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告訴我姐發生了什麽，我只是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咬著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有人說，成長就是讓哭聲變成靜音的過程，這樣看來，我似乎又有所成長。

我最終還是鼓起了勇氣給程宸打了電話，我想他應該有權利知道我的想法，我問說：“如果我一直都忘不掉他，你還會愛我嗎？”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關心我為什麽哭了。我想我的哽咽聲無論如何都是掩飾不了的，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掩飾自己，如果一個人習慣性地掩飾自己的悲傷，我想他的人生才是真正的悲傷了。

“回答我的問題！”

“我愛你是我的事，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我想，這就是了，我愛你是我的事，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或許從崔俊決定和我分手的那一刻開始，他愛我已經和我沒有了任何關系，那麽，我也就沒必要為無所謂的事情傷心了。

“那好吧！”我準備掛電話。

“能告訴我怎麽了嗎？最起碼這一刻，我還是你男朋友！最起碼讓我分擔一點你的傷心。”

我吸了吸鼻涕，“我自個兒的心自個兒疼，疼完了就好了。”

“你以為你自個兒的心自個兒疼，但你不知道，我也會難過。”他說完，我的心更疼了。我邊哭邊說：“你準備什麽時候跟我求婚？我想嫁給你了！”

他頓了頓，“如果你想的話，一小時後樓下見。”

我想我應該收拾好心情，我走出臥室，我姐還坐在沙發上，我問她：“有吃的嗎？我餓了。”

“冰箱裏還有蛋糕。”我姐看著我說，似乎還想問什麽，但欲言又止。

我打開冰箱，裏面還有半塊蛋糕，是我生日那天林木梓送的。我用手扣了一塊下來塞進嘴裏，淚水又氣勢磅礴地沖了出來。我不想讓我姐看見，於是我關上冰箱，走到浴室洗了把臉。

“你到底怎麽了？怎麽時而大哭時而又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算姐求你行嗎，別什麽事都窩在心裏，會憋壞的！”從浴室出來，我姐終於憋不住了。

我故作開心，走到她身邊坐下來，靠在她的肩膀上，“什麽事都沒有，真的！”

她輕輕地拍了拍我，似乎在哄她的孩子睡覺。

程宸在十一點過八分打電話過來，那時我正縮在沙發上看晚間的恐怖片。我姐在十分鐘前進去睡覺了，所以我把聲音調得很低，恐怖片裏的背景聲音根本就沒有什麽作用，我甚至還為演員們蹩腳生硬的演技而發笑。

“我在你家樓下。”他的聲音平穩，冷靜，仿佛已經預料到一切已成定局。

我換好鞋準備出門，我姐從臥室裏出來，問：“這麽晚了你還去那兒？”

我回頭沖她微微一笑，不知道那笑有沒有很傾城，但是我知道這應該足夠讓她放心，“程宸在樓下，我去見他。”

他穿了一件絳紫色的襯衫，被頭頂的燈光裹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光暈，仿佛自帶發光特效一樣。我從樓道口走出來，他對我笑，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看上去依然是大學裏那個貓彈鬼跳的少年。

突然很多往事爭先恐後地鉆進了腦海，在過去的四年裏，我一直都忽略了在我和崔俊的身邊，還有他的存在。他天真的目光所及之處，其實都是對他的傷害，而我們一無所知。

“需要我單膝跪地嗎？”他笑著問我。

我突然感覺到不好意思，甚至覺得耳朵都已經燒紅了，“不單膝跪地算什麽求婚！”

“也是！”只見他慢慢地跪下來，右手從西褲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的首飾盒，不用猜我也知道裏面是什麽。我原以為以他的性格他會設計出更加神秘和驚喜的求婚場景，沒想到他居然就這樣簡簡單單。不過也是，花裏胡哨的愛情往往走不了多遠，反而那些平平淡淡的愛情能夠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

他打開首飾盒，裏面是一枚DR的戒指。大學時我跟崔俊說，求婚的時候必須是DR的戒指，因為DR的戒指一個男人一生只能定制一枚，這就足以證明戴上這枚戒指的女人對這個男人而言有多麽的重要。我沒想到的是，此刻送我這枚戒指的人，已經不是他了。

“戴曉靜小姐，你願意將往後的幸福全部托付於我嗎？不管我們能否忘記過去所有的不愉快，也不管我們能否避免未來的爭吵或冷戰。但只要我們的生命還在繼續，即使是最後一秒，我們也要笑著過完。你，願意嗎？”他擡頭看著我，熱淚盈眶。

