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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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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轉戰天下,三軍之中威信極重,稱得上是一呼百應。更甚者,他還有西南一地的玄鐵騎為應。這般權重,這般勢大,倘若你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在他死後穩住局面,就斷斷不會殺他。而且,那段時間,無論是玄鐵騎還是其他軍隊,雖是有點亂但也太、安分了些......”

謝晚春並不應聲,背部抵著椅背,姿態悠然的坐著,端出一幅靜候君音的模樣聽著齊天樂說下去。

齊天樂也不在意她這模樣:“當年宋天河死的太快、太蹊蹺,後來所謂謀反族誅的旨意下的更是好笑......”齊天樂擡起眼去看謝晚春,似要看入她的眼底,“宋天河寒門出身,無親無故,所謂的族人也不過是見他得勢之後攀附上去的。我一聽消息便知道這是個幌子,怕是你要借著‘謀反’這面大旗掩下宋天河真正的死因。”

謝晚春彎了彎黛眉,唇角微揚,好整以暇的問道:“然後呢?你直接把話說完罷。”

齊天樂擡手給自己倒了杯酒,端著青玉酒杯到了嘴邊,薄唇顯出一絲寡淡卻又俊美的笑意來:“大概宋天河臨去前就已經替你把事情安排周全了?”他舉杯飲下溫溫的酒水,浸過酒水的薄唇也顯得格外瑩潤,“或者說,他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被你抓住了,心中有愧?”

謝晚春的神色終於變了變,到底還是沒應聲。

齊天樂卻又倒了杯酒,伸手遞過去:“池春,你自小就是又漂亮又聰明,很討人喜歡,先皇帝、先皇後,哪怕我和我父王也都喜歡你喜歡得緊。似宋天河那般古怪的脾性,目下無塵,到底也還是收了你做徒弟,最後又幫著你把你那個不中用的弟弟扶了上去,心甘情願的認了命。你說,你這樣大的本事,玄鐵令又怎會落到旁人手上?”

謝晚春沒有接那杯酒,垂下眼睫,勾了勾唇,笑容冷冷,言辭如刀:“是啊,玄鐵令在我手上。可我為什麽要給你?若是留在手上,至少也算是個護身符;倘給了你,恐怕......”她目光冷淡且犀利的掃了齊天樂一眼,似乎要看透那張俊美皮囊下真正的神容,輕蔑一笑,“我說過,我一怕死,二怕活不長。天樂,你早該明白的。”

這話,齊天樂是第三次聽到,他這一次終於繃不住臉上神色,直截了當的把手中的青玉酒杯丟到了地上。

玉碎,杯裂,酒盡。

地下鋪著的猩紅色的長毛地毯,洇濕了一大片,似是浸在濃濃的酒香裏。

“敬酒不吃,那就吃罰酒吧。”齊天樂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

但陸平川問起“你是哪看出的問題?”時,王恒之雖是不耐卻還是認真的解釋了一遍:“那迷香沒問題,她應該是中了迷香昏過去了。甚至,因為當時正在伺候晚春喝茶,她的衣服袖子上還沾了些茶水的痕跡。不過,她身上穿著的那件衣服卻不對勁......”

陸平川聽得頗有些好奇,點點頭示意對方再往下說。

“她是薛府的人,這幾日也是湊了巧才會到晚春邊上伺候,對她來說,這可是個好機會。按理,只要聰明些的,都會穿得得體些,給主子留個好印象。我前幾日也曾見過她幾回,雖是衣著樸素但也還算可以,可見是有幾件好衣服。偏偏,今日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袖子一角都快磨破了,極不合理。”

“你是說,梅香她知道今天會出事,不舍得糟蹋她自己的好衣服,所以故意穿了件破衣服?”陸平川聽得頗為驚詫,不由得蹙了蹙眉,“不過一件衣服而已,不至於吧?”

