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雪離開之後，顧念便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過寒假了。

臨走之前，顧念猶豫許久，還是決定禮貌性地給林易發了一通短信，問他是否有時間吃個飯，畢竟他們之前說好要一起吃頓散夥飯的，她也想趁著這個機會把憋在心裏這麽多年的話說出來。

畢竟，早死早超生，她到底還是不想再這樣稀裏糊塗下去了。

鼓足勇氣把短信發出去，林易卻始終沒有回覆。

石沈大海帶來的是無盡的膽怯，她之前鼓足勇氣想要坦白想要了斷的想法，也漸漸縮進肚子裏，一切決絕勇敢全部偃旗息鼓，就這樣，她又有了退縮的理由。

就這樣吧，一切就等來年回來了再解決，何況，他們還商量好要一起上法語課，之後見面的機會也有很多。

顧念這樣想著，將行李箱塞進後備箱，然後坐進車子，回頭看著女生寢室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到了。

**

臨近年關，父母總是很忙，各式各樣的飯局應酬不斷，顧念習以為常，卻沒想到有一天會被拉去一起受罪。

長大，能讓人擺脫父母的掌控，卻也讓人不得不承擔自己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雖然幾次三番同母親表達這種“不情願”，顧念最終還是和父母一起穿著小禮服，一起參加商會飯局。

在同各位叔伯長輩打過招呼之後，顧念便找了由頭躲在角落悶頭苦吃。周遭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樂隊奏著高雅的古典樂，一切好像一部蹩腳的國產電視劇。

不知怎麽，顧念突然想起學校的聖誕晚會，雖然背景是鳳凰傳奇的神曲和學生的笑鬧，可那些青澀的面孔和滑稽的面具，卻遠比成人虛以委蛇的笑容要來得親切可愛得多。

“嗡……”

小手包裏的手機發出震動聲，顧念拿出手機一看，竟是林易發來的短信：

“晚上請你吃飯，一小時後石屋不見不散。”

這……什麽情況？

顧念一瞬間有些懵了。她發短信給林易問他有沒有空吃飯還是一周以前，當時他沒有回覆，現在這突如其來的又演的哪一出？

難道……他總不會現在才看到她的短信吧？！

一個小時後石屋見。

顧念看看時間，又擡頭頭看向不遠處正笑盈盈和人寒暄的父母，眼下的情形，她可怎麽脫身？

可再低頭看看屏幕上“不見不散”四個小字，拒絕的話她無論如何也打不出……

“想什麽呢？”

低沈好聽的男聲自身後響起，顧念轉頭一看，竟然是陸銘。

“你怎麽在這兒？”

陸銘微笑：

“跟我爸一起來的，你呢？”

顧念聳了聳肩嘆息：

“跟我爸媽一起來的。”

“怎麽聽你語氣好像很不情願？”

“無聊啊。”

顧念說著，突然想到什麽：

“哎，你對青山這邊熟悉嗎？”

陸銘從侍者的托盤中拿了一杯紅酒：

“談不上熟悉，跟我爸來過兩次，怎麽了？”

顧念眼底一下子燃起希望：

“那你知道從這邊方便打車去市區麽？”

陸銘想了想，說：

“打車大概沒什麽希望，不過下了山的第一個丁字路口有個去市區的公車站。”

“遠嗎？”

“還行吧，差不多二十多分鐘的腳程。”

陸銘說到這兒突然想到什麽，苦笑道：

“不過要備好零錢，不然不讓上車。”

“你試過？”

陸銘側首看著她，目光灼灼，唇角帶笑：

“怎麽？想偷溜？”

顧念滿眼期待地看著他：

“你覺得能成功麽？”

“先不說你爸媽會不會發現，單說外面的山路，你上來的時候也看見了，這一路除了私家車，路上根本沒幾個人，又這麽晚了，你一個女孩不安全……”

顧念的臉色一點點沈下去，難道沒希望了？誰知陸銘話鋒一轉：

“不過如果有人幫忙的話情況就不同了。”

顧念兩眼驟然放光：

“你願意幫我？”

陸銘別過視線，放下杯子：

“說吧，你想去哪兒？”

“石屋。我和朋友約了四十分鐘後見。”

**

逃跑並不如顧念想象中那樣順利，走正門太顯眼，兩人決定偷偷從一旁的側門溜到後花園出去，然而剛一出門，顧念立刻被冷風凍成冰棍兒。

零下十度的寒冬，她穿著禮服就離開簡直是自尋死路。瑟瑟發抖地跟陸銘溜著墻根，走到小花園的後門，他們卻悲哀的發現鐵門被鎖住了。

“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只好翻過去了。”

