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決裂

高二開學之後，顧念以為一切還會和從前一樣，上學，放學，然後依舊利用一切空閑時間，默默註視著……

然而，還是有什麽東西卻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改變了……

食堂，圖書館，做課間操，他和李牧雪同時出現的時間越來越多。雖然兩個人保持著距離，然而說話時，眉眼間的喜歡卻是騙不了人的。

漸漸地，顧念開始避開吃飯高峰期，也不再刻意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雖然依然記日記，日記裏也依然是他，但是她的生活中，他卻越來越少出現。

他越來越像是一個虛擬的，她幻想中的角色，她逐漸忘記了曾經見到他時內心悸動的感覺，她逐漸忘記了曾經悄然跟在他身後那種甜蜜的小羞澀……

一個人，近了，又遠了，可地球照轉，生活也依然有條不紊的繼續著。

“李牧雪轉學了。”

冷清的一樓食堂，顧念正埋頭吃飯，王菲菲把不銹鋼餐盤往她面前一擱“咣當”一聲震得她一陣心悸：

“你說什麽？”

王菲菲低頭把麻婆豆腐裏的蔥花一點點挑出來：

“她跟爹媽去新加坡了，好像她爸公司出了什麽事兒吧，據說欠了人一屁股債……她沒跟你說？”

顧念突然想起，一周前李牧雪曾來班裏找過她一次。

當時她還覺得詫異，放學後李牧雪一直都是和林易一起走的，她怎麽會突然想起來三樓找她？

“你怎麽來了？”

黑漆漆的樓梯口，她問她。

“我不能來麽？雖然分班了，但我們還是朋友。”

李牧雪笑瞇瞇的看著她，神情認真而執著。顧念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又不是小學生，她們之間到底是不是朋友，難道李牧雪心裏不清楚麽？

我們不是朋友，你明知道的。

“一起走吧。”

顧念說著就往外走，李牧雪突然拉住她的手：

“我們談談吧。”

顧念回頭看著她：

“談什麽？”

李牧雪盯著她：

“你有沒有什麽跟我說的？”

這是在拍電影還是演偶像劇呢？

顧念心裏覺得好笑，面上卻直視她的眼睛，四兩撥千斤得陪著她演戲：

“那你呢？有沒有什麽跟我說的？”

“我……”

看著她欲言又止可憐巴巴的樣子，顧念突然覺得心煩：

“李牧雪，我們分班三個月，你從來沒主動找過我，我在食堂圖書遇到你，和你打招呼，你也從來裝作沒有看到過我，你到底在躲什麽？或者，你到底在怕什麽？”

李牧雪突然擡頭，直視著她的眼睛，以一種無比肯定的語氣說：

“你知道的。”

顧念背上書包，轉頭就走：

“我沒空和你在這兒猜啞謎。”

身後，李牧雪突然叫道：

“你喜歡他對不對？”

腳步猝然頓住，沈默兩秒，顧念淡淡說：

“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麽？”

你一直都知道，卻還是大膽的和他在一起。

你一直都知道，卻依然眉眼彎彎的和我說起和他的種種。

你一直都知道，卻編出他要離開的謊話來試探我。

你一直都知道，卻假裝不認識我，當他在場的時候。

你一次次裝作不知道，你這樣防著我，現在，卻問我，我有什麽好說的？我應該說什麽？

“難道，默默喜歡一個人也有罪麽？”

“呵……行，你真行。”

李牧雪的聲音突然有些發抖，顧念卻不知道她到底在激動什麽，又有什麽好激動的？生氣的難道不該是她麽？

“我就是佩服你這點，明明做了那麽多，卻可以裝作什麽都沒做，就算毀了別人的生活也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的裝成受害者的樣子，就因為他喜歡我，而我選擇和他在一起，你就可以連我們朋友的情分都不顧了麽？”

李牧雪的聲音有些歇斯底裏，顧念卻被她這一通沒頭沒腦的指責搞得火氣上腦：

“我雖然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別把什麽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還有……我從來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最後一句話一出口，顧念也猝然頓住。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之前的那些大度，那些隱忍以及釋懷，原來全部都是騙人的。

我從來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原來，那埋藏再內心深處所不齒的妒忌一直存在於陰暗的土壤中，並且在她的不知不覺中生根、發芽並在這一刻，破土而出。

李牧雪呆呆看著她，那張漂亮的臉卻一點點沈下去，眼底隱約有淚光閃爍，似乎是真的覺得難過，

那可憐巴巴的目光直逼得顧念喘不過氣來，仿佛她真的是醜惡的、是自私的、是罪不容誅的。

就在她遭受到內心正義感譴責、忍不住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李牧雪突然輕輕說：

“但是我當初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那樣沈痛的語氣，一瞬間讓顧念的內疚感絕了堤，那語氣讓她覺得李牧雪是真心把她當朋友，她依舊是那個善良得閃閃發光的李牧雪，而她，卻是這樣的渺小、卑劣、悲哀和醜陋。

