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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愛是多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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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曾說過,沒有什麽是大不了的,即便天塌了還有那些高樓頂著,所以,只要人活著,那麽一切都還有希望——就連癌癥患者都有痊愈的一天,就連躺在床上好幾年的植物人都有醒過來的一天。

但是,我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希望了。

已經兩天了,我已經兩天沒去上班了。天氣也恢覆了晴朗,夏天終於又回來了。

程宸打了好多通電話過來,我都沒接。劉科發了兩條信息:第一條,我該怎麽辦?第二條,我想不到還有誰能跟我說說話,除了你。

我回他:你回來了嗎?我們見個面,聊一聊。

他回:好,我來接你。

我:我在家。

半個多小時後,手機響了:我在樓下。

他穿得很隨意,看上去瘦了很多,而且有很嚴重的黑眼圈,臉上還有很嚴重的淤青。我走上前抱了一下他,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算是安慰他。可是,我自己的眼淚先掉出來了。

我們去了附近的一個公園,走著去的。一路上我們什麽都沒有說,我沒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也沒問我為什麽沒去上班。

我們在一棵大樹底下坐了下來,想不出要用怎樣的開場白。過了好久,起風了,我的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有的黏在了我的嘴唇上。我捋順了頭發,說:“前兩天我終於鼓起勇氣跟他攤牌了,我不想做倔強的女人了,但我也不想丟失自己。”

“然後他怎麽說?拒絕了你?”劉科低著頭,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我竟然笑了,很強烈的嘲諷的味道,“他說他要和高蔚結婚了。”

他在我的膝蓋上輕輕拍了兩下,然後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紙遞給我。我從他的眼睛裏得到了肯定的回應,接過紙後把它攤開,娟秀的字體,很難想象是男孩子寫出來的,但一想到是清清寫的,我也沒那麽驚訝了。這是清清留給劉科最後的東西,一張冰冷的遺書。

看完了遺書,我捂著嘴巴失聲痛哭。這個世界,太冷漠了。

“我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跟家裏出櫃了,我根本還沒有做好帶他遠走高飛的準備,但他卻那麽奮不顧身。我是接到他朋友的電話才知道出事的,我趕過去,一路上闖了無數個紅燈,卻也只見到他冰冷的……”他猛地抽了一口氣,“……布滿淤青和傷痕的遺體。他爸爸把我揍了一頓,要不是他媽媽攔著,我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他開始細聲地抽泣,“他媽媽說,他周末回到家裏,跟家裏人說他喜歡男人,結果他爸爸狠狠地揍了他一頓,然後把他軟禁了起來。我沒法想象他爸爸當時說了多少惡毒的話,也沒法想象當時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如果我在他身邊,該有多好。至少我可以替他承擔。第二天他媽媽給他送早飯,發現他就那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地板上都是血。你能想象那樣的畫面嗎?”

我把他的頭攬到懷裏,拍著他的背,一直跟他說“對不起”。劉科,原諒我曾那麽自私。

“其實星期六的晚上,他給我發語音了,我還以為他累了,想和我分手,我講笑話給他聽,他笑得很開心。他告訴我沒事兒,他很好。”劉科一邊哭一邊說,然後掏出手機,把微信裏的聊天記錄給我看。

清清:(語音)嘿,我好想你。

劉科:(語音)我也想你啊,家裏怎麽樣?

清清:(語音)都很好。

清清:(語音)瑉哥,你覺得曉靜姐怎麽樣?

劉科:(語音)工作上還是私底下?

清清:私底下,就是你假扮他男朋友,你覺得她適合你嗎?

劉科:(語音)性格馬馬虎虎吧,有什麽說什麽,沒心機,不夠勇敢,喜歡硬撐,愛面子。

清清:如果你覺得她還不錯,你和她在一起吧。

劉科:(語音)嘿你想什麽呢!你該不會不要我了吧?

清清:我就是在想,如果身邊的親人都不能接受我們的話,我們分開,你可以找一個女朋友。

劉科:(語音)又亂想。

劉科:你身邊是不是有別人啊,怎麽不發語音?

