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啼頭遍。

持盈已經連著打了不下六個哈欠，她是真的困了。

封七還坐在燈下忙碌，桌上鋪了塊木板，封七手裏拿了小刀在那板上戳一戳，剜一剜，剖一剖，低頭，在吹一吹，如是反覆。

“你到底什麽時候能鼓搗完啊。”持盈幫不上忙，就坐在燈下，支著腦袋看他。

封七嘴裏叼了筆，含糊不清說：“快了，還差一點兒。”

持盈打了個哈欠，眼皮都快睜不開了，就問：“差一點是差多少啊。”

“就是馬上完工的意思。”

“哦。”

持盈腦袋一點，一點，看著看著，眼睛就閉上了，嘴裏猶在嘟囔：“小七，你還有一百遍女戒沒有抄寫。”

我不正在為此事忙麽，你沒看見呀。

半晌沒聽到持盈應聲，封七望過去，持盈已經支著腦袋睡著了。

“你先去睡，我馬上就好。”

“嗯。”持盈迷迷糊糊應他。

封七停了手中活，過來，橫抱起持盈，走向床榻。

持盈頭剛挨著枕頭，就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睡了過去，封七俯身看著她，眼裏有著深深的寵溺，俯身，親了親她面頰，幫她將被子掖好，封七這才滅了床頭幾上的燈，返回外間繼續忙他的。

雞啼三遍的時候，封七如釋重負，頭重腳輕回來了，輕手輕腳掀了被子躺進去，持盈就睡在裏面。

封七側身，就那麽看重她，手指一點一點勾描她的臉部輪廓，到底還是沒忍住，唇貼了上去，在她唇偷親了下。

這下可不得了，封七覺得要出大事，全身血液都沖到了那處，讓他的心，抓撓撓的癢，酥麻麻的蕩。

封七輕輕推了推持盈。

“幹嘛？”持盈迷迷瞪瞪問。

封七啞著聲說：“我難受。”

“哪裏難受？”持盈眼睛還閉著。

封七就不說話了。

等他再喚持盈，持盈早約會周公去了。

封七拉了持盈手過去，隔著衣裳撥弄了幾下，然後他就到達峰頂，再然後就一洩如註。

☆

持盈早上醒來是在封七的床上。

她明明記得她是坐在圓桌旁給他紅袖添香夜讀書，給她添燈油，陪他‘夜讀’來著，怎麽就躺封七床上去了？

還和封七同榻而眠，封七下巴抵在她頭頂上方，雙手抱著她腰，雙腿鎖著她雙腳，難怪她夢中跑不快。

封七這睡相也太奇葩了。

持盈揉了揉眼睛，昨夜休息得晚，她覺得眼睛不是很舒服，有點黏，就拿手揉了揉。

手上一股什麽味道，持盈又聞了下，像是沒煮熟的黃豆味兒，持盈想，豆制品，她昨兒除卻吃了兩塊臭豆腐，她也沒吃豆芽，豆腐什麽的呀，怎麽會有這麽一股怪味兒？

糟糕，封七的女誡似乎尚未寫。

“小七，快醒醒。”

封七顯然倦極，咕噥道：“別吵，讓我再睡一會兒。”修眉微皺，攬臂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持盈僵在封七懷裏，擡頭瞅瞅，封七尚在熟睡，持盈伸手拿掉封七擱在她腰間的手，又將她的大長腿從身上挪下去，持盈起身，下榻。

出了寢臥，持盈看著滿室狼藉，怔在那兒。

持盈一張張撿起寫滿字的紙張，數了數，不多不少一百張，持盈心中納悶，這些都是七小姐寫的？

封七到底怎麽辦到的？這未免也太神速了，她都沒見到封七動手寫過字，一整個晚上，封七都在擺弄她從雜物房帶回來的一塊木板。

對了，木板呢？

持盈在書案上沒找到，在書架一側，立著一塊烏漆墨黑的東西，形狀大小和昨夜她幫封七搬回來的那塊板子倒有些像，就是這塊板，臉有些黑，等等，黑板上似乎刻有字。

黑板上的凸起染黑了持盈手指，瞧著手上的字跡，持盈恍然，再看床榻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封七，持盈打從心眼裏佩服封七

封七真聰明。

封七的字也很有特色，娟秀中透著一股氣勢恢宏的灑脫，有別於之前她看到七小姐寫她名字時的歪歪扭扭。

原來，這才是封七的字。

最震驚的莫過封淮，他只當封七隨口說說，沒曾想，封七真的抄完了一百篇女誡，這不能不讓他吃驚。

“這些果真出自封七之手？你確信你沒有幫她？”