王恒之神色不變,緊接著道:“還有,屋內香爐裏燒著的香料並不是晚春用慣了的,怕是有人故意用來掩飾迷香的。要知道,當時屋內伺候的只有梅香一人。”

陸平川手下雖然也慣常有些人命案子但還是第一回見到王恒之這般心細如發又記憶卓絕的人——他只是去出事的屋子裏走了一遭,既是找出了迷香、嗅出了熏香的不同,還能看出梅香這麽一個小丫頭衣著上的異常。

陸平川不由自主的生出一點點的擔憂之心來:長公主生活在這種人的身邊,那得多危險啊,時不時地就可能被揭了身份。不過幸好,王恒之生的晚,沒見過長公主幾面,應該不知道什麽才對。

陸平川可不是王恒之那般的好性子,既是知道了梅香有問題,他也沒耽擱,直接吩咐去看著梅香。這方面,錦衣衛可是各中高手,下頭的人得了話音,自是很快便去安排,重又把梅香上上下下查了一遍。雖說幕後之人安排的滴水不漏,但梅香畢竟還只是十歲不到的小姑娘又沒經過什麽事,再小心謹慎肯定還是會露些底細得。

錦衣衛來去如風,第二日便上前來報。

王恒之與陸平川都已是心焦如焚,一夜都沒睡好,自是讓他們趕緊把話說了。

那侍衛入了內室,躬身立著把話說明白了:“回兩位大人的話,因薛縣丞已死,王媽便想著要搬出去另謀生計,故而用這幾年的積蓄陸續的在外頭置了田地和屋子,梅香也存了些銀子,索性便托王媽在邊上給她也買個小屋子,日後也好互相支應。正好,昨兒有個女人搬進那間屋子,對外就說是梅香的親人。”

不用等陸平川吩咐,下頭的人早已手腳利落的把困成一團的梅香、王媽以及那個所謂的女人都給丟了進來。

梅香滿臉惶恐,通紅的眼眶裏含著淚水,只是來回看著坐在上首的王恒之與陸平川,被塞著帕子的嘴裏嗚嗚作聲。

陸平川眼神示意了一下,自有人上前把這三人嘴裏塞著的帕子扯開,這三人早已揣了一肚子的驚惶,嘴裏得了個自由,不由得便哭嚎起來,又是磕頭又是求饒,喊冤喊得幾乎要頂破屋頂。

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老中少三人組倒也配合得默契。

陸平川活到現在,手裏不知沾了多少人命,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都有。故而,他一聲不響就把手裏的茶盞丟到梅香的臉上,直接就把梅香細白的額頭都砸出了血來,嘴裏冷冷一句:“安靜些,給我閉嘴!”

神鬼怕惡人,一見著血,這三個立時收了聲,面色慘白的跪著,只默默流淚。

陸平川這才紆尊降貴的開口問道:“趕緊的,把事情都說了吧。”

王媽還真不知道是什麽事兒,一聽著話音就想要告饒喊冤,只是眼角餘光見著邊上的梅香神色有異,立刻就福至心靈的明白過來,用力用身子擠了對方一下,把人撞得一歪,揚聲怒罵道:“你個小丫頭!你說,你究竟做了什麽?!我把你撿來養到這麽大,得過星點兒的好處沒?臨了臨了,倒是被你連累了!你個小浪蹄子,壞了心肝的.......”

王媽嘴裏唾沫橫飛,梅香被撲了個正著,不由垂頭抽噎起來,只是仍舊不出聲。

王恒之看了下首這幾人一眼,心中已是明白了幾分,擱下手中的青玉蓋盅,開口道:“既然都已經跪在這裏了,梅香你必然心裏也清楚是怎麽回事。王媽大雪裏頭撿了你,把你養到這般年紀,處處照顧,對你也算是有救命、再造之恩,你讓她這般年紀還為你受罪,當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梅香雙眼已經腫的和杏核一般,嘴唇哆嗦了幾下,重又咬住下唇,似是欲言又止。

王恒之擡高眉梢,接著道:“我家夫人憐你年紀尚小,孤苦無依,這才收了你在身邊伺候,純粹不過是一片善心罷了。你千不該,萬不該,把她們對你懷著的善心用來作為你傷害她們的工具。如此用心,何其歹毒;依你言行更是不孝不義,何其可惡?若世人皆如你,何人再敢行善事,發善心?下一個梅香怕就要死在雪地裏。”

王恒之幾句話說得不緊不慢,不帶半個臟字,底下的梅香聽了這話卻仿佛被抽取了脊梁骨,徹底的趴在了地上。她哆嗦了幾下,終於開了口:“是他們找上我的......他們說,我娘當初是不得已才把我丟下的,這幾年一直在找我。只要我替他們做幾件事,就讓我和我娘母女團聚。”說到這裏,她抽泣了一聲,含著淚看向邊上渾身哆嗦、面色慘白的中年婦人,低聲接著道,“他們把我身上的胎記、繈褓的顏色花樣等等都說得清清楚楚,我,我也是沒辦法了啊......”