還有什麽可說的呢？我們都不管過去和未來了，那麽就只剩下此刻了。此刻，他是我唯一的歸宿。

我們的人生從來都不是電視劇裏的愛情故事，不會一開始就知道結局女主角會和男主角在一起。我們在走向衰老的路上會遇到形形□□的人，最終我們會選擇一個還算靠譜的港灣靠岸，只是我們心裏知道，今後的人生再也不會有青春年少的轟轟烈烈，更多的是學會了享受生活中的每一絲煩惱和沒有波瀾與驚喜的平淡。

我緩緩伸出右手，“我願意！”

讓各位失望的是，我們並沒有接吻，只有一個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擁抱。他的心跳非常平靜，這證明從一開始他就是相信我的，他不擔心我會反悔，所以也就沒有了喜出望外。這需要多麽堅定的心才能做到呢？

有人說，當愛一個人愛到骨子裏的時候，在不在一起就變得無所謂了，因為你已經把對方融入了自己的身體，每時每刻，其實他都從未離開。

“你姐在上面看著我們！”他在我耳邊小聲地說。

“隨她去看！”我在他懷裏甕聲甕氣地回答。

進屋時我姐已經睡了，然後，我也睡了。

夢裏回到了程宸失戀的那天晚上，我和崔俊費了吃奶的力氣把他送回了寢室，在我松手的那一剎那，他條件反射般地抓住了我的手，迷迷糊糊地說：“不要走……”這或許就是上帝給我們的啟示。

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我和我姐心照不宣，倒是姐夫看到我手上的戒指之後大驚小怪地問我：“這怎麽回事兒？”

我姐說：“誰叫你睡覺睡得跟死豬似的，昨天晚上有人過來求婚了！”

“那你怎麽不叫醒我？”姐夫一臉錯過精彩的遺憾。

“求婚是人家兩個人的事兒，我們瞎湊什麽熱鬧！”我姐一邊盛粥一邊說。

姐夫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我姐把盛好的粥放到我面前，嚴肅地問：“所以，你已經決定好了？”

我看著她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決定好了！”

她沖我笑了笑，沒再說話。

中秋節的那天晚上，我和我媽睡在一起，她當時跟我說著這樣一段話：“丫頭，其實媽媽一直以為，世界上適合你的男生只有小崔和木梓，小崔呢，他能無條件忍受你糟糕性格，木梓呢，你們倆從小玩到大彼此知根知底。我不怎麽了解小程這孩子，但看上去還不錯，你和小崔額感情呢也算翻片兒了，那麽你要好好珍惜人家小程，脾氣性格也要收斂收斂啦！”

“媽我知道！”我不耐煩地應付道。

我媽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愛聽這些，但我只是希望你能嫁個好男人，不求過得多麽榮華富貴，只要你將來不後悔就行！”

我“嗯”了一聲，翻了個身背對著她。曾經我也這麽覺得，世界上適合我的只有崔俊和林木梓，然而，我們最終往往都不會和最適合自己的人在一起。這就是人生的奇妙之處。

對著電腦看了兩個小時，我的眼睛酸脹無比。我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把杯子裏最後一口水喝完之後便到茶水間接水，裏面還有兩個女同事在。我禮貌性地沖她們微笑了一下，她們亦然，然後將水龍頭讓給我。

“喲戴曉靜，你這是喜事將近嗎？”錐子臉的同事盯著我的戒指問。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平時我跟她們的關系都不怎麽好，和她們聊天我只會覺得尷尬，我甚至不希望她們知道這件事，因為在她們眼裏我一直都是個□□。

長脖子的同事湊過來仔細看了看，大驚小怪地說：“哇塞，還是DR的定制戒指，果然程大公子就是大手筆。”

我尷尬地把手從她手裏抽回來，轉身準備出去，結果一頭撞在了崔俊的身上，他不自然地跟我打了聲招呼，“嗨。”我“嗨”了回去，然後離開了茶水間。

我剛回到工位上坐下來，突然聽到茶水間裏杯子被摔碎的聲音，然後那兩個女人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樓層，頓時這邊亂成了一窩蜂。我沖進茶水間，看見崔俊倒在地上，看上去已經不省人事，錐子臉的同事正在打120。我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所以也不敢貿然上去動他。

