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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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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染霜站在常無憂身側, 輕輕攙扶著她。

侯樸站在另一邊,有些擔憂:“師兄……怎麽找啊……”

這幾日裏,他跑了很多地方, 師姐也跑了很多地方。

他們猜測過,師兄雖然失了神智, 但應該多少還有點記憶。

最差最差的情況, 師兄連記憶都沒了,說不定還能有本能, 所以, 他們想著,師兄也許會去自己曾經待過的地方。

於是,侯樸和何染霜去了曲肅的老家,他的老家早就沒人了,村子裏長滿了野草。村外有很多小小的墳塋。

墳塋前還算幹凈, 是定期清理過的樣子。

這肯定是師兄做的,侯樸能想到,師兄應該是每年都會來這裏, 默默做了這些。

曲肅從未對人說起過這裏,但其實他一直念著自己的親人。人死了, 村莊也荒蕪了,這個地方逐漸被人遺忘, 只有曲肅還惦記著。

這裏是他心中很重要的地方,但何染霜和侯樸在這裏並沒有尋到他。

然後, 何染霜還去尋過師兄當年當乞兒的地方。教主說過,那裏的人很好, 師兄在那裏不曾挨餓。

但在那裏, 何染霜仍然沒尋到師兄。

師兄呢?

何染霜不知道, 侯樸也不知道。

但常無憂冥冥中有些感覺,她覺得自己知道曲肅在哪裏:“我可能會知道,跟我來。”

她帶著何染霜和侯樸到了一個林子中。

這裏,何染霜從沒來過,一條逼仄的小路,堪堪能行進一輛小車。

這裏並不是師兄長久待過的地方,何染霜並不覺得師兄會在這裏,但她伸出手,將手放在樹幹上,卻真的感受到一點雜亂的氣息。

“師兄來過!”何染霜驚呼:“師兄真的來過!”

侯樸不敢置信,同樣伸出手,也感受到了師兄遺留下的氣息。

常無憂松了口氣:“我知道他在哪裏了。”

常無憂說了個地方,何染霜有些驚訝,但還是帶著教主和師弟到了這裏。

片刻後,他們便站在了石階上。

一塊石頭安安靜靜躺在第二百階上,告訴當年的孩子馬上就要到家了。

侯樸不太敢信:“教主。”他撓了撓頭:“這是你家啊,師兄來這裏做什麽?”

常無憂笑起來:“他就在這裏。”

常無憂走在最前,叮囑他們:“你們跟在我身後,慢慢走,他應該就在山上,可能認不出你們。”

侯樸有些想反駁,教主覺得師兄認不出自己和師姐,那師兄也不一定能認出教主啊。

但侯樸一擡頭,就看到了刻著太常二字的石碑,他又將自己想說的話咽了下去。他覺得,要是師兄瘋成這樣了,還不回自己老家,而是來教主老家的話,說不定真的能認得出教主來。

何染霜和侯樸跟在常無憂身後,謹慎向前。

越往前走,他們兩個也確實感受到了一點師兄的氣息。

“真的在這裏啊。”侯樸輕輕嘆道:“但這是為什麽啊?”

何染霜走在侯樸身側,聞言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不讓他多說話。

前面的常無憂沒聽到他們的對話,說著自己昏迷期間的事情來:“雖然確實醒不過來,但那時候很多事情,我還是知道的。”

“我感覺自己分成了兩半,一半躺在黑暗裏,舒服又愜意,根本不想醒過來。但另一半游走在世間,這一半很疼,心裏裝滿了無盡的痛苦,總是哭泣。”

“每一半都不是完整的我,但每一半也都是我。所以游走的那一半渾渾噩噩,沿著我和阿肅還有荊哥走過的路,飄飄渺渺走了很久,最後到了自己家。”

“路上不好走,很冷,很黑,我還很疼,我一直在哭,但我並不害怕,因為我感覺到有人在陪著我。”

常無憂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們也踏上了最後一階石梯,看到了一片廢墟上孤零零坐著的人。

