:“娘娘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任性了,該吃吃、該喝喝,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王望舒面上的笑容仍舊是十分的溫柔,她認真的聽著宋氏的話,一一的點頭應下,然後方才拉了謝晚春與宋氏一同坐下,隨即又揚聲叫宮人端了茶水和點心上來招待,一切都齊備了,她才狀若無意的把人都遣了出去。

這般做派,無論是宋氏還是謝晚春都不由得緊了緊神,知道王望舒大約是有要緊事要說。

宋氏瞧著殿中無人,便主動開口道:“娘娘今日叫了我們來,可是有什麽事?”

王望舒蹙了蹙眉,壓低不覺壓低了聲音,細聲道:“有件事,我實在是不知該不該說,只是事關重大,還是要與家裏人商量一二。”她說到這裏,不由用手輕輕的抓緊了桌案,本是粉白的指尖微微的泛白,她的語聲亦是低地猶如空中的浮塵一般,“陛下他,他似乎出了一點問題......”

此言一出,無論是宋氏還是謝晚春的面色也跟著微微變了:如今西南剛剛生亂,眼見著周國大軍便要長驅直入,滿朝皆是人心惶惶,哪怕王家素日裏都在心底暗罵皇帝糊塗、沒腦子,可此時的皇帝卻是萬萬不能出事。人都稱皇帝為天子,倘天子在此時出事,那便是真真猶如天崩一般,恐怕周國的大軍還未來,宮內、朝內立時就要生出內亂來。

宋氏那勾幾入鬢角長眉隨之一動,神色也跟著凝重起來,她沈下聲音,連聲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娘娘不若從頭說一說?”

王望舒來回看了看母親和嫂子,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她抿了抿唇,試著整理了一下心緒,然後才緩緩開口道:“因我和蕭妃先後有孕,容氏又已被逐出宮,陛下身邊確是少了些伺候的人,故而難免多了一些新寵。我原是不在意的,只是後來出了個楚美人,多少有些奇怪......”

說實話,這楚美人的確是很奇怪。

楚美人如今正得寵,日日夜夜侍奉在皇帝邊上,王望舒這個做皇後的自然早早就派人查過她的底細——此女原就是在蕭妃宮裏頭伺候的,生得倒是極美,但卻是個紙糊的美人燈籠,美則美矣,毫無半點可人之處。偏就是這麽一個女人,皇帝忽而遇上了,好似忽然著了魔一般,先是在蕭妃的偏殿裏寵幸了對方,然後又把人帶在身邊,時刻不離,當真就像是遇著了真愛似的......

王望舒原是不在意這個的,她對皇帝一向都是淡淡的,如今腹中已有孩子自然也是懶得應付皇帝和他那層出不窮的新寵。只是,有一回楚美人在乾清宮鬧了一場,說是那些伺候的宮人對她“不恭敬”,皇帝居然就為了楚美人這一番鬧騰,直接把邊上幾個伺候慣了的人都發落了一遍,便是大太監林忠也因為這事被調出了乾清宮。

說到這裏的時候,王望舒不覺咬了咬唇,語聲輕了下去:“......我那時候方才覺得有些不對,這才想來起來要派人找了林忠來問話。結果去傳人的宮人回來報我,說是林忠因為心裏郁郁便成日裏喝酒,喝多了,一不小心腳滑落水淹死了。”王望舒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按住自己的肚子,心平氣和的道,“林忠的死訊一來,我就知道這事必是不簡單。我也不敢再耽擱,一面派人去搜林忠的屋子,一面親自擺駕去乾清宮面聖。”

此時,無論是謝晚春還是宋氏,聽到王望舒說的這些話,心情也都跟著一沈。要知道,林忠原是先皇後宮裏的人,後來到皇帝邊上的伺候,可算是伺候慣了的老人,又有先皇後那一樁舊情在,很是得皇帝信賴重用。可如今,皇帝竟然就為著那麽一個小小的美人而發落林忠這個心腹,其中隱含著的深意自然是十分的奇怪。尤其是林忠的緊接著的死訊,更像是有人在暗中掩飾著什麽。

