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赤的手顫抖著，他險些拿不起刀子來。

“沒時間了。”魏沾衣說，“我說這麽多話，已經耗費了太多力氣。”

“鳳赤，我們的孩子就交給你了。”

她捏住老大的小手，閉上眼睛，“鳳赤，別猶豫了，求求你。”

鳳赤將刀子在滾開的水中浸透，痛苦無比地來到魏沾衣身前。

他看到她肚子上有一條線，遲遲下不去手。

“大鯰魚。”腓腓臉色嚴肅，“你再猶豫下去，她跟孩子們都會死。”

“是男人就別婆婆媽媽的，開始吧。”

“腓腓，你為什麽可以這麽冷靜？”鳳赤轉過臉，眼淚早已經模糊了雙眼，“看到她變成這樣，你不難過嗎？”

“吾輩跟你們不一樣。”腓腓轉過身去，“快點吧，你只有三分鐘時間。”

“三分鐘不好理解的話，那就是半炷香的時間，再磨嘰下去，孩子跟她都得死。”

鳳赤定了定神。

他的手指輕輕地觸摸著魏沾衣的臉頰，戀戀不舍。

眼前的魏沾衣，臉色比剛才更加慘白。

血液浸透了被褥，悉數滴落到地上。

屋子裏充滿了血腥味道。

鳳赤舉起刀子，艱難地靠近她，慢慢剖開。

和上次接生九思時一樣，孕婦的肚皮變得非常薄，切開後很容易就找到了孩子。

他將兩個臉色醬紫的小玩意抱出來，放到一旁。

不打麻醉針就剖腹產，劇痛無比，大出血的狀況下，魏沾衣的生命氣息也已經接近於無。

鳳赤顫抖著手，將她的傷口縫合。

等到縫合結束後，他終於忍不住跪下來，無聲大哭。

鮮血溢滿了整個屋子，魏沾衣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身體也變得冰涼。

一旁並排著擺放的三個孩子，臉色還呈現出詭異的絳紫色。

腓腓跳到孩子們身邊，嘆了口氣，“她耗盡生命換取你們三個的性命，還是不夠麽？”

它在倉庫裏尋了一個奶瓶，將神泉水灌到裏面，一一給孩子們餵下去。

依然，無果。

“女人，對不起。”腓腓聳拉著耳朵，“吾輩可能也救不活這三個孩子……”

它的話還沒說完，老大突然哭了出來。

喝了神泉水之後，他像是沒有喝夠，哇哇大哭。

腓腓一楞，忙給他喝更多。

老大的哭聲極為響亮，響徹雲霄，與此同時，它的額頭上出現了小小的紅色印記，那印記的形狀不太明顯，仔細看去，像是一朵蓮花。

腓腓震驚。

它忙將神泉水餵給剩下的兩個小玩意，和老大一樣，他們喝了足夠的神泉水之後，終於哭出聲。

同樣的，他們額頭上也出現了蓮花印記。

三個孩子一同哭泣，哭聲震天。

原本是夜晚時分，這間屋子裏卻如同散發著聖潔的光芒一般。

待到天放亮時，東方出現紫色祥雲，祥雲聚集成蓮花的模樣，天地之間一片聖潔。

這片聖潔的光芒，也遮蓋不住了慘淡的愁雲。

一晚上的兵荒馬亂，三個孩子歷經坎坷，終於平安。

而，魏沾衣則因難產加失血過多而消香玉損。

屋子裏，孩子們的哭聲，鳳赤的哭聲，不絕於耳。

腓腓不太忍心看這樣的場景，默默地離開，跳到屋頂上，吸了吸鼻子，將眼淚擦掉。

魏沾衣難產去世的消息傳出去之後，聶重黎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險些摔在地上。

九思不敢相信，沖到屋子裏，看著床上那個明顯沒有氣息的人兒，終於，撲在她身邊，嚎啕大哭。

杜止月和魏南星等人也不敢相信，他們看著已經了無生機的魏沾衣，悲慟不已，殘雲籠罩。

此後三天，鳳赤不吃不喝，抱著魏沾衣，像是瘋了一般，自言自語，時而哭，時而笑。

他們想讓魏沾衣入土為安，鳳赤卻不肯。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的傷口縫合，縫合得極為仔細，又將她身上的鮮血都擦掉，替她換上她最喜歡的衣裳，每天都握住她的手喃喃自語。

眾人看得心疼，卻沒有辦法。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三天後，鳳赤的頭發變成白色，朝如青絲暮成雪。

他從屋子裏走出來，像是忘卻了悲慟，遣散了家裏的太醫和產婆，只留下幾個奶娘。

無人敢提起魏沾衣，他也不主動提起，每天悉心照顧著三個孩子。

那三個孩子飯量奇大無比，除了最開始的哭聲之外，一直沒有哭過，不哭不鬧，鳳赤一靠近，他們就咯咯直笑，像是在故意逗他開心一樣。

魏南星想讓魏沾衣入土為安，每每提到這件事，鳳赤的情緒都很激動。

說了幾次之後，杜止月阻止了魏南星，由著鳳赤去了。

……

另一方面。

魏沾衣感覺到身體一直在下墜，猛烈下墜。

下墜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她被驚醒，猛地坐起來，臉撞到了什麽什麽，鼻子酸澀，臉生疼。