姐夫把圍觀的人呵散擠了進來，“怎麽了？”他問我。

我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長脖子的同事結結巴巴地說：“就接著接著水，突然倒下了，嚇死人了！”

我走上前去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臉，沒有反應。這時，他褲子口袋裏露出來的藥吸引了我的註意，我伸手把那一板藥拿了出來，上面寫著“甲磺酸伊馬替尼”的字樣，然後我從錫紙上的小字裏發現了幾個關鍵詞：粒細胞，腫瘤，白血病。

我把手上的藥丟開，像是被人從前面推了一把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120在幾分鐘後過來了，程宸站在我身邊，右臂緊抱著我。我眼睜睜地看著崔俊被醫護人員臺上擔架，然後，一頂黑色的假發從他的腦袋上掉了下來，而他的頭頂一根毛都沒有，只有青黑色的毛渣和紅色的疹子。

我跟在他們身後，程宸拉著我，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說：“我跟你一起去。”

我上了救護車，程宸則開他自己的車跟在後面。我問急救人員，“甲硫酸什麽馬尼是用來治什麽病的？”

“是甲磺酸伊馬替尼吧，是用來治療粒細胞白血病和不可切除的胃腸道腫瘤疾病的。”她回答完，問我：“你是他家屬嗎？”

我張了張嘴，搖著頭說：“我是他、朋友。”

“那你趕緊通知家屬去醫院，他的情況不怎麽好！”他的聲音蒙在口罩背後，聽起來真難聽。

我從崔俊的口袋裏摸出手機，不是以前那只老式的聯想，換了前陣子還挺火的華為。屏幕需要繪制圖案解鎖，我試了一下他以前的解鎖突然，很輕松地就解開了，急救人員在旁邊說：“你還挺了解他的嘛！”

我想忍著不哭，但我發現我忍不住。因為他的手機屏保，是一張我讀大學時候的照片，但是卻只有我的背影，應該是趁我走在前面的時候偷拍的。我翻出通訊錄打了個電話給高蔚，聽到我的聲音她非常驚訝，我說：“你來人民醫院，他暈倒了。”

到了醫院，他徑直被送往了急癥室，而我和程宸站在外面，面面相覷。不一會兒，崔俊的手機響了，是高蔚打來的，“在哪兒？”

“一樓急診。”電話還未掛，我便看到了她急匆匆的身影。她沖過來，哭著問：“他怎麽樣了？”

我把她推到墻壁上，抓著她的肩膀問：“你早就知道對不對？”程宸站在旁邊拉著我，小聲地說：“這裏是醫院。”

她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點了點頭。

“他到底得了什麽病？”我咬牙切齒地問。

“白血病，遺傳了他爸爸的。”她低著頭說。

“什麽時候發現的？”

“就我流產的那天，我大出血，醫院要以血換血，他去獻血，醫院給他做了血液檢查。”

“那孩子是不是他的？”

高蔚搖頭，“是我前男友的，我只是找他借錢想打掉孩子，恰好因為那天的事被你誤會了。我愛上了她，我當時特別嫉妒你，然而，他跟我在一起從來就不是因為他喜歡我，而是因為他愛你，他不願意自己拖累你。他說他愛我如同愛自己的生命，但其實，他一點兒都不愛惜自己的生命。”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難道愛他愛到了這種地步？就算他得了癌癥你也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你明知道他不愛你也要和他在一起？”

“對！我對他的愛永遠不會比你少！他需要我，在他最痛苦無助的時候，是我陪著他。每個周末他都會來醫院化療，每次也都是我陪著他。”高蔚突然有了底氣，甩開我的手，繼續說：“但你卻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或許就是你在和別人恩愛的時候，他卻一個人在化療室裏喊著你的名字。”

我抓著自己的頭發，哭著蹲了下來，程宸蹲下來抱著我，什麽話也沒有說。

我想，這就是我的報應。曾經我霸占著劉科奪走了屬於清清的幸福時光，於是高蔚也將原本屬於我的幸福搶走。上帝從來都是公平的，“得到”的同時也一定會“失去”。

（以血換血是一些地區的一種醫療制度，如果病人需要輸血，需要有病人或者其直系親屬的獻血證才能從上面的血庫拿血，如果都沒有，就需要直系親屬獻血。故事為了劇情發展，並沒有嚴格按照制度來寫作。血液是很珍貴的，如果你身強力壯，偶爾獻一兩次血也是造福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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