清清:沒有啊,我一個人在房間裏,我不想讓我爸媽聽到我們對話。

劉科:不許想這些有的沒的。跟你講個笑話:客人到餐廳裏面吃飯,服務員迎上去說:“歡迎光臨,很高興為你服務!”客人說:“你高興得太早了!”好不好笑?

清清:(語音)(笑聲)

劉科:(語音)再講一個:小明看喜劇片,邊笑邊說:“唉呀媽呀不行了,笑尿了!”他媽媽說:“怎麽這麽不小心!”

清清:(語音)逗比。

劉科:(語音)心情有沒有好點?

清清:嗯嗯!

劉科說:“現在回過頭來仔細聽,我才發現他說話的時候充滿了鼻音,我猜他一定是大哭過一場,然後忍著傷心跟我聊天。如果我再細心一點,或許就會發現他的不對勁。”

我握著劉科的手,我感覺他在顫抖,“對不起,如果不是我拉著你假扮我的男朋友,你就會有更多的時間陪他,說不定一切都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劉科反過來安慰我,“不怪你,和你沒關系。你是我身邊唯一了解我支持我的人,剛剛你也看了,他在遺書裏還提到了你。我想,他是真的喜歡你,把你當成姐姐一樣。”

我不知道我應該說些什麽安慰他的話,抑或此時,任何安慰的話都是沒用的。這不是簡簡單單的失戀,而是從此以後,我們都清楚的知道無論在這個世界上的哪個角落,都不可能再與清清重逢。這種離別,是不能用距離來形容和衡量的,是一輩子的。

以前我總說我不怕死,因為哈利·波特的教父小天狼星說,死比入眠還要快。想起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我當時寧願眼睛一閉不睜一輩子就這麽過去了,這總比在這人世間受盡煎熬要來得舒坦。但這是懦夫的表現,逃避永遠不能解決事情,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但聽到清清的噩耗之後,我開始意識到,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離別,它會讓許多人留下很多遺憾——沒愛到,愛不完,舍不得,悔當初。

我和劉科保持著默契,沈默著坐在彼此身邊陪伴著對方,直到林木梓打電話過來。

“嘿,一起吃個飯吧!”這是他的開場白,不是俏皮的口吻,而是平淡的,安慰的以及心疼的,我大概猜到了,程宸把那天的事告訴了他。

我看了劉科一眼,他對我笑著點了點頭,我回:“嗯,老地方!”

“老地方!”說完,他掛了電話。

“林木梓請吃飯,一起去嗎?”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邀請,但最起碼客套一下還是要的,而且我更多的是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去,最起碼不會讓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更喜歡一個人呆著。

劉科搖了搖頭,“你去吧,我一個人到處走走!”

既然這樣說了,我也不強求。有些事情作為旁人我是沒什麽辦法的,就像我和崔俊的感情,劉科作為旁人,他也只能配合我演那些糟糕的蹩腳戲碼,林木梓也只能給我提點建議或者陪陪我,但最終所有的決定權都在我手裏。或許,讓他一個人走一走散散心也不錯,說不定吹吹風,就把那些傷心都給吹走了。

我站起身跟他說再見,走了兩步之後我又折回來擁抱了他一下,說:“好好兒的!還有我呢!”最起碼,作為朋友,我可以陪著他。

劉科拍拍我的背,“嗯!”

雖然是大中午的,而且正值流火七月,但是火鍋店裏的人依舊很多。中國人似乎特別喜歡吃火鍋,因為幾個人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感情也變得更加融合和熱烈了。

一桌子都是我愛吃的,而且有的已經提前下鍋了。

“嗨!”他朝我笑。

我坐了下來,“今天怎麽沒去畫室?”

“工作日畫室本來就清閑,孩子們都要上課,只有幾個特長生過來。不過等他們放暑假,畫室又該忙起來了!”林木梓一邊說,一邊把涮好肥牛夾到我碗裏。

我低下頭吃肥牛,還是那個味道。

林木梓放下筷子,“你還好吧?”