陸銘笑著去掉袖扣，卷起袖子就往上爬。顧念仰頭看他穿著西裝，翻鐵柵欄的矯健模樣，饒凍得上下牙打顫，某種離經叛道的快感還是讓她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像私奔一樣！”

“來，我拉你上來。”

顧念提著裙子被他拉著騎上欄桿，爬上來才發現鐵柵欄一點也不低，夜風吹得她瑟瑟發抖卻不知是怕得還是冷得，陸銘已經成功跳下去了。

“把鞋子脫了，跳下來，我接著你。”

顧念顫顫巍巍地脫掉高跟鞋丟在地上，一米多高的圍墻在她看來仿佛懸崖峭壁，她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另一只腿也拖到圍墻外面。

“好了，現在松手跳下來。別怕，我接著你。”

陸銘說著張開手臂，可顧念磨蹭了半天，手緊緊抓著冰涼的圍墻就是不敢放手。

“你……你讓我醞釀一下啊……”

陸銘笑著道了聲好。

顧念兩只腳一點點往下滑，手卻始終不肯放開，最後只剩下兩只手掛在鐵柵欄上，兩只腳卻碰不到地，整個人上不去，下不來，簡直尷尬極了。

“我……我不行了，快要堅持不……”

她話還沒說完，雙手已經脫力，整個直挺挺從墻上滑下來，好在陸銘及時從身後架住她的胳膊，緊緊將她環在懷裏：

“可算是下來了，你要再多堅持半分鐘，我就打算爬上去抓人了。”

陸銘說著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語氣頗有點交代後事的意思：

“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裏面給你找件衣服。要是我五分鐘之後還沒回來……”

“那我就老老實實回去，免得逃跑不成活活被凍死……”

顧念劫後餘生，打著寒顫接道。陸銘忍不住笑了，伸手替她拉了拉西裝領口將她裹了個嚴實：

“還不算太傻。”

“你才傻呢！”

顧念像寄居蟹一樣被包裹在他寬大的外套中。餘溫透過西裝外套傳來，陌生而又好聞的氣息，暫時抵擋了冬夜的寒意。望著陸銘穿著白襯衫遠去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夜色中，顧念怔了半晌，搓了搓冰涼的小腿，蜷縮著蹲了下去。

等待的過程總是顯得格外漫長，尤其是這樣靜謐的冬夜，她蹲在地上，看著月色在旁邊小池塘中落下一片瑩白，開始胡思亂想。

先是懷疑陸銘上哪兒給她找衣服去，接著又擔心陸銘會不會一去不覆返，一會兒，又開始害怕宴會還沒開始多久她就偷偷跑掉，爸媽會不會抓狂……

還有更頭疼的——

一會兒見到林易，她該說些什麽？

這樣胡思亂想著，她突然看到不遠處一個人影走過來，竟然是陸銘拿著兩件大衣出來了，她蹭地一下子從地上站起來，一路小跑地迎上去，低頭看著他手裏熟悉的外套不敢置信道：

“天，我的外套！你是怎麽拿到的？”

陸銘替她脫下西裝，穿上外套：

“我直接跟你爸爸說，要帶他女兒私奔，他同意了，就把號碼牌給我了。”

“切，你騙誰啊！肯定花錢賄賂門衛了吧？”

陸銘笑了笑卻沒有回答，只伸手替她穿好大衣，然後低頭看了眼腕上的時間：

“最後一班公交還有二十分鐘發車。”

“啊？你怎麽不早說？！”

顧念聞言立刻提群撒丫子沿著蜿蜒的山道直直沖下去，可跑了兩步卻突然停下來。

身後陸銘三兩步跟上來，奇怪地看著她問：

“怎麽了？”

她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雙平底鞋丟在地上，又彎腰推下高跟鞋：

“換鞋！”

陸銘順手扶住她的臂彎，有些好笑道：

“想不到你裝備挺齊全的。”

她穿上鞋子，得意一笑：

“應酬必備。咱們趕快走吧！”

她振奮精神，一只手提著高跟鞋，一手牽住他的手，拉著他便往山下沖。

突如其來的溫軟觸感讓陸銘微微一怔，最後只任由她拉著跑了。

這一刻陸銘突然覺得有些恍惚，皮鞋在柏油馬路上發出噠噠得響聲，又仿佛是他的心跳。

柏油馬路上，橘色的燈光映著他們的影子，手牽著手，仿佛展翅高飛的鳥。他恍惚回到兒時，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也是這樣被人拉著，瘋狂地跑啊跑……

而顧念此刻也有一種離經叛道的快感，昏暗的山道上，她覺得自己儼然成了逃學的孩子，一切驚險新奇而又刺激，她一邊跑，一邊忘情地哼起了小歌，心底裏全是放肆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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