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和林易到了酒店門口，從出租車上下來，就見酒店大堂裏陸銘正站在一樽大花瓶旁邊打電話。

看到他們，他又說了兩句，便匆匆把電話掛了：

“挺快啊，路上堵得厲害，還以為你們還得一會兒才能到。”

“怎麽就你一個，他們幾個呢？”

“我剛接了個電話，就讓他們先上去了……”

陸銘正說著，林易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拿出手機，在林易看到號碼的瞬間，臉色一下子變了：

“抱歉，我先接個電話……”

他剛轉身，顧念就聽他說：

“餵，是你麽……牧雪。”

急切而又不敢確定的語氣，還有最後他脫口而出、透著親昵的名字，讓顧念一下子僵住了。

李牧雪。

難道……她回來了？

“咱們先上去吧。那幾個人點菜只知道點貴的，去晚了肯定又是一桌子海參魚翅之類，完全沒法吃。”

陸銘的話將顧念從走神中拉了回來，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接電話的林易，她勉強笑了笑，點頭答應。兩個人默默走到電梯處，大概是覺得氣氛沈悶，陸銘側首問她：

“你也是今天考完的？”

“嗯。你呢？”

“我們昨天下午就考完了。”

雙門在這時打開，兩人正要進去，林易卻趕了上來：

“陸銘，我臨時有點急事，晚上恐怕沒辦法和你們吃飯了。顧念就交給你了……”

顧念的心陡然一沈，似乎在他叫出“李牧雪”名字的一剎那，她已經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放在口袋裏的手緊了緊，她面上只是禮貌笑了笑說：

“你忙你的，我沒關系的……”

陸銘微微皺了下眉：

“什麽事這麽急不能吃了飯再走？”

“事出突然……總之，替我跟聰子他們說聲抱歉。”

不等他們再說什麽，林易已經轉身離開了。

毫無留戀、頭也不回地、倉促離開了。

只因為一通電話，一切全都變了，他急匆匆離去，甚至都沒有想一想，把顧念一個人留下，要讓她如何面對幾個陌生的男生。

關心則亂，一切不言自明。

顧念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深吸一口，努力壓下胸口的悶郁和酸意，轉頭對陸銘笑道：

“既然這樣，那我也回去好了，本來你們的飯局我就不該來的……”

“那我送你。”

“不用了。”

臉上的笑容險些就要維持不住，顧念飛速的垂了頭轉身就走，身後，聰子從電梯裏走出來詫異道：

“哎，他們怎麽走了？到底怎麽回事？小兩口吵架了？”

陸銘又答了什麽，顧念沒聽清楚，她只是快步朝大門走去。玻璃門上倒影出她模糊不清的剪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短靴，短裙，大衣，還有特意盤起的長發……

第一次，她精心地打扮，只為了和喜歡的男生一起吃一頓晚飯，可現在這一切“精心”全都成了無聲的嘲諷，嘲諷她的自作多情，嘲諷她的一廂情願，嘲諷她的不自量力。

顧念垂了眼睛，不再去看玻璃裏小醜似得自己，低頭推了門走出去。

酒店外，林易早已不見蹤影。

夾著雪的冷風一下子撲面而來，仿佛無數雙小手，透過顧念單薄的毛衣鉆進衣服裏。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收緊了大衣，可腿上卻依然清晰得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突然，就想起下午林易笑著問她，這麽穿不會冷麽？其實，當然是會冷的，只是，和他在一起，身上再冷心裏卻依然開心。

很開心，很開心。

剛剛他還對她說，希望能早點認識她。

唇角牽起一絲苦笑。

沒想到，最後的結局竟然會是這樣。

半小時前還因為他的“相見恨晚”而沈浸在無盡開心裏的顧念，就這樣，在冷風裏一點一點冷掉了。

她默默走在人行道上，一片雪花突然被吹進眼裏，疼得她眼淚一下子流出來。

這種脆弱和不堪一擊讓她覺得厭惡至極。

然而任她如何瞪大眼睛，努力控制，眼淚還是不可抑制的流出來，伴隨著刺骨的寒風淩遲著她的心。

有什麽好哭的呢？何必要上演這種苦情戲碼？不過就是吃頓飯被人放鴿子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用力擦了擦眼睛，顧念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朝馬路對面、路燈底下冒著熱氣的紅薯攤走去，然後努力用平靜的聲音，指著爐子上最肥最大的一只紅薯雄赳赳氣昂昂地說：

“大叔，給我來個紅薯！”

“好嘞！”

大叔熟練地撿起紅薯，拿紙包了擱在秤上一稱：

“七塊三。”

“給您，不用找了。”

顧念沙啞著聲音放下十塊錢，拿了紅薯掰開狠狠咬了一口，試圖以此來壓下嗓子眼兒裏的那股酸硬，她根本不想哭的，因為哭泣只會顯得她更悲慘，無盡的淚水也只會證明她輸的一敗塗地。然而愛情本身並非一場博弈，也無關輸贏，她只是，希望她喜歡的人也能喜歡她而已。