王媽聽到這裏,幾乎壓抑不住滿腔的怒火,用力的頂了梅香一下,恨聲道:“好啊,早知如此,我那日何必撿你?養到這麽大,心心念念的居然還是沒見過一面的親娘。我,早知道我就讓你呆在雪地裏,當年就能母女團聚!”

梅香嚇得哭成一團,見著左右看來的目光皆是冷冷,邊上的王媽滿臉怒火和失望,剛認來的親娘卻是一臉麻木驚恐。她也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低著頭,重又把話說下去:“開始的時候,他們只是讓我來傳些消息出去,我也沒特別在意。後來,大概是七夕之後,他們就說要我與他們裏應外合,要把夫人劫走。”她用力咬住唇,下唇已是血跡斑斑,“我開始的時候不答應,可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起,說是最後一回,都已安排妥當了。後來還把我娘的血書遞過來了,我沒辦法,只好答應了。”

陸平川聽到這裏已是冷笑:“哈,你沒見過一面的娘的性命,倒是救了你性命的王媽還有王夫人重要?!好個吃裏扒外的白眼狼!”

梅香怕極了陸平川那不陰不陽的臉色,把頭轉向王恒之那邊,看著那張含怒的冷臉,怯怯的道:“那天我心裏害怕,怕對方殺我滅口,故意在手掌裏藏了一根針,用針紮著手心,所以並沒有暈過去。”她一咬牙,大著膽子道,“我看見了那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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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恒之垂眸看著梅香,雖是不動聲色但一雙黑眸極深極冷,好似寒潭水。他端坐在那裏,自有一番恢弘氣度,不言不語卻又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壓得人起不來身。

梅香心中本已十分忐忑,頭早已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腰桿也撐不住,只是小聲道:“那人生得尋常,但是額角有顆很是顯眼的黑痣。還有,他腳下的鞋上粘了點紅泥和桂花......”她抽噎了一會兒,烏黑的眉睫濕漉漉的垂落下去,抿著唇低低道,“現今七月底,縣裏頭的桂花樹肯定都還沒開。只有縣太爺家的尤為奇特,劉叔以前與我說過的,也不知道那兒的花匠是如何侍弄的,桂花往往八月左右就開了。他們,他們一定是住在縣太爺那的院子裏。”

王恒之與陸平川聽到這裏都不由得對視了一眼:這梅香若說蠢也是真蠢,但聰明還真是聰明。他們既得了消息,自然是一刻也不願耽擱,直接起身就要出去。

只是陸平川素來睚眥必報,不免落後一步,指著那個一言不發的中年女人,垂頭與梅香說了個明白:“你可知道你這親娘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她生了二女二子,兩個兒子都是命根,自是舍不得丟;一個長女已經懂事還能幫忙,丟了也不劃算,這才把你這個小女兒丟到了外頭。後來你爹染了賭,一來二去家產耗盡,兒女也都給賣光了,她這才想起你這個早就給丟了的小女兒,逃將出來想要享女兒福。”

那中年女人本還是一臉的麻木驚惶,聽到陸平川這般徐徐道來不由瞪大眼睛,定定的看著梅香,嘴裏辯解似的喃喃道:“二丫,你莫聽他胡說,我,我當初那是不得已。咱們可是血脈相連的親母女啊......”

梅香何等的伶俐,她眼也不眨的看著這個所謂的親娘,看清了她眼底的心虛和懦弱,前些日子夢裏都忘不了的想念忽而似水中幻影一般的散了去,空蕩蕩的,什麽也沒留下。她適才被陸平川砸了一下,額角得血跡才幹了,一身的茶水和冷汗,風一過,渾身都冷得發顫,上下牙關亦是跟著一顫一顫。

原來,這就是娘,這就是血脈相連的親娘......也,不過如此。

陸平川盯著徹底癱軟在地的梅香,鳳眸冷淡,微揚的下顎弧線淩厲,帶著一種天生的、高高在上的譏誚:“你該知道——這世上有好人,有壞人,豬狗和財狼也多得是。不是所有人都配為人父母,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慈愛可親。”

說罷,陸平川拂袖轉身,跟上了王恒之的步子,急急的就要往縣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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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及逼供,世人往往會想起許多嚴刑拷打,實際上,這不過是最淺簡的一個法子罷了。

