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釋然

對於林易和李牧雪在一起的事，顧念最終還是釋然了。

她擁抱李牧雪帶來的友誼，抱著對愛情的美好幻想與執著，終於把自己從妒忌中解脫了出來。

想起來也可笑，解開她心結的，竟然是一張破報紙。

那天班裏大掃除，輪到她們組留下做值日。顧念剛把走道打掃幹凈，去垃圾房倒了垃圾回來，還沒登上最後三級臺階，就遠遠看到不知道是誰又扔了張破英語報紙在教室門口。

她忍住罵臟話的沖動，提著垃圾桶正準備沖過去撿，一側頭，卻看見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從一旁的樓梯上走下來……

就這樣，他們兩個人的身影在一個平面交錯，一個從樓下上來，一個從樓上下來，目標，似乎都是走廊那頭二樓一班的教室。

如果繼續下去，那麽他們的行動路線必然會交匯在一起……

她猝然定住腳步，兩秒的停頓，直到他走到了她的前面，她才又邁開步伐，默不作聲的跟上去。

她始終和他保持著兩米的距離，看著他身上隨風鼓動的襯衫，仿佛被塞進大捧陽光，經過一周沈澱已經如止水般的一顆心，再度被他的背影攪亂……

他是去他們班吧？

他是去找李牧雪嗎？

那麽，一會兒，他看到她，會不會溫柔的笑著對她說一聲“麻煩了”？

她胡思亂想著，他已經在他們班門口停下來。

她頓了一下，想要從他身後繞過去撿那張破報紙，他卻先一步彎下腰，順手將那破報紙撿了起來，轉身，將報紙扔進身後的垃圾桶。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是那樣的自然。

直到他轉過身來，才發現呆立在他身後無所適從的她，然後視線掠過她手上的垃圾桶，這才終於明白了什麽。

他尷尬的笑了笑，張口正要解釋，她卻因為他瞬間的局促而心軟，先一步微笑著說：

“你找牧雪的吧？我幫你叫她。”

**

顧念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因為這樣一件小事而動搖了對他的心思。

在她眼裏，林易最耀眼的一刻，不是他取得了年紀最高分，不是他在她最狼狽的一刻拯救了她的顏面，不是他在她跌倒的一刻把她扶住，而是他在空無一人的走道，撿起了一張破報紙，然後淡定從容的把它扔進了垃圾箱之中。

那一瞬間，她仿佛擁有了上帝視角，高高在上的看著一切發生。

提著垃圾桶滿、蓬頭垢面、滿眼無措的她傻傻望著彎腰撿起報紙、姿態從容的林易。他們的倒影，映在教室巨大的玻璃窗上，玻璃的另一面，李牧雪正夾在他們倒影中間，專註的擦著窗戶——

即使挽著袖子，拿著骯臟的抹布幹活，她的樣子依然是那樣的自信和從容。

這一刻，顧念突然想通了。

這樣好的他，值得她去註視，去追逐，可他，也值得擁有最好的。

不管，他知不知道她的存在，不管，他知不知道，她其實一直站在他的身後默默註視。

她徹底做到了愛屋及烏，接受了李牧雪的美好，並把自己對他的喜歡埋在心底最深處。

她不打算放棄，卻也不打算進一步去爭取什麽。

她羨慕，卻不嫉妒。

他那樣好，她不能讓他成為自己的心魔。

**

顧念又開始記日記了。

她徹底成了一個旁觀者，灑脫的記錄下他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甚至，連從李牧雪口中得知來關於他的事，也一並寫進日記。

“他”的形象，在她的日記中變得越來越豐滿。

每每寫日記時，她都仿佛在和一個虛擬的人對話，講述著有關“他”的故事。而在現實生活中，她保持著一顆平常心，她只是她，只是他們生活中一個沈默的旁觀者。

她並非配角，也不是炮灰，她只是一個默默關註他的旁觀者。

5.顧念的日記

“11月11日，晴。

今天他穿藏藍色牛角扣大衣，帶著灰色的圍巾，背著黑色的書包，冬日的暖陽在他周身暈染出淡淡的光圈，他看上去是那樣的溫柔。

而太陽下的我，只會擔心曝露在陽光下的青春痘。

瞧，這世界總是滿滿惡意，對於好看的人，就連太陽也會偏心的。”

**

“11月12日，陰。

今天早上，我又遇到他了。

其實與其說遇到，倒不如說是等到他。七點十分，他總會準時推著車子出現在校門口。

他剛放了車，走到校門口被一個衣著破爛的孩子攔住。大概是想跟他要錢吧。這樣被大人利用的孩子在這個城市還有很多。

我跟在他身後，本以為他會給錢走人，沒想到他卻蹲了下來——

大概是為了和孩子說話時保持同等的高度。

他總是那樣妥帖和善良。

我也跟著頓住腳步。

孩子同他說了些什麽，小小的眉頭皺著，樣子有點可憐兮兮的……八成是裝的，我很現實、很惡意的想。

他卻摸了摸孩子的頭，說了句什麽，臉上透著溫和而鼓勵的笑容。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對孩子說了什麽，可是我不能離他太近了，會被他發現的。

我以為他會給孩子一些錢，可他並沒有那樣做，他只是把手裏的面包袋子遞給了孩子。

那是他的早餐。他早上總是踩著點來學校，因為賴床，所以沒時間吃早飯。所以他總買了面包牛奶帶到學校等早讀的時候解決。

孩子並沒有第一時間接過面包，而是遲疑的看了看街角，接著，我就看到，那裏站著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女人。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這孩子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騙子。

