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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苦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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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娘急急放下手上的托盤,趕緊到屋外扶住她丈夫:“你怎麽出來了,還是進屋躺著罷。”說著看向小小和謝玄,“是對來借宿的兄妹,天這樣晚了,就讓他們歇一夜。”

那人強支病體,點一點頭:“是該如此。”握著瑛娘的手,輕聲對她道,“桃花開得這麽好,我想陪你再看一次。”

“胡說什麽,等你好了,咱們還能再看五十年的桃花呢。”瑛娘眼底含淚,月華桃花之下,一點淚光淒楚動人。

那人反而疏朗一笑:“生死由命,我能活一日便陪你看一日花。”

瑛娘聽了,默默回屋中搬了兩把竹椅,擺在桃花樹下。

臉上也收了淚光,盈盈笑道:“難得你今日精神這樣好,我整治兩個小菜,咱們賞花喝茶。”

可家中實在沒什麽可吃的東西了,瑛娘出門片刻又回來了,帶回來淺淺一竹篾的雞蛋和一簍窄蝦。

小蝦剝出肉來,裹上雞蛋面糊,炸得微紅酥香,擺在鋪了一層青竹葉的碟子上,還摘上兩朵桃花夾雜其間。

香椿苗和豆皮絲涼拌,最後又捧出一碟櫻桃,香色鮮秾,顆顆紅珠。

不過片刻,桌上紅白黃綠,樣樣齊全。

連小小和謝玄都分了一些,拿個竹編盤子,每樣盛了一點兒,也摘了一把桃花擺著,送到他手上:“許久沒見這樣的好月亮,你們也賞賞月色罷。”

謝玄接過竹盤,捏捏兜裏的錢,還有十好幾兩,走的時候給他們一些,這對夫妻倒是好人,自家窮成這樣,做了這些細食還要款待他們。

瑛娘坐回樹下,男人撿了一顆櫻桃,手中撚著櫻桃梗,口中漫吟道:“芙蓉闕下會千官,紫禁朱櫻出上闌。”

說完,把櫻桃送到瑛娘嘴邊,瑛娘微紅著臉,瞥了一眼小小和謝玄,到底還是張嘴吃了,男人的手掌還攤開著,等著接她嘴裏吐出來的櫻桃核兒。

她羞的都不再看向小小謝玄,粉白面上淡淡一層紅暈,更添幾分嬌美。

那邊謝玄一接過櫻桃就先挑了盤裏最紅最大的,往小小嘴裏一塞。

小小含著櫻桃,舌尖嘬著櫻桃肉,看見瑛娘側過身去,心中想到,餵個櫻桃有什麽好羞的?

想著把嘴一張,櫻桃核兒“啵”一聲落在謝玄的手心裏。

瑛娘輕聲道:“這是小虎子今日才剛送來的,說是他自己摘的,孝敬先生。”

男人聞言一頓:“小虎子還讀書嗎?”

“不讀了。”瑛娘搖搖頭,這鄉間就只有一間學堂,束脩收得少,孩子們還能識得幾個字,自從丈夫病後,家裏富裕的還能送到鎮上去,家裏窮的,只能打柴種地去了。

男人嘆息一聲:“他是個讀書的材料,不該這麽荒廢了。”

“等你好了,小虎子就不荒廢了。”瑛娘取出個酒壺,男人眼前一亮,她伸手一刮丈夫的鼻子,“大夫說了你不能飲酒,這裏頭盛的是白水,就喝個意思罷。”

二人雖然貧病,卻也自得其樂。

小小吃櫻桃,謝玄吃小蝦雞蛋餅配麥飯,東西雖然粗糙,可做得十分精致。

兩人也算吃過好東西,鼎香樓裏吃過席面,蔣大戶和白雪香也上過美酒好菜,都不如這婦人捧出來的有風味。

窗前還掛著竹制風鈴,微風一動便發出悅耳聲響。

小小又吐了一個櫻桃核:“這個男人的病,有古怪。”道道黑霧在那男人腿上繚繞不散,憑他的命火壓制。

初見之時他命火黯淡,這會兒倒亮起來些,小小一邊吃櫻桃,一邊看向謝玄。

師兄頂頭金光灼灼生輝,照得滿院皆明,竟使那男人的命火也跟著旺起來,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

謝玄扒著麥飯配蝦餅,很快吃了一大碗,滿不在乎道:“等我吃飽了,替他看看去。”

醫道不分家,比起抓鬼來,師父更常替人看病,鄉鄰有什麽小病小痛的,也不去鎮上抓藥,就請師父去看。

每回幾個雞蛋一筐菜蔬也就抵了診費,比去鎮上要方便得多。

謝玄常年跟著師父進鄉中替人瞧病,識得許多藥草藥方,偶爾師父吃醉的時候,他就背著箱子替人看病去。

飯碟吃得空空的,謝玄說:“走,咱們替他瞧瞧去。”

拿著托盤送到院中,謝過瑛娘的款待,又對她說:“我跟師父也學了幾年醫,不如我來替先生看看。”

瑛娘一時猶豫,似乎不大相信謝玄這個年紀就能替人瞧病,鎮上那些大夫,個個都胡子一把,從醫多年,也瞧不準這到底是什麽病呢。

反是那男人笑了:“成啊,死馬就當作……”話沒說完,打了自己一下,對瑛娘道,“是我口快。”

一個“死”字,說得瑛娘眼淚漣漣,她蹲下身去,輕輕掀開男人身上布袍,露出他腿上的“病”來。

說是病,實是爛瘡,布滿了整條小腿,那瘡已經從紅泛紫,有好幾處長了膿包,輕輕一碰便有膿血流出。

小小退後一步,瑛娘卻似不覺得這惡瘡骯臟。

“去歲春日裏也不知怎麽染上了這個,看了許多大夫,根本不知是什麽緣故。”瑛娘說著又要落淚。

謝玄伸手搭脈,男人脈搏強健,並不像是生病的樣子,他眉頭一皺,略略思索:“大夫當然不知這是什麽毛病。”

瑛娘臉上一喜:“小……小兄弟,你能瞧出這是什麽?”