齊天樂非常了解謝池春——她看著又挑剔又嬌貴,實際上卻也並非吃不了苦,如今手頭也沒有合用的刑具,匆匆忙忙的嚴刑拷打恐怕撬不開她的嘴巴。

所以,齊天樂叫人把謝晚春綁到床上,給她餵了一顆極樂丹。

《佛說阿彌陀經》裏有一言“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意為:諸事具足圓滿,惟有樂而無有苦也。可實際上,這丹藥卻是西南王府裏逼供死士所用的丹藥,惟有苦而無有樂。

極樂丹會叫服藥之人渾身無力、神志恍惚,仿佛回顧最難忘、最可怕、最痛苦的記憶,仿佛折磨服藥之人的意志,直到對方無法支撐,虛弱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倘若人的意志猶如鋼鐵,極樂丹便是可以叫鋼鐵融化的毒火,把鋼鐵燒成鐵汁。

謝晚春昨日還未吃完晚膳就被逼著服了這極樂丹,熬了一夜,渾身已然浸透了冷汗,就連一頭披散的烏發也濕濕的,整個人仿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

她的脊背抵著溫暖柔軟的床榻,可是面前仿佛是最嚴酷森寒的地獄,逼迫著她進退不能,折磨著她撕開裹在心頭的鐵皮,一刀一刀的切開血脈和心臟,直面所有的不堪和痛苦。她掙紮了許久,神志也終於開始松動,漸漸模糊。

齊天樂遣退下人,獨坐在榻邊,亦是一夜不眠的等了一晚上。他不知也想些什麽,目光自謝晚春凝著冷汗的額角滑至蒼白的頰邊,最後終於落在她盡失血色的雙唇上。

謝晚春的下唇已是被咬得血肉模糊,此時也終於似那被水滴穿的巖石一般露出了一點灰白的內情,她閉著眼睛,眼睫似濕漉漉的蘆葦一般溫軟的垂下,低低的、恍惚的喚了一聲:“母後......”

那樣輕的聲音,卻仿佛是糾纏不去的輕煙,早早在她的心尖上、肺腑間、唇齒裏經歷過無數次的徘徊,始終如附骨之疽一般的折磨著她,令她不得安寧。

齊天樂不由有些驚詫——這極樂丹會令人想起最難忘、最可怕、最痛苦的記憶,難不成謝池春這般的記憶竟是與先皇後林氏有關?齊天樂亦是少時入宮,也曾養於先皇後膝下,在他的記憶裏,先皇後林氏美且慧,更是慈愛可親,待他們幾個孩子無微不至。便是謝池春,自小亦是極依戀自己的母親。

齊天樂只覺得骨中一冷,生出微微的寒意,心中細思起來,不知怎的想起了些舊事:昭明十二年,他剛滿十四,便自京城回了西南王府;之後不久,先皇後林氏大病了一場,昭明十三年病逝;過了一年,也就是昭明十四年,謝池春守孝滿一年,隨後正式下嫁西南王府......

他過去無數次回顧昭明十四年的每一件事,回憶著他與謝池春通信的每一個字句,企圖從中尋出先帝以及謝池春態度突變的原因,可卻一無所獲。可是,倘若那個變化是從昭明十三年又或者昭明十二年他回西南王府不久後便發生的呢?

那時候,他才剛回西南王府不久,雖想著京城和謝池春卻也正是新奇忙碌的時候,哪怕後來京中來信漸少,他也不曾太放在心上,只是心中想著謝池春素來不愛筆墨書信,怕是寫多了也厭煩;又或者是擔憂謝池春是因為忙於照顧病重的先皇後。

哪裏又會想到,正有一場驚天巨變,正在醞釀?

齊天樂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掌,指甲抵住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膚,總算清醒了許多。他想起之前朱寒所透露的和自己所查證到的事情:先皇後並非病逝,而是身中浮色春之毒。

猶豫了片刻,齊天樂動了動唇,薄唇輕顫,鬼迷心竅一般的把玄鐵令的問題咽了回去,垂頭附在謝晚春的耳邊輕聲問道:“林皇後,她是怎麽死的,因何而死?”

晨間的柔軟明亮的晨光自木窗的格子裏灑落進來,猶如金燦燦的粉末落在謝晚春的面上,照得她面上的肌膚透白至極,仿佛宣紙一般,薄且柔,輕輕一揉就會撕碎。她已在幻覺與沈默裏忍耐了許久,徒然聽到這麽一個問題,不由咬住唇,以極低極低的聲音回應道:“是我,是我把毒酒端給她......是我殺了她......”