“沒有，這些的確是七小姐獨自完成的，我並不曾幫忙。”持盈答得坦然。

持盈識字，封淮是知道的，因為他賞識蔣廣田，連帶蔣廣田的女兒持盈也得了封淮看重。

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他的女兒們出嫁前有他這侯爺爹護著，可是嫁出去以後呢？別個封淮倒是不擔心，唯獨長女封柔令封淮憂心。

封淮的本意是讓蔣廣田好好的調教持盈，時機成熟就將持盈指派給長女封柔。

封柔生母早亡，他這做爹的又經常征戰南北，以致封柔小小年紀常常一個人，沒有至親護著，封柔的性子亦如她的名字，越來越柔順，有持盈護著封柔，封淮放心。

可出乎封淮預料，持盈竟然選了幺女封七為主，他是曾說過，持盈長大後可自行擇主的話，可這丫頭的眼睛要不要這麽犀利。

雖說封七也是他的女兒，可他私心裏還是希望持盈能待在封柔身邊，封七好鬥的性子要丫鬟都是多餘，可憐長女封柔，已年滿十八歲還待字閨中。

在大鄴朝，雖說民風開放，十七八歲的大姑娘未出閣比比皆是，但是十八歲的確已經不小了好吧。不是說封柔嫁不出去，相反，封柔在十五歲時就與前戶部尚書薛晏弛的大公子，擔任戶部侍郎的薛若燼定了親，本來打算兩月後完婚，誰曾想薛晏弛和刑部尚書張世舟在朝堂上起了爭執，薛晏弛本就年邁

多病，被張世舟這一氣，非同小可，至此一病不起，盡管皇帝遣了太醫前往薛府醫治薛晏弛，也沒能將他所倚仗的顧命老臣從鬼門關拉回來。

薛晏弛死了，薛若燼按律守孝三年，薛若燼和封柔的婚事就此擱置了。

此番封淮借養病之名奉詔回京，就是希望把幾個女兒的婚事定下來，雖說他沒怎麽管過後宅之事，但他知道，他的後宅從未真正平靜過，他不管事，不代表他不知情。

封淮沒有忘記發妻王氏絕望的臉，亦沒有忘記王氏彌留之際，他對她的承諾，此生只王氏一個妻，那是他虧欠王氏的。

封柔是他和王氏的女兒，也是他唯一的嫡女，更是他的掌上明珠，大家都知道封淮著緊封柔，也因此，封柔在侯府才得以平平安安長大，可是封柔出嫁後呢？

放眼朝中，二十三歲官拜戶部尚書的薛若燼算得上一位炙手可熱的人物，他的後宅怎可能平靜，朝中多少眼睛盯著薛若燼正妻之位。

雖說封柔和薛若燼早有婚約在先，畢竟封柔還不是薛家婦，還沒嫁給薛若燼，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除非那人有未蔔先知之能。

封淮絕對想不到，現在他面前站的這位小丫鬟就有這個能力，而且，只有持盈知道半年後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薛若燼，封淮實則不是很滿意，這人驕傲，自負，像他那死鬼老子。那日，當薛若燼提出更換婚配對象人選，他當場就給否決了，並提出退親，這樣也好過柔兒嫁過去受他的冷落，毀了她一生幸福。

封淮覺得封柔就需要像持盈這樣的丫鬟在身邊輔佐。

持盈對封七的維護，令封淮有些鬧心。本來持盈是封淮內定給封柔的丫鬟，他很看好持盈，也賴他一時多嘴，一個絕好幫手就這樣便宜了封七，雖說封淮現在對封七有了改觀，可封七說到底是個庶女，自古嫡庶有別，封淮的所有期望都在長女

封柔身上。

封淮瞇眼，“哦？封七為何不自己來，要你代為跑一趟。”

“侯爺容稟，七小姐昨夜很晚才睡，這會兒尚未起身，請侯爺見諒。”

封淮大掌猛拍桌案，開始發難，冷喝道：“封七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一夜間抄寫完一百篇女戒，你當我三歲小兒好糊弄是麽？”

“持盈不敢，只是七小姐真的按時完成了，這是事實，持盈沒有什麽好欺騙侯爺的，望侯爺明察。”蔣廣田這會兒也看明白了，侯爺分明是借題發揮，刻意刁難持盈，至於原因嘛，定是持盈擇了封七為主，沒有選大小姐封柔，畢竟封柔是嫡女，身為掌珠的嫡女輸給不受寵的庶女，擱誰心裏也不好受，是

他疏忽了，沒想到這層，陷持盈於兩難。

封淮的怒氣還在肆虐，“說，封七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你要如此維護她。”