曲肅安安靜靜坐在石頭上,面色有些茫然,又有些無助。

他全身都很臟,原本的白衣已經臟亂到看不出本色,滿是泥土和幹透的血跡。頭發還粘在了一起,連他當乞兒時都不如。

曲肅雖然沒有動,整個人如同石雕一般,周圍散發出狂亂又瘋狂的殺戮氣息。

但這樣又骯臟又瘋癲的曲肅,卻讓常無憂一下子心酸起來。

她微微扭頭,輕聲對何染霜和侯樸開了口:“有人陪著我的那一縷游魂,走過了那麽多路,到了我的家裏。”

常無憂明明在笑,但眼中卻漸漸濕潤:“是阿肅啊。”

在她和他都沒有醒來的幾天裏,癡狂的他感知到她的存在,守在她的魂魄旁邊,不發一言,陪她走了半個天下。

常無憂伸出手,想向曲肅走過去。

但何染霜攔住了她。剛剛在上臺階的時候,她就感覺師兄的氣息不對,於是早就在他們三個身邊籠上了一層防護罩,使曲肅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不要去。”何染霜拉住常無憂的手:“他現在根本沒有神智,認不出人。”

但常無憂搖了搖頭:“他肯定認得我。”她想掙開何染霜的手,獨自向曲肅走過去。

侯樸看了一眼前面的師兄,心裏也有些發酸,覺得師兄這樣子看起來可怕又可憐,但他也伸出手來將教主拉住。

侯樸也努力勸說教主:“師兄雖然到了這裏,但我看他眼神,和我們後山之前的野豬沒什麽區別,我覺得教主不能去冒險。”

常無憂還是覺得,阿肅肯定認得她,但她抗不過何染霜和侯樸的力氣,被他們拉在身後。

她知道他們兩個是好意,也是被之前受了重傷的她嚇怕了,於是她不再掙脫,聽從了何染霜更加穩妥的建議。

“我和師弟先去將師兄控制住,然後將他送去雲瘴前輩的住處,雲瘴前輩能救師兄。”

何染霜想得沒什麽問題,聽起來確實不難,她和師弟兩人只要將師兄帶走就行。她是元嬰,師弟是金丹,對面只有一個瘋瘋癲癲的師兄,還受了重傷。

何染霜和侯樸信心滿滿,覺得不會有問題。

等他們和師兄交上手,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曲肅根本不認得他們,一察覺到何染霜和侯樸,便立刻有了動作,手中握著一把斷劍,當即朝著侯樸的心口刺去。

侯樸被嚇了一大跳,根本來不及後退,是何染霜在他身前幫忙擋了一擊,才逃了命來。

侯樸立刻意識到不對,他心有餘悸,苦著臉大聲嚎:“教主,我們本來就打不過他!現在更不行了!我們只想把他帶走,他卻想打死我們啊!”

雙方的目的本就不同,何染霜和侯樸根本沒下死手,招招式式都留了餘地,只想把他抓住帶走。

而曲肅眼中根本沒有絲毫感情,看他們和那時候看君深沒什麽區別,手一動,便是想要他們的命。

雖然曲肅確實受傷,動作略比之前遲緩,但他仍然牢牢占據了上風。

侯樸的心非常累,大聲喊叫,想召回師兄的神智:“師兄,是我啊!我是你英俊瀟灑、可愛又乖巧的小師弟啊!”

這話略微有些惡心,何染霜擋住了曲肅的一擊,分出一點註意力,委婉勸說師弟:“師弟,你這麽惡心師兄,應該是沒用的。”

侯樸悲從心來,他一邊挨著師兄的打,另一邊還得被師姐嘲諷。

侯樸非常崩潰,奮力迎了師兄的一擊,但還是受了三成的力,他痛呼了一聲,感覺骨頭可能受了些傷。

何染霜看了侯樸一眼,知道他不是在假裝,師弟雖然有時候做事不靠譜,但從不騙人,現在應該確實是傷到了。

她自己心裏有數,師兄現在比自己厲害,若是師弟受了傷,她毫無勝算,現在只能再堅持一下,看看有沒有轉機。

但若是實在不行,也只能放棄,等師弟修養好了再說,或者把探陽一起叫過來,大家一起合力圍攻。

常無憂一直緊緊盯著場中的形勢,阿肅瘋起來根本不管什麽戰術,靈氣直接全部傾瀉而出。

他的靈脈應該是受傷了,現在也在逐步加深靈脈的損傷,但曲肅面無表情,也不影響他手下的動作。但若是這樣打下去,阿肅的靈脈就會傷得越來越厲害。

常無憂記得,雲瘴前輩說過,他能治阿肅的傷,但若是傷得太重了,即使前輩是化神,也沒了辦法。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常無憂能看見曲肅腹部的傷口又在流血了。