涼風從窗外輕輕吹入,吹散了屋內香爐裏殘留的冷香,吹得屋內的兩人都仿佛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一般冷顫肌骨,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顫。齊天樂渾身的寒毛仿佛都豎了起來,毛骨悚然,他無法言清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只能緊接著問道:“為什麽?”

謝晚春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緊緊咬住唇,咬到下唇滴出淋漓的鮮血來也依舊強自的忍著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齊天樂重又沈聲問了一句:“為什麽?”

謝晚春面色微微變了變,許久才從唇齒間擠出幾個模糊的字句:“是她,她.....”

齊天樂不由自主的垂下頭,想要聽得更清一點,然而還未等他聽清話音,謝池春卻忽然張開嘴用力的咬住了他的耳朵。

她仿佛已經積了許久的力氣,這般毫不留情的一咬,咬破皮膚,竟是咬出了血來。

謝晚春咳嗽了一聲,睜開眼瞪著齊天樂,唇角淌出暗色的血,忽而笑起來:“我身上藏著的袖箭、銀針、迷藥都被你的人搜走了,不過還有兩顆藥,我一直藏在齒縫裏。”

齊天樂已是察覺到有些不妙,正要出聲喚人卻覺得渾身一僵,就連舌頭都不聽使喚了。

“不用費力了,是屠浮,雖然不是見血封喉,但只要一日功夫,就能要了你的性命。”謝晚春的面頰泛起異樣的紅色,輕輕喘了一口氣,那因為極樂丹而散去的力氣似是慢慢回覆過來。她徐徐的把話說完,“天樂,你我一同長大,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把屠浮和雪蓮丹一齊藏在齒間,等的就是你。”

多麽可笑,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浮屠二字指代的正是佛塔。可倘若把這二字顛倒過來,那便是殺人致命的劇毒。可見世有救人的佛陀,亦有殺人的兇物。

屠浮乃是天下劇毒,雪蓮丹卻是可解百毒的聖藥。

天下人都不知道,她手上有三顆雪蓮丹。之前,她因為七月青用過一顆,還剩下兩顆。

她一直忍著,察覺到有迷香的時候不曾咬破裹著雪蓮丹的蠟丸;服過極樂丹,受盡折磨的時候不曾咬破裹著雪蓮丹的蠟丸。直到齊天樂放松警惕,靠近她,她才先咬破裹著屠浮的蠟丸,接著咬傷齊天樂耳垂的功夫把毒.藥抹上去,然後再用雪蓮丹解毒。

雪蓮丹的藥性發揮的極快,謝晚春不一會兒就有了點力氣,她一邊運起剛練起沒多久的內勁想要掙開繩索,一邊想著接下來的事情:她故意用屠浮這種使人渾身僵硬卻需一日功夫才能致命的毒,便是打算等會兒用只剩下半條命的齊天樂做人質,好混出去。只是這過程必須要快,因為雪蓮丹冷熱交替的副作用也很厲害。

不過西南王府只剩下齊天樂這一滴伶仃血脈,肯定是把齊天樂的性命看得比天還重,此事應該不難。

謝晚春想得倒是極美,她剛剛解開右手的繩子,右手正要去幫著解開左手的繩子時,緊閉的木門忽而被人從外推開,來人步履匆匆的走了過來。

進來的是齊天樂手下那個美貌纖瘦、紅袖招搖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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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紅衣侍女步履匆匆,人未至,聲音卻已經先到了。

“殿下,不好......”她一邊出聲一邊快步入了內室,只是還未說完話便見到了快手解繩索的謝晚春以及歪倒在邊上、一動不動的齊天樂。

那紅衣侍女嚇了一跳,眼瞳一縮,顧不得謝晚春,幾步上前去探齊天樂的脈息和鼻息,暗松了一口氣,擡頭對著謝晚春怒目而視,厲聲呵斥道:“你對殿下做了什麽?”

既是被抓了個正著,謝晚春反倒又不急了,她左手的繩子已經解開,於是便直起身慢條斯理的去解腳上的身子,不答反問道:“錦衣衛追過來了?”