“七小姐並不曾給過持盈任何好處，持盈就事論事，持盈到了哪兒都是照事實說話。”持盈口徑不改。

“來人，蔣持盈帶下去。”

門開了，一襲紅裳的封七推門而入，拉過持盈，招呼也不帶打一個，轉身就走。

封淮氣的不輕，喝道：“站住。”

“爹還有什麽吩咐，請一並說完。”封七止步，她並不曾轉身。

“放肆，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把這裏當什麽？菜市場嗎？”

“爹剛剛不是叫人把這丫頭帶下去，不用假他人之手，持盈是我的丫鬟，我來領回自己的丫鬟理所應當。”

封七早就來了，早在持盈對著手發呆的時候就醒了，封七刻意裝睡，就是想看看持盈會有什麽反應？

持盈自言自語說，她手上那怪味兒，是生黃豆味兒。

聽得封七面紅耳赤，發誓，早晚有一天我要在你肚子裏種滿黃豆，讓你給我生一堆的小豆芽。

持盈拿著他昨夜印的一百篇女戒出門，封七後腳就起來了。

書房裏面的對話，封七在外面聽得一清二楚，沒想到持盈如此這般維護他，其實，只要持盈告訴封淮他刻版印刷的事情，就可免去一場無妄之災，可是持盈並沒有那樣做。

封七覺得持盈既然選他做主子，他就有責任有義務保證她的絕對安全。

“好個衷心不二的小丫鬟，好個有情有義的七小姐！”

封淮覺得逼持盈棄封七改投封柔似乎不大可能了，便打消了那念頭，持盈不論跟她哪個女兒，都沒什麽壞處，他又何必固執己見呢。

“封七，你來得正好，你告訴我，你是如何一夜之間抄寫完一百篇女誡？”

“爹看看這個就明白了。”持盈這時候才註意到封七右手持有一個木匣子。

封淮打開木匣，掀開紅綢布，拿起一方牛角印章，瞧了瞧，問：“這是你刻的？”

“正是，本來那日要呈給爹的，沒成想後來給耽擱了，都是我的不是，我保證以後再不調皮滋事。”

封淮將印章緊緊扣在掌心，神色漸漸和緩，就連說話的語氣亦柔和許多：“東西雖小，小七的心意爹收下了，現在可否告訴爹你是用了什麽法子抄寫完一百篇女誡？”

蔣廣田和持盈父女面面相覷，封七究竟在印章上刻了什麽，讓原本炸毛的侯爺突然就流露出慈父的溫情來。

“誠如爹所想，我正是借鑒了印章，雖說有投機取巧之嫌，希望爹爹念在我劃傷了三根手指的份上能輕恕我這一回。”他就是耍賴了，他就是投機取巧。

“小七，你手受傷了？”

持盈終於註意到封七圈握的左手，怪道她晨間挪開橫於腰間的手時，他的臉會皺成包子，原來，他的手傷了。

真該死，她居然絲毫不知情。

封淮動容，將印章貼身收起，從書案後走下來，托住封七受傷的左手於掌心，左手食指傷得最嚴重，皮肉都翻過來了，封淮眼眸微深，伸手，蔣廣田適時遞了一瓶金瘡藥過來，封淮親自為封七手指上藥。

白藥觸及傷口帶來的灼痛，令封七輕微皺了眉頭。

“疼麽？”封淮的聲音很輕，下手也很輕，在蔣廣田看來至少是這樣的。

封七搖頭，“不疼。”

封淮心中寬慰，軟聲道：“你是女孩子，這些個玩意兒以後莫再碰了，手是女孩子第二張臉面，要保護好她，知道嗎？”

“哦。”封七回頭看持盈，眉飛色舞，哪有一點苦痛之色？

持盈哭喪著臉，封七手傷了，她還在為自己的失職感到沮喪，低頭盯著自己的手瞧個沒完，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替封七。

才剛侯爺要處罰她，封七沖進來就是用這只受傷的左手包握住她的右手，要領她回去緣緣堂，封七對她真好，持盈心底泛上一絲甜蜜。

“別亂動，藥撒了。”封淮註意到封七的小動作，沈了聲。

“哦。”封七忍笑，乖乖站好。

封淮也是足夠粗心，又抑或整顆心思都放在了幫封七處理傷口上，以致沒註意封七的左手，封七的手大的有些過分。

蔣廣田看看封七，再看看女兒持盈。

封七足足高出他閨女半個頭還有餘，這身高差也太大了，他想封七到底是侯爺的孩子，就是異於常人，蔣廣田將這歸咎於封淮的血脈好。

“小七這只手近來不宜見水，還有，該忌口的要忌口，你可記住了。”

封淮這話明顯是說給持盈聽。持盈點頭，“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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