她頓了頓,終於從何染霜為她建成的護陣中走出。

她動作很輕,走出幾步後,何染霜才有了察覺。

何染霜滿臉驚恐地看著她,大聲喚她:“快回去!”

但常無憂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

何染霜心急如焚,侯樸也驚恐起來,他們手下的動作有些亂了,幾乎無法應對曲肅。

曲肅占了上風的時候,常無憂開了口:“阿肅!”

她一聲聲喚他:“阿肅!”

曲肅仍然沒有表情,但停住了手中的斷劍,緩緩扭頭看向她的方向。

隔著段距離,常無憂和曲肅遙遙相望。

她眼中滿是歡欣,而他眼中無知無覺、呆呆楞楞。

曲肅心中空空蕩蕩,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自己為何在這裏,更加不記得常無憂。但他仍然認真地看著她,覺得他和她好像認得。

曲肅徹底將手放下,一步步朝著常無憂走過去。

何染霜被嚇得不行,教主手無縛雞之力,師兄若是動手了,教主連逃都逃不了。

但看樣子,師兄許是有些印象?

何染霜緊緊跟在曲肅身邊,做好準備,若是曲肅動作不對,她立刻護好無憂。

但曲肅真的只是走過去而已。

他站到了常無憂的對面,認真地看著她。

但他看了許久,都沒能想起來面前的人是誰。他覺得有些無聊,便要轉頭離去。

常無憂看著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她擁有一個有曲肅陪伴的過去,之後,她還想有一個有曲肅陪伴的未來。

她想到了那時候她被君深禁錮,阿肅看著她受傷,而逐步陷入了癲狂。她又想到了他陪著她的一縷幽魂,走過了那麽漫長的一段路。

她的魂魄哭哭啼啼坐在石頭上,他就笨拙地和她一樣,也坐在石頭上。

等她的魂魄回了自己身上之後,他仍然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

她的心忽然一動,心裏有了一個想法,他,是不是在等她回來?臟臟臭臭又傻傻呆呆的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她回來?

曲肅已經扭了頭,馬上就要離開。

常無憂終於開了口。

“阿肅啊,”她輕聲說著話,再次吸引了他的註意力。

她看著他,緩緩說:“阿肅,我好疼啊。”

對面的曲肅楞在原地,眼中湧上了激烈的紅,那紅色聚集在一起,終於變成了一滴猩紅的血淚,沿著他的下巴滴落。

曲肅渾渾噩噩的腦中有劇烈的刺痛在沖擊,讓他疼得全身都在顫抖,但這刺痛終於給了他一點清明。

雖然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何在此處,但他知道自己有事要做,也有話要說。

他的嘴唇笨拙地蠕動,終於發出了一點幹澀的聲音:“你,不要,疼。”

他手足無措,想做些什麽,又怕自己傷了她,最後只能輕輕將手伸出來,觸到了她的頭發上。

常無憂再也無法忍受,雖然他身上很臟,都是幹掉的血跡和泥土,但她還是撲上去,緊緊抱住了他。

她心疼地叫他:“阿肅……”

“阿肅啊……”

曲肅全身都僵硬起來,眼神仍然茫然,他體內靈氣□□,從破損的靈脈中四處流竄,讓他很想殺人,但他知道他不能動她,他努力把手擡高,生怕傷到她,像個笨拙又乖巧的木偶。

他周身的殺氣都沒有了,何染霜終於松了口氣,她也走了過去,站在了師兄的身邊。

這使何染霜想起了不久之前,那時候,師兄和師弟站在她的身邊,堅定地告訴她“師妹,我們接你回家。”

何染霜扭頭,臉上終於有了笑意,她聲音很小,但同樣的堅定:“師兄,我們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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