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孜被剛才方玦踹同僚那一腳嚇得七葷八素。但是餘光裏，他感受到修蘭再向他拼命搖頭，雖然已經嚇得渾身發抖，何孜仍是使勁搖頭，堅定道“我不知道。”

方玦蹲踞下來，那張兇狠暴戾的臉貼近了何孜，仿佛隨時都會一拳爆在何孜腦袋上，這種災難隨時降臨的感覺，比直接給他一拳更容易擊潰一個讀書人的心理防線。

在極度的恐慌中，何孜連呼吸都無法順利的進行，使勁吞了下口水。這時候，他看見了對面修蘭急切的盯著他的眼神。

如此這危機時刻，何孜心裏卻驀的冒出了一個疑問——一直以來，自己是不是都讓修蘭失望了？

自從書院出事以來，修蘭一直跟著自己，目睹了自己種種怯懦畏死的行徑，還有出賣朋友，害得書院死傷慘重，這般懦弱的人，會讓妻子都看不起的。

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何孜憎目頂撞方玦，怒斥道“方氏逆賊，你殺了我好了，我就算死，也不會告訴你公主在哪的！”那一瞬間，何孜風骨傲然，呼吸亦不再局促，方玦略吃一驚，沒想到自己百試不爽的方法竟然沒有嚇到何孜，接著側目一瞧，似乎知道了原因。

“好，看來你不怕死。”方玦讚賞道，接著冷笑了一聲，松開了何孜，提劍走到修蘭身側，目光仍然落在何孜身上，橫劍盲戳向修蘭的咽喉。

修蘭被兩個禁軍按著躲閃不得，劍刃驟然停在距離要害毫厘之外。

“那你怕不怕她死呢？”方玦悠然道。

“……住手！” 修蘭生命受到威脅的一刻，何孜剛剛起來的氣場立即熄滅了，向前匍匐著探出手，哀求般的望著方玦求他不要輕舉妄動。

“你放過她，她什麽也不知道……”

何孜話未說完，方玦已經蹲下來，兩個人的臉在同一水平線上，方玦暴戾的一瞪眼將何孜的話噎了回去。利劍向後微微一挫，修蘭喉嚨處薄如紙的肌膚瞬間滲出血來。方玦眼下急於抓捕公主，沒什麽耐心在這裏耗著，厲喝道“說！公主在哪！”

修蘭看到了何孜眼中的動搖，眼神晃動著，想要搖頭，何孜急忙道 “別！別動……”

利刃又深入了一毫，喉嚨上細小的傷口擴大，有鮮血匯成一股流淌下來， 修蘭怕極了，眉頭高擡，眼神中充滿了無助。而此時的何孜，更是如身臨懸崖之巔，幾乎崩潰。

“公主……公主她……”何孜糾結的憋出幾個字，方玦立即興奮的鼓勵道“說，放心的說吧！只要你說出公主的下落，我就放過你們倆！”

修蘭的臉上充滿了絕望，眼神拼命的晃動，因為利劍嵌入皮肉，修蘭不敢說話，只能如鯁在喉的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不……不要說……”

何孜深陷糾結，他不想違背忠義，不想讓修蘭失望。可是，他更不想自己和修蘭在成親當日就共赴黃泉。最終，他還是被方玦放過他們的承諾打動了，顫顫巍巍的擡起手，指向北方，嘴裏剛要發出聲音，方玦正期待的盯著何孜，卻沒想到一旁修蘭，忽的發出了一聲驚叫，竟猛地向前一傾，主動在方玦的劍上割斷了自己的咽喉。

在萬般無奈的絕境下，修蘭想到的是，只有自己的死能堵住何孜的嘴。修蘭膽小，怕事，溫柔可欺， 可是在公主的生命受到威脅之時，她卻義無反顧的，獻上自己的生命。

何孜剛剛張開的嘴巴猛然張的老大，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手腳並用的爬上前抱住修蘭。

方玦這時候也有點蒙了，沒想到這個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如此剛烈，即使一向殘暴的方玦此刻也心生一絲敬意，暫且退開了一步，同時向那幾個禁軍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插手。

修蘭躺在何孜懷裏，她的的咽喉已經被割斷，產生了一個巨大的血口子，鮮血不斷的拱湧出來，修蘭顫顫巍巍的揚起一只手，何孜趕緊握住了那只手，無助的哽咽道“修蘭，修蘭！你不能離開我！”