我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強顏歡笑,“很好啊。”我知道我的演技很差,從他的表情上我就可以看出來,所以為了不讓氣氛繼續冷冽尷尬,我說:“你也吃啊!”

他動了動筷子,說:“咱們抽個時間去旅行吧,拉薩怎麽樣?聽他們說,拉薩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旅行。這個字眼對我來說太過於陌生,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去旅行過了。以前的我認為世界雖然很大,但只要呆在崔俊的身邊也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然而現在,即便我去看過了全世界,它們也都不會屬於我。

很久以前我在網上看過一篇帖子,講的是旅行的意義。有的人為了給自己忙碌的生活放一個假,有的人單純地想在朋友圈炫耀一下有錢人的生活證明一下這個地方自己已經來過,有的人會因為感情上的挫折而出去散散心,還有的人只是想去看一看不同的城市、不同的風景、不同的人群和不同的車流,聞一聞不同的空氣和花香,聽一聽那些不同發出的聲音。

我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他。

他笑了,不停地往我碗裏夾菜,“多吃點,我覺得你瘦了!”

我埋下頭一個勁地吃,也不管他那句“我覺得你瘦了”到底是真的假的。以前的我會很在乎自己的身高體重外貌發型,但卻從來不會收斂自己的性格。現在的我反而不去太在乎那些外在的東西,至於性格,似乎也並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要說變化,只能說我越來越矯情,越來越懦弱了。它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反而越來越不討喜。

店裏的歌放的是林宥嘉的《心酸》,剛好唱到副歌部分:

閉上眼看

十六歲的夕陽

美得像我們一樣

邊走邊唱

天真浪漫勇敢

以為能走到遠方

我們曾相愛

想到就心酸

……

我不禁想到了高中時候,那個時候的夕陽,也美得像我和崔俊的愛情一樣,當時的我們天真爛漫,敢愛敢恨,真的以為我們能一直走到地老天荒。然而現在歌詞裏唱的那句“我們曾相愛,想到就心酸”,這才是我們真實的生活,才是我們愛情的結局。

林木梓的手機響了,他點開看了一眼,摁滅了。

……

閉上眼看

最後那顆夕陽

美得像一個遺憾

輝煌哀傷

青春兵荒馬亂

我們潦草地離散

明明愛啊

卻不懂怎麽辦

讓愛強韌不折斷

為何生命

不準等人成長

就可以修正過往

我曾擁有你

真叫我心酸

我哭了。因為那句“我曾擁有你,真叫我心酸”,對啊,我所擁有的都是曾經,不是現在。現在你已經在另一個女人身邊,要和她結婚,要和她生孩子,要和她白頭到老。而我,不過是一個遙遠的局外人,路上遇見,打個招呼,遺憾地輕輕擦肩。

我搶在林木梓之前把紙巾拿了過來,狠狠地將臉上的眼淚擦掉了,可是,眼淚就像沒有關緊的水龍頭,越擦越多,嘩啦啦的,整張臉都濕了。

這是2016年7月13日,星期三,陽光明媚,失戀的第九十六天,我仍然沒有走出來。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我姐已經下班了。她正躺在沙發上看育嬰群裏的媽媽們發的註意事項,見我回來,眼睛瞟了一眼茶幾上的周黑鴨,說:“嗯,給你買的,姐對你好吧!我也想吃,不過群裏說了,孕婦不能吃這些東西,對寶寶不好!”

我示意她坐起來,然後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把腦袋靠在她肩膀上,說:“姐,如果他真的跟別人結婚了,我該怎麽辦?”前幾天在公司鬧的那一出自然被我姐夫知道了,於是他們都知道了我和劉科是在玩過家家,那天回來我姐還準備罵我來著,可是見我一副要死的樣子自然也就沒下狠嘴。

我姐摸著左手搭在我的手背上,另一只手摸著我的頭發,說:“要不,你仔細考慮考慮人家劉科長,他不比崔俊差。”說著,她又嘆了口氣,“不過人家家裏剛辦完喪事,估計也沒心情談情說愛。”