可怎麽就這麽難呢

再咬一口紅薯狠狠吞下去，顧念漫無目的得在陌生的街道走著，告訴自己不要哭，然而周遭無數彩燈卻依然在淚光中幻化成模糊的光影，雪花一朵朵洋洋灑灑地飄落在她的發梢、打在她的臉頰、鉆進她的脖子裏帶來微微的涼意，嘴裏的紅薯燙而甜膩，她機械地走著，低下頭，一口一口吃下去…

傷心的時候，食物總能熨帖傷痛的心，吃飽了就比較不容易難過。

以前顧念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可現在卻覺得這話無比正確。什麽都比不上填飽肚子來得重要，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不如一個甜甜的紅薯來得實在貼心。

把紅薯皮扔進路邊的垃圾箱，她抹去臉上快結了凍的淚滴，就見不遠處的“羊蠍子火鍋”五個大字閃著詭異的紅光，小店的巨大玻璃後面蒙著一層水霧，隱約可見人影綽綽，說不出的熱鬧。

這樣冷的大雪天，只怕沒有什麽比羊蠍子火鍋更好的選擇了，也許，沈浸在那樣的熱鬧裏，吃頓火鍋，心情也會跟著熱鬧紅火起來吧？

這樣想著，顧念突然深吸一口氣振作精神，快步朝火鍋店奔去……

“啪”！

踩實的雪地讓她腳下一滑，一個重心不穩，身子前傾爬倒在地上。膝蓋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手掌微麻的觸感伴隨膝蓋刺骨的疼痛瞬間蔓延全身。

顧念怔了一怔，突然笑了出來。

上次像這樣狼狽，還是四年多以前，她第一次遇到林易的時候……

現在，上天安排同樣的劇情，是為了告訴她，那只是一場偶然，而她，始至終都會錯了意麽？

周圍三兩人路過，奇怪得看她一眼，然後目不斜視的走過去。

顧念嘗著擡起右手，看了看冰冷麻木的掌心，也分不清是摔得還是凍的，整只手只是木木的，掌心臟兮兮得全是泥。

“摔到哪兒沒有？”

急切的聲音突然自頭頂傳來，她甚至來不及反應，一只溫熱的大手握住了她冰涼纖細的手腕，接著緊緊攢住她的手臂，將她扶了起來。

“腿還好嗎？有沒有摔到哪裏？”

她勉勵支撐起酸軟的雙腿，雖然有些痛，但她還是勉強還是可以站起來，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她木然而奇怪地看著眼前這個只有三面之緣的男生，訝然道：

“你怎麽會在這兒？”

陸銘一手扶著她，一手摘掉頸上的圍巾，附身幫她拭去膝蓋上的泥：

“我怕你出事，所以就跟過來了。怎麽樣，磕到哪兒沒有？”

顧念怔怔在自己面前蹲下的男生，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

她這樣渾渾噩噩至少也走了有三四個街區，而他，從酒店出來到現在一直跟著她就因為怕她出事？

林易匆匆離開的背影和眼前神情隱約透著擔憂的男生突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顧念一下子荒謬地笑了出來：

“你這人到底怎麽回事？”

陸銘擡起頭詫異地看著她，仿佛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跟你又不熟，你跟著我幹什麽？”

她冷冰冰地看著他，胸腔充斥著莫名的怒意。然而陸銘卻微微地笑了出來，臉上絲毫不見被潑冷水的窘色：

“晚上下著雪，這兒又偏僻，我總不能讓你一個女生單獨行動。本打算看著你打到車我就回去的……”

他頓了頓，拍打著她膝蓋上的泥，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顧念卻立刻明白了——

他什麽都看到了。

一個女生被“男友”放了鴿子，還哭著在大街上閑晃，任誰都會誤會吧？

她突然感到無比難堪：

“那我摔了個狗啃地，你就像其他人一樣裝看不見不就好了？你這樣沖出來我……我很沒面子的好不好？”

她這明擺著就是強詞奪理了，他卻也不生氣，反而有些好笑得擡起兩只手，看著她，仿佛看著一個任性的小孩子：

“對不起，我錯了還不成嗎？不過你剛才突然跑什麽？”

顧念吸了吸鼻子，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紅彤彤的羊蠍子招牌：

“看到那個激動了唄！還有，我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麽事？你就別瞎操心了，趕快回去吧！”

顧念說完，拍拍手上的泥，轉身就走，他卻固執地跟在她身後：

“晚上說好了我請吃飯，既然想吃火鍋，不如我請你。放你一個人在這我實在不放心。”

他說得冠冕堂皇，顧念一時不知如何拒絕，最後只問：

“那你室友怎麽辦？”

他聳聳肩，無所謂道：

“他們只要有張卡就成了。怎麽？有人請客你還不樂意？”

是啊，有人請客幹嘛不樂意？

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哭得，顧念只覺得腦仁突突地疼，一時間也懶得再費口舌。

扯了扯嘴角，她終於什麽也沒說，只悶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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