那紅衣侍女手裏扶著全身僵硬的齊天樂,面上一白,一對秀致的柳眉立時豎起,色厲內茬的開口說道:“就算他們追過來,我現在也能立刻就殺了你。”這倒不是謊話,她能跟在齊天樂身邊伺候,自然是些身手的,對付現下手軟腳軟的謝晚春還是綽綽有餘的。

“殺了我,然後再叫你家殿下陪著我一起死?唔,我是怕死,可倘若能叫天樂陪著一起死一回,未嘗也不是件好事......”謝晚春解開兩腳的繩子,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腳關節,從容自若的掀開錦被,從榻上起來,“這樣吧,倘若你放我出去,我便告訴你齊天樂中的是什麽毒。”

目下屋中只有這麽一個人,自然更好說動。

紅衣侍女眼中顯出幾分掙紮來,不由自主的垂頭看了眼齊天樂烏黑的鬢角,碎玉一般的細齒緊緊的咬住朱唇,自語一般的低聲道:“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倘若是無解之毒,便是知道了也是無用的。倒不如直接扣下你,慢慢審問得好。”

“放心,我不用見血封喉的劇毒,便是打算好了用他的命來換我的命,此毒自然是有解的。可倘若拖下去,即便知道了是什麽毒也找到了解藥,也是立死的下場。”謝晚春最是了解女子心思,一聽對方這話音就知道是有些松動了,於是她笑意越盛,紅唇微抿,黛眉彎彎好似遠山淡淡,“這到底關系到你家殿下的性命,孰輕孰重,你該清楚才是......難不成,你連試都不願一試?”

是啊,對紅衣侍女來說,齊天樂的性命遠遠重過謝晚春,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也值的一試。

紅衣侍女靜默了一瞬,隨即小心翼翼的把齊天樂的身子擱到邊上,忽而一擺長袖,猶如閃電一般輕快的從袖中抽出匕首,雪亮的刀刃橫在謝晚春的脖頸上。

謝晚春烏壓壓的眉睫輕輕的垂落下來,目光淡淡的看著這柄幾乎要刺破皮膚的刀刃,不動聲色。

紅衣侍女深深的吸了口氣,咬牙切齒的看著謝晚春,仿佛恨不能把她千刀萬剮,嘴裏卻還是忍氣吞聲的道:“好,我送你出去!不過你要先發誓——出去之後,你便把□□和解藥說出來。”說到這裏,她用了用力,鋒利的刀刃劃破謝晚春嬌嫩白皙的皮膚,鮮紅的血珠子顫巍巍的滲了出來,紅衣侍女的語調裏帶了一絲恨意,“倘若你敢欺瞞,我便是賠上性命,也要當場殺了你。”

謝晚春聞言微微一笑,纖長濃密的眼睫不覺揚起,露出寶珠一般光色黑沈的眸子,靜靜的看了眼對方。因為熬了一夜,她的眼角微微泛紅,那淡淡的一點紅在細雪似白皙的肌膚的襯托下就如同抹在宣紙上的一點淺淺胭脂,又仿佛雪地落梅,極艷、極美。

她眼中含一柄極銳的刀刃,直刺得紅衣侍女面色發白,這才聲調冷淡,淡淡的應了一句:“我發誓,倘若你把我送到安全之處,我便把齊天樂所中的毒.藥以及解藥都說出來。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既已至此,那紅衣侍女只得咬著牙把謝晚春壓了出去,期間如何與左右交代自是不必再提。

陸平川與王恒之皆是已經帶了人趕來了,如今兩方人馬皆是堵在庭院中,已是橫了不少屍首,血跡斑斑,只是因為各有顧忌,這才沒有鬧出更大的動靜來。

那紅衣侍女用匕首挾持著謝晚春從後屋裏走出來,一邊揚聲道:“都停下!”一邊壓低聲音,催促謝晚春,“快,把你下的毒,還有解藥都說出來!”

