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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三面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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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將那只惡鬼裝進瓷瓶,又在瓶口貼了張黃符封條。

把那瓶子上下一拋,顛得惡鬼在瓶中翻轉,不住嘶吼,他把瓷瓶扔進竹簍,對小小道:“明日咱們就能看見紫微真人了。”

入紫微宮幾日,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明天是道門大比,北道的掌教,洞靈道人千裏迢迢自奉天觀來,紫微真人是必要現身的。

小小點了點頭,紫微真人按排份來說是師公,可對他們來說是敵是友尚不分明。

謝玄將兩條長凳子拼成一張床,身下就是薄木板,直躺在上面,闔眼吐納。

小小在床上打坐,半日也不能靜下心來,松開蓮花指,抱著膝蓋對謝玄道:“師兄,我睡不著。”

謝玄腰上用力,翻坐起來,腳尖踮地滑到床沿:“怎麽?害怕了?”

小小搖了搖頭,她只著中衣,一頭細發披散肩頭,目色空濛的望著謝玄,她總覺得有什麽事將要發生。

謝玄伸手摸摸她的頭,掌心觸著絨絨發絲:“別怕,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呢。”

“我看著你睡,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小小乖乖躺下,心裏想著師父,師兄那個很古怪的弟弟,又想到那個不知模樣的紫微真人,闔上眼睛,呼息漸輕,慢慢睡著了。

謝玄沒走,幹脆就脫了鞋子,躺在她身邊。

山間不比平地,這兒還似深秋,到了夜間越發寒冷,伸手摸摸小小的腳丫子,又跟冰塊似的,讓她的腳貼著自己的腿,捂得熱了才滿意點頭。

替她將被子拉起來,拉到胸口處停頓片刻,小小好像比出村子的時候要胖了。

被下裹著的身軀嬌小玲瓏,但也漸漸有了些曲線,胸前微凸,腰如細柳,叫人看一眼便心頭發燙。

可她熟睡之際,還似幼時,鼻尖翹著,嘴唇微微撅起,有白日裏沒有的嬌憨。

謝玄不由自主湊近了幾分,仔細看她面上茸茸細毛,身上倏地一熱,他猛然回神,坐直了身子。

半晌才心平氣和,緩緩吐出一口熱氣,今夜還是老老實實去睡板凳罷。

小小睡得極輕,迷蒙之中將眼一睜,便知自己又離魂了。

自修習玉虛真人教的法咒之後,小小自覺神魂穩健,已經許久都不再離魂,沒想到今夜又離魂了。

玉虛真人說,每次離魂都是因她心中有關切之人,那麽她是不是能知道師父在何處?

她站在一條空無一人的長廊中,走了許久,才看見一座殿宇。

紅墻金瓦,比紫微宮的三清殿,還要更堂皇。

小小連州縣府衙都不曾進去過,更別說這是麽大的院子,她還以為是哪個富戶的宅院,等往前幾步,聽見殿前傳出兵甲聲,這才恍然大悟。

這裏是皇宮。

怪不得有這麽氣派的殿宇,只不知,殿中人是誰。

她心念一動,人就已經到了殿中,殿內人聲寂寂,香煙裊裊,小小轉過絲簾,就見個錦衣麗人跪在榻前。

小小平生都未曾見過這麽美貌的女人,澹王妃端麗已極,卻不似她嫵媚入骨。

雪藕似的胳膊裹著緋紅輕紗,一只手托著玉盞,一只手捏著個玉柄金勺,一勺一勺餵榻上的人飲蜜漿。

“吃了藥可好些了麽?”那麗人問道。

小小又往前兩步,這才看清楚榻上的人,他頭發半白,眼眉下垂,還沒走近,就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死氣。

不論殿中點什麽樣的熏香都遮蓋不住,這人活不了多久了。

小小倏地皺眉,這人頭頂的命火與師兄一模一樣,只是他的六毫光黯淡不明,似燈油燒到最後,底色泛黑,只餘一星火色了。

“好受多了。”他連聲音都是蒼老的,手上的肌膚如樹皮一般,身邊花枝般的美人,更顯得他似塊老朽病木。

樹皮似的手撫摸著美人面,美人泣道:“六郎莫急,仙長不是說了,他已經蔔算到了,陛下的靈藥就在附近,只要撐過這些日子,陛下的病就會全好了。”

那人笑了一聲:“十五年了,他認真去找,早就找到了,不是說他無所不能蔔麽?怎麽找一個人要找這麽久。”

緋衣麗人珠淚垂落,她強笑道:“可洞道靈人也沒有找到,也許……”也許那枚靈藥已經消散天地間。

可這話她不能說。

小小見那麗人生得天姿國色,聲音如黃鶯出谷,可她頭頂一片墨色,五蘊之氣汙穢不堪,命火再富貴,也已經趨不散黑雲。

“也許什麽?”六郞似乎脾氣很不好,一把推開了麗人的手。

“也許是那盜藥之人將靈藥藏在秘處,仙長既然說找到了,六郎又何須擔憂。”

六郎沈聲不語,擺了擺手:“你走罷,他來了,讓他進來。”

麗人面上惶惶,躊躇半日方才應了聲是,她擱下玉碗,又扶著六郎躺下,叮囑幾句,轉身走出殿門。

與小小擦肩而過之際,臉上那付嬌柔神色一下變了,紅唇微翹,十分快意。

她不過走了幾步路,又換上哀容,出門又是那切切傷懷的聲音:“仙長,聖人請您進去。”

“貴妃不必過於擔憂了。”聲音老而強健,邁步有力。

“只盼仙長能早日捉著那個盜藥人,將他千刀萬剮!”美人恨聲,更添風致。

那道士瞥她一眼,心裏明白,她這是知道了什麽,宮中又豈有不透風的墻。

小小轉過頭去,就見一灰袍道人跨步入殿,剛一入殿,目光灼灼往小小站立的地方投來。

小小指尖掐訣,腳下踩風,隱到柱後。

那人放慢了腳步,袖中抖出一樣事物來,眼看就要拍到小小身上,小小掌中風針刺出,將黃符紮破,閃身避過,飛出殿門。

那道黃符雖被紮破,但勁力未散,若不是小小逃得快,差一點就打傷她的神魂。

小小的神魂激起廊下一陣風,那麗人還在外等候,突然身上一寒,打了個噴嚏。

身邊宮人趕緊替她披上披帛,小小聽她問道:“太孫睡了沒有?”