他又說了句什麽，孩子終於放心了，拿起面包，然後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整個過程，他都只是蹲在那裏，大衣拖在地上也渾然不覺，他靜靜的看著孩子，中間還不忘幫孩子打開牛奶……

直到孩子吃飽了東西，他從兜裏拿了錢出來遞給孩子，這才終於起身。

這個笨蛋，他難道不知道自己被騙了嗎？

我有些著急，恨不能沖上去幫他把錢搶回來，可我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看著他當個愚蠢的冤大頭。

孩子拿了錢，滿眼感激的向他道了謝便跑掉了。

他這才起身，轉頭看著街角，大衣衣角還沾著灰，清俊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

我從沒看過他那個樣子，他抿著唇，面無表情的看著不遠處的女人，眼底投出來的寒意直叫人心底發冷……

我猝然明白過來，聰明如他又怎麽可能會看不出？

可是，盡管他知道一切，他卻依然選擇善待那個孩子。

身旁，銀行大樓的玻璃上，倒映著我醜陋的影子……

渺小而卑微的，我的影子。”

**

“11月13日，晴。

下午大課間，去食堂買東西的時候，我經過了籃球場。

我知道他在打球，可是我不敢去看，我只是昂首挺胸的走過去，仿佛真的只是偶然路過一樣。

可是餘光裏，我還是忍不住瞄了一下下他的背影。

他正準備扣籃，球進了，周遭一陣歡呼，十米開外的我卻抑制不住的臉紅心跳，突然覺得開心極了，就好像那個球是我投進去的一樣。

可實際上我這輩子幾乎都沒碰過籃球。

很傻、很可笑對不對？

聽說馬上要參加市裏的比賽了，他有些緊張。

可是我一點也不緊張。

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贏的。”

***

“11月14日，晴。

最近籃球隊的訓練好像增加強度了，比賽在即，何況對方又是那樣的強隊。

從食堂出來，我和大汗淋漓的他擦身而過——

這是我們距離最近的一次。

我的心跳甚至來不及加速，我們就已經錯身而過了。

他應該是剛從球場下來，大冷的天，只穿著球衣，身上還流著汗。我本以為會聞到他身上臭汗的味道，可他掠過時，竟然帶過一陣香風……

淡淡的，幹凈的，洗衣粉的味道……

我怔住，簡直要懷疑那是自己的錯覺了。

難道，覺得一個人好，連他的臭汗也成了香的嗎？

我不相信自己的鼻子有這種狗腿的特異功能。

忍不住回過頭，我看著他將衣服掛在肩上，瀟灑上樓的背影，心想，怎麽會有這種人？就算有主角光環加持，他也應該有點人味兒不是嗎？

也許他是用了某種香水，可……什麽香水會是洗衣粉味兒的呢？

想到他笨拙的把帶有洗衣粉香味的香水噴到腋窩裏，我就忍不住想笑，然後，我真的笑出來了。

一轉頭，旁邊有個男生正直勾勾的看著我，大概是覺得我像個瘋子。

於是，我趕緊斂了傻笑，匆匆走出食堂。”

**

“11月15日，陰。

他去市裏比賽了。所以，我並沒有見到他。

不知道結果如何，但是，我一直堅信，因為有他，我們一定會贏。

可如果輸了怎麽辦呢？

我當然也這樣想過。然而對他來說，偶爾輸一次又如何？有遺憾才會完美不是嗎？

不過，我還是想說，林易，加油。”

**

那是她第一次在日記本中寫下了他的名字，一筆一劃，寫的那樣認真，又透著小小的羞澀。

她突然覺得很幸福，也很滿足。

就這樣，顧念日覆一日的記錄著關於他的點點滴滴，有時候內容很長，有時候只有一兩句話。

日記裏只有兩個人，“我”和“他”。

她默默的關註他，祝福他，鼓勵他，而她的生活，也因為他的存在，而有了不一樣的顏色。

校園實在是個神奇而美好的地方。

即使他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依然有機會掐準時機，在不同的時間，在不同的地點，捕捉到他的身影。即使是完全沒有交集，她卻依然可以或無心或有意的和他來上幾次偶遇。

只因為她知道，他們處於同一片天空下，他，就在不遠處，只要她想，隨時都可以看到他。即使只是遠遠的、安安靜靜的註視他，即使只是默默的、不動聲色的從別人的口中了解他，她也覺得是那樣的快樂。

他的形象一點點變得更加真實而豐滿，而每多了解他一點，她對他的喜歡也就多一點。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他身上的光芒越來越耀眼，而她隨著對他認識的加深，卻發現自己同他的距離是那樣的遙遠——

單方面的關註，單方面的喜歡，單方面的追逐，單方面的崇拜……永遠都是單方面的。

她快樂著，卻也不可避免的感到孤獨。

他是美好的，也是遙不可及的，就像是她小小世界裏的太陽或者星辰，是她可以仰望卻又無法企及的存在。

然而她並沒有氣餒。

她只是不斷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著，追逐著，靠近著，沈默著，蛻變著……仿佛一只醜陋的毛毛蟲，默默的吐絲，將自己包裹在自己編織的厚重的繭中，然後靜靜等待著成蝶，飛向太陽的那一刻。

也許，等她努力到最後，終於破了繭，也依然成不了美麗的蝴蝶。

也許，她從厚厚的繭裏爬出來，只悲哀的發現，她依舊只是一只醜陋的毛毛蟲。

可她不在乎。

不努力一次，又怎麽會知道結果是什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