謝晚春蹙了蹙眉,緊接著問道:“可是乾清宮的人攔著或是皇上不見人?”她是懷疑皇帝已經被蕭妃等人暗中用某種手段控制住了。

王望舒搖了搖頭,輕聲道:“不,乾清宮裏並無人攔我,皇上確是親自見了我,也與我說了幾句話,聽到林忠死訊時皇上也很難過,還交代我讓人厚葬林忠,給林忠那個侄子賜些東西。看他神色言行,神志清醒,並無異常。大約是喝了些酒的緣故,他的面色都比往日裏好多了......”她蹙著眉頭認真的回憶了一下,徐徐的開口道,“我記得那時候我和陛下說了一會兒話,本是想要問幾句楚美人的事,只是陛下不大耐煩,後來聽說楚美人午睡醒了,他便直接打發了我,趕忙去陪了。”

也就是說,皇帝本人神志清明,甚至還能思考也能指揮邊上之人,顯然未曾被強行脅制。

謝晚春與宋氏的神色跟著一連幾變,都有些難看起來。

王望舒說到這裏,方才有些艱難的扶著自己的獨自,撐著桌角慢慢的站起身來,她擡步去了邊上的木架後頭,小心翼翼的取了一個紙包來放在桌上,推到謝晚春和宋氏的面前。

謝晚春和宋氏都有些不明所以,只好擡頭看著王望舒,等她把話說完。

王望舒卻咬了咬唇,她靜靜的垂下眼,烏黑的眼睫就像是柔軟的小刷子一樣慢慢的顫了顫。她細聲開口道:“我見過皇上後頗有幾分疑慮又說不出來,臨出門的時候,有個邊上灑掃的小太監趁著沒人註意便悄悄給我遞了一個紙包。那個小太監我也曾見過幾眼,是林忠收的幹兒子,他現今雖是調出了禦前可仍舊是在乾清宮當差灑掃,也不知是從何處得來得這東西。”

王望舒說完了話便伸手把那包東西慢慢的攤開來,然後才鄭重其事的道:“此物應是十分重要,甚至很可能關系到陛下,我也不敢叫太醫院那些人來,只能直接交了母親嫂嫂,出宮再找人來看。”

那包東西看上去到好似灰土,認真嗅一嗅卻仿佛是熏香燒過的香灰。

宋氏與謝晚春都沒小瞧了這東西,謝晚春伸出手,十分小心的把那包東西收了下來。

宋氏神色一凜,很快便又囑咐起王望舒:“此事我們都已知道了,你如今都是快要臨盆的人了,便不必再管這個,好好顧好自己便是,萬萬不可為此事涉險......”說到這裏,宋氏握緊了女兒的手,擡目望進她眼底,認真懇切的與她道,“舒姐兒,娘這一輩子最記掛的就是你們兄弟姐妹的平安。答應娘,別叫娘替你操心難過,好不好?”

王望舒適才說了那麽一番暗潮洶湧的話,面上神色仍舊是淡淡的,但是當她聽到宋氏這一番話,眼裏的淚水便不由得滾落下來,就像是一顆顆晶瑩的珍珠斷了線似的落下來,腮幫更顯得透白起來,隱約都能看見青色的血管。

都說“天地君親師”,君在親前,故而自從王望舒入宮之後,宋氏一直都是叫“皇後”或是“娘娘”,便是再親昵的話也都隔了規矩,愈發顯得身處深宮的她孤零零的,無親無故。如今宋氏這一聲叫“舒姐兒”卻是教她想起那些窩在母親懷裏撒嬌賣乖的日子,她眼睫輕輕的顫抖了一下,那些忍了許久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都簌簌的落了下來,滾燙滾燙的。

宋氏瞧著女兒落淚自也是心疼得很,也顧不得什麽規矩,其身上前攬住女兒的肩頭,柔聲與她道:“你說你,都長大了,是要做娘的人了,怎麽倒是又掉起眼淚了?”話說到一半,她自己也有些哽咽起來,眼眶微紅的伸手撫了撫女兒的鬢角,語調極盡溫柔。