兩邊都靜了一瞬,動作亦是跟著停了下來,皆是擡目看著她們。王恒之就站在前面不遠處,一身紅衣不知染了多少血,神色冷冷的。

謝晚春不易察覺的用目光掠過場中諸人,隨後動了動唇,細聲念了幾個詞,。

紅衣侍女一心掛念著齊天樂,得了這話,便稍稍定了心,猝不及防的用力一推,把謝晚春推了開來。隨後,她又伸手一按袖中的袖箭。

那袖箭本就做得既是玲瓏,內中的細箭卻也很是精致,箭頭乃是玄鐵的,猶如寒星一般直直的射向謝晚春。這般一來,陸平川和他手下錦衣衛的註意力便也被那袖箭扯去了,紅衣侍女退後幾步,終於還是得以回了自己那一邊的,厲聲吩咐了幾聲,似是要趁勢而退。

然而,恰在此時,不知從何處先後射出兩箭,猶如寒星一般疾馳而至,一箭正好頂在袖箭的箭頭,彼此一撞竟是都落了下去;而另一箭則是直接射向那個紅衣侍女。

紅衣侍女還算機警,倉促之間往邊上躲了一躲,饒是如此依舊被玄箭射穿了箭頭。她右手緊緊抓著那箭簇,硬是忍下了痛呼聲,依舊有條不紊的帶著自己那一邊的人撤退。

不遠處,手裏拿著長弓的王恒之從人後走了過來。他如往時一般用玉冠束發,神容猶如冰雪,在日下爍爍。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直裰,上面繡著瑞獸麒麟,衣袍顏色極淡,衣襟上用銀線繡出的暗紋在陽光下猶如流水一般脈脈的淌動著。在這一片人聲嘈雜,雜亂臟汙的地方,他竟是連一點血汙都沒染上,只一眼望去便叫旁人心驚暗驚。

王恒之一言不發的射了兩箭,也沒窮追不舍,只是疾步走到謝晚春邊上,頗為憂慮的開口問道:“沒事吧?”

謝晚春此時還強自撐著,她擡眼看了看跟前的王恒之以及陸平川,神色微頓,隨即伸手抓住了王恒之的手腕,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竭力穩住聲音:“沒事......”

雪蓮丹的藥性早已發作,她適才本就是強撐著,此時額上的烏發都已經濕透了,渾身亦是如置火爐一樣滾燙如火。她握著王恒之的那只手更是猶如一塊柔軟又滾燙的烙鐵,烙印在王恒之的手腕上,燒得王恒之都不覺變了面色。

好在王恒之以前也遇見過這般狀況,倒是比邊上的陸平川反應更快,不過一瞬便明白過來了。他不假思索的伸手扶住了謝晚春,側頭與陸平川道:“亂黨這裏還要麻煩陸侯爺了,我先帶我家夫人去後面休息。”沈吟片刻,他又沈聲加了一句道,“此間之事,還望侯爺能多費心,勿要傳於第三人之耳。”

陸平川簡直要跳腳罵娘——憑什麽一到分好處的時候,我就丁點兒都得不到?亂七八糟的事情倒都是我的?只是人家是正經夫妻,哪怕是一貫不說理的陸平川此時也只得咬了咬牙,沈了臉:“快走!”眼不見心不煩,老子早晚會等到你們和離!

王恒之得了這話也不耽擱,伸手扶住謝晚春,半攙半扶著人往前走著,好容易才把人扶上了馬車,一邊探著對方的脈息一邊開口問道:“怎麽樣了?”他也顧不得之前與謝晚春那一場冷戰,此時只覺得一顆心也跟著燒火,滿心的憂慮,平素寒潭似的黑眸都含著心疼和擔憂。

大約是這回雜七雜八的毒素有點多,昨夜又被極樂丹折騰了一晚上,謝晚春此時的狀態比上一回服用雪蓮丹時更加的差。她眼中氤氳著水霧,雙頰一片潮紅,渾身燒得滾燙,整個人好似沒有力氣一般的窩在王恒之懷裏,許久才找到些模糊的意識,輕聲應道:“和上回一樣,熬過去就好了。”

王恒之聽了這話,稍稍放了一點心,想了想便又拿了自己的帕子,輕手輕腳的替她擦了擦滲出的細汗。王恒之自小養尊處優,平日裏多是被人伺候的命,還是第一回這般小心翼翼一的伺候旁人,心裏頭頗有幾分不是滋味。只是,帕子擦過那宣紙一般柔且薄的肌膚,看著肌膚下纖細的血管,感受著懷中人細弱的呼吸,他只覺得心頭也跟著軟了軟,猶如心上抹了一層又熱又甜的蜂蜜,就連手上的動作更是輕了許多。

謝晚春倒是不知邊上人的覆雜心思。她此時難受的要命,兩只手緊緊抓著王恒之的衣襟,把頭靠在他的肩窩處,不自覺的蹭了蹭,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涼意,隨後便察覺到對方正輕輕的撫著她的脊背,便不覺又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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