“鳳赤。”

“腓腓。”

“孩子。”

她看著明晃晃的空間，心慌得離開，忙從床上跳下來，四下呼喚著他們的名字。

“餵餵餵，三號病床的，你去哪裏？”一個護士模樣的人攔住她，“你可算是醒了，你可知道你昏迷了多久？”

魏沾衣微微一楞，“我？醒了？你，是護士？”

護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當然是護士，你是不是撞到了腦袋？快點回到病床，我要給你量血壓，等會再安排其他檢查。”

魏沾衣有些發楞。

她看著身上的病號服，看著亮堂堂的玻璃窗以及醫療器材，用力擰了自己一把。

生疼。

她又擰了自己一把，依然生疼。

“護士小姐姐，你擰我一把，我有點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護士蹙著眉，“情況果然挺嚴重的，應該是碰到了腦袋。”

她拿來了血壓計和聽診器，測量了一下血血壓，正常，心跳速度也很正常。

“暫時沒什麽大問題，接下來要去做檢查。”她說，“你昏迷的時間太長，被送來醫院的時候情況也不太對勁，所以，醫生建議做個腦CT檢查一下。”

魏沾衣稀裏糊塗地被推進去，檢查結果依然是沒問題。

檢查結果良好，醫院批準出院。

她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看著車來車往的道路，看著熟悉的高樓大廈，一陣陣恍惚。

“餵，你沒看到現在是紅燈嗎？”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拽住她，“馬上就綠燈了，這裏車輛這麽多，撞上你怎麽辦？”

“就是就是，現在的年輕人，連這半分鐘都等不了。”旁邊的遛狗大姨附和道，“紅燈停，綠燈行，小學生都知道的。”

此時，綠燈亮起，來來往往的人群將她淹沒。

魏沾衣仰頭看著天。

天氣灰蒙蒙的，是這個時代特有的特征。

習慣了古代的天空和澄澈的天空，乍看到如此灰蒙蒙的天空，有些壓抑。

她如行屍走肉一般來到街對面，反應了好半天，才想起家的位置。

“坐車嗎？”一輛出租車停下來，司機搖下車窗，“看在你這裏等了很久了。”

“我沒帶銀……錢。”魏沾衣說。

“帶手機了嗎？”司機古怪地看著她，“像你們這種年輕人，誰還會帶現金，現在是無現金社會，手機支付都可以。”

魏沾衣這才想起手機這種東西。

她從兜裏掏出來，按了兩下，黑屏。

“沒電了。”

“怪不得你在這裏傻站著。”司機說，“上車吧，我這裏有轉接口，充電五分鐘就夠用了。現在出門手機沒電簡直要命。”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

魏沾衣楞楞地坐到車上，說了小區的名字。

司機掉了個頭，一腳油門踩下去。

手機充了一會電之後，能開機了。

魏沾衣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手機界面，有些生疏地操作著。

這裏的一切都在告訴她，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她的世界。

這個世界，沒有鳳赤。

她，怕是已經死了，死了才會回到原本的世界。

她死了，鳳赤會悲傷成什麽樣？

一想到那三個孩子，想到鳳赤，她的眼淚簌簌往下落。

司機嚇了一跳，“姑娘，你哭啥子？”

“沒，沒事，有些不適應。”魏沾衣擦了擦眼淚，強顏歡笑。

司機也不敢再說話，加快速度。

在她居住的小區門口停下來之後，她有些生疏地支付了乘車費。

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想要開門的時候，卻發現沒有鑰匙。

她的手放在門上拍了兩下，又悲哀地想起，這房子只有她一個人居住，不會有人開門的。

她習慣了鳳赤在身邊，習慣了杜止月他們圍繞在她身邊，乍回到一個人，那股強壓制的悲慟湧上。

她蹲下來，將頭埋在雙臂中，嚎啕大哭。

哭了許久，電話鈴聲響起。

響了好久，她才想起，這是來電話了。

“餵……”

“衣衣，你出院了？”電話那頭，傳來藺梓歸焦急的聲音。

“嗯。”魏沾衣抽了抽鼻子，“出院的時候，醫生都告訴我了，你承擔了我的所有治療費用，謝謝你幫我預繳的費用，我會還給你的。”

“我們兩個有什麽還不還的？你現在在哪裏？我去接你。”藺梓歸說。

“在家，門口。”魏沾衣說，“我忘了把鑰匙扔到哪裏去了。”

“等著，我這裏有備用鑰匙，很快就到。”藺梓歸掛斷電話，一小會的功夫就來到她家。

“你哭什麽？”他看著魏沾衣紅腫的眼睛，楞了楞，“對不起，我沒能在醫院陪著你。”

“謝謝你。”魏沾衣進屋，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布局，再次確認，她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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