我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說什麽。古人說得對,撒了一個謊,就要用一百個謊來圓那一個謊。我根本沒有辦法開口幹脆利落地告訴他們,劉科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曉靜兒,其實我覺得你現在還年輕,也不用急著找男朋友。你給自己的感情放個假,學會去享受沒有愛情羈絆的日子,等過兩年你二十四,再找一個條件好的,磨合一兩年,覺得合適就結婚。”她身子往後一靠,一副慵懶的樣子,“不過前提是,你要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更加成熟。不是姐說你,你在待人接物方面還有所欠缺,所以你從小到大都沒什麽朋友。你太直了,不懂得柔和地處理人際關系,但這些光說也沒用,還得你自己再生活中工作中去和別人磨合,多經歷一些挫折,碰幾次壁,學會反思,自然而然就會有好的改變。”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姐,過一陣子我準備去旅行,去拉薩。”

“一個人?”我姐問。

“和林木梓,他陪我去!”我如實回答。

我姐立馬坐直了,大驚小怪的,“你們倆孤男寡女的跑去那麽遠的地方不合適吧,如果你們是情侶還好說,可你們壓根兒就不是!”

“那作為普通朋友就不能一起旅行嗎?”我對我姐的老派思維簡直無言以對。

我姐一本正經地說:“我還不是擔心你嗎?”

“有什麽可擔心的?啊?你都認識他二十幾年了,他是怎樣的人你不清楚?再說了,我跟他可比情侶間的關系還要好,彼此知根知底,能有什麽可擔心的!”我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你就是封建!”

我姐不高興了,扭著身子跟我說:“我這哪兒是什麽封建啊?我只是覺得女孩子應該要學會保護自己,這孤男寡女的一路上都在一起,難免會出什麽事兒。而且照我說,林家那小子估計是對你有點意思!”

“他就是我朋友!”我坐回到沙發上,“而且我對他非常放心,他不是那種胡來的人!”

我姐直搖頭,“在這方面我可不敢保證!這男的要是想幹出什麽事兒來,你拿他沒一點兒轍!”我朝她翻了個白眼,她在我太陽穴上推了一把,繼續說:“他跟你一樣,都不穩重,我不放心!”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想和她繼續討論這個問題。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之所以會如此確定那是一個夢,是因為它和現實已經脫離得太遠了,雖然,它曾經真實地發生過。

夢裏我回到了高中時候,在大晚上和崔俊一起爬到了教學樓的頂樓上吹風。他第一次主動擁抱了我,我感覺他渾身都在發抖,而且心臟跳得厲害,仿佛就要沖破胸腔沖出來一般。

我問他:“我們……要接吻嗎?”

他看著我的眼睛,呼出來的熱氣噴在我臉上,癢癢的。我知道他害羞,知道他不敢,於是我閉上雙眼踮起腳尖,輕輕地在他滾燙的雙唇上啄了一下。

等我睜開眼睛,我卻來到了大學校園,我們坐在圖書館裏,他在我對面認真地看書,而我卻在發呆。

我問他:“我們會結婚嗎?”

他擡起頭看了我一眼,笑著說:“會!”

“什麽時候?”我托著下巴,認真地問他。

他想了想,“一畢業,咱們就去領證!如果家裏人不同意,咱們就把戶口本偷出來,想想都覺得瘋狂!”

聽他這麽說,我開心得不得了,“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他揚起嘴角,“人這一生總要為了心愛的人瘋狂一次!”

畫面開始旋轉,變黑,變得吵鬧。等我緩過來時,我卻站在了KTV的包廂裏,看著自己正拿著話筒鬼喊鬼叫,然後把身後的高蔚推倒了,拿著話筒的我大笑。崔俊急急忙忙地跑到高蔚身邊,然後抱起她穿過了我的身體,我看向自己,手裏的話筒已經落了地。

刺耳的雜音。

我從夢中驚醒。

幾分鐘後,我才徹底從夢中醒過來,我摸到手機,給崔俊發了條短信:我們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沒有了!

此刻,臺風海嘯,火山噴發,地震洪水,五馬分屍,都不及我身體裏撕心裂肺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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