謝玄搖搖頭:“瞧不出,凡身有病痛,總是有表有裏,可這位先生,表面生病,底子卻是好的。”

瑛娘一聽,這是鎮上回春堂的大夫說過的話,都說按李郎君這身體,不該得病,可這瘡又實實在在長在他的腿上。

“這個病不須用藥。”小小走到近前,她指著男人的腿道,“用符就行。”

說著取出黃符朱砂遞給謝玄,謝玄落筆成咒,現學現賣,學了聞人羽的符咒,請藥王入符膽。

本來寫完之後即刻貼上就行,但為了顯得煞有介事,他對著靈符念了三遍藥王咒。

小小睜大了眼睛,謝玄每念一遍,那黃符金光便更盛一分,謝玄從來偷懶,只要符咒靈驗便疏於念咒,沒想到此時一念,竟然功效加強。

謝玄念完,一下將符咒貼到男人的腿上。

夫妻二人本來不信,瑛娘伸手就要阻攔,可這符一貼上去,男人痛叫一聲,身子往後一仰,痛不可當,跟著腿上流出濃濃濁水來。

汙濁漸漸將靈符浸濕,等整張符紙汙透,腿上的膿水便就此止住了。

夫妻二人目瞪口呆,瑛娘伴著丈夫治病已經一年多,這瘡從手指大長到碗口大,再長滿了整條腿。

回春堂的大夫說,想要治好,只能把整條腿給切掉,斷肢求生,可若斷肢,人也可能立即死去。

說來說去,都是死路一條,若非夫君心性剛強,可能根本就撐不過一年。

瑛娘恨不得給謝玄下跪,這三百多個日日夜夜,無時不在折磨他們,她抱著丈夫喜極而泣:“這下可真的好了。”

李瀚海緊緊握住妻子的手:“這一年多,辛苦你了。”

小腿上流出濁水,其實劇痛無比,可他怕瑛娘擔心,忍耐著只喊了一聲,這會兒疼得滿頭是汗,可依舊笑著稱謝。

兩人無比歡暢,謝玄卻澆冷水:“哪有這麽快就好,以他的身體一天至多一張符,正午時分最有效用,總得三五日才能好。”

瑛娘立時下跪:“小兄弟,求你慈悲,求求我夫君的性命。”

謝玄扶她起來:“這是小事兒,不值得行這樣大的禮。”

瑛娘搖了搖頭:“對小兄弟許是舉手之勞,對我和夫君,卻是救了咱們兩人的性命,人命又豈是小事呢?”

她早存死志,只要丈夫一走,她也跟著一並去,兩人生同衾,死同穴。

李瀚海緊緊握住妻子的手,互望一眼,相視一笑。

小小見過蔣文柏那種人,嘴上說愛,轉臉便要人永世不得超生的人,又見到李瀚海和瑛娘這樣的,扯了扯謝玄的袖子:“咱們就幫幫他們罷。”

謝玄有些猶豫,一想到將來見著師父,知道他們這一路上可曾見死不救,就覺得手掌心發麻,這怕是得挨上三四千下。

用靈符再加醫藥,三日便能好,再日夜兼程,也能盡趕到京城。

謝玄一點頭:“成,明兒我就進城去,買些藥材來。”

第二日清晨,東方紅日破曉,陽氣初生之時,謝玄就將靈符貼在李瀚海的腳上,沒一會兒濁濁膿水流出。

等一張符失效,曹瑛娘捧出一盆竹葉煮的水,替丈夫浸腿,又打了井水把地上澆幹凈,預備過飯菜,對小小和謝玄道:“今兒除了賣藥,我再去買些肉來,給大家都補一補。”

小小和曹瑛娘進鎮買藥,謝玄就在家裏給李瀚海拔瘡。

李瀚海問他:“昨日瑛娘在,我不便多問,敢問小先生,這東西是如何來的?”

謝玄擡眼一看,他倒是個明白人:“你有什麽仇家?沾過什麽邪祟?”

李瀚海思量片刻,搖一搖頭:“我長在鄉間,教孩子們讀書識字罷了,又哪兒去招惹什麽仇家。”

謝玄長腿一搭:“那你仔細想想,腳泡在桶裏不要動。”若不是曹瑛娘用竹葉煮水,日日給他泡腳減輕疼痛,他也支撐不到現在。

瑛娘帶著小小進鎮,兩人還沒進藥鋪,就在街上遇上個唇紅齒白,十分俊秀的年輕人,他遠遠就認出瑛娘,幾步奔過來:“瑛娘,你怎麽進城來了?”

臉上顯出憂色:“可是……可是李兄的病。”

瑛娘璨然一笑:“他好多了,再過幾日就能好了。”

小小一把挽住了瑛娘的胳膊,霧色雙瞳中沒有映出男的人臉,映出他頭頂一團黑霧,那黑霧如狼似虎,撲向瑛娘。

作者有話要說:蛇:給我給我,讓我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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