修蘭的臉色迅速變得慘白，嘴唇和臉頰卻因為胭脂的緣故還是鮮艷的紅色。

紅色的嫁衣，紅色的胭脂，紅色的鮮血。

從小到大，修蘭總是那個溫順柔弱的小女子，像一朵小花被護佑在公主的羽翼下。而這一天，她離開了公主的羽翼，獨自綻放了，綻放的那麽美麗耀眼，可轉瞬間，卻又雕落。

是生命的無常，亦是生命的定數。

血沫堵住了修蘭的咽喉。她沒法說出一句話，但是看著盡在咫尺的何孜，她的嘴角卻擡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拼力的吐出兩個字。

“夫……君……”

今天，是修蘭嫁給何孜的第一天，以前她一直叫他“何大人”，終於可以改口了。只可惜，這是第一聲，也是最後一聲了。

兩行清淚不由得自修蘭臉頰流淌下來，然而她卻仍盡量保持著嘴角的笑意。

今天可是她大喜的日子，還沒有洞房，還沒有看看東陵，還有那麽多憧憬的生活……多麽不甘心啊，然而，這是修蘭自己的選擇，雖然不甘，卻不曾後悔。

只是在臨走的時候，想把新娘最美的笑容，留在夫君心裏。

天空中有雪花簌簌飄落，是今年的初雪，一瓣六角的結晶不徐不疾的飄蕩下來，落在修蘭的鼻尖上。天氣涼了，修蘭感覺到寒意透近了身體，逐漸侵蝕掉她的身體。很快的，修蘭緩緩閉合了雙眼，那只手，也從何孜手中滑落。

“修蘭……修蘭！”何孜哽咽著搖晃修蘭的身體，卻再也沒辦法讓她醒來。

這時方玦提著劍靠近，何孜猛然爆發，驟然如同發了瘋的野犬一般向那柄剛剛殺了修蘭的劍撲過去，方玦本欲再逼問何孜公主的下落，卻沒想到何孜受了極大的刺激，根本不懼生死。方玦下意識的向後退開一步，旁邊的幾個禁軍趕緊沖上前將何孜按到在地。

“殺了我！殺了我！”何孜雙目血紅，死命的向前掙紮。方玦無奈的一撇嘴，擺擺手道“把他帶下去，押入天牢。”

禁軍領命，拖著發狂的何孜離開了現場。方玦摸著下巴想了想何孜剛剛擡手指的方向，立即提起劍，大臂一揮，喝令餘下禁軍道“向北追！”

摘星樓位於公主府僅僅一街之隔的正北方，有五層之高。在最頂層的雅間裏，晏思與各方諸侯的使者敲定了合圍鳳陽，誅殺方氏逆賊的計劃。這時，守在門口的沈護卻感覺到公主府方向有動靜。忙湊到走廊的圍欄邊查看，在高樓上俯視公主府全貌，沈護才驚詫的發現公主府已經被禁軍占領了。

“公主！”沈護疾喝一聲，沖進房門。“不好了，禁軍已經到公主府了！”

此時郭春最為冷靜，立即道“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裏，我們也趕緊撤吧！各位，後會有期！”說罷，郭春一拱手，幹脆的轉身離開廂房，其他使者也都是身懷武功的軍人，無一拖泥帶水，紛紛離開了屋子，說話間屋裏就只剩下晏思與沈護二人。

然而晏思首先想的卻不是自己的安危，她忙撲到窗口，緊張的張望著公主府內的情況，焦急的低喃著“修蘭，修蘭呢？”

終於，晏思看見了院子裏那只紅色的影子，穿著鮮紅的嫁衣的修蘭，正在被兩個禁軍像戰場上搬運屍體一般搬出院子。

“修蘭！”晏思撕心裂肺的叫喊出來，身子拼命的向前探，幾乎要從窗戶翻出去。

“修蘭……”沈護站在晏思身後，同樣目睹著晏思看到的一切，眼圈不禁泛紅了，他知道，修蘭是已經死了，為了公主而死了。那個會給他們做月餅和各種美味的小姑娘，徹底離開他們了。而這個時候沈護同樣意識到，禁軍逐漸撤離公主府，正向北邊，摘星樓的方向追來了！

沈護此刻已經顧不上什麽尊卑，直接雙臂環抱著將晏思懸在窗外的上半身拉了回來，急道“公主，他們追過來了！我們快走！”

晏思沈浸在失去修蘭的悲痛中，動作十分遲緩，沈護焦急道“如果你被抓住，修蘭就白死了！”

隨即強拉著晏思一同奔逃離了摘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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