“你知道麽，剛來一班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我們能成為最好的朋友。我很羨慕你。你成績好，家世好，你那個了不起的爸爸隨便捐點錢就讓咱們學校的煤渣跑道變成塑膠的，那次家長會，你的畫家媽媽一出現各科老師都忙著巴結奉承，可你擁有這麽多，卻永遠風輕雲淡，裝作一切和你無關的樣子。你好像什麽都不在乎，我真的好奇高高在上的顧念到底在乎什麽……”

成績好、家世好、高高在上……

李牧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只無形的手，一根根抽出構築她光輝形象的金磚瓦礫，到了最後，顧念簡直要笑出來——

原來，一直以來李牧雪是這樣看她的麽？那她是不是要感謝自己無所不能的老爸和老媽讓自己頭頂莫名其妙多了一圈奇妙的光環，才得到了她的垂青呢？

了不起的爸爸，畫家媽媽……她自己呢？她到底有什麽？李牧雪又在她身上看到了什麽？難道她看到的，僅僅是一個好的家世麽？

原來，她一直以來無比羨慕、甚至曾經傻呼呼想要模仿的女神，也不過如此……

如此的平庸。

“朋友不是這樣做的。至少，不是像我們這樣……”

原來，她們兩個竟是如此的半斤八兩。

原來，她們竟是一樣的卑微和醜陋。

“哎！想什麽呢？”

王菲菲閃亮亮的勺子在顧念眼前晃了晃。

顧念回魂，往嘴裏塞了一口米飯：

“我在想，李牧雪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公主唄！不過現在是落難的公主。”

王菲菲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

“你知道上次我考進咱們班前三十，她跟我說什麽嗎？她笑瞇瞇的說，沒想到，醜角也可以小宇宙爆發一次。我把她當朋友，可她只覺得我是個醜角！總那麽高高在上的，真是讓人倒胃口！”

高高在上……

顧念沒說話，腦海中又浮現出李牧雪那天看她的眼神，以及她悲慟絕望的語氣：

“我真的好奇高高在上的顧念到底在乎什麽……後來，我知道了，所以我毫不猶的掠奪了。可你依然什麽反應都沒有，不管我怎麽刺激你，你永遠都是淡淡的，仿佛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

顧念默默聽她說著，突然覺得一切荒謬的近乎可笑。

原來，最初的最初，罪魁禍首竟然是自己。

李牧雪笑了出來，臉上的神情卻顯得無比荒謬淒冷：

“但是我也不虧。和林易相處之後，我發現他真的很好，我開始害怕，害怕他有一天會發現我最初接近他的原因，害怕他會丟下我，害怕他有一天會喜歡上別人……一個比我更好的人……”

“朋友不是這樣做的。”

顧念有些煩躁的打斷她歇斯底裏。

“你根本沒有把我當朋友。”

為什麽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只盯著自己沒有的東西，而不看看自己已經擁有的呢？為什麽人要這麽不知足？

**

“李牧雪的老公也挺倒黴的。”

王菲菲一句話，顧念再度回神：

“他怎麽了？”

王菲菲的語氣有點幸災樂禍：

“他不是馬上就要參加競賽了嗎？李牧雪這次走，除了我們幾個和她關系過得去的女生知道，其他人，她誰都沒說，好像也沒和林易打招呼。她說要讓他一輩子記住她，就得這樣不辭而別才行。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讓一切在最美好的時候戛然而止’，呸！還真以為自己演偶像劇啊！”

王菲菲吐出一塊骨頭，繼續道：

“不過她也真夠狠心的。聽說林易之前還去一班找過她幾次，她轉學的消息他竟然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莫名被甩，他心情肯定不好吧？不知道成績是不是也要受到影響，如果這次再考不到一等獎，我看他就只能著手準備老老實實參加高考了……”

顧念默默往嘴裏塞著飯。

想不到，他們竟然會以這種結局收場。

張愛玲十七歲時就曾說過，生命是一件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十七歲的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想起來是讓人覺得心驚的，可現在回頭看去，他們的青春何嘗不是如此？

他們分開了，顧念卻絲毫不覺得快樂。

高中快兩年，她收獲的便是這樣一份破破爛爛的友誼，連最後笑著說再見都沒能夠做到。

就連他，也成了犧牲品。

無辜的犧牲品。

李牧雪不辭而別，被丟下的林易會不會覺得很荒謬、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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