王望舒抓著宋氏的袖角,好一會兒才細聲道:“要是不長大、不嫁人,那該多好啊?”她一手抓著宋氏的手臂,一手抓著宋氏的袖角,聲音裏都帶著哭腔。

是啊,她尚在閨中的時候,哪裏知道世事竟能艱難至此?世人都以為皇後之位尊貴已極,可正坐上來了,看著那樣的一個丈夫,看著來來往往的女人,看著底下那些各懷算計的人......她連覺都睡不好,日日夜夜的掉頭發,那些難受的事情,她甚至不敢和家裏的人說,一貫都是報喜不報憂,自個兒抱著被子暗暗流淚。

宋氏察覺到女兒的眼淚,一顆心仿佛泡在黃蓮水裏,又酸又苦,偏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她只好把女兒摟在懷裏,就像是摟著自己的心肝肉一樣的小心翼翼,伸出手慢慢的撫著她的頭頂,輕輕的嘆氣道:“....你這孩子,又說傻話。”

是啊,傻話總是可憐又可愛的。

王望舒哽咽了一下,抱著宋氏默默地哭了一場,好歹算是送出了一口氣,倒是舒服了些,這才有些羞窘起來。

宋氏替她理了理衣襟,倒是並不在意的模樣:“你如今懷著孩子呢,難免要有些情緒。我懷你的時候啊,有一回氣起來了,直接就把你的胡子給揪了一把下來。他還沒發火,我倒是哭上了,弄得他最後只好坐床邊壓著氣安慰我。”

王望舒聽到這話不禁眨了眨眼睛,她想著一貫端莊的母親竟也有這樣的事情,倒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的笑了起來,隨即又緩過來了一些,輕輕的道:“恩,我知道了。”

宋氏又交代了她幾句,然後不假他人之手,親自叫端了水來,擰了帕子替王望舒擦了擦臉,再三與她道:“千萬小心,明白嗎?”

王望舒點點頭,略作梳洗後便親自送了謝晚春還有宋氏出門。

女兒的境況,宋氏自是看在眼裏,心裏很不好受,回去的路上一直都是沈默著。等到宋氏與謝晚春兩人一同坐在了回去的馬車上,周側無人,宋氏方才壓低聲音開口:“你說,這蕭家和蕭妃究竟是在打什麽註意?”

謝晚春手裏拿著那個從坤元宮帶回來的紙包裹,若有所思。她聽到宋氏的話倒是不覺蹙了蹙眉,微微的抿了抿唇,語聲輕輕道:“蕭家謀的,自然是上頭的那一張椅子。”那一張龍椅,上面也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哪怕是謝晚春都曾為之嘔心瀝血、費盡心思......

“是啊,”宋氏輕輕的點了點頭,隨即便又斟酌著道,“蕭家手裏已經有了大皇子,倘若真是把陛下控制在手裏,恐怕就真的是麻煩大了。”

且不提皇後腹中的孩子還未出生,倘若如今皇帝有個萬一,國不可一日無君,朝臣們自然會先想著擁護蕭妃所出的大皇子繼位。更何況,倘若蕭家又或是蕭妃真的有什麽手段把皇帝捏在手裏,那造出一份傳位詔書也不是難事。無論如何,懷著嫡子的皇後都是身處在這個漩渦的最前方,雖是危險不過。也正是因此,宋氏方才憂心忡忡,抱著女兒再三交代她要小心。

謝晚春自是明白這些,她寬慰了宋氏幾句,隨後又道:“皇後既然說陛下神志清明,也親自見了她,那就是說陛下如今還未完全被蕭家那一邊控制。此事上,母親也不必太過焦慮,”她擡目看向宋氏,把手上那個紙包擡了擡,緩緩道,“只有叫人看過了這樣東西,我們才知道乾清宮裏頭到底出了什麽事。”

宋氏擡目看向謝晚春,看著那一雙年輕而又鎮定的黑眸,仿佛看見深夜裏那一顆顆明亮的星子。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點頭應道:“你說得對!是我太急了。”說著,她不免伸手握住了謝晚春的手,嘆了一口氣,“多虧有你在,我一想到皇後娘娘,難免就有些定不住神。”

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等回了家,宋氏便先請了個擅長制香的老大夫來看。那位老大夫姓蘇,在王家呆了幾十年,素是個嘴嚴的,他認真的捏了一點香灰細細的嗅了嗅,倒是蹙了蹙眉:“這些香灰應是早就被埋在土裏頭的,夫人您看,被人挖出來的時候難免帶了些土石。”

謝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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