宮人答道:“太孫鬧著要見貴妃娘娘,這會兒已經睡下了。”

麗人點一點頭,臉上這才泛起笑意:“走罷,今日不必守著了。”

有那老道士在,什麽也打聽不著。

小小跟了幾步,這裏殿宇樓臺一眼望不到盡頭,她不知自己為何在此處,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就不能再進殿中去。

那個老道士真是厲害,不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所在,若是讓那符打中,她神魂受傷,可不如肉身好恢覆。

“怎麽?”榻上人看老道士腳下踉蹌,出聲問道。

老道士聲音微沈:“無事,夜裏風大。”

榻上人聽了,心頭竟然松快了:“你也到了這個年紀,夜裏還該多穿些才是。”

老道點一點頭:“是啊,歲月不饒人。”

嘴上說話,眼睛餘光卻看向門上懸著的八卦鏡,明明有鎮邪的寶物在,怎麽還會有東西混出來,還能毫發無傷的出去。

難道是洞靈道人,迫不及待了?

“還沒有找到?”榻上人急急問道。

老道士一甩拂塵:“就算不找,也自會前來,我說過,你與他該有三面之緣。”

三面之緣,還有一面,將運應劫數。

“那人寧肯死,也不肯說?商雲蘿究竟給了他什麽好處?高官厚祿,功名利祿他不要!道門秘笈,飛天法術他也不要!”

男人一面說一面咳嗽,方才飲的蜜漿半點效用也沒有。

“陛下,夜思傷神,請陛下安歇,明日乃是道門大比,我該回紫微宮去。”

老道士便是紫微真人,榻上躺上就是大昭皇帝。

男人看他一眼,目光微垂,擺了擺手,紫微真人出了大殿,心中默念口訣,想找到方才是什麽東西藏在大殿內,可黃符拍出,直直落到地上。

他擡頭望向四方宮闕,什麽東西竟跑得這麽快?

小小回到床上,等再睜眼,天色大亮,謝玄已經起來了,還替她打來了水,看她醒了對她道:“換過衣裳,拿上名符,下面好生熱鬧。”

小小換了明珠給她的青紗道袍,束上玉簪:“豆豆,快來。”

等了一會也沒見著豆豆,小小將被子枕頭掀開,滿床都沒找到豆豆的影子,問道:“豆豆在哪兒?”

謝玄一怔:“一早上就沒見著它,它是不是肚子餓了?”

說著趕緊去翻竹簍,還以為豆豆這個貪吃的東西,必要守著瓷瓶,沒想到瓶子安安穩穩躺竹簍中,豆豆卻一點影子也沒有。

小小蹙了眉頭,外頭敲起鐘來,謝玄道:“這小東西機靈得很,不會丟的,咱們先去參加第一場比試。”

小小想起昨夜的事,還沒告訴謝玄呢,只好對著屋子說一聲:“豆豆,你自己呆在家裏,可別搗亂。”

這才關上門,跟謝玄一道下山。

走到半道,遇上了聞人羽,他在這裏站了許久,衣上沾露,對謝玄點一點頭:“走罷。”

謝玄問道:“道門大比回回都這麽氣派?”

聞人羽笑了一笑,並不答話,謝玄看他沈默不語,開了個玩笑:“怎麽?你還怕你張口滯了真氣,考不了第一?”

聞人羽這才笑得有幾分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原來盼望得很,現下反而不想比了。”

謝玄知他遭逢變故,拍了拍他的肩頭,老氣橫秋道:“年輕人,哪有什麽過不去坎,大道隨心,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

聞人羽腳下一頓,思索片刻,站直了身子,對謝玄一揖。

謝玄退後一步:“怎麽?”

“謝師弟該算是我的一言師了。”

謝玄立刻得意,洋洋笑道:“那是自然,聽我一席話,勝讀十年經。”

聞人羽微微一笑:“九真妙戒,八戒不驕,謝師弟犯戒了。”

“咱們一般二般,我不說你,你不說我。”示意聞人羽喝酒也是破戒,大家一樣破戒,誰也別說誰。

“我犯的戒,已然寫到功過格上,只等師父回來罰我。”

本是玩笑,誰知聞人羽一本正經起來,謝玄看看他,搖了搖頭,對小小道:“他是不是呆了?”

小小一言不出,方才見到聞人羽,他的五蘊之氣不再似山間雲,而似雨前霧,灰蒙蒙的一片。

她還未開口,鐘又響三聲,幾個外門道士將他們引入會場。

高臺之上北道掌教洞道靈人已然端坐,而南道紫微真人還未入場。

等諸人列隊,洞靈道人端坐臺上一動不動,雙目輕闔,冷笑一聲,笑意未收,便聽見一聲鶴鳴,自山間傳來。

雲開霧散,紫微真人駕鶴而來,白發白須隨風而動,一派世仙人的模樣。

謝玄嘴巴一咧,抽口冷氣,牙差點給酸倒了。

小小瞪圓了眼睛,